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奇第一種卷之十
茂苑毛宗崗序始氏評 吳門杭永年資能氏評定
第六十五回
馬超戰葭萌關 劉自領益州牧
孫權與劉表讐，劉璋亦與張魯讐；黃權之求救於中，如魯肅之弔喪於江夏，所謂同舟遇風，吳越可以相濟者。然玄德助仲謀，而張魯不能助季玉，何哉？蓋孫與劉[02151]非操之所能間，璋與魯則孔明之所能間者。然使張魯不用楊松，雖有間亦不能入，則非孔明之能間之，一張魯之自間之耳。
蔡瑁在荊州，而劉不能安其身；楊松在中，而馬超亦不能安其身，是則同矣。然之依表，欲以拒曹，超之魯，乃欲攻，則超之志異於矣。我方欲討國賊，而伐其同心討賊之人；我方欲報父讐，而伐其與父同之友。超其忘衣帶詔之乎？不獨內有楊松，而欲立功於葭萌勢[02152]之所不能；縱使內無楊松，而欲立功於葭萌，亦理之所不可。
關公之欲與馬超比試，非眞欲與之比試，欲借此以壓服其心。高初英布，而倨傲跣腆以拆之，恐其驕則不我用耳。馬超新降，其視川中諸將無出我右，將不免於自矜。得孔明一，方知翼德之上有絕倫超羣如關公者，而超之驕氣折矣。關公而笑曰：「孔明知吾心。」孔明其知此心哉！[02153]
玄德當奔走流離之時，而不忍棄百姓，而一得西川，乃欲以民田賞功，是不可無龍之諫。龍愛民所以愛國，愛國則不復愛家。前於取桂陽之時，不以妻動其心，今於入川之後，不以田宅累其念，有古臣之風焉，豈獨一名將之才足以盡之！
產之言曰：水濡弱，民狎而玩之，故多死焉；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凡產之用猛，正其善於用寬。孔明之治蜀，其得此意乎？法行而知恩，即猛以濟寬之道。玄德以[02154]孔明水，而當其治蜀，則不水而火矣。
曹操徙劉琮於青州，而殺其母；劉遷劉璋於公安，而其財物，則與操異矣。劉寬以撫蜀，而收之以恩；諸葛嚴以治蜀，而繩之以法，則亮與異矣。蓋我與敵取其相反：敵以暴，我以仁，敵以急，我以緩，以相反能者。君與相取其相濟：君以仁，相以義，君以柔，相以剛，以相濟用者。不相反，則無以相勝；不相濟，則亦無以相成。
却說閻圃正勸張魯勿助劉璋，只馬超挺身出曰：「超感主公[02155]之恩，無可上報，願領一軍攻取葭萌關，生擒劉，忘了董承義狀。務要劉璋割十州奉還主公。」張魯喜，先遣黃權從路而囘，隨即點兵萬與馬超。此時龐德卧病不能行，畱於中。爲後文歸曹操張本。張魯令楊栢監軍，正是冤家撞着對頭人。超與弟馬岱選日起程。却說玄德軍馬在雒城，法正所差下人囘報說：「鄭度勸劉璋盡燒野穀并各處倉廩，率巴西之民，避於涪水西，深溝高壘而不戰。」前既在劉璋一邊寫來，此又在玄德一邊聽得，是兩邊雙敘法。筆有省處，亦有不省處，變化不同。玄德、孔明聞之，皆驚曰：「若用此言，吾勢危矣。」法正笑曰：「主公勿憂。此計雖[02156]毒，劉璋必不能用。」料劉璋如見，可謂知彼知己。不一日，人傳劉璋不肯遷動百姓，不從鄭度之言。玄德聞之，方始寬心。玄德一邊聽得，勻兩段寫，妙甚。孔明曰：「可速進兵取綿竹。如得此處，成都易取矣。」遂遣黃忠、魏延領兵前進。費觀聽知玄德兵來，差李嚴出迎。嚴領千兵出，各布陣完。黃忠出馬，與李嚴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孔明在陣中教鳴金収軍。便有愛李嚴之意。黃忠囘陣，問曰：「正待要擒李嚴，軍師何故收兵？」