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關雲長單刀赴會 [02184]伏皇后國捐生
關公不屑與東吳較量爾，我只將字壓倒東吳，此其讀春秋得力處。呂布之對曹操曰：「家疆土，人人有分。」惟其無父，所以無君。關公之對諸葛瑾曰：「疆土，豈可妄以尺寸與人？」惟其能人臣，所以能人弟。
玄德之就婚，妙在授計而往；關公之赴會，妙在不消授計。玄德之就婚而，妙在不別而行；關公之赴會而，妙在公然而別。張遼之請關公，妙在屢請方來；魯肅之請[02185]關公，妙在一請便來。關公之別曹操，妙在不勞他送；關公之別魯肅，妙在偏要他送。前日之五關斬將，妙在攔當不住；今日之扁舟江上；妙在無人攔當。前日之獨行千里，妙在來得明白，去得明白；今日之單刀赴會，妙在來得軒昂，去得軒昂。讀至此，而嘆公之往來自得，㫄若無人，豈但在一時然，豈但在一國在哉！直將獨往獨來於天地古今之中耳。
觀曹操杖殺母后一，天翻地覆，眞前史之所絕無而僅[02186]者矣。或之解曰：獻帝高帝後身，伏后呂后後身，曹操韓信後身，曹操女戚姬後身，華歆趙王如意後身。鳴呼！其然耶？其不然耶？
以名士如華歆，而助操惡至於如此之甚，原其初不過榮利之心未忘耳。拾金而觀之，利未忘；乘軒者而視之，榮未忘。止此貪榮慕利之心，遂成其黨惡助虐之心。管幼安之割席分坐，殆逆料其後歟？
或謂管寧坐卧一樓，足不屨地，以地魏地，獨不思樓[02187]非魏地之樓乎？予曰：不然。賢人君特借此以自明其高尚之志耳。文丞相詩曰：「或遼東帽，清操勵氷雪。」而綱目亦曰：「管寧卒於魏。」誠以清操如管寧，有非魏之所得有者。若以樓魏之樓，則箕山亦唐之山，潁水亦虞之水，首陽之薇亦周之薇矣。
以國戚害國戚者，何進；以國戚薦國戚者，伏完。以宦官害國戚者，張讓；以宦官助國戚者，穆順。以國戚謀國戚而勝，以國戚與國戚共謀權臣而不勝；以宦官謀國[02188]戚而勝，以宦官與國戚共謀權臣而亦不勝。然則權臣之惡，其更甚於宦官、國戚乎！然立曹貴人皇后，則操亦居然國丈矣，丕亦居然國舅矣。王莽以國戚而權臣，操與丕則以權臣而國戚矣。國戚不足懼，以權臣之則可懼；權臣不足懼，權臣而使之國戚，則更可懼。魏之篡，何疑焉？
荀彧以操之加九錫而死，荀攸以操之稱魏王而死，君惜其不死於殺董妃之時，以死之已晚；然猶幸其能[02189]死於弒伏后之前，以死之未晚。未殺董妃則加九錫、稱魏王之漸，稱魏王則弒伏后之本，弒伏后則篡國之機。乃加九錫則董昭勸之，稱魏王則王粲贊之，弒伏后則華歆助之，是彧與攸之人，其猶有賢於董昭、王粲、華歆者耶！
却說孫權要索荊州。張昭獻計曰：「劉所倚仗者諸葛亮耳。其兄諸葛瑾今仕於吳，何不將瑾老執下，使瑾入川告其弟，令勸劉交割荊州：『如其不還，必累及我老。』亮念同胞之情，必[02190]然應允。」既奪不得阿斗，却用着諸葛瑾；不能取劉備之子以牽制劉備，却借孔明之兄以牽制孔明。權曰：「諸葛瑾乃誠實君，安忍拘其老？」昭曰：「明教知是計策，自然放心。」掩耳盜鈴。權從之，召諸葛瑾老，虛監在府；一面修，打發諸葛瑾往西川去。第四次索荊州。○保人本是魯肅，文書上原無諸葛瑾名字，今舍肅而使瑾，又是推班出色。