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十六日,前鄕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閤蛤下:愈聞周公之輔相,其急於賢,方一食吐其哺,步方一沐握其髮。周公戒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今王之叔,我于天下亦不賤矣。然我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起以待士,猶恐失天下之賢人。○述周公急于見賢,是一篇主意。當是時,將當時劈空振起,爲下設使其時一段作勢,爲後豈盡一段伏案。天下之賢才,皆以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皆以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00400]在荒服之外者,皆以賓貢。荒服去王畿益遠,以其荒野,故謂之荒服。要服外四面又各五百里也。禹貢:五百里荒服。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風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皆已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皆已至。禮運: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此段連用九箇皆已字,化作七樣句法。字有多少,句有長短,文有反順,起伏頓挫,如驚濤怒波。讀者但見其精神,不覺其重疊。此章法句法也。而周公以聖人之才,憑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盡章章如是。一段就周公振勢。其所求進之士,豈復有賢於周公者哉?不惟不賢於周公而已,豈復有賢於時百執者哉?豈復有所計議,能補於周公之化者哉?一段就賢士振勢。○前下九皆已字、此下三豈復字,專爲下文打照。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唯恐耳目有所不聞,思慮有所未及,以負成王託周公之意,不得於天下之心。此一轉最有力。以上論周公之待士,反復委曲。如周公之心,設使其時輔理承化[00401]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聖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髮勤而止哉?又推周公之心,反寫一筆。妙在虛字斡旋,將無作有,生烟波。其如是,故於今頌成王之德,而稱周公之功不衰。句已可住,而添不衰二字,奇峭。○正寫一筆,收完前一幅文字。凡作無數轉折,寫周公方畢。今閤下輔相亦近耳。方入正文,竟作兩對,運局甚奇。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賓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豈盡得宜?休徵嘉瑞,麟鳳龜龍之屬,豈盡至?此段連用九豈盡字,對上九皆已字,亦就當時振勢一段。其所求進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德,至比於百執,豈進出其下哉?其所稱說,豈盡無所補哉?又添兩豈盡字,卽上三豈復有哉變文耳。亦就賢士振勢一段。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髮,亦[00402]宜引而進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默默而已。至此方盡言攻擊。○說閤下畢,下始入自復上書意。愈之待命,四十餘日矣。再上,而志不得通。足及門,而閽昏人辭焉。閽人,守門隸。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有周公之說焉,挽周公一句。閤下其亦察知?以前是論相之道,以後是論士之情。古之士,月不仕則相弔,故出疆必載質。然所以重於自進者,以其於周不可,則去之魯。於魯不可,則去之齊。於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猶言故不必復上書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舍乎此則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書安得不復上。故士之行道者,不得於朝,則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書安得不復上。○此段以古道自處,節節占地步,文章絕妙。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亟器上,足數朔及門,而不知止焉。上用四矣字,其勢急。此用二焉字,其勢緩。如擺布陣勢,操縱如法。文章家所謂虛字上斡旋也。其兩不知字,歸結自身上,[00403]與上不知逃遁相應。最妙。甯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賢之門下是懼,又一轉生姿,以大賢之門,打照周公。亦惟少垂察焉!瀆冒威尊,惶恐無已!愈再拜。
通篇將周公與時相兩兩作對照。只用一二虛字,斡旋成文。直言無諱,而不犯嫌忌。末述再三上書之故,曲曲回護自己。氣傑神旺,骨勁格高,足稱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