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奇第一種卷之十七
茂苑毛宗崗序始氏評 吳門杭永年資能氏評定
第十回
曹丕乘亂納甄氏 郭嘉遺計定遼東
袁尚母劉氏之妬，其酷烈甚矣。乃城破之後，不能死節，而獻甄氏於曹丕，以圖苟全，何其無烈性至此乎！可婦之貞者必不妬，婦之妬者必不貞。呂氏項羽所得而[01169]不死，所以有人彘之刑；飛燕曾射鳥兒，所以多殺皇嗣；武曌有聚麀之恥，所以弒王后、殺蕭妃：豈非妬婦之明驗哉？
袁譚不得娶曹操之女，曹丕反得娶袁紹之婦，是曹操失一婿而得一婦，袁紹失一婦而失一婦。曹操之女未嫁而已寡，猶當悼其死壻；袁熙之妻未寡而再嫁，毋乃負其生夫乎！婚可絕，壻可易，曹操不妨舍譚求後壻；壻可續，兒不可續，劉氏亦將認丕繼兒乎？紹妾毀既死之容，熙[01170]妻何不毀欲生之面？紹妻者，妬及於既死之夫；熙母者，何不念及於未死之？總只因兄弟之變，遂引出夫婦之變、母之變、翁壻之變、姑媳之變。君讀至此，蓋深有感於骨肉之間矣。
沮授不屈，審配亦不屈。同一不屈，而沮授則一於袁，審配則知有袁尚而不知有袁譚，審配不如沮授多矣。許攸降操，王修亦降操。同一降，而許攸則助曹謀袁，王修則不忍助曹謀袁，王修賢於許攸遠矣。是不可以無辨。[01171]
殺許攸者，曹操，非許褚。許攸數侮曹操，操欲殺攸久矣。欲自殺之，而恐有殺故人、殺功臣之名，特假手於許褚耳。昔顚頡焚僖負羈之家，而重耳殺顚頡以狥於軍；今許褚殺攸而操曾不之罪，故曰非許褚殺之，而曹操殺之。曹操資許攸之力以得冀州，劉資法正之力以得西川。而法正恃功而橫，未聞殺於關、張；許攸恃功而驕，遂乃殺於許褚。君以是知劉之厚而曹操之薄。
王修和解袁之言，是眞語、激語、熟語。劉表和解袁之[01172]言，是假語、緩語、冷語。然則劉表不過自解其不發兵之故，而在袁聽之，則當以表之言良言。董卓嘗和解袁紹與公孫瓚矣，曹操嘗和解劉與呂布矣。讎敵相爭，猶可暫時和解，況兄弟耶？而袁不能聽，悲夫！
曹操有時而仁，有時而暴。免百姓秋租，仁矣；而使百姓敲氷拽船，何其暴。不殺逃民而縱之，仁矣；戒令勿軍士所獲，仍不禁軍之殺民，何其暴。其暴處多是眞，其仁處多是假。蓋曹操待冀州之民，與其待袁紹無以異耳。殺[01173]其，奪其婦，取其地，而乃哭其墓；然則其哭，眞慈悲乎，假慈悲乎？奸雄之奸，非復常人意量所及。
「急之則合，緩之則離」，此郭嘉所以策冀州者；其策遼東亦猶是矣。曹操進軍攻北，而譚與尚相和；及其囘兵向南，而譚與尚遂相鬭。觀譚之與尚，而熙、尚之與公孫康，豈異此哉！但操於譚則兩滅之，於熙、尚與康則一存而一滅之；於冀州則待其亂而我滅之，於遼東則聽其自滅而更不煩我滅之：此則微有不同者爾。[01174]
却說曹丕婦人啼哭，拔劒欲斬之。忽紅光滿目，爲甄氏立皇后伏筆。○曹操有黃星之應，曹丕有青雲紫雲之祥，正與紅光相映成趣。遂按劒而問曰：「汝何人？」一婦人告曰：「妾乃袁將軍之妻劉氏。」丕曰：「此女何人？」劉氏曰：「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因熙出鎮幽州，甄氏不肯遠行，故留於此。」丕拖此女近前，披髮垢面。丕以衫袖拭其面而觀之，甄氏玉肌花貌，有傾國之色。二語包着一篇洛神賦。