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03271]
司馬懿占北原渭橋 諸葛亮造木牛流馬
觀武侯渭橋之敗，而益信魏延午谷之計，非善計。武侯不能必魏人之不防渭橋，魏延安能必魏人之不防午谷哉？且燒渭橋而不克，則一敗猶可以復勝；若使出午谷而不遂，則一敗將不可復勝。故武侯寧渭橋之偶有一失，而必不午谷之僥倖於一得耳。
司馬懿之使鄭文內應，猶孟獲之使孟優內應。而[03272]孟優未嘗殺一人以取孔明之信，鄭文則自殺一將以取孔明之信，是司馬懿之謀巧於孟獲。孔明欲賺司馬懿而止賺一秦朗，猶姜維之欲賺曹眞而止殺一費耀。乃姜維則以我獻，而使彼中我之計；孔明即以彼獻，而使彼自中彼之計：是孔明之計巧於姜維。兩巧相對，而尤巧者勝焉，眞令讀者驚心悅目。
平蠻之時，曾用木獸矣。而驅兵之木獸，止用於一時，運糧之木獸，可用之永久，則後之獸，更奇於前之獸。割麥之[03273]時，嘗粧神將矣，而隴上之神將，使人背地割麥，渭濱之神將，妙在當面奪糧，是後之將，更奇於前之將。以木獸，能使之活；以人兵，能使之神。却不止一番，偏用兩番，各各驚人，各各出色。若在稗官捏造，不足怪，而此獨正史中之所實有者，豈非造物奇觀！
天下有我能之，人亦能學之者矣。而學之者終不如之者能知其變，則學者不如者之智。且之者能使學之者之適我用，則學者反受者之愚。武侯木[03274]牛流馬，不但不禁人學，正欲使人學，而人乃至於不敢學。妙哉，技至此乎！
却說譙周官居太史，此時蜀後主全賴武侯保駕，天下亦在此人身上。頗明天文；孔明欲出師，乃奏後主曰：「臣今職掌司天臺，但有禍福，不可不奏。近有羣鳥數萬，自南飛來，投於水而死，此不祥之兆。鳥獸之變。臣觀天象，奎星纏於太白之分，盛氣在北，不利伐魏。星辰之變。成都人民皆聞栢樹夜哭。草木之變。○梁木其壞，正應武侯之死。有此數般災異，丞相只宜謹守，不可妄動。」孔明曰：「吾受先帝托孤之重，當竭力討賊，豈可以虛妄之災[03275]氛，而廢國家耶？」遂命有司設太牢祭於昭烈之廟，武侯自去，便與昭烈之廟永別。讀書至此，爲之一哭！涕泣拜告曰：「臣亮五出祁山，未得寸土，負罪非輕！今臣復統全師，再出祁山，誓竭力盡心，剿滅賊，恢復中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告後主之言，即以告先帝。祭畢，拜辭後主，星夜至中，聚集諸將商議出師。忽報關興病亡，孔明放聲哭，昏倒於地，半晌方甦。與哭張苞彷彿。然一在將歸，一在初出，又各不同。衆將再勸解，孔明歎曰：「可憐忠義之人，天不與以壽！我今番出師，少一員將！」後人有詩歎曰：[03276]
生死人常理，蜉蝣一樣空。
但存忠孝節，何必壽喬松！
