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奇第一種卷之四十七
茂苑毛宗崗序始氏評 吳門杭永年資能氏評定
第九十回
姜伯約降孔明 武鄉侯罵死王朗
有將計就計之孔明，以破崔諒之計，斯已奇矣；有將計就計之姜維，以破孔明之計，則更奇。以假裴緒賺天水，而姜維能料，斯已奇矣；即以假姜維賺天水，而姜維不能料，[02987]則更奇矣；以孔明之計，而有破之之人，則其人固孔明之所深愛。以能料孔明之計之人，而終有不及料之，則孔明其人之所不得不服。縱一夏侯楙以招姜維，而詐稱姜維之有，是猶在人意想之中；遣一假姜維以夏侯楙，而即稱夏侯楙之有，是則出人意想之外。其變幻不測，疑鬼疑神，今日讀之者且之迷心眩目，況當日遇之者，能不俯首屈膝哉！
此卷有假姜維，前乎此者有假張飛矣。假張飛有，一則[02988]張飛所以賺嚴顏，一則張飛所以賺張郃。而假姜維不容有，乃孔明所以困姜維。試以西遊記擬之，則前之假張飛，是孫行者毫毛所變之假行者；後之假姜維，是六耳獮猴所冒之假行者。同一假，而或自假之，或不自假而他人假之。然則國之幻，殆不滅西遊云。
姜維有母，而孔明即以姜維之母牽制姜維，亦猶徐庶有母，而曹操即以徐庶之母牽制徐庶。然曹操假其母之以招其，孔明則不必假其母之以招其。所以然[02989]者，欲其人之背順逆，不得不以母之情，奪其君臣之義；若使其人之背逆助順，則自有君臣之義，正不專恃其母之情耳。且曹操之才，不足以勝徐庶；而孔明之才，實足以服姜維。庶不曹屈，而但母屈；維則不獨母屈，而眞孔明屈矣。
人但知討賊者當誅其首，而不知討賊者當先誅其從。何？無賈充、成濟，則司馬氏父不能肆其兇；無華歆、王朗，則曹氏父不能恣其惡。故罵曹操而不罵華歆，未足奪[02990]曹操之魄；罵曹丕、曹叡而不罵王朗，未足褫曹丕、曹叡之魂。罵曹操者，有陳琳之檄矣，有衣帶之詔，有中王進位之疏矣，獨於曹丕而缺焉。武侯雖有出師之表上告嗣君，恨無討賊之文布告天下。今觀罵王朗一篇，即以此當罵曹丕，即以此當布告之文可耳。兵家之有劫寨，題目舊矣，獨至此卷，而有翻陳出新者。料彼不知我劫而劫之，不足奇；料彼知我劫而仍劫之，則奇矣。待彼來劫我，而我往劫之，不足奇；知彼待我之往劫而[02991]後來，而我故賺其來，則奇矣。不但如此，以我劫寨之兵，截其寨之兵，使彼寨之兵，即被殺於防我劫寨之兵，則愈出愈幻，至於如此。每他所紀劫寨之，不過「殺入寨中，並無一人，情知中計，望後便走」等語耳。層層疊疊，數不鮮。問有以舊題而作新文，若此卷之神妙者乎？
却說姜維獻計於馬遵曰：「諸葛亮必伏兵於郡後，賺我兵出城，乘虛襲我。某願請精兵千，伏於要路。太守隨後發兵出城，不可遠去，止行十里便囘；但看火起號，前後夾攻，可獲勝。[02992]如諸葛亮自來，必某所擒矣。」前卷孔明用計說明在後，此處姜維用計說明在前。遵用其計，付精兵與姜維去訖，然後自與梁虔引兵出城等候；只留梁緒、尹賞守城。原來孔明果遣趙雲引一軍埋伏於山僻之中，只待天水人馬離城，便乘虛襲之。當日細作囘報趙雲，說天水太守馬遵，起兵出城，只留文官守城。趙雲喜，令人報與張翼、高翔，敎於要路截殺馬遵。此處兵亦是孔明預先埋伏。前卷之事，補敘於此。