遂對劉氏曰：「吾乃曹丞相之。願保汝家，汝勿憂慮。」遂按劒坐於堂上。却說曹操統領衆將入冀州城，將入城門，許攸縱馬近前，以鞭指城門而[01175]呼操曰：「阿瞞，汝不得我，安能入此門？」驕甚，淺甚。操笑。奸甚。衆將聞言，俱懷不平。爲後許褚殺許攸張本。操至紹府門下，問曰：「誰曾入此門來？」守將對曰：「世在內。」操喚出責之。劉氏出拜曰：「非世不能保全妾家，願獻甄氏世執箕帚。」妬婦此時何無烈性？操敎喚出，甄氏拜於前。操視之曰：「眞吾兒婦！」遂令曹丕納之。本謂袁譚得妻，却弄出袁熙失妻；本是袁氏欲娶曹氏之女，却弄出曹氏娶袁氏之婦。奇絕，幻絕。操既定冀州，親往袁紹墓下設祭，再拜而哭，甚哀。奸雄身段。顧謂衆官曰：「昔日吾與本初共起兵時，本初問吾曰：『若不輯，方面何所可據？』吾問之曰：『足下意欲若何？』[01176]本初曰：『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沙漠之衆，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吾答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虎牢關以前之語，却從此處補出。此言如昨，而今本初已喪，吾不能不流涕！」衆皆歎息。操以金帛糧米賜紹妻劉氏。劉氏受賜，不羞愧否？乃下令曰：「河北居民遭兵革之難，盡免今年租賦。」此奸雄收拾民心處。一面寫表申朝，操自領冀州牧。一日許褚走馬入東門，正迎許攸，攸喚褚曰：「汝等無我，安能出入此門乎？」褚怒曰：「吾等千生萬死，身冐血戰，奪得城池，汝安敢誇口？」攸罵曰：「汝等皆匹夫耳，何足道哉！」褚怒，拔劒[01177]殺攸，攸之當死，不在此時，早在呼阿瞞之時矣。提頭來曹操，說「許攸如此無禮，某殺之矣。」操曰：「遠與吾舊交，故相戲耳，何故殺之？」奸雄假話。深責許褚，令厚塟許攸。都是奸雄欺人處。乃令人遍訪冀州賢士。冀民曰：「騎都尉崔琰，字季珪，清河東武城人。數曾獻計於袁紹，紹不從，因此托疾在家。」操即召琰本州別駕從，此奸雄收拾士心處。因謂曰：「昨按本州戶籍，共計十萬衆，可謂州。」琰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袁兄弟相爭，冀民暴骨原野，丞相不急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先計校戶籍，豈本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曹操方誇其衆多，崔琰却[01178]惜其匱乏，賢士之名洵不虛傳。操聞言，改容謝之，待上賔。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譚消息。時譚引兵劫掠甘陵、安平、渤海、河間等處，聞袁尚敗走中山，乃統軍攻之。尚無心戰鬭，徑奔幽州投袁熙。譚盡降其衆，欲復圖冀州。操使人召之，譚不至。操怒，馳絕其婚，呂布與袁氏既絕婚而又送女，曹操與袁氏既許女而又絕婚，前後遙遙相對。自統軍征之，直抵平原。譚聞操自統軍來，遣人求救於劉表。表請玄德商議。玄德曰：「今操已破冀州，兵勢正盛，袁氏兄弟不久必操擒，救之無益；況操常有窺荊、襄之意，我只養兵自守，未可妄動。」表曰：「然則何以[01179]謝之？」玄德曰：「可作與袁氏兄弟，以和解名，婉詞謝之。」正敘譚、操相攻，忽夾敘備、表共議，文勢至此又作一頓。表然其言，先遣人以遺譚。略曰：