不數日，早到成都，先使人報知玄德。玄德問孔明曰：「令兄此來何？」孔明曰：「來索荊州耳。」玄德曰：「何以答之？」孔明曰：「只須如此如此。」計會已定，孔明出郭接瑾。不到私宅，逕入賔館。參拜畢，瑾放聲哭。老實人何處得此急淚？亮曰：「兄長有但說。何故發哀？」瑾曰：「吾一[02191]家老休矣！」亮曰：「莫非不還荊州乎？因弟之故，執下兄長老，弟心何安？兄休憂慮，弟自有計還荊州便。」兄既假哭，弟亦假應，一兄一弟，俱不是眞。瑾喜，即同孔明入玄德，呈上孫權。玄德看，怒曰：「孫權既以妹嫁我，却乗我不在荊州，竟將妹潜地取去，情理難容！劉玄德老小已被騙云，諸葛瑾老小又何足惜！我正要起川兵，殺下江南，報我之恨，却還想來索荊州乎！」前番只是借，今番却耍賴矣。孔明哭拜於地，妙。曰：「吳侯執下亮兄長老，倘若不還，吾兄將全家被戮。兄死，亮豈能獨生？望主公看亮之面，將荊州還東吳，全亮兄弟之情！」孔明[02192]自做好人，却教玄德做難人。妙。玄德再不肯，孔明只是哭求。三箇人，都是粧腔做勢。玄德徐徐曰：「既如此，看軍師面，分荊州一半還之：將長沙、零陵、桂陽郡與他。」借債的先還一半。亮曰：「既蒙允，便可寫與雲長令交割郡。」玄德曰：「瑜到彼，須用善言求吾弟。吾弟性如烈火，吾尚懼之。切宜仔細。」玄德又自做好人，推關公做難人。妙。瑾求，辭玄德，別孔明，登途徑到荊州。雲長請入中堂，賔主相敘。瑾出玄德曰：「皇叔許先以郡還東吳，望將軍即日交割，令瑾好囘吾主。」雲長變色曰：「吾與吾兄桃園結義，誓共匡扶室。荊州本[02193]疆土，豈得妄以尺寸與人？提出大漢二字，辭嚴義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雖吾兄有來，我却只不還。」後文使伊藉知會關公便聽了；此時只有諸葛瑾來，便知是孔明之計。瑾曰：「今吳侯執下瑾老，若不得荊州，必將被誅。望將軍憐之！」雲長曰：「此是吳侯譎計，如何瞞得我過！」玄德、孔明知而不言，却被關公一口說破。瑾曰：「將軍何太無面目？」雲長執劒在手曰：「休再言！此劒上並無面目！」關平告曰：「軍師面上不好看，望父親息怒。」關平與關公，亦似約會一般。雲長曰：「不看軍師面上，教你囬不得東吳！」瑾滿面羞慚，急辭下船，再徃西川孔明。孔明已自出巡去。哥哥却爲弟弟所弄。瑾只得[02194]再玄德，哭告雲長欲殺之。前是假哭，此是眞哭。玄德曰：「吾弟性急，極難與言。瑜可暫囘，容吾取東川、中諸郡，調雲長徃守之，那時方得交付荊州。」取了西川，又等東川，極似今人賴債的，最會囘債。瑾不得已，只得囘東吳孫權，具言前。孫權怒曰：「瑜此去，反覆奔走，莫非皆是諸葛亮之計？」然也。瑾曰：「非。吾弟亦哭告玄德，方許將郡先還，無奈雲長恃頑不肯。」子瑜是實心人，不像兄弟乖覺。孫權曰：「既劉有先還郡之言，便可差官前去長沙、零陵、桂陽郡赴任，且看如何。」不曾會租，便要管業。瑾曰：「主公所言極善。」權乃令瑾取囘老，一[02195]面差官徃郡赴任。不一日，郡差去官吏盡被逐囘，告孫權曰：「關雲長不肯相容，連夜趕逐囘吳。遲後者便要殺。」只是不肯寫承攬。