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伏能忍。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鬭,此不足勇。不能忍者。天下有勇者,卒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而其志甚遠。能忍者。○能忍不能忍,是一篇主意。夫房受於圯夷上之老人,其甚怪。楚人謂橋爲圯。史記:張良嘗遊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毆之。爲其老,強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爲取履,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也。約後五日,平明,會圯上。怒良後至者再。最後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爲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不復見。○入事。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鬼物,亦已過矣。看老人事,非渺茫鬼怪,特作翻案,妙。且其意不在。深入一層發議,此句乃一篇之頭也。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以刀鋸鼎鑊待天[00533]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升數。上聲雖有賁、孟賁。育,夏育。無所獲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有大勇者,當此時自能忍之。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髮,蓋亦已危矣。良,韓人,其先五世相韓。秦滅韓,良欲爲韓報仇。求得力士,爲鐵椎重百二十斤,狙擊秦皇帝博浪沙中,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十日,弗獲。○此正不能忍之故。先抑一筆。千金之,不死於盜賊,何哉?其身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房以蓋世之才,不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荊軻、聶政兩刺客。之計,以僥倖於不死,再抑一筆。此圯上老人之所深惜者。惜其不能忍。是故倨傲鮮上聲腆忝而深折之。鮮腆,言不爲禮也。彼其能有所忍,然後可以就,故曰:「孺可教。」此段見老人以一忍字造就子房。是解上文意不在書一句。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迎,莊王曰:「其主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鄭伯能忍。句踐之困於會稽,[00534]而臣妾於吳者,年而不倦。句踐能忍。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此下又提前語申論之,前只虛括,此乃實發。夫老人者,以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忿而就謀。何則?非有生平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子房之于老人,可謂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矣。雖有秦皇、項籍,亦不能驚而怒之也。○此段極寫子房之能忍,以見其爲天下之大勇。觀夫高祖之所以勝,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忽推論到高祖、項籍,正欲說歸子房。項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高祖忍之,養其全鋒以待其敝,此房教之。高祖能忍,由子房教之,所謂忍小忿而就大謀者以此。當淮陰破齊而欲自王,高祖發怒,於詞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強不能忍之氣,非房其誰全之?淮陰侯韓信請爲假王,漢王大怒。張良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漢王悟,[00535]立信爲齊王。○舉一事,以明子房教高祖能忍。太史公疑房以魁梧奇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不稱去聲其志氣。史記留侯世家贊:余以爲其人計魁梧奇偉,至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嗚呼!此其所以房歟!淡語作收,含蓄多少。
人皆以受書爲奇事,此文得意在且其意不在書,一句撇開,拏定忍字發議。滔滔如長江大河,而渾浩流轉,變化曲折之妙,則純以神行乎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