君違難，不適讎國。日前聞君屈膝降曹，則是忘先人之讎，棄手足之誼，而遺同盟之耻矣。若冀州不弟，當降心相從。待定之後，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高義耶？先責其降操，後勸其睦尚。
與袁尚曰：
青州天性峭急，迷於曲直。君當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定之後，乃計曲直，不亦善乎？若迷而不返，則是韓盧、東郭自[01180]困於前，而遺田父之獲。先言睦譚之利，後言攻譚之害。○本爲袁譚求救，而書并致袁尚，可見善和事人，不止勸一邊也。
譚得表，知表無發兵之意，自料不能敵操，遂棄平原，走保南皮。曹操追至南皮，時天氣寒肅，河道盡凍，糧船不能行動。操令本處百姓敲氷拽船，百姓聞令而逃。操怒，欲捕斬之。露出奸雄本相。百姓聞得，乃親往營中投首。操曰：「若不殺汝等，則吾號令不行；若殺汝等，吾不忍：汝等快往山中藏避，休被我軍士擒獲。」己則放之，而若使軍士獲之，則曰：殺人者軍士也，非我也。奸雄之極。百姓皆垂淚而去。袁譚引兵[01181]出城，與曹軍相敵。兩陣對圓，操出馬以鞭指譚而罵曰：「吾厚待汝，汝何生異心？」譚曰：「汝犯吾境界，奪吾城池，賴吾妻，照應前言，文法趣甚。反說我有異心耶？」操怒，使徐晃出馬。譚使彭安接戰。兩馬相交，不數合，晃斬彭安於馬下。譚軍敗走，退入南皮。操遣軍四面圍住。譚着慌，使辛評操約降。此時何不仍與袁尚相和，求救於袁尚耶？操曰：「袁譚，反覆無常，吾難准信。汝弟辛毗，吾已重用，汝亦留此可。」評曰：「丞相差矣。某聞主貴臣榮，主憂臣辱。某久袁氏，豈可背之！」袁譚不與弟合是爲私，辛評不與弟合是爲公。操知其不可留，乃遣囘。評囘譚，言[01182]操不准投降。譚叱曰：「汝弟現曹操，汝懷心耶？」評聞言，氣滿填胸，昏絕於地。譚令扶出，須臾而死。辛評之死，勝辛毗之生。譚亦悔之。郭圖謂譚曰：「來日盡驅百姓當先，以軍繼其後，與曹操決一死戰。」不惜百姓者，能保土地乎？譚從其言。當夜盡驅南皮百姓，皆執刀鎗聽令。次日平明，開四門，軍在後，驅百姓在前，喊聲舉，一齊擁出，直抵曹寨。兩軍混戰，自辰至午，勝負未分，殺人遍地。操未獲全勝，棄馬上山，親自擊鼓。將士之，奮力向前，譚軍敗。百姓被殺者無數。此時北方百姓大是當災。曹洪奮威突陣，正迎袁譚，舉刀亂砍，譚[01183]竟被曹洪殺於陣中。殺袁譚者，乃是曹操之弟。何曹氏有兄弟，而袁氏無兄弟耶？○曹洪殺袁譚，是叔翁殺姪壻矣。郭圖陣亂，急馳入城中。樂進望，拈弓搭箭，射下城壕，人馬俱陷。郭圖驅民爲兵，宜其死也。操引兵入南皮，安撫百姓。忽有一彪軍來到，乃袁熙部將焦觸、張南。操自引軍迎之。將倒戈卸甲，特來投降。操封列侯。黑山賊張燕引軍十萬來降，操封平北將軍。下令將袁譚首級號令，敢有哭者斬。頭掛北門外。一人布冠衰衣，哭於頭下。左右拿來操。操問之，乃青州別駕王修，王修哭袁譚之首，極似欒布哭彭越之頭。因諫袁譚被逐，應前。