孔明曰：「吾已李嚴武藝，不可力取。來日再戰，汝可詐敗，引入山峪，出奇兵以勝之。」黃忠領計。次日，李嚴再引兵來，黃[02157]忠出戰，不十合詐敗，引兵便走。李嚴趕來，迤𨓦?趕入出峪，猛然省悟。急待囘來，前面魏延引兵擺開。孔明自在山頭，喚曰：「公如不降，兩下已伏強弩，欲與吾龐士元報讐矣。」姓張的射死了，却尋着姓李的，眞是張冠李戴。李嚴慌下馬，卸甲投降。又是一箇降將軍。軍士不曾害一人。孔明引李嚴玄德。玄德待之甚厚。嚴曰：「費觀雖是劉益州親戚，與某甚宻，當往說之。」玄德即命李嚴囘城招降費觀。不疑李嚴，便是待之甚厚處。嚴入綿竹城，對費觀贊玄德如此仁德；今若不降，必有禍。觀從其言，開門投降。又是一箇降將軍。玄德遂入綿竹，商議分兵[02158]取成都。忽流星馬急報，言：「孟達、霍峻守葭萌關，今被東川張魯遣馬超與楊栢、馬岱領兵攻打甚急，救遲則關隘休矣。」接筍甚緊。玄德驚。孔明曰：「須是張、趙將，方可與敵。」玄德曰：「龍引兵在外未囘。翼德已在此，可急遣之。」孔明曰：「主公且勿言，容亮激之。」却說張飛聞馬超攻關，呌而入曰：「辭哥哥，便去戰馬超！」寫得張飛如畫。孔明佯作不聞，甚妙。對玄德曰：「今馬超侵犯關隘，無人可敵；除非往荊州取關雲長來，方可與敵。」爲後文關公比試，虛伏一筆。張飛曰：「軍師何故覷吾！吾曾獨拒曹操百萬之兵，照應四十二回中事。豈愁馬[02159]超一匹夫乎！」孔明曰：「翼德拒水斷橋，此因曹操不知虛實耳；若知虛實，將軍豈得無？今馬超之勇，天下皆知，渭橋六戰，殺得曹操割鬚棄袍，幾乎喪命，照應五十八回中事。非等閒之比。雲長且未必可勝。」純用反激，妙甚。飛曰：「我只今便去；如勝不得馬超，甘當軍令！」孔明曰：「既爾肯寫文，便先鋒。請主公親自去一遭，畱亮守綿竹。待龍來却作商議。」爲後子龍守綿竹伏筆。魏延曰：「某亦願往。」添一箇副手。孔明令魏延帶五百哨馬先行，張飛第，玄德後隊，望葭萌關進發。魏延哨馬先到關下，正遇楊栢。魏延與楊栢交戰，不十合，楊[02160]栢敗走。魏延要奪張飛頭功，乘勢趕去。前面一軍擺開，首乃是馬岱。魏延只道是馬超，舞刀躍馬迎之。魏延與馬岱，先作一箇破題。與岱戰不十合，岱敗走。延趕去，被岱囘身一箭，中魏延左臂。延急囘馬走。馬岱趕到關前，只一將喊聲如雷，從關上飛奔至面前。原來是張飛初到關上，聽得關前廝殺，便來看時，正魏延中箭，因驟馬下關，救魏延。飛喝馬岱曰：「汝是何人？先通姓名，然後廝殺？」馬岱曰：「吾乃西凉馬岱是。」張飛曰：「你原來不是馬超，快囘去！非吾對手！只令馬超那廝自來，說道燕人張飛在[02161]此！」抵得一張通名紅單帖。馬岱怒曰：「汝焉敢覷我！」挺鎗躍馬，直取張飛。戰不十合，馬岱敗走。張飛欲待追趕，關上一騎馬到來，呌：「兄弟且休去！」飛囘視之，原來是玄德到來。前軍、中軍、後軍勻三次到，寫得次第，亦寫得突兀。飛遂不趕，一同上關。玄德曰：「恐怕你性躁，故我隨後趕來到此。既然勝馬岱，且歇一宵，來日戰馬超。」次日天明，關下鼓聲震，馬超兵到。玄德在關上看時，門旗影裏，馬超縱騎持鎗而出；獅盔獸帶，銀甲白袍：一來結束非凡，者人才出衆。在玄德眼中，極寫一馬超。玄德歎曰：「人言錦馬超，名不虛傳！」又在玄德口中，補寫一馬超。張飛便[02162]要下關。玄德急止之，曰：「且休出戰。先當避其銳氣。」關下馬超單搦張飛出馬，關上張飛恨不得平吞馬超，「西地錦」惹動了「急三鎗」。五番皆被玄德當住。看看午後，玄德望馬超陣上人馬皆倦，遂選五百騎，跟着張飛衝下關來。