○逐囘官吏之事，只借官吏口中說出，省筆。孫權怒，差人召魯肅責之曰：「敬昔劉作保，借吾荊州；今劉已得西川，不肯還，敬豈得坐視？」此時尋着保人，却要原中理直。肅曰：「肅已思得一計，正欲告主公。」權問：「何計？」肅曰：「今屯兵於陸口，使人請關雲長赴會。若雲長肯來，以善言說之；如其不從，伏下刀斧手殺之。如彼不肯來，隨即進兵，與決勝負，奪取荊州便。」中人沒法，勉強生出兩條計策。孫權曰：「正合吾意。可即行[02196]之。」闞澤進曰：「不可，關雲長乃世之虎將，非等閒可及。恐不諧，反遭其害。」孫權怒曰：「若如此，荊州何日可得？」便命魯肅速行此計。肅乃辭孫權，至陸口，召呂蒙、甘寧商議，設宴於陸口寨外臨江亭上，只有借債的請中人，如何倒要中人費酒席。修下請，選帳下能言快語一人使，登舟渡江。江口關平問，遂引使者入荊州，叩雲長，具道魯肅相邀赴會之意，呈上請。雲長看畢，謂來人曰：「既敬相請，我明日便來赴宴。請帖上定寫：翌日候教，恕乏人邀。汝可先囘。」使者辭去。關平曰：「魯肅相邀，必無好意；父親何故許之？」雲長笑曰：「吾[02197]豈不知耶？此是諸葛瑾囘報孫權，說吾不肯還郡，故令魯肅屯兵陸口，邀我赴會，便索荊州。吾若不往，道吾怯矣。若是怕討債不吃酒，便是不會欠債的。吾來日獨駕舟，只用親隨十餘人，單刀赴會，看魯肅如何近我！」極寫關公神威。平諫曰：「父親奈何以萬金之軀，親蹈虎狼之穴？恐非所以重伯父之寄託。」極寫關平細膩。雲長曰：「吾於千鎗萬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際，匹馬縱橫，如入無人之境；豈憂江東羣鼠乎？」下戰書且不怕，請吃酒何足怕。馬良亦諫曰：「魯肅雖有長者之風，但今急，不容不生異心。將軍不可輕徃。」須知中人要脫干係。雲長曰：「昔戰國時[02198]趙人藺相如，無縛雞之力，於澠池會上，覷秦國君臣如無物；況吾曾學萬人敵者乎？公乃合廉、藺爲一人矣。既已許諾，不可失信。」良曰：「縱將軍去，亦當有准。」雲長曰：「只教吾兒選快船十隻，藏善水軍五百，於江上等候。看吾紅旗起處，便過江來。」平領命自去准。先准偹候客的。却說使者囬報魯肅，說雲長慨然應允，來日准到。肅與呂蒙商議：「此來若何？」蒙曰：「彼帶軍馬來，某與甘寧各人領一軍伏於岸側，放砲號，准廝殺；如無軍來，只於庭後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間殺之。」計會已定。次日，肅令人於岸口遙望。辰時[02199]後，江面上一隻船來，梢公水手只數人，一面紅旗，風中招颭，顯出一個「關」字來。寫得情景如今日演單刀赴會者，未必能如此之寫生也。船漸近岸，雲長青巾綠袍，坐於船上；傍邊周倉捧着刀；八九箇關西，各跨腰刀一口。儒雅之極，英雄之極。○在魯肅眼中看來，加倍出奇。魯肅驚疑，接入亭內。敘禮畢，入席飲酒，舉盃相勸，不敢仰視。雲長談笑自若。酒至半酣，肅曰：「有一言訴與君侯，幸垂聽焉：昔日令兄皇叔，使肅於吾主之前，保借荊州暫住，約於取川之後還。今西川已得，而荊州未還，得毋失信乎？」不是請吃酒，却是討債了。雲長曰：「此國家之，筵間[02200]不必論之。」