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奇第一種卷之十六
茂苑毛宗崗序始氏評 吳門杭永年資能氏評定
第七十一回
占對山黃忠逸待勞 據水趙雲寡勝衆
夏侯淵以妙才字，可謂實不稱其名矣。夏侯非妙才，若楊修庶妙才，而有妙才之楊修，先有一妙才之蔡邕；有妙才之蔡邕，先有一妙才之鄞鄲淳。百忙中夾敘一段[02329]閒文，雖極不相蒙處，却有極相映合處，近日稗官中未有此。
前卷與此卷，方敘戰勝攻取之，幾於旌旗眩目，金鼓聒耳矣。忽於武功之內帶表文詞，猛將之中雜列女：如曹女之孝，蔡琰之聰，「黃絹幼婦」之品題，「外孫齏臼」之穎悟，令人耳目頓換。紀之妙，眞不可方物。
有以老將而共建奇功者，天蕩山之役是。有以一老將而再立奇功者，定軍山之役是。蓋使可一不可再，則[02330]前者之功幸邀矣；惟可一而可再，益信前者之功非幸致矣。且老者報主之日短，則其報主之心愈殷，黃忠眞不愧忠臣哉！
孔明之兩用黃忠，非用其老，用其老而壯；非專用其壯，用其壯而老，蓋有老謀而後有壯。老而壯，則其老不弱；壯而老，則其壯不輕。
上卷於黃忠之前，先寫張飛；此卷於黃忠之後，獨寫趙雲。雲之救黃忠於重圍，與前之救阿斗於重圍無異；雲之[02331]據水以退曹兵，與飛之拒長阪以退曹兵無異。然救阿斗與拒長阪，以兩人分任之不奇，救黃忠與拒水，以一人兼任之則奇；救阿斗或仗後主之福不奇，救黃忠獨賴將軍之力則奇；拒長阪但欲止之勿來不奇，據水更能追之使去則奇。其相同，而比前更自出色。
龍以一身當數十萬猝至之衆，若閉寨而守則必死，即棄寨而走亦必死，乃不棄寨亦不閉寨，而掩旗息鼓立馬在外，以疑兵勝之，非獨膽包身，直是智包身耳。若但云膽[02332]而已，則膽姜維何以屢敗於鄧艾耶？
却說孔明分付黃忠：「你既要去，吾敎法正助你。凡計議而行。絕妙法家，恰好姓法。吾隨後撥人馬來接應。」黃忠應允，和法正領本部兵去。孔明告玄德曰：「此老將不着言語激他，雖去不能成功。他今既去，須撥人馬前去接應。」乃喚趙雲：「將一枝人馬，從路出奇兵接應黃忠：若忠勝，不必出戰；儻忠有失，即去救應。」前以嚴顏助黃忠，是以老助老；此以趙雲助黃忠，是以壯助老。遣劉封、孟達：「領千兵於山中險要去處，多立旌旗，以壯我兵之聲勢，令敵人驚疑。」人各自領兵[02333]去。爲後文襲定軍山伏筆。差人往下辦授計與馬超，令他如此而行。此處不說明，爲後文截曹操後路伏筆。差嚴顏往巴西閬中守隘，替張飛、魏延來同取中。爲後文襲南鄭伏筆。却說張郃與夏侯尚來夏侯淵，說：「天蕩山已失，折夏侯德、韓浩。今聞劉親自領兵來取中，可速奏魏王，早發精兵猛將，前來接應。」夏侯淵便差人報知曹洪。以上按下西川一邊，以下再敘曹操一邊。洪星夜前到許昌，稟知曹操。操驚，急聚文武商議，發兵救中。長史劉曄進曰：「中若失，中原震動。王休辭勞苦，必須親自征討。」操自悔曰：「恨當時不用卿言，以致[02334]如此！」照應六十七回中語。忙傳令旨，起兵四十萬親征。時建安十年秋七月。曹操兵分路而進：前部先鋒夏侯惇，操自領中軍，使曹休押後，軍陸續起行。操騎白馬金鞍，玉帶錦衣；武士手執紅羅銷金傘蓋，左右金瓜銀鉞，鐙棒戈矛，打日月龍鳳旌旗，護駕龍虎官軍萬五千，分五隊，每隊五千，按青黃赤白黑五色，旗幡甲馬，並依本色：光輝燦爛，極其雄壯。僭稱王號之後，又是一樣氣色。兵出潼關，操在馬上望一簇林木，極其茂盛，問近侍曰：「此何處？」答曰：「此名藍田。藍田有玉，果有玉人在焉。林木之間，乃蔡邕莊。今[02335]邕女蔡琰，與其夫董紀居此。」原來操素與蔡邕相善，蔡邕事至此已隔數十回，忽於閒中照應前文。先時其女蔡琰，乃衛道玠之妻；後被北方擄去，於北地生，作胡笳十八拍，流入中原。此亦是絕妙好辭，可與曹娥碑作對。