馬超張飛軍到，把鎗望後一招，約退軍有一箭之地。張飛軍馬一齊札住；關上軍馬陸續下來。張飛挺鎗出馬，呼：「認得燕人張翼德麼？」馬超曰：「吾家屢世公侯，豈識村野匹夫！」又被馬超一激。張飛怒。兩馬齊出，鎗並舉。約戰百餘合，不分勝負。一白一黑，殺得好看。玄德觀之，嘆曰：「眞虎將！」連翼德都讚在[02163]內。恐張飛有失，急鳴金收軍。兩將各囘。寫第一次交鋒。張飛囘到陣中，略歇馬片時，不用頭盔，只裹包巾，上馬出陣前搦馬超廝殺。超出，兩個再戰。玄德恐張飛有失，自披掛下關，直至陣前；看張飛與馬超鬭百餘合，兩個精神倍加。玄德教鳴金收軍。寫第二次交鋒。將分開，各囘本陣。是日天色已晚，玄德謂張飛曰：「馬超英勇，不可輕敵，且退上關。來日再戰。」張飛殺得性起，那裏肯休？呌曰：「誓死不囘！」玄德曰：「今日天晚，不可戰矣。」飛曰：「多點火把，安排夜戰！」好闘與好飲一般，既卜其晝，又卜其夜。馬超亦換馬，再出陣前，呌[02164]曰：「張飛！敢夜戰麼？」張飛性起，問玄德換坐下馬，搶出陣來，呌曰：「我捉你不得，誓不上關！」超曰：「我勝你不得，誓不囘寨！」大家立誓，可稱盟弟盟兄。兩軍吶喊，點起千百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兩將向陣前鏖戰。到十餘合，馬超撥囘馬便走。張飛呌曰：「走那裏去！」原來馬超贏不得張飛，心生一計：詐敗佯輸，賺張飛趕來，暗掣銅錘在手，紐囘身覷着張飛便打將來。比戰許褚更自利害。張飛馬超走，心中隄防；比及銅錘打來時，張飛一閃，從耳朵邊過去。張飛便勒囘馬走時，馬超却趕來。張飛帶住馬，拈弓搭箭，囘射馬[02165]超；超却閃過。將各自囘陣。一錘一箭，借作收科，不然將戰個不住矣。玄德自於陣前呌曰：「吾以仁義待人。不施譎詐。馬孟起，你収兵歇息，我不乘勢趕你。」極會做人情。馬超聞言，親自斷後，諸軍漸退。玄德亦收軍上關。次日，張飛欲下關戰馬超。人報軍師來到。玄德接着孔明。孔明曰：「亮聞孟起世之虎將，若與翼德死戰，必有一；故令龍、升守住綿竹，我星夜來此。綿竹之守，借孔明口中敘出，省筆之甚。可用條計令馬超降主公。」玄德曰：「吾馬超英勇，甚愛之。如何可得？」孔明曰：「亮聞東川張魯，欲自立『寧王』。手下謀士楊松，極貪[02166]賄賂。主公可差人從路逕投中，先用金銀結好楊松，後進與張魯云：『吾與劉璋爭西川，是與汝報讐。不可聽信離間之語。定之後，保汝寧王。』劉璋許以地，孔明許以爵。二者不可得兼，舍地而取爵可也。令其撤囘馬超兵。待其來撤時，便可用計招降馬超矣。」玄德喜，即時修，差孫乾賫金珠從路徑至中，先來楊松，說知此，送金珠。松喜，先引孫乾張魯陳言方便。全是金珠在那裏說話。魯曰：「玄德只是左將軍，如何保得我寧王？」楊松曰：「他是皇叔，正合保奏。」不是皇叔保得，而金珠可以保得。張魯喜，便差人教馬超罷[02167]兵。孫乾只在楊松家聽囘信。不一日，使者囘報：「馬超言未成功，不可退兵。」未有奸臣在內而大將立功于外者。張魯遣人去喚，不肯囘。一連次不至。楊松曰：「此人素無信行，不肯罷兵，其意必反。」遂使人流言云：「馬超意欲奪西川，自蜀主，與父報讐，不肯臣於中。」全是金珠說話。張魯聞之，問計於楊松。松曰：「一面差人去說與馬超：『汝既欲成功，與汝一月限，要依我件。若依得便有賞，否則必誅：一要取西川，要劉璋首級，要退荊州兵。件不成，可獻頭來。』出下三箇難題目，馬超關節不到，如何作文。一面教張衛點軍守把關隘，[02168]防馬超兵變。」