却說趙雲引兵五千，徑投天水郡城下，高呌曰：「吾乃常山趙龍。汝知中計，早獻城池，免遭誅戮。」城上梁緒笑曰：[02993]「汝中吾姜伯約之計，尚然不知耶？」前是孔明將計就計，此是姜維將計就計，可謂禮無不答。雲恰待攻城，忽然喊聲震，四面火光冲天。當先一員少年將軍，挺鎗躍馬而言曰：「汝天水姜伯約乎！」在子龍眼中寫一姜維。○語亦自負之甚。雲挺鎗直取姜維。戰不數合，維精神倍長。雲驚，暗忖曰：「誰想此處有這般人物！」又在子龍意中寫一姜維。正戰時，兩路軍夾攻來：乃是馬遵、梁虔引軍殺囘。趙雲首尾不能相顧，衝開條路，引敗兵奔走，姜維趕來。虧得張翼、高翔兩路軍殺出，接應囘去。又虧此一路接應，子龍雖敗，可見孔明用計之宻。趙雲孔明，說中敵人之計。孔明驚問曰：「此[02994]是何人，識吾玄機？」有南安人告曰：「此人姓姜，名維，字伯約，天水冀人：母至孝，文武雙全，智勇足，眞當世之英傑。」又在南安人口中寫一姜維。趙雲誇獎姜維鎗法，與他人不同。又在子龍口中寫一姜維。孔明曰：「吾今欲取天水，不想有此人。」遂起軍前來。却說姜維囘馬遵曰：「趙雲敗去，孔明必然自來。彼料我軍必在城中。今可將本郡軍馬，分四枝：某引一軍伏於城東，如彼兵到則截之。太守與梁虔、尹賞各引一軍城外埋伏。梁緒率百姓在城上守禦。」寫姜維第二翻用計，亦用明寫。分撥已定。却說孔明因慮姜維，自前部，[02995]望天水郡進發。將到城邊，孔明傳令曰：「凡攻城池：以初到之日激勵軍，鼓譟直上。若遲延日久，銳氣盡隳，急難破矣。」於是軍逕到城下。因城上旗幟整齊，未敢輕攻。此非寫梁緒，亦非寫姜維。候至半夜，忽然四下火光冲天，喊聲震地，正不知何處兵來。只城上亦鼓譟吶喊相應，蜀兵亂竄。孔明急上馬，有關興、張苞將保護，殺出重圍。囘頭看時，正東上馬軍，一帶火光，勢若長蛇。四路兵獨寫正東，以三路之無用襯出一路之獨奇。孔明令關興探視，囘報曰：「此姜維兵。」孔明嘆曰：「兵不在多，在人之調遣耳。此人眞將才！」又在孔明眼中、口中[02996]寫一姜維。收兵寨，思之良久，乃喚安定人問曰：「姜維之母，現在何處？」從「事母至孝」上得來。答曰：「維母今居冀縣。」孔明喚魏延分付曰：「汝可引一軍，虛張聲勢，詐取冀縣。若姜維到，可放入城。」問：「此地何處緊要？」安定人曰：「天水錢糧，皆在上邽；邽，音規。若打破上邽，則糧道自絕矣。」孔明喜，敎趙雲引一軍去攻上邽。欲取天水，却不於天水用計，又於別處用計，妙！孔明離城十里下寨。早有人報入天水郡，說蜀兵分路：一軍守此郡，一軍取上邽，一軍取冀城。上邽、冀城俱屬陝西。姜維聞之，哀告馬遵曰：「維母現在冀城，恐母有失。維乞一軍往救此城，兼保老母。」亦如徐庶[02997]所云，方寸亂矣。馬遵從之，遂令姜維引千軍去保冀城，梁虔引千軍去保上邽。却說姜維引兵至冀城，前面一彪軍擺開，首蜀將乃是魏延。將交鋒數合，延詐敗奔走。維入城閉門，率兵守護，拜老母，並不出戰。趙雲亦放過梁虔入上邽城去。詳於姜維而畧於梁虔。人有輕重，故敘有詳畧。孔明乃令人去南安郡，取夏侯楙至帳下。孔明曰：「汝懼死乎？」楙慌拜伏乞命。曹家女壻如此出醜。孔明曰：「目今天水姜維現守冀城，使人持來說：『但得駙馬在，我願來降。』又用前番賺高定之法。