孔明引蜀兵十四萬，分五路而進，令姜維、魏延先鋒，皆出祁山取齊；令李恢先運糧草於斜谷道口伺候。以下按過武侯一邊，再敘魏國一邊。却說魏國因舊歲有青龍自摩坡井內而出，改青龍元年。青蛇見御座，早爲此日改元之兆。此時乃青龍年春月。近臣奏曰：「邊官飛報蜀兵十餘萬，分五路復出祁山。」魏主曹叡驚，急召司馬懿至，謂曰：「蜀人年不曾入寇，今諸葛亮出祁山，如之奈何？」懿奏曰：「臣夜觀天象，中原旺氣正盛，奎星犯太白，不利於[03277]西川。與譙周之言相應。今孔明自負才智，逆天而行，乃自取敗亡。臣托陛下洪福，當往破之。但願保四人同去。」叡曰：「卿保何人？」懿曰：「夏侯淵有四：長名霸，字仲權；次名威，字季權；名惠，字雅權；四名和，字義權。霸、威人，弓馬熟嫻；惠、和人，諳知韜畧。此四人常欲父報仇。臣今保夏侯霸、夏侯威左右先鋒，夏侯惠、夏侯和行軍司馬，共贊軍機，以退蜀兵。」前所薦郝昭、張郃已死，今又引出四人來。叡曰：「向者夏侯楙駙馬違誤軍機，失陷許多人馬，至今羞慚不囘。照應武侯初出祁山時事。今此四人，亦與楙同否？」懿曰：「此四人非夏侯楙所可[03278]比。」此夏侯非彼夏侯，若但以宗室親黨薄之，此子建所以有求自試之表也。叡乃從其請，即命司馬懿都督，凡將士悉聽量才委用，各處兵馬皆聽調遣。懿受命，辭朝出城。叡以手詔賜懿曰：
卿到渭濱，宜堅壁固守，勿與交鋒。蜀兵不得志，必詐退誘敵，卿慎勿追。待彼糧盡，必將自走，然後乗虛攻之，則取勝不難，亦免軍馬疲勞之苦，計莫善於此。此詔出於司馬懿之意，乃宻令天子賜之耳，恐諸將欲戰故也。
司馬懿頓首受詔，即日到長安，聚集各處軍馬共四十萬，皆來[03279]渭濱下寨；撥五萬軍，於渭水上搭起九座浮橋，令先鋒夏侯霸、夏侯威過渭水安營；於營之後東原，築起一城，以防不虞。築城便是欲守不欲戰之意。懿正與衆將商議間，忽報郭淮、孫禮來。懿引入，禮畢，淮曰：「今蜀兵現在祁山，儻跨渭登原，接連北山，阻絕隴道，可虞。」懿曰：「所言甚善。公可就總督隴西軍馬，據北原下寨，深溝高壘，按兵休動；只待彼兵糧盡，方可攻之。」即曹叡手詔中語。郭淮、孫禮領命，引兵下寨去。却說孔明復出祁山，此是六出祁山。下五箇寨，按左、右、中、前、後；自斜谷直至劒閣，一連下十四箇[03280]寨，分屯軍馬，以久計。已有不欲復返之勢。每日令人巡哨。忽報郭淮、孫禮領隴西之兵，於北原下寨。孔明謂諸將曰：「魏兵於北原安營者，懼吾取此路，阻絕隴道。吾今虛攻北原，却暗取渭濱。令人扎木筏百餘隻，上載草把，選慣熟水手五千人駕之。我夤夜只攻北原，司馬懿必引兵來救。彼若少敗，我把後軍先渡過岸去，然後把前軍下於筏中，休要上岸，順水取浮橋放火燒斷，以攻其後。吾自引一軍去取前營之門。若得渭水之南，則進兵不難矣。」武侯此算亦是妙着，但恨爲司馬懿猜破耳。諸將遵令而行。早有巡哨軍飛報[03281]司馬懿。懿喚諸將議曰：「孔明如此設施，其中有計。彼以取北原名，順水來燒浮橋，亂吾後，却攻吾前。」以前往往只猜得一半，此却被他全猜着。即傳令與夏侯霸、夏侯威曰：「若聽得北原發喊，便提兵於渭水南山之中，待蜀兵至擊之。」先遣一路兵隄防渭濱。令張虎、樂琳，引千弓弩手伏於渭水浮橋北岸：「若蜀兵乘木筏順水而來，可一齊射之，休令近橋。」又遣一路兵，又是防渭濱。傳令郭淮、孫禮曰：「孔明來北原暗渡渭水，汝新立之營人馬不多，可盡伏於半路。