似周瑜對蔣幹語。肅曰：「吾主只區區江東之地，而肯以荊州相借者，念君侯等兵敗遠來，無以資故。今已得益州，則荊州自應還；乃皇叔但肯先割郡，而君侯不從，恐於理上說不去。」前說玄德不肯還，此說關公不肯還，語又逼近。雲長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親冒矢石，戮力破敵，豈得徒勞而無尺土相資？今足下復來索地耶？」只畧答他兩句，妙在畧而不詳。肅曰：「不然。君侯始與皇叔同敗於長阪，計窮力竭，將欲遠竄，吾主矜念皇叔身無處所，不愛土地，使有所托足，以圖後功；而皇叔愆德隳好，已得西川，占荊州，貪而背義，[02201]恐天下所恥笑。唯君侯察之。」此將玄德與關公合說。雲長曰：「此皆吾兄之，非某所宜與。」玄德推關公，關公又推玄德。關公對諸葛瑾之詞嚴，對魯肅之詞婉，所以然者，飲酒之時，只宜如此對答。正妙在不以爲意。肅曰：「某聞君侯與皇叔桃園結義，誓同生死。皇叔即君侯，何得推托乎？」此又坐在雲長身上去。雲長未及囘荅，周倉在堦下厲聲言曰：「天下土地，惟有德者居之。豈獨是汝東吳當有耶！」忽夾周倉一語，是好伴當，便有催起身之意。雲長變色而起，奪周倉所捧刀，立於庭中，目視周倉而叱曰：「此國家之，汝何敢多言！可速去！」妙在借周倉作一收科。倉會意，先到岸口，把紅旗一招。關平船如箭發，[02202]奔過江東來。雲長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魯肅手，佯推醉曰：「公今請吾赴宴，莫提起荊州之。吾今已醉，恐故舊之情。他日令人請公到荊州赴會，另作商議。」說得不激不隨，絕妙収拾法。魯肅魂不附體，被雲長扯至江邊。呂蒙、甘寧各引本部軍欲出，雲長手提刀，親握魯肅，恐肅被，遂不敢動。關公把臂，不獨魯肅喪膽，兼使二將寒心。雲長到船邊，却纔放手，早立於船首，與魯肅作別。肅如癡似呆，看關公船已乘風而去。難得請來，忽然放去，魯肅此時如有所失。後人有詩讚關公曰：
藐視吳臣若兒，單刀赴會敢平欺。[02203]
當年一段英雄氣，尤勝相如在澠池。
雲長自囘荊州。魯肅與呂蒙共議：「此計不成，如之奈何？」蒙曰：「可即申報主公，起兵與雲長決戰。」肅即時使人申報孫權。權聞之怒，商議起傾國之兵，來取荊州。忽報：「曹操起十萬軍來！」下文曹操兵竟不曾來，忽於此處借做一頓。權驚，且教魯肅休惹荊州之兵，移兵向合淝、濡湏以拒曹操。以上按下東吳一邊，以下專敘曹操一邊。却說操將欲起程南征，參軍傅幹，字彥材，上諫操。略曰：
幹聞用武則先威，用文則先德；威德相濟，而後王業成。往者[02204]天下亂，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吳與蜀耳。吳有長江之險，蜀有崇山之阻，難以威勝。愚以且宜增修文德，按甲寢兵，息軍養士，待時而動。今若舉數十萬之衆頓長江之濱，儻賊憑險深藏，使我士馬不得逞其能，奇變無所用其權，則天威屈矣。惟明公詳察焉。