今知譚死，故[01184]來哭之。操曰：「汝知吾令否？」修曰：「知之。」操曰：「汝不怕死耶？」修曰：「我生受其辟命，亡而不哭，非義。畏死忘義，何以立世乎！若得收塟譚屍，受戮無恨。」語從血性中流出，讀之可以作忠。操曰：「河北義士，何其如此之多！可惜袁氏不能用；若能用，則吾安敢正眼覷此地哉！」連前沮授、審配、辛評等，總贊一句。遂命收塟譚屍，禮修上賔，以司金中郎將。因問之曰：「今袁尚已投袁熙，取之當用何策？」修不答。好王修。操曰：「忠臣。」明於兄弟之義者，必知君臣之分。問郭嘉，嘉曰：「可使袁氏降將焦觸、張南等自攻之。」操用其言，隨差焦觸、張南、呂曠、呂翔、馬延、張顗各[01185]引本部兵，分路進攻幽州。數人皆袁氏舊將，正與王修反照。一面使李典、樂進會合張燕，打并州，攻高幹。前止策熙、尚，今忽帶補高幹。且說袁尚、袁熙知曹兵將至，料難迎敵，乃棄城引兵，星夜奔遼西遼西，郡名，故城在永平府。投烏桓去。幽州刺史烏桓觸聚幽州衆官，歃血盟，共議背袁向曹之。烏桓觸先言曰：「吾知曹丞相當世英雄，今往投降，有不遵令者斬！」依次歃血，循至別駕韓珩。珩乃擲劒於地，呼曰：「吾受袁公父厚恩，今主敗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缺矣！若北面而降操，吾不！」韓珩自是奇士。衆皆失色。烏桓觸曰：「夫興，當立義。[01186]之濟否，不待一人。韓珩既有志如此，聽其自便。」推珩而出。烏桓不殺韓珩，亦是奇士。烏桓觸乃出城迎接路軍馬，徑來降操。操喜，加鎮北將軍。忽探馬來報：「樂進、李典、張燕攻打并州，高幹守住壺關口，壺關，在山西潞州城東南。不能下。」敘事甚省。操自勒兵前往。將接着，說幹拒關難撃。操集衆將共議破幹之計。荀攸曰：「若破幹，須用詐降計方可。」操然之。喚降將呂曠、呂翔，附耳低言如此如此。方敘韓珩不降，接敘二呂詐降，又與韓珩反照。呂曠等引軍數十，直抵關下，呌曰：「吾等原係袁氏舊將，不得已而降曹。曹操人詭譎，薄待吾等。吾今還扶舊主。可疾開[01187]關相納。」高幹未信，只敎將自上關說話。將卸甲棄馬而入，謂幹曰：「曹軍新到，可乘其軍心未定，今夜劫寨。某等願當先。」幹喜從其言，二呂舍尚而降譚，又舍譚而降曹，今復舍曹而降幹。即使眞降，亦當慮其反覆矣。幹乃信而不疑，宜其敗也。是夜敎呂當先，引萬餘軍前去。將至曹寨，背後喊聲震，伏兵四起。高幹知是中計，急囘壺關城，樂進、李典已奪關。敘事又省筆。高幹奪路走脫，往投單于。操領兵拒住關口，使人追襲高幹。幹到單于界，正迎北番左賢王。幹下馬拜伏於地，言：「曹操吞併疆土，今欲犯王地面，萬乞救援，同力克復，以保北方。」左賢[01188]王曰：「吾與曹操無讎，豈有侵我土地？汝欲使我結怨於曹氏耶！」叱退高幹。後有公孫康不敢納二袁，此先有左賢王不肯納高幹作引。幹尋思無路，只得投劉表。行至上潞，被都尉王琰所殺，將頭解送曹操。後有公孫康送二袁之頭，此先有王琰送高幹之頭作引。操封琰列侯。并州既定，先取青州，次取冀州，又次取幽州，今又定并州，四州於此一結。操商議西擊烏桓。曹洪等曰：「袁熙、袁尚兵敗將亡，勢窮力盡，遠投沙漠。我今引兵西擊，儻劉、劉表乘虛襲許都，我救應不及，禍不淺矣。請囘師勿進上。」此言二袁投烏桓不足患，而劉備投劉表爲足患。郭嘉曰：「諸公所言錯矣。