若蜀兵於午後渡水，黃昏時分必來攻汝。汝詐敗而走。蜀兵必追，汝等皆以[03282]弓弩射之。吾水陸並進。若蜀兵至，只看吾指揮而擊之。」第三路兵方是防北原。各處下令已畢，令司馬師、司馬昭，引兵救應前營。第四路又是防渭濱。懿自引一軍救北原。第五路又防北原。却說孔明令魏延、馬岱引兵渡渭水攻北原；孔明第一路兵是攻北原。令吳班、吳懿引木筏兵去燒浮橋；第二路燒浮橋。令王平、張嶷前隊，姜維、馬忠中隊，廖化、張翼後隊：分兵路，去攻渭水旱營。此三路俱取渭濱。是日午時，人馬離寨，盡渡渭水，列成陣勢，緩緩而行。却說魏延、馬岱將近北原，天色已昏，先寫第一路蜀兵。孫禮哨，便棄營而走。魏延知有准[03283]，急退軍時，四下喊聲震：左有司馬懿，右有郭淮，兩路兵殺來。兩路魏兵於此出現。魏延、馬岱奮力殺出，蜀兵多半落於水中，餘衆奔逃無路。幸得吳懿兵殺來，救敗兵過岸拒住。吳班分一半兵撐筏順水來燒浮橋，再寫第二路蜀兵。却被張虎、樂琳在岸上亂箭射住。又一路魏兵於此出見。吳班中箭，落水而死。吳班死了。餘軍跳水逃命，木筏盡被魏兵奪去。此時王平、張嶷不知北原兵敗，直奔到魏營，又寫第三路蜀兵。已有更天氣，只聽得喊聲四起。王平謂張嶷曰：「軍馬攻打北原，未知勝負。渭南之寨，現在面前，如何不一箇魏兵？[03284]莫非司馬懿知道，先作准？我等且看浮橋火起，方可進兵。」王平比衆人又加把細。人勒住軍馬，忽背後一騎馬來報，說：「丞相教軍馬急囘。北原兵、浮橋兵俱失。」姜維、馬忠、廖化、張翼兩路兵已在取囘之內，故不復寫。用筆甚妙。王平、張嶷驚，急退軍時，却被魏兵抄在背後，一聲砲響，一齊殺來，火光冲天。此司馬師、司馬昭、夏侯霸、夏侯威也。妙在不實寫其人，但虛寫其兵，令讀者自知。王平、張嶷引兵相迎，兩軍混戰一場。平、嶷人奮力殺出，蜀兵折半。孔明囘到祁山寨，收聚敗兵，約折萬餘人，心中憂悶。街亭之失，失在馬謖；渭橋之敗，敗由武侯。勝敗之不可料如此，用兵者可不臨事而懼耶？忽報費禕自[03285]成都來丞相。孔明請入。費禕禮畢，孔明曰：「吾有一，正欲煩公去東吳投遞，不知肯去否？」禕曰：「丞相之命，豈敢推辭？」孔明即修付費禕去。禕持逕到建業，入吳主孫權，呈上孔明之。權拆視之，畧曰：
室不幸，王綱失紀；曹賊篡逆，蔓延及今。亮受昭烈皇帝寄托之重，敢不竭力盡忠。今兵已會於祁山，狂寇將亡於渭水。伏望陛下念同盟之義，命將北征，共取中原，同分天下。不盡言，萬希聖聽！[03286]
權覽畢，喜，乃謂費禕曰：「朕久欲興兵，未得會合孔明。今既有到，即日朕自親征，入居巢門，取魏新城，再令陸遜、諸葛瑾等屯兵於江夏、沔口取襄陽；孫韶、張承等出兵廣陵取淮陽等處：處一齊進軍，共十萬，尅日興師。」讀書至此爲之一快。費禕拜謝曰：「誠如此，則中原不日自破矣！」權設宴款待費禕。飲宴間，權問曰：「丞相軍前，用誰當先破敵？」禕曰：「魏延首。」權笑曰：「此人勇有餘而心不正。若一朝無孔明，彼必禍。孔明豈未知耶？」趙諮稱其智，良然，良然！禕曰：「陛下之言極當！