曹操覽之，遂罷南征，前次虛言南征，竟似特爲荊州作援。興設學校，延禮文士。於是侍中王粲、杜襲、衛凱、和洽四人，議欲尊曹操魏王。中令荀攸曰：「不可。丞相官至魏公，榮加九錫，位已極矣。今進陞王[02205]位，於理不可。」荀彧諫九錫已晚矣，荀攸不諫九錫而諫稱王，抑又晚矣。曹操聞之，怒曰：「此人欲效荀彧耶？」又將前事一隄。荀攸知之，憂憤成疾，卧病十數日而卒，亡年五十八歲。操厚塟之，遂罷魏王。姑徐徐云爾，未必因荀攸之諫而遂止也。一日，曹操帶劒入宮，獻帝正與伏后共坐。伏后操來，慌忙起身。帝曹操，戰慄不已。操曰：「孫權、劉各霸一方，不尊朝廷，當如之何？」帝曰：「盡在魏公裁處。」衛君所謂「政由寧氏，祭則寡人」。操怒曰：「陛下出此言，外人聞之，只道吾欺君。」帝曰：「君若肯相輔則幸甚；不爾，願垂恩相捨。」語極軟；又似極剛。操聞言，怒目視帝，恨恨而出。左右或奏帝曰：「近[02206]聞魏公欲自立王，不久必將篡位。」帝與伏后哭。后曰：「妾父伏完，常有殺操之心，妾今當修一封，宻與父圖之。」天子血詔尚且無成，皇后手書又復何用！帝曰：「昔董承不宻，反遭禍；今恐泄漏，朕與汝皆休矣！」照應二十三回中事。后曰：「旦夕如坐針氈，似此人，不如早亡。妾看宦官中之忠義可託者，莫如穆順，當令寄此。」穆順與張讓、趙忠相去天壤。乃即召穆順入屏後，退去左右近侍。帝后哭告順曰：「操賊欲魏王，早晚必行篡奪之。朕欲令后父伏完宻圖此賊，而左右之人，俱賊心腹，無可托者。欲汝將皇后宻寄與伏完。[02207]量汝忠義，必不負朕。」順泣曰：「臣感陛下恩，敢不以死報！臣即請行。」國戚是好國戚，宦官亦是好宦官。后乃修付順。順藏於髪中，潛出禁宮，帶中詔，髪中書，前後遙遙相映。逕至伏完宅，將呈上。完是伏后親筆，乃謂穆順曰：「操賊心腹甚衆，不可遽圖。除非江東孫權、西川劉，處起兵於外，操必自往。此時却求在朝忠義之臣，一同謀之。內外夾攻，庶可有濟。」董承義狀上只存劉備一人，今又欲添出一孫權。順曰：「皇丈可作覆帝、后，求宻詔，暗遣人往吳、蜀處，令約會起兵，討賊救主。」伏完即取紙寫付順。何不口傳，又要囘書，不宻之甚。順乃藏於頭髻內，辭完[02208]囘宮。原來早有人報知曹操。操先於宮門等候。穆順囘遇曹操，操問：「那裏去來？」順答曰：「皇后有病，命求醫去。」害憂國病，欲求醫國手耳。操曰：「召得醫人何在？」順曰：「還未召至。」操喝左右，遍搜身上，並無夾帶。放行。忽然風吹落其帽。操喚囘，取帽視之，遍觀無物，還帽令戴。穆順雙手倒戴其帽。冠履倒置之時，宜其帽之倒也。操心疑，令左右搜其頭髮中，搜出伏完來。操看時，中言欲結連孫、劉外應。操怒，執下穆順於宻室問之，順不肯招。好穆順。操連夜點起甲兵千，圍住伏完私宅，老幼並皆拿下。董承事泄得遲，伏完事泄得快，前後又自不同。搜出[02209]伏后親筆之，隨將伏氏族盡皆下獄。平明，使御林將軍郗慮持節入宮，先收皇后璽綬。是日，帝在外殿，郗慮引百甲兵直入。帝問曰：「有何？」慮曰：「奉魏公命收皇后璽。」帝知泄，心膽皆碎。慮至後宮，伏后方起。慮便喚管璽綬人索取玉璽而出。敢於収皇后璽，其不収傳國璽者幾希矣。伏后情知發，便於殿后椒房內夾壁中藏躲。少頃，尚令華歆引五百甲兵入到後殿，問宮人：「伏后何在？」宮人皆推不知。歆教甲兵打開朱戶，尋覔不；料在壁中，便喝甲士破壁搜尋。