操深憐之，使人持千金入北方贖之。左賢王懼操之勢，送蔡琰還，昭君不還，而蔡琰得還，有幸有不幸。操乃以琰配與董紀妻。當日到莊前，因想起蔡邕之，令軍馬先行，操引近侍百餘騎，到莊門下馬。時董紀出仕於外，止有蔡琰在家。琰聞操至，忙出迎接。操至堂，琰起居畢，侍立於側。操偶壁間懸一碑文圖軸，起身觀之。問於蔡[02336]琰，琰答曰：「此乃曹娥之碑。女子口中又敘出一女子來。昔和帝時，上虞有一巫者，名曹旴，能婆娑樂神。五月五日，醉舞舟中，墮江而死。其女年十四歲，遶江啼哭七晝夜，跳入波中，後五日，負父之屍浮於江面，里人塟之江邊。上虞令度尚奏聞朝廷，表孝女。昔有姓曹的孝女，今有姓曹的奸臣，老瞞辱沒曹字多矣。度尚令邯鄲淳作文鐫碑以記其。時邯鄲淳年方十歲，文不加點，一揮而就，又是一才子。立石墓側，時人奇之。妾父蔡邕聞而往觀，時日已暮，乃於暗中以手摸碑文而讀之，手能看文，非手中有眼，實心中有眼耳。索筆八字於其背。後人鐫石，[02337]并鐫此八字。」操讀八字云：「黃絹幼婦，外孫齏臼。」奇文。操問琰曰：「汝解此意否？」琰曰：「雖先人遺筆，妾實不解其意。」蔡琰敏慧，自能省得。其不言者，欲操自解之也。操囘顧衆謀士曰：「汝等解否？」衆皆不能答。於內一人出曰：「某已解其意。」操視之，乃主簿楊修。操曰：「卿且勿言，容吾思之。」遂辭蔡琰，引衆出莊。上馬行里，忽省悟，未必。笑謂修曰：「卿試言之。」修曰：「此隱語耳。『黃絹』，乃顏色之絲：色傍加絲，是『絕』字。『幼婦』者，少女：女傍少字，是『妙』字。天下之妙，無有過於幼婦者。不獨解字之形，亦可解字之義。『外孫』乃女之：女傍字，是『好』字。『齏臼』乃受五辛之器：[02338]受傍辛字，是『辭』字。總而言之，是『絕妙好辭』四字。」操驚曰：「正合孤意！」多應是老賊油嘴：若既曉得，何不寫在掌中，如孔明、周瑜之互寫「火」字者，而乃虛言合我意耶？讀書者莫爲他瞞過也。衆皆歎羨楊修才識之敏。百忙中忽夾此一段閒文，敘事妙品。不一日，軍至南鄭。曹洪接着，言張郃之。操曰：「非郃之罪，勝負乃兵家常耳。」洪曰：「目今劉使黃忠攻打定軍山，夏侯淵知王兵至，固守未曾出戰。」操曰：「若不出戰，是示懦。」便差人持節到定軍山，敎夏侯淵進兵。劉曄諫曰：「淵性太剛，恐中奸計。」操乃作手與之。使命持節到淵營，淵接入。使者出，淵拆視之。畧曰：[02339]
凡將者，當以剛柔相濟，不可徒恃其勇。若但任勇，則是一夫之敵耳。吾今屯軍於南鄭，欲觀卿之「妙才」，勿辱字可。若淵號妙才，便當有才；則操號孟德，何以不德乎？
夏侯淵覽畢喜。打發使命囘訖，乃與張郃商議曰：「今魏王率兵屯於南鄭，以討劉。吾與汝久守此地，豈能建立功業？來日吾出戰，務要生擒黃忠。」只怕妙才此番有些不妙。張郃曰：「黃忠謀勇兼，況有法正相助，不可輕敵。此間山路險峻，只宜堅守。」驚弓之鳥。淵曰：「若他人建功勞，吾與汝有何面目魏王耶？汝只守山，吾去[02340]出戰。」遂下令曰：「誰敢出哨誘敵？」夏侯尚曰：「吾願往。」淵曰：「汝去出哨，與黃忠交戰，只宜輸，不宜贏。吾有妙計，如此如此。」且看妙才有何妙計。尚受令，引千軍離定軍山寨前行。却說黃忠與法正引兵屯於定軍山口，累次挑戰，夏侯淵堅守不出。欲要進攻，恐山路危險，難以料敵，只得據守。是日，忽報山上曹兵下來搦戰。黃忠恰待引軍出迎，牙將陳式曰：「將軍休動，某願當之。」文勢一曲。忠喜，遂令陳式引軍一千，出山口列陣。夏侯尚兵至，遂與交鋒。不數合，尚詐敗而走。式趕去，行到半路，被兩山上擂木砲石，打將[02341]下來，不能前進。正欲囘時，背後夏侯淵引兵突出，陳式不能抵當，被夏侯淵生擒囘寨。部卒多降。將有大敗，必有小勝。有敗軍逃得性命，囘報黃忠，說陳式被擒。忠慌與法正商議，正曰：「淵人輕躁，恃勇少謀。