魯從之，差人到馬超寨中說這件。超驚曰：「如何變得恁的！」金珠之爲物，極是善變。乃與馬岱商議：「不如罷兵。」楊松流言曰：「馬超囘兵，必懷異心。」不想金珠這等有用。於是張衛分七路軍堅守隘口，不放馬超兵入。超進退不得，無計可施。孔明謂玄德曰：「今馬超正在進退兩難之際，亮憑寸不爛之舌，親往超寨，說馬超來降。」玄德曰：「先生乃吾之股肱心腹，倘有疎虞，如之奈何？」孔明堅意要去，玄德再不肯放去。正躊躇間，忽報趙雲有薦西川一人來降。接筍甚妙。玄德召入問之。其人乃建寧俞元人，[02169]姓李名恢，字德昂。玄德曰：「向日聞公苦諫劉璋，今何故我？」照應前文。恢曰：「吾聞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前諫劉益州者，以盡人臣之心；既不能用，知必敗矣。今將軍仁德布於蜀中，知必成，故來耳。」玄德曰：「先生此來，必有益於劉。」恢曰：「今聞馬超在進退兩難之際。恢昔在隴西，與彼有一面之交，願往說馬超降，若何？」李恢來得湊巧，恰好做了孔明替身。孔明曰：「正欲得一人替吾一往。願聞公之說詞。」李恢於孔明耳畔陳說如此如此。孔明喜，即時遣行。入得孔明的耳，方入得馬超的耳。恢行至超寨，先使人通姓名。馬超曰：[02170]「吾知李恢乃辯士，今必來說我。」先喚十刀斧手伏於帳下，囑曰：「令汝砍，即砍肉醬！」須臾，李恢昂然而入。馬超端坐帳中不動，叱李恢曰：「汝來何？」恢曰：「特來作說客。」蔣幹一見周瑜，辨明不是說客，李恢一見馬超，妙在自說是說客。超曰：「吾匣中寶劒新磨。汝試言之，其言不通，便請試劒！」恢笑曰：「將軍之禍不遠矣！但恐新磨之劒，不能試吾之頭，將欲自試！」先以危言動之，妙在即借他題目發揮。超曰：「吾有何禍？」恢曰：「吾聞越之西，善毀者不能閉其美；齊之無鹽，善美者不能掩其醜；日中則昃，月滿則虧：此天下之常理。今將軍與曹操有殺父之[02171]讐，而隴西有切齒之恨；前不能救劉璋而退荊州之兵，後不能制楊松而張魯之面；目下四海難容，一身無主；若復有渭橋之敗，冀城之失，何面目天下之人乎？」李恢言語，當得金珠用，一字一金，一字一珠矣。超頓首謝曰：「公言極善，但超無路可行。」恢曰：「公既聽吾言，帳下何故伏刀斧手？」超慚，盡叱退。李恢舌劒，可以退帳下之劒。恢曰：「劉皇叔禮賢下士，吾知其必成，故捨劉璋而之。公之尊人，昔年曾與皇叔約共討賊，照應二十回中事。公何不背暗投明，以圖上報父讐，下立功名乎？」馬超喜，即喚楊栢入，一劒斬之，方雪破婚之恨。將首級共[02172]恢一同上關來降玄德。玄德親自接入，待以上賔之禮。超頓首謝曰：「今遇明主，如撥雲霧而青天！」時孫乾已囘。玄德覆命霍峻、孟達守關，便撤兵來取成都。趙雲、黃忠接入綿竹。人報蜀將劉晙、馬引軍到。趙雲曰：「某願往擒此人！」言訖，上馬引軍出。玄德在城上管待馬超吃酒。未曾安席，龍已斬人之頭，獻於筵前。張飛顯過本事，却用趙雲顯本事與馬超看。馬超亦驚，倍加敬重。超曰：「不須主公軍馬廝殺，超自喚出劉璋來降。如不肯降，超自與弟馬岱取成都，雙手奉獻。」子龍以兩顆人頭爲安席之敬，馬超便欲以一座城池爲進見之禮。玄德喜。[02173]是日盡歡。却說敗兵囘到益州報劉璋。璋驚，閉門不出。人報城北馬超救兵到，劉璋方敢登城望之。馬超、馬岱立於城下，呌：「請劉季玉答話。」劉璋在城上問之。超在馬上以鞭指曰：「吾本領張魯兵來救益州，誰想張魯聽信楊松讒言，反欲害我。今已降劉皇叔。公可納土拜降，免致生靈受苦。如或執迷，吾先攻城矣！」