主公雖威震天下，沙漠之人，恃[01189]其邊遠，必不設。乘其無，卒然擊之，必可破。先說烏桓可擊。且袁紹與烏桓有恩，而尚與熙兄弟猶存，不可不除。次說烏桓不可不擊。劉表坐談之客耳，先言劉表不足慮。自知才不足以御劉，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不用。雖虛國遠征，公無憂。」次言劉備可慮而不足慮。操曰：「奉孝之言極是。」遂率軍，車數千輛，望前進發。但黃沙漠漠，狂風四起，道路崎嶇，人馬難行。四語抵得一篇塞上行。操有囘軍之心，問於郭嘉。嘉此時不伏水土，臥病車中。操泣曰：「因我欲平沙漠，使公遠涉艱辛，以至染病，吾心何安？」嘉曰：「某感丞相[01190]恩，雖死不能報萬一。」操曰：「吾北地崎嶇，意欲囘軍，若何？」嘉曰：「兵貴神速。今千里襲人，輜重多而難以趨利，不如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但須得識徑路者引導耳。」病人能作如此壯健語，毋怪今之壯健人反奄奄如作病中語也。遂留郭嘉於易州養病，求鄉道官以引路。人薦袁紹舊將田疇深知此境，操召而問之，疇曰：「此道秋夏間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楫，最難行動。不如囘軍，從盧龍口越白檀盧龍，古寨名，即今永平府盧龍縣。白檀，在順天府宻雲縣柳城，縣名，故城在永平府城西。之險，出空虛之地，前近柳城，掩其不，冒頓可一戰而擒。」地勢如在指掌。操從其言，封田疇靖北將軍，作鄉道官，前驅。張遼[01191]次，操自押後，倍道輕騎而進。田疇引張遼前至白狼山，白狼山，在幽州東北。正遇袁熙、袁尚會合冒頓冒，音墨。頓，敦入聲。等數萬騎前來。張遼飛報曹操。操自勒馬登高望之，冒頓兵無隊伍，參差不整。操謂張遼曰：「敵兵不整，便可擊之。」乃以麾授遼。遼引許褚、于禁、徐晃分四路下山，奮力急攻，冒頓亂。遼拍馬斬冒頓於馬下，餘衆皆降。袁熙、袁尚引數千騎投遼東去。操收軍入柳城，封田疇柳亭侯，以守柳城。疇涕泣曰：「某負義逃竄之人耳，蒙厚恩全活，幸多矣；豈可賣盧龍之寨以邀賞祿哉！死不敢受侯爵。」田疇爲操設謀，雖不及王修之不答；而不受侯[01192]爵，則高於呂曠等多矣。操義之，乃拜疇議郎。操撫慰單于人等，收得駿馬萬匹，即日囘兵。時天氣寒且旱，百里無水，軍乏糧，殺馬食，鑿地四十丈方得水。囘想決漳河、通白溝之時，何水之多；而今何水之少也。濕則極濕，乾則極乾，前後映射成趣。操囘至易州，重賞先曾諫者，因謂衆將曰：「孤前者乘危遠征，僥倖成功。雖得勝，天所佑，不可以法。諸君之諫，乃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與袁紹之殺田豐，眞宵壤之隔。操到易州時，郭嘉已死數日，停柩在公廨。操往祭之，哭曰：「奉孝死，乃天喪吾！」囘顧衆官曰：「諸君年齒，皆孤等輩，惟奉孝最少，吾欲托以[01193]後。不期中年夭折，使吾心腸崩裂矣！」方哭袁紹是假哭，此哭郭嘉是眞哭。嘉之左右，將嘉臨死所封之呈上，曰：「郭公臨死，親筆此，囑曰：『丞相若從中所言，遼東定矣。』」先微露一句，却不敘明，妙。操拆視之，點頭嗟歎。諸人皆不知其意。此處更不說明，妙甚。