可激勸士卒，拔寨前進，步步營，誘淵來戰而擒之：此乃反客主之法。」妙才未必有才，法家果是有法。忠用其謀，將應有之物，盡賞軍，歡聲滿谷，願效死戰。黃忠即日拔寨而進，步步營，每營住數日進。淵聞之，欲出戰。張郃曰：「此乃反客主之計，不可出戰，戰則有失。」此番又是夏侯淵粗莽，張郃把細。淵不從，令夏侯尚引數千兵[02342]出戰，直到黃忠寨前。忠上馬提刀出迎，與夏侯尚交馬，只一合，生擒夏侯尚寨。餘皆敗走，爲陳式答禮。囘報夏侯淵。淵急使人到黃忠寨，言願將陳式來換夏侯尚。忠約定來日陣前相換。次日，兩軍皆到山谷濶處，布成陣勢。黃忠、夏侯淵各立馬於本陣門旗之下。黃忠帶着夏侯尚，夏侯淵帶着陳式，各不與袍鎧，只穿蔽體薄衣。一聲鼓響，陳式、侯夏尚各望本陣奔囘。好看。○黃祖換孫堅，是活的換死的；陳式換夏侯尚，是活的換活的。夏侯尚比及到陣門時，被黃忠一箭射中後心。尚帶箭而囘。多換了一箭，却是便宜。淵怒，驟馬徑取黃忠。忠正要[02343]激淵廝殺。兩將交馬，戰到十餘合，曹營內忽然鳴金收兵。淵慌撥馬而囘，被忠乘勢殺一陣。淵囘陣，問押陣官：「何鳴金？」答曰：「某山凹中有蜀兵旗幡數處，恐是伏兵，故急招將軍囘。」淵信其說，遂堅守不出。黃忠逼到定軍山下，與法正商議。正以手指曰：「定軍山西，巍然有一座高山，四下皆是險道。此山上足可下視定軍山之虛實。將軍若取得此山，定軍山只在掌中。」蔡邕讀文，在掌中如在眼中；法正取山，在目中即在掌中。忠仰山頭稍平，山上有些少人馬。是夜更，忠引軍士鳴金擊鼓，直殺上山頂。此山有夏侯淵[02344]部將杜襲守把，止有數百餘人。當時黃忠隊擁上，只得棄山而走。忠得山頂，正與定軍山相對。法正曰：「將軍可守在半山，某居山頂。待夏侯淵兵至，吾舉白旗號，將軍却按兵勿動；待他倦怠無，吾却舉起紅旗，將軍便下山擊之。以逸待勞，必當取勝。」曹操出兵有五色旗，今法正只用紅白二旗，彼此閒閒相對。忠喜，從其計。却說杜襲引軍逃囘，夏侯淵，說黃忠奪對山。淵怒曰：「黃忠占對山，不容我不出戰。」張郃諫曰：「此乃法正之謀。將軍不可出戰，只宜堅守。」張郃此時小心之甚。淵曰：「占吾對山，觀吾虛實，如何不出[02345]戰？」合苦諫不聽。淵分軍圍住對山，罵挑戰。法正在山上舉起白旗。任從夏侯淵百般辱罵，黃忠只不出戰。午時以後，法正曹兵倦怠，銳氣已墮，多下馬坐息，乃將紅旗招展，鼓角齊鳴，喊聲震，黃忠一馬當先，馳下山來，猶如天崩地塌之勢。夏侯淵措手不及，被黃忠趕到麾蓋之下，喝一聲，猶如雷吼。淵未及相迎，黃忠寶刀已落，連頭帶肩砍兩段。夏侯妙才絕於此，是黃絹不是幼婦。後人有詩讚黃忠曰：
蒼頭臨敵，皓首逞神威。
力趂雕弓發，風迎雪刃揮。[02346]
雄聲如虎吼，駿馬似龍飛。
獻馘音國。功勳重，開疆展帝畿。
黃忠斬夏侯淵，曹兵潰，各自逃生。黃忠乘勢去奪定軍山，張郃領兵來迎。忠與陳式兩下夾攻，混殺一陣，張郃敗走。忽然山傍閃出一彪人馬，當住去路；首一員將，呌：「常山趙龍在此！」子龍來得突兀。張郃驚，引敗軍奪路望定軍山而走。只前面一枝兵來迎，乃杜襲。襲曰：「今定軍山已被劉封、孟達奪。」劉封、孟達在杜襲口中點出，與子龍是一虛一實，敘事妙品。郃驚，遂與杜襲引敗兵到水劄營，一面令人飛報曹操。操聞淵死，放聲哭，方悟管輅所[02347]言「八縱橫」，乃建安十四年，「黃豬遇虎」，乃歲在己亥正月；「定軍之南」，乃定軍山之南；「折一股」，乃淵與操有兄弟之親情。管輅占辭，至此方悟，則知蔡邕碑文八字，未必即時悟出。○占辭雖是前定妙數，然亦魏王手書一封爲催命文書耳。操令人尋管輅時，不知何處去。去得妙。天下事儘多，豈能一一全知。即知之而不可救，徒亂人意耳。是以君子不問數。操深恨黃忠，既是定數，又有何恨？遂親統軍，來定軍山與夏侯淵報讐，令徐晃作先鋒。行到水，張郃、杜