好一個請來的救星。劉璋驚得面如土色，氣倒於城上。衆官救醒。璋曰：「吾之不明，悔之何及！不若開門投降，以救滿城百姓。」董和曰：「城中尚有兵萬餘人；錢帛糧草，可支一年：奈何便降？」劉璋[02174]曰：「吾父在蜀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攻戰年，血肉捐於草野，皆我罪。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忠厚爲無用之別名，非忠厚之無用，忠厚而不精明之爲無用也。劉璋失豈在仁，失在仁而不智耳。衆人聞之，皆墮淚。忽一人進曰：「主公之言，正合天意。」視之，乃巴西西充國人，姓譙，名周，字允南。勸阿斗降北亦此人。此人素曉天文。璋問之，周曰：「某夜觀乾象，羣星聚於蜀郡；其星光如皓月，乃帝王之象。況一載之前，兒謠云：『若要吃新飯，須待先主來。』此乃預兆。爲玄德稱帝伏筆。不可逆天道。」黃權、劉巴聞言皆怒，欲斬之。譙周慣說天文，後來勸後主出降，即此人也。權、巴欲殺之，亦不爲過。[02175]劉璋擋住。忽報：「蜀郡太守許靖，逾城出降矣。」劉璋哭府。前不聽掛城之王累，今却哭逾城之許靖，亦遲矣。次日，人報劉皇叔遣幕賔簡雍在城下喚門。璋令開門接入。雍坐車中，傲睨自若。忽一人掣劒喝曰：「輩得志，傍若無人！汝敢藐視吾蜀中人物耶！」雍慌下車迎之。此人乃廣綿竹人，姓秦名宓，字敕。秦宓後來以舌辨難吳使，於此處先露圭角。雍笑曰：「不識賢兄，幸勿責。」遂同入劉璋，具說玄德寬洪度，並無相害之意。於是劉璋決計投降，厚待簡雍。次日，親賫印綬文籍，與簡雍同車出城投降。玄德出寨迎接，握手流涕曰：[02176]「非吾不行仁義，奈勢不得已！」不得已三字，亦是玄德實話。然古來以此三字解說者多矣。如重耳之殺懷公，小白之殺子糾，唐太宗之殺建成、元吉皆是也。兄弟之變至于如此，爲之一嘆。共入寨，交割印綬文籍，並馬入城。玄德入成都，百姓香花燈燭，迎門而接。玄德到公廳，陞堂坐定。郡內諸官，皆拜於堂下；惟黃權、劉巴閉門不出。衆將忿怒，欲往殺之。玄德慌忙傳令曰：「如有害此人者，滅其族！」漢高之封雍齒、赦蒯通，即此意也。玄德親自登門，請人出仕。不獨収二人之心，正欲収衆人之心。人感玄德恩禮，乃出。孔明請曰：「今西川平定，難容主，可將劉璋送去荊州。」玄德曰：「吾方得蜀郡，未可令季玉遠[02177]去。」孔明曰：「劉璋失基業者，皆因太弱耳。主公若以婦人之仁，臨不決，恐此土難以長久。」一個做好，一個做惡，定是商量停當。玄德從之，設一宴，請劉璋收拾財物，佩領振威將軍印綬，令將妻良賤，盡赴南郡公安住歇，即日起行。玄德遷劉璋於公安，與曹操遷劉琮於青州，正是一樣算計。但一則殺之于路，一則善遣之去，爲不同耳。玄德自領益州牧。其所降文武，盡皆重賞，定擬名爵：嚴顏前將軍，法正蜀郡太守，董和掌軍中郎將，許靖左將軍長史，龐義營中司馬，劉巴左將軍，黃權右將軍。其餘吳懿、費觀、彭羕、卓膺、李嚴、吳蘭、雷同、李恢、張翼、秦宓、[02178]譙周、呂義、霍峻、鄧芝、楊洪、周羣、費禕、費詩、孟達，文武投降官員共六十餘人，並皆擢用。先封新降之臣，然後封舊日之臣，皆是玄德權變處。諸葛亮軍師，關雲長蕩寇將軍、壽亭侯，張飛征遠將軍、新亭侯，趙雲鎮遠將軍，黃忠征西將軍，魏延揚武將軍，馬超平西將軍。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劉封、關平、周倉、廖化、馬良、馬謖、蔣琬、伊籍，及舊日荊襄一班文武官員，盡皆陞賞。