臣今去，即當以此言告孔明。」遂拜辭孫[03287]權，囘到祁山，孔明，具言吳主起兵十萬，御駕親征，兵分路而進。孔明問曰：「吳主別有所言否？」費禕將論魏延之語告之。孔明嘆曰：「眞聰明之主！吾非不知此人。惜其勇，故用之耳。」禕曰：「丞相早宜區處。」孔明曰：「吾自有法。」早爲授計馬岱伏筆。禕辭別孔明，自囘成都。孔明正與諸將商議征進，忽報有魏將來投降。孔明喚入問之，答曰：「某乃魏國偏將軍鄭文。近與秦朗同領人馬，聽司馬懿調用。不料懿徇私偏向，加秦朗前將軍，而視文如草芥，因此不忿，特來投降丞相。願賜收。」言未已，人報[03288]秦朗引兵在寨外，單搦鄭文交戰。秦朗來得快，明明是假。孔明曰：「此人武藝比汝若何？」鄭文曰：「某當立斬之。」孔明曰：「汝若先殺秦朗，吾方不疑。」鄭文欣然上馬出營，與秦朗交鋒。孔明親自出營視之。只秦朗挺鎗罵曰：「反賊盜我戰馬來此，可早早還我！」不責其反，但索其馬，明明是假。言訖，直取鄭文。文拍馬舞刀相迎，只一合，斬秦朗於馬下。如此斬得快，又明明是假。魏軍各自逃走。鄭文提首級入營。孔明囘到帳中坐定，喚鄭文至，勃然怒，叱左右：「推出斬之！」奇妙。鄭文曰：「將無罪！」孔明曰：「吾向識秦朗，汝今斬者，並非秦朗。安敢欺我！」武侯实未[03289]嘗識秦朗，哄騙的妙。文拜告曰：「此實秦朗之弟秦明。」一冒便說，然秦朗不是秦朗，秦明亦不是秦明，還有一半是假。孔明笑曰：「司馬懿令汝來詐降，於中取，却如何瞞得我過！若不實說，必然斬汝！」奇妙。鄭文只得訴告其實是詐降，泣求免死。一冒又一嚇，只得盡情說出。孔明曰：「汝既求生，可修一封，教司馬懿自來劫營，司馬懿先敎鄭文斬一魏將，以取信於孔明，則必不料此書之詐也。吾便饒汝性命。若捉住司馬懿，便是汝之功，還當重用。」鄭文只得寫一，呈與孔明。孔明令將鄭文監下。樊建問曰：「丞相何以知此人詐降？」孔明曰：「司馬懿不輕用人。若加秦朗前將軍，必武藝高強；[03290]今與鄭文交馬只一合，便文所殺，必不是秦朗。以故知其詐。」說曾識秦朗，亦是武侯之詐。衆皆拜服。孔明選一舌辨軍士，附耳分付如此如此。軍士領命，持逕來魏寨，求司馬懿。懿喚入，拆看畢，問曰：「汝何人？」答曰：「某乃中原人，流落蜀中。鄭文與某同鄉，秦朗既有兄弟，鄭文如何沒有同鄉？今孔明因鄭文有功，用先鋒。鄭文特托某來獻，約於明日晚間，舉火號，望乞都督盡提軍前來劫寨，鄭文在內應。」此皆孔明附耳分付之語。司馬懿反覆詰問，將來仔細檢看，果然是實，書中筆跡果然是實。即賜軍士酒食，分付曰：「本日更[03291]期，我自來劫寨。若成，必重用汝。」軍士拜別，囘到本寨告知孔明。孔明仗劒步罡，禱祝已畢，又來作怪。喚王平、張嶷分付如此如此。喚馬忠、馬岱分付如此如此；喚魏延分付如此如此。此處不先敘明，止用虛筆，妙！孔明自引數十人，坐於高山之上，指揮衆軍。却說司馬懿鄭文之，便欲引提兵來劫蜀寨。長司馬師諫曰：「父親何故據片紙而親入重地？倘有疏虞，如之奈何？不如令別將先去，父親後應可。」懿之不死，賴有此兒。懿從之，遂令秦朗引一萬兵，去劫蜀寨。