吾今饒汝性命，汝肯招安姜維否？」楙曰：「情願招安。」孔明乃與[02998]衣服鞍馬，不令人跟隨，放之自去。又用前番縱崔諒之法。楙得脫出寨，欲尋路而走，奈不知路徑。正行之間，逢數人奔走。楙問之，答曰：「我等是冀縣百姓；今被姜維獻城池，降諸葛亮，蜀將魏延縱火劫財，我等因此棄家而走，投上邽去。」此是孔明之計，妙在不敘明白，令讀者自知之。楙問曰：「今守天水城是誰？」土人曰：「天水城中乃馬太守。」楙聞之，縱馬望天水而行。百姓攜男抱女遠來，所說皆同。妙哉計乎！楙至天水城下呌門，城上人認得是夏侯楙，慌忙開門迎接。馬遵驚拜問之。楙細言姜維之；將百姓所言說。遵嘆[02999]曰：「不想姜維反投蜀矣！」孔明只賺夏侯楙，却借夏侯楙以賺馬遵，賺一箇便是賺兩箇。梁緒曰：「彼意欲救都督，故以此言虛降。」楙曰：「今維已降，何虛？」正躊躕間，時已初更，蜀兵來攻城。火光中姜維在城下挺鎗勒馬，呌曰：「請夏侯都督答話！」試令讀者掩卷猜之，此是眞姜維乎？假姜維乎？夏侯楙與馬遵等皆到城上；姜維耀武揚威，呌曰：「我都督而降，都督何背前言？」妙極。楙曰：「汝受魏恩，何故降蜀？有何前言耶？」維應曰：「汝寫敎我降蜀，何出此言？汝欲脫身，却將我陷！明明當面說謊，却使夏侯楙聞之，又疑是孔明假作楙書以賺姜維矣。我今降蜀，加上將，安有還魏之理？」[03000]言訖，驅兵打城，至曉便退。若待天明便認得是假姜維矣。原來夜間粧姜維者，乃孔明之計，令部卒形貌相似者，假扮姜維攻城，因火光之中，不辨眞僞。此處方纔說明。○水滸傳假秦明從此學來，然不如此處曲折之妙也。孔明却引兵來攻冀城。城中糧少，軍食不敷。姜維在城上，蜀軍車輛，搬運糧草入魏延寨中去。維引千兵出城逕來劫糧。蜀兵盡棄糧草，尋路而走。棄一駙馬以賺之，又棄無數糧車以賺之。足見姜維身價之重。姜維奪得糧車，欲要入城。忽然一彪軍攔住：首蜀將張翼。將交鋒，戰不數合，王平引一軍到，兩下夾攻。維力窮抵敵不住，奪路[03001]城；城上早插蜀兵旗號，原來已被魏延襲。此番却着了道兒。維殺條路奔天水城，手下尚有十餘騎，遇張苞殺一陣。維止剩得匹馬單鎗，來到天水城下呌門。城上軍是姜維，慌報馬遵。遵曰：「此是姜維來賺我城門。」令城上亂箭射下。前把假姜維認作眞姜維，今把眞姜維認作假姜維，被孔明弄得七顚八倒。姜維囘顧蜀兵至近，遂飛奔上邽城來。城上梁虔姜維，罵曰：「反國之賊，安敢來賺我城池！吾已知汝降蜀矣。」遂亂箭射下。梁虔一邊知道却用暗寫，此省筆處。姜維不能分說，仰天長嘆，兩眼淚流，撥馬往長安而走。行不數里，前至一沠[03002]樹茂林之處，一聲喊起，數千兵擁出：首蜀將關興截住去路。孔明用計，不在孔明一邊寫去，只在姜維一邊見來。異樣筆法。維人困馬乏，不能抵當，勒囘馬便走。忽然一輛車從山坡中轉出，一輛小車，抵得一隊大兵。其人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搖羽扇：乃孔明。孔明喚姜維曰：「伯約，此時何尚不降？」維尋思良久，前有孔明，後有關興，無去路，只得下馬投降。只此一降，便生出後來無數文字。孔明慌忙下車而迎，執維手曰：「吾自出茅廬以來，遍求賢者，欲傳授平生之學，恨未得其人。今遇伯約，吾願足矣！」