諸臣勞苦功高，至此方纔受封，良是不易。遣使賫黃金五百斤、白銀一千斤、錢五千萬、蜀錦一千匹，賜與雲長。既賞西川從征之將，遂念荊州畱守之臣。蓋不有畱守，則從征不能成功，是西川之取，雲長亦與有力也。[02179]其餘官將，給賜有差。殺牛宰馬，餉士卒。開倉賑濟百姓，既収士心，又結民心。軍民悅。益州既定，玄德欲將成都有名田宅，分賜諸官。趙雲諫曰：「益州人民，屢遭兵火，田宅皆空；今當還百姓，令安居復業，民心方服；不宜奪之私賞。」蕭何強買民間田宅以自汙，爲遇猜忌之主故然，今子龍遇玄德，不嫌市惠于民。玄德喜，從其言。使諸葛軍師定擬治國條例，刑法頗重。法正曰：「昔高祖約法章，黎民皆感其德。願軍師寬刑省法。以慰民望。」孔明曰：「君知其一、未知其：秦用法暴虐，萬民皆怨，故高祖以寬仁得之。高祖約法，是刑新國，用輕典。今劉璋闇弱，德[02180]政不舉，威刑不肅；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殘；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弊，實由於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恩榮并濟，上下有節。治之道，於斯著矣。」孔明治蜀，是刑亂國，用重典。法正拜服。自此軍民安堵。四十一州地面，分兵鎮撫，並皆平定。法正蜀郡太守，凡平日一餐之德，睚毗之怨，無不報復。二句內包着無數事情，省筆之甚。或告孔明曰：「孝直太橫，宜稍斥之。」孔明曰：「昔主公困守荊州，北畏曹操，東憚孫權，賴孝直之輔翼，遂翻然翱翔，不可復制。今奈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02181]行其意耶？」因竟不問。繼劉璋而用猛，是猛以濟寬；遇法正而用寬，是寬以濟猛。法正聞之，亦自斂戢。法行而知恩，恩行而亦知法矣。一日，玄德正與孔明閒敘，忽報雲長遣關平來謝所賜金帛。玄德召入。平拜罷，呈上信曰：「父親知馬超武藝過人，要入川來與之比試高低。教就稟伯父此。」不必有此事，不可無此言。玄德驚曰：「若雲長入蜀，與孟起比試，勢不兩立。」孔明曰：「無妨。亮自作囘之。」孔明已會其意。玄德只恐雲長性急，便教孔明寫，發付關平星夜囘荊州。平囘至荊州，雲長問曰：「我欲與馬孟起比試，汝曾說否？」平答曰：「軍師有在此。」雲長拆開視之。[02182]其曰：
亮聞將軍欲與孟起分別高下。以亮度之：孟起雖雄烈過人，亦乃黥布、彭越之徒耳；當與翼德並驅爭先，猶未及美髯公之絕倫超羣。今公受任守荊州，不不重；倘一入川，若荊州有失。罪莫焉。惟冀明照。
雲長看畢，自綽其髯笑曰：「孔明知我心。」正欲孔明將自已推高，以壓服孟起耳，非喜其譽已也。將遍示賔客，遂無入川之意。以下接過西川、荊州兩邊，接敘東吳一邊。却說東吳孫權知玄德併吞西川，將劉璋逐於公安，遂召張昭、顧[02183]雍商議曰：「當初劉借我荊州時，說取西川便還荊州。今已得巴蜀四十一州，須用取索上諸郡。如其不還，即動干戈。」玄德方纔得采，不想討債的便來。張昭曰：「吳中方寧，不可動兵。昭有一計，使劉將荊州雙手奉還主公。」正是：
西蜀方開新日月，東吳索舊山川。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