歆親自動手，揪后頭髻拖出。曹操搜穆順之髪，華歆揪伏后[02210]之髪，其罪皆難擢發。后曰：「望免我一命！」歆叱曰：「汝自魏公訴去！」后披髮跣足，甲士推擁而出。原來華歆素有才名，向與邴原、管寧相友善。時人稱人一龍：華歆龍頭，邴原龍腹，管寧龍尾。今則有尾無頭。若論歆之行兇，則是虎頭豹頭；若論歆之爲操爪牙，則是狗頭馬頭矣。一日，寧與歆共種園蔬，鋤地金。寧揮鋤不顧；歆拾而視之，然後擲下。手雖擲下，心上好生捨不得。若非管寧看見，必然袖而藏之矣。一日，寧與歆同坐觀，聞戶外傳呼之聲，有貴人乘軒而過。寧端坐不動，歆棄往觀。今之艷羨富貴人者，比比皆是，我甚危之。寧自此鄙歆之人，遂割席分坐，不復與之友。頭尾不復[02211]相連。後來管寧避居遼東，常戴白帽，坐卧一樓，足不履地，終身不肯仕魏。歆出而寧不出，是又見頭不見尾。而歆乃先孫權，後曹操，至此乃有収捕伏皇后一。百忙中忽然接敘華歆生平，極似閒筆，却不是閒筆。後人有詩嘆華歆曰：華歆助紂為虐。
華歆當日逞兇謀，破壁生將母后収。
助虐一朝添虎翼，罵名千載笑龍頭！
有詩讚管寧曰：
遼東傳有管寧樓，人去樓空名獨留。[02212]
笑殺愉貪富貴，豈如白帽自風流。
且說華歆將伏后擁至外殿。帝望后，乃下殿抱后而哭。歆曰：「魏公有命，可速行！」后哭謂帝曰：「不能復相活耶？」帝曰：「我命亦不知在何時！」爲天子不能庇一渾家，爲之一哭。甲士擁后而去，帝捶胸慟。郗慮在側，帝曰：「郗公！如聞其聲。天下寧有是乎！」哭倒在地。郗慮令左右扶帝入宮。華歆拿伏后操。操罵曰：「吾以誠心待汝等，汝等反欲害我耶！吾不殺汝，汝必殺我！」喝左右，亂棒打死。讀至此令人髪上指冠。隨即入宮，將伏后所生，皆鴆殺之。當晚將伏完、穆順[02213]等宗族百餘口，皆斬於市。朝野之人，無不驚駭。時建安十九年十一月。後人有詩嘆曰：
曹瞞兇殘世所無，伏完忠義欲何如？
可憐帝后分離處，不及民間婦與夫！
獻帝自從壞伏后，連日不食。操入曰：「陛下無憂，臣無異心。臣女已與陛下貴人，賢孝，宜居正宮。」獻帝安敢不從。於建安十年正月朔，就慶賀正旦之節，冊立曹操女曹貴人正宮皇后。皇后可以杖得，皇后亦有何榮？國丈可以殺得，國丈亦有何貴？而操猶以女爲后，已爲國丈耶？羣下莫[02214]敢有言。此時曹操威勢日甚。會臣商議収吳滅蜀之。賈詡曰：「須召夏侯惇、曹仁人囘，商議此。」操即時發使，星夜喚囘。夏侯惇未至，曹仁先到，連夜便入府中操。操方被酒而卧，許褚仗劒立於堂門之內，曹仁欲入，被許褚當住。曹仁怒曰：「吾乃曹氏宗族，汝何敢阻當耶？」許褚曰：「將軍雖親，乃外藩鎮守之官；許褚雖疎，現充內侍。主公醉卧堂上，不敢放入。」仁乃不敢入。曹操聞之，嘆曰：「許褚眞忠臣！」逆臣手下，偏有忠臣，爲之一嘆。不數日，夏侯惇亦至，共議征伐。惇曰：「吳、蜀急未可攻，宜先取中張魯，以得勝[02215]之兵取蜀，可一鼓而下。」曹操曰：「正合吾意。」遂起兵西征。正是：
方逞兇謀欺弱主，驅勁卒掃偏邦。
未知後如何，且看下文分解。[022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