眞秦朗來了。懿自引兵接應。是夜初更，風[03292]清月朗；先寫風月，反襯下文。將及更時分，忽然陰雲四合，黑氣漫空，對面不。此從仗劒步罡中來，令讀者自知。懿喜曰：「天使我成功！」於是人盡銜枚，馬皆勒口，長驅進。秦朗當先，引一萬兵直殺入蜀寨中，並不一人。朗知中計，忙呌退兵。四下火把齊明，喊聲震地，左有王平、張嶷，右有馬岱、馬忠，兩路兵殺來。「如此如此」，原來如此。秦朗死戰，不能得出。背後司馬懿蜀寨火光冲天，喊聲不絕，不知魏兵勝負，只顧催兵接應，望火光中殺來。忽然一聲喊起，鼓角喧天，火砲震地，左有魏延，右有姜維，兩路殺出。「如此如此」，原來如此。魏兵[03293]敗，十八九，四散逃奔。此時秦朗所引一萬軍，都被蜀兵圍住，箭如飛蝗。秦朗死於亂軍之中。是司馬懿替死鬼。○假秦朗之死，瞞不得孔明；眞秦朗之死，却替了仲達。司馬懿引敗兵奔入本寨。更以後，天復清朗。神奇之筆。孔明在山頭上鳴金收軍。原來更時陰雲暗黑，乃孔明用遁甲之法；後收兵已，天復清朗，乃孔明驅六丁六甲掃蕩浮雲。補注明白。○如此作法，不曾殺得司馬懿，只算小題大做。當下孔明得勝囘寨，命將鄭文斬。寫書後不即斬，至得勝後方斬，大有針線。再議取渭南之策。每日令兵搦戰，魏軍只不出迎。孔明自乗車，來祁山前渭水東西，踏看地理。忽到[03294]一谷口，其形如葫蘆之狀，內中可容千餘人；兩山合一谷，可容四五百人；背後兩山環抱，只可通一人一騎。與征蠻時盤蛇谷相彷彿。孔明看，心中喜，問鄉導官曰：「此處是何地名？」答曰：「此名上方谷，號葫蘆谷。」孔明囘到帳中，喚裨將杜叡、胡忠人，附耳授以宻計。令喚集隨軍匠作一千餘人，入葫蘆谷中，製造木牛流馬應用；前征蠻時所用木獸，早爲此時木牛流馬作一引子。令馬岱領五百兵守住谷口。孔明囑馬岱曰：「匠作人等，不許放出；外人不許放入。吾還不時自來點視。捉司馬懿之計，只在此舉。切不可走漏消息。」爲後[03295]卷伏線。馬岱受命而去。杜叡等人在谷中監督匠作，依法製造。孔明每日往來指示。忽一日，長史楊儀入告曰：「即今糧米皆在劒閣，人夫牛馬，搬運不便，如之奈何？」不用孔明分付楊儀，先寫楊儀來稟孔明。闘筍處用逆不用順，絕妙筆法。孔明笑曰：「吾已運謀多時。前者所積木料，并西川收買下的木，教人製造木牛流馬，搬運糧米，甚是便利。牛馬皆不食水，可以輕運，晝夜不絕。」今有人要便宜者，諺譏之云：「又要馬兒不食草，又要馬兒走得好。」惜其未得孔明之法也。衆皆驚曰：「自古及今，未聞有木牛流馬之。不知丞相有何妙法，造此奇物？」孔明曰：「吾已令人依法製造，尚未[03296]完。吾今先將造木牛流馬之法，尺寸方員，長短濶狹，開寫明白，汝等視之。」衆喜。孔明即手一紙，付衆觀看。衆將環繞而視。造木牛之法云：
方腹曲脛，一腹四足；頭入領中，舌着於腹。載多而行少：獨行者數十里，羣行者十里。曲者牛頭，雙者牛足，橫者牛領，轉者牛脚，覆者牛背，方者牛腹，垂者牛舌，曲者牛肋，刻者牛齒，立者牛角，細者牛鞅，攝者牛鞦軸。牛御雙轅，人行六尺，牛行四步。人不勞，牛不飲食。[03297]