次日，夏侯惇引衆人稟曰：「遼東太守公孫康久不賔服。此處諸將口中點出，妙甚。今袁熙、袁尚往投之，必後患。不如乘其未動，速往征之，遼東可得。」操笑曰：「不煩諸公虎威。數日之後，公孫康自送袁之首至矣。」奇語，疑惑煞人。諸將皆不肯信。不獨當時諸將不肯信，即今讀者亦不肯信。却說袁熙、袁尚引數千騎奔[01194]遼東。遼東太守公孫康，本襄平人，武威將軍公孫度之。當日知袁熙、袁尚來投，遂聚本部屬官商議此。公孫恭曰：「袁紹存日，常有吞遼東之心。今袁熙，袁尚兵敗將亡，無處依棲，來此相投，是鳩奪鵲巢之意。若容納之，後必相圖。不如賺入城中殺之，獻頭與曹公，曹公必重待我。」所言亦大是，然使公孫康此時即聽其言，又不足爲奇。康曰：「只怕曹操引兵下遼東，不如納袁使我助。」有此一折，方見郭嘉遺計之奇。恭曰：「可使人探聽。如曹兵來攻，則留袁；如其不動，則殺袁，送與曹公。」皆在郭嘉料中。康從之，使人去探消息。却說袁熙、袁[01195]尚至遼東，人宻議曰：「遼東軍兵數萬騎，足可與曹操爭衡。今暫投之，後當殺公孫康而奪其地，養成氣力而抗中原，可復河北。」不出公孫恭之料。商議已定，乃入公孫康。康留於館驛，只推有病，不即相。不一日，細作囘報：「曹操兵屯易州，並無下遼東之意。」公孫康喜，乃先伏刀斧手於壁衣中，使袁入。皆在郭嘉料中。相禮畢，命坐。時天氣嚴寒，尚床榻上無裀褥，謂康曰：「願鋪坐席。」康瞋目言曰：「汝人之頭，將行萬里，何席之有！」寫得突兀驚人。尚驚。康叱曰：「左右何不下手！」刀斧手擁出，就坐席上砍下人之頭，[01196]用木匣盛貯，使人送到易州來曹操。皆在郭嘉料中。時操在易州，按兵不動。夏侯惇、張遼入稟曰：「如不下遼東，可囘許都。恐劉表生心。」操曰：「待袁首級至，即便囘兵。」便不說明緣故，正不知葫蘆裡賣甚藥。衆皆暗笑。忽報遼東公孫康遣人送袁熙、袁尚首級至，衆皆驚。使者呈上信，操笑曰：「不出奉孝之料！」重賞來使，封公孫康襄平侯、左將軍。衆官問曰：「何不出奉孝之所料？」操遂出郭嘉以示之。一路隱隱躍躍，至此方出書相示，文勢絕妙。略曰：
今聞袁熙、袁尚往投遼東，明公切不可加兵。公孫康久畏袁[01197]氏吞併，袁往投必疑。若以兵擊之，必併力迎敵，急不可下；若緩之，公孫康、袁氏必自相圖：其勢然。郭嘉遺書在衆人眼中看出，妙。
衆皆踴躍稱善。操引衆官復設祭於郭嘉靈前。亡年十八歲，從征伐十有一年，多立奇勳。此處又補郭嘉行狀。後人有詩讚曰：
天生郭奉孝，豪傑冠羣英。
腹內藏經史，胸中隱甲兵。
運謀如范蠡，決策似陳平。
可惜身先喪，中原梁棟傾。
操領兵還冀州，使人先扶郭嘉靈柩於許都安塟。程昱等請曰：「北方既定，今還許都，可早建下江南之策。」操笑曰：「吾有此志久[01198]矣！諸君所言，正合吾意。」早爲後文赤壁鏖兵伏線。是夜宿於冀州城東角樓上，凭欄仰觀天文。將敘地下金光，先敘天上星文，鬭笋絕妙。時荀攸在側，操指曰：「南方旺氣燦然，恐未可圖。」又爲後文赤壁兵敗伏線。攸曰：「以丞相天威，何所不服？」正看間，忽一道金光，從地而起。攸曰：「此必有寶於地下」。操下樓令人隨光掘之。正是：
星文方向南中指，金寶旋從北地生。
不知所得何物，且聽下文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