一見便有此深談，此收拾英雄之法。維喜拜謝。孔明遂同姜維囘寨，[03003]升帳商議取天水、上邽之計。維曰：「天水城中，尹賞、梁緒，與某至厚；當寫宻封，射入城中，使其內亂，城可得矣。」弄假成眞。孔明從之。姜維寫封宻，拴在箭上，縱馬直至城下，射入城中。校拾得，呈與馬遵。遵疑，與夏侯楙商議曰：「梁緒、尹賞與姜維結連，欲內應，都督宜早決之。」楙曰：「可殺人。」尹賞知此消息，乃謂梁緒曰：「不如納城降蜀，以圖進用。」又在姜維算中。是夜，夏侯楙數次使人請梁、尹人說話。人料知急，遂披掛上馬，各執兵器，引本部軍開城門，放蜀兵入。夏侯楙、馬遵驚慌，引數百人[03004]出西門，棄城投羌城而去。梁緒、尹賞迎接孔明入城。安民已畢，孔明問取上邽之計。梁緒曰：「此城乃某親弟梁虔守之，願招來降。」甚不費力。孔明喜。緒當日到上邽喚梁虔出城來降。孔明重加賞勞，就令梁緒天水太守，尹賞冀城令，梁虔上邽令。孔明分撥已畢，整兵進發。諸將問曰：「丞相何不去擒夏侯楙？」孔明曰：「吾放夏侯楙，如放一鴨耳。輕薄。今得伯約，得一鳳。」鳳雛之後，又有一鳳。孔明自得城之後，威聲震，遠近州郡，望風降。孔明整頓軍馬，盡提中之兵，中郡，名祁山。前出祁山，是一出祁山。兵臨渭水之西。渭水，俱属陝西。細[03005]作報入洛陽。以下按過孔明，再敘魏國。時魏主曹叡太和元年，升殿設朝。近臣奏曰：「夏侯駙馬已失郡，逃竄羌中去。今蜀兵已到祁山，前軍臨渭水之西，乞蚤發兵破敵。」叡驚，乃問羣臣曰：「誰可朕退蜀兵耶？」司徒王朗出班奏曰：「臣觀先帝每用將軍曹眞，所到必克；今陛下何不拜都督以退蜀兵？」亦強夏侯楙不多。叡准奏，乃宣曹眞曰：「先帝托孤與卿，今蜀兵入寇中原，卿安忍坐視乎？」眞奏曰：「臣才疏智淺，不稱其職。」王朗曰：「將軍乃社稷之臣，不可固辭。老臣雖駑鈍，願隨將軍一往。」此老死期至矣。眞奏曰：「臣受[03006]恩，安敢推辭？但乞一人副將。」叡曰：「卿自舉之。」眞乃保太原陽曲人：姓郭，名淮，字伯濟，官封射亭侯，領雍州刺史。叡從之，遂拜曹眞都督，賜節鉞；命郭淮副都督，王朗軍師。朗時年已七十六歲矣。「老而不死是爲賊。」選撥東西京軍馬十萬與曹眞。眞命宗弟曹遵先鋒，命盪寇將軍朱讚副先鋒。當年十一月出師，魏主曹叡親自送出西門之外方囘。曹眞領軍來到長安，過渭河之西下寨。眞與王朗、郭淮共議退兵之策。朗曰：「來日可嚴整隊伍，展旌旗。老夫自出，只用一席話，管敎諸葛[03007]亮拱手而降，蜀兵不戰自退。」癡老兒眞在夢中，可發一笑。眞喜，是夜傳令：來日四更造飯，平明務要隊伍整齊，人馬威儀，旌旗鼓角，各按次序。當時使人先下戰。次日，兩軍相迎，列成陣勢於祁山之前。蜀軍魏兵甚是雄壯，與夏侯楙不相同。在蜀兵眼中，寫魏國軍容之盛。軍鼓角已罷，司徒王朗乘馬而出。上首乃都督曹眞，下首乃副都督郭淮，兩箇先鋒壓住陣角。探馬出軍前呌曰：「請對陣主將答話！」只蜀兵門旗開處，關興、張苞分左右而出，立馬於兩邊；次後一隊隊驍將分列；在魏兵眼中寫蜀漢軍容之盛。門旗影下，中央[03008]一輛四輪車，孔明端坐車中，綸巾羽扇，素衣皂絛，飄然而出。孔明舉目魏陣前箇麾蓋，旗上姓名：中央白髯老者，乃軍師司徒王朗。孔明暗忖曰：「王朗必下說詞，吾當隨機應之。」遂敎推車出陣外，令護軍校傳曰：「丞相與司徒會話。」只一「漢」字，可以壓倒王朗。○司徒上削「魏」字，不予其事魏也，亦不加以「漢」字者，以不成其爲漢臣也。王朗縱馬而出。孔明於車上拱手，朗在馬上欠身答禮。朗曰：「久聞公之名，今幸一會。公既知天命、識時務，何故興無名之兵？」孔明曰：「吾奉詔討賊，何謂無名？」不但奉後主之詔，直奉先主之詔也。又不但奉先主之詔，直奉衣帶詔之詔也。朗曰：「天數[03009]有變，開口便說一「天」字來壓孔明。神器更易，而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曩自桓、靈以來，黃巾倡亂，天下爭橫。應第一卷中事。降至初平、建安之歲，董卓造逆，應第九卷以前事。傕、汜繼虐，應十三卷以前事。袁術僭號於壽春，應十七卷以前事。袁紹稱雄於鄴土。應三十一卷以前事。劉表佔據荊州，應三十九卷以前事。呂布虎吞徐郡：應十九卷以前事。盗賊蜂起，奸雄鷹揚，社稷有壘卵之危，生靈有倒懸之急。將羣雄總敘四句。我太祖武皇帝掃清六合，席捲八荒，萬姓傾心，四方仰德，非以權勢取之，實天命所。應七十八卷以前事。○稱一「天」字以尊曹操。世祖文帝，神文聖武，以膺統，應天合人，法[03010]堯禪舜，處中國以臨萬邦：豈非天心人意乎？應九十一卷以前事。○稱一「天」字，又添出一「人」字，以尊曹丕。今公蘊才、抱器，自欲比於管、樂，先將孔明一揚。何乃強欲逆天理、背人情而行耶？又將孔明一抑。○但言逆天數則可，若云逆天理則不可。勉強將一「理」字換却「數」字，又勉強添一「人」字倍却「天」字。豈不聞古人云：『順天者昌，逆天者亡。』究竟只好歸重「天」字上去。今我魏帶甲百萬，良將千員。量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公可倒戈卸甲，以禮來降，不失封侯之位。國安民樂，豈不美哉！」孔明在車上笑曰：「吾以朝老元臣，必有高論，劈頭將一「漢」字對他「天」字。豈期出此鄙言！吾有一言，諸軍靜聽：要在衆人[03011]面前出他醜。昔桓、靈之世，統淩替，宦官釀禍；國亂歲凶，四方擾攘。黃巾之後，董卓、傕、汜等接踵而起，遷劫帝，殘暴生靈。畧敘往時之亂，檃括不煩。因廟堂之上，朽木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滾滾當朝；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蒼生塗炭。罵盡漢臣，暗切王朗。吾素知汝所行：世居東海之濱，初舉孝廉入仕，理合匡君輔國，安興劉，何期反助逆賊，同謀篡位！罪惡深重，天地不容，天下之人，願食汝肉！方指名罵也。今幸天意不絕炎，此以天理決天數。昭烈皇帝繼統西川。吾今奉嗣君之旨，興師討賊。自敘出師[03012]伐魏之意，不但奉詔討賊，亦是奉天討賊。汝既諂諛之臣，只可潛身縮首，苟圖衣食；安敢在行伍之前，妄稱天數耶？折倒他天數之語。皓首匹夫！蒼髯老賊！汝即日將於九泉之下，何面目十四帝乎？又奉列聖之靈以折之，連死後都罵到。老賊速退！可教反臣與吾共決勝負！」王朗聽罷，氣滿胸膛，呌一聲，撞死於馬下。周瑜有三氣，王朗只是一氣，老兒氣不起，不似少年熬得。後人有詩讚孔明曰：