造流馬之法云：
肋長尺五寸，廣寸，厚寸五分，左右同。前軸孔分墨去頭四寸，徑中寸。前脚孔分墨去頭四寸五分，長一寸五分，廣一寸。前杠孔去前腳孔分墨寸七分，孔長寸，廣一寸。後軸孔去前杠分墨一尺五寸，與前同。後杠孔去後脚孔分墨寸分，後杠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杠長一尺八寸，廣寸，厚一寸五分。後杠與等。板方囊枚，厚八分，長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廣一尺六寸：每枚受米斛斗。[03298]從上杠孔去肋下七寸：前後同。上杠孔去下杠孔分墨一尺寸，孔長一寸五分，廣七分：八孔同。前後四脚廣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軒長四寸，徑面四寸分。孔徑中脚杠長尺一寸，廣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同杠耳。
衆將看一遍，皆拜伏曰：「丞相眞神人！」若非神人，安能驅使草木？過數日，木牛流馬皆造完，宛然如活者一般；上山下嶺，各盡其便。不唯省力，亦好耍子。衆軍之，無不欣喜。孔明令右將軍高翔，引一千兵駕着木牛流馬，自劒閣直抵祁山寨，往來搬運糧草，供給蜀[03299]兵之用。後人有詩讚曰：
劒關險峻驅流馬，斜谷崎嶇駕木牛。
後世若能行此法，輸將安得使人愁？
却說司馬懿正憂悶間，忽哨馬報說：「蜀兵用木牛流馬轉運糧草。人不勞，牛馬不食。」懿驚曰：「吾所以堅守不出者，彼糧草不能接濟，欲待其自斃耳。今用此法，必久遠之計，不思退矣。如之奈何？」畏蜀如虎。虎可畏，牛馬更可畏。急喚張虎、樂琳人分付曰：「汝人各引五百軍，從斜谷路抄出，待蜀兵驅過木牛流馬，任他[03300]過盡，一齊殺出，不可多搶，只搶五匹便囘。」偷石人石馬者是笨賊，搶木牛流馬者是巧賊。人依令，各引五百兵，扮作蜀兵，夜間偷過路，伏在谷中，果高翔引兵驅木牛流馬而來。將次過盡，兩邊一齊鼓譟殺出。蜀兵措手不及，棄下數匹，張虎、樂琳歡喜，驅囘本寨。「爰喪其馬」，蜀人之憂；「爾牛來思」，魏人之喜。司馬懿看，果然進退如活的一般，乃喜曰：「汝會用此法，難道我不會用！」便令巧匠百餘人，當面拆開，分付依其尺寸長短厚薄之法，一樣製造木牛流馬。司馬懿善抄別人文字，然依樣畵葫蘆，畢竟未盡知文字中之妙也。不消半月，造成千餘隻，與孔明所造者一[03301]般法則，亦能奔走。遂令鎮遠將軍岑威，引一千軍驅木牛流馬，去隴西搬運糧草，往來不絕。抄得快，用得快，極似今之讀時文秀才。魏營軍將，無不歡喜。却說高翔囘孔明，說魏兵搶奪木牛流馬各五六匹去。孔明笑曰：「吾正要他搶去。我只費幾匹木牛流馬，却不久便得軍中許多資助。」故意使他抄我文字，却是替我做了文字，妙極。諸將問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司馬懿木牛流馬，必然仿我法度，一樣製造。那時我有計策。」妙在不即說明。數日後，人報魏兵會造木牛流馬，往隴西搬運糧草。孔明喜曰：「不出吾之算。」便喚[03302]王平分付曰：「汝引一千兵，扮作魏人，星夜偷過北原，只說是巡糧軍，混入彼運糧軍中，將護糧人盡皆殺散；却驅木牛流馬而囘，逕奔過北原來。此處必有魏兵追趕，汝便將木牛流馬口內舌頭扭轉，牛馬就不能行動，前但說得造法，不曾說得用法；前但說得行法，不曾說得止法：却在此處補出。汝等竟棄之而走。背後魏兵趕到，牽拽不動，扛抬不去。吾再有兵到，汝却囘身再將牛馬舌扭過來，長驅行。魏兵必疑怪。」眞正作怪。王平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喚張嶷分付曰：「汝引五百軍，都扮作六丁六甲神兵，鬼頭獸身，用五采塗面，粧作[03303]種種怪異之狀；一手執繡旗，一手仗寶劒；身掛葫蘆，內藏烟火之物，伏於山傍。待木牛流馬到時，放起烟火，一齊擁出，驅牛馬而行。比前番割麥時倍覺聲勢，如此用兵倒好耍子。魏人之，必疑是神鬼，不敢來追趕。」張嶷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喚魏延、姜維分付曰：「汝人同引一萬兵，去北原寨口接應木牛流馬，以防交戰。」喚廖化、張翼分付曰：「汝人引五千兵，去斷司馬懿來路。」喚馬忠、馬岱分付曰：「汝人引千兵去渭南搦戰。」先遣一隊天將，後遣三隊人兵。六人各各遵令而去。且說魏將岑威引軍驅木牛流馬，裝載糧草，正行[03304]之間，忽報前面有兵巡糧。岑威令人哨探，果是魏兵，人且可以粧神，蜀何不可粧魏！遂放心前進。兩軍合在一處。忽然喊聲震，蜀兵就本隊裡殺起，呼：「蜀中將王平在此！」魏兵措手不及，被蜀兵殺死半。岑威引敗兵抵敵，被王平一刀斬，餘皆潰散。王平引兵盡驅木牛流馬而囘。司馬懿用別人文字，却倒被別人用了去。敗兵飛奔報入北原寨內，郭淮聞軍糧被劫，疾忙引軍來救。王平令兵扭轉木牛流馬舌頭，皆棄於道中，且戰且走。郭淮教且莫追，只驅囘木牛流馬。衆軍一齊驅趕，却那裡驅得動？此時却似盜石人石馬矣。郭淮心中疑惑，[03305]正無奈何，忽鼓角喧天，喊聲四起，兩路兵殺來，乃魏延、姜維。王平復引兵殺囘。路夾攻，郭淮敗而走。王平令軍士將牛馬舌頭，重復扭轉，驅趕而行。司馬懿但能學文，不能學舌。郭淮望，方欲囘兵再追，只山後烟雲突起，一隊神兵擁出，一箇箇手執旗劒，怪異之狀，擁護木牛流馬，如風擁而去。粧神作怪只爲搶糧之用，與前卷天蓬元帥正是一般。郭淮驚曰：「此必神助！」衆軍，無不驚畏，不敢追趕。却說司馬懿聞北原兵敗，急自引軍來救。方到半路，忽一聲砲響，兩路兵自險峻處殺出，喊聲震地。旗上將張翼、廖化。[03306]司馬懿驚。魏軍着慌，各自逃竄。正是：
路逢神將糧遭劫，身遇奇兵命危。
未知司馬懿怎地抵敵，且看下文分解。[03307] [033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