兵馬出西秦，雄才敵萬人。
輕搖寸舌，罵死老奸臣。[03013]
孔明以扇指曹眞曰：「吾不逼汝。汝可整頓軍馬，來日決戰。」言訖囘軍。於是兩軍皆退。曹眞將王朗屍首，用棺木盛貯，送囘長安去。一箇軍師，早完了局。副都督郭淮曰：「諸葛亮料吾軍中治喪，今夜必來劫寨。可分兵四路：兩路兵從山僻路，乘虛去劫蜀寨；兩路兵伏於本寨外，左右擊之。」算到敵人劫寨，却又去劫敵人寨，其計亦巧。曹眞喜曰：「此計與吾相合。」遂傳令喚曹遵、朱讚兩箇先鋒吩咐曰：「汝人各引一萬軍，抄出祁山之後，但蜀兵望吾寨而來，汝可進兵去劫蜀寨。如蜀兵不動，便撤兵囘，不可輕進。」若彼不劫，我亦不劫，其謀亦慎。[03014]人受計，引兵而去。眞謂淮曰：「我兩箇各引一枝軍，伏於寨外，寨中虛堆柴草，只留數人。如蜀兵到，放火號。」諸將皆分左右，各自准去。却說孔明帳，先喚趙雲、魏延聽令。孔明曰：「汝人各引本部軍去劫魏寨。」魏延進曰：「曹眞深明兵法，必料我乘喪劫寨。他豈不隄防？」此寫魏延。孔明笑曰：「吾正欲曹眞知吾去劫寨。妙極。彼必伏兵在祁山之後，待我兵過去，却來襲我寨；吾故令汝人，引兵前去，過山腳後路，遠下營寨，任魏兵來劫吾寨。汝看火起號，分兵兩路：文長拒住山口；龍引兵殺囘，必遇魏[03015]，却放彼走囘，汝乘勢攻之，彼必自相掩殺：可獲全勝。」妙在原不敎他劫寨，只敎他殺劫寨之人。將引兵受計而去。喚關興、張苞分付曰：「汝人各引一軍，伏於祁山要路，放過魏兵，却從魏兵來路，殺奔魏寨而去。」這兩箇却是敎他劫寨。人引兵受計去。令馬岱、王平、張翼、張嶷四將伏於寨外，四面迎擊魏兵。孔明乃虛立寨柵，居中堆起柴草，以火號；自引諸將退於寨後，以觀動靜。既防他來劫寨，又要騙他來劫寨。神妙之極。却說魏先鋒曹遵、朱讚黃昏離寨，迤𨓦?前進。更左側，遙望山前隱隱有軍行動。曹遵自思曰：「郭都督眞神機妙算！」[03016]且慢讚着。遂催兵急進。到蜀寨時，將及更。曹遵先殺入寨，却是空寨，並無一人。料知中計，急撤軍囘。寨中火起。朱讚兵到，自相掩殺，人馬亂。曹遵與朱讚交馬，方知自相踐踏。是此以魏伐魏，妙！妙！急合兵時，忽四面喊聲震，王平、馬岱、張嶷、張翼殺到。第三次吩咐的，第一次出現。曹、朱人引心腹軍百餘騎，望路奔走。忽然鼓角齊鳴，一彪軍截住去路，首將乃常山趙龍，第一次吩咐的，第二次先是一箇出現。呌曰：「賊將那里去！早早受死！」曹、朱人奪路而走。忽喊聲起，魏延引一彪軍殺到。第一次吩咐的，第三次又是一箇出現。曹、朱人[03017]敗，奪路奔囘本寨。守寨軍士只道蜀兵來劫寨，慌忙放起號火。左邊曹眞殺至，右邊郭淮殺至，自相掩殺。又是以魏伐魏，妙！妙！背後路蜀兵殺到：中央魏延，左邊關興，右邊張苞，殺一陣，第二次吩咐的，第四次出現，又妙在魏延再出現。魏兵敗走十餘里，魏將死者極多。孔明全獲勝，方始收兵。曹眞、郭淮收拾敗軍囘寨，商議曰：「今魏兵勢孤，蜀兵勢，將何策以退之？」淮曰：「勝負乃兵家常，不足憂。某有一計，使蜀兵首尾不能相顧，定然自走矣。」正是：
可憐魏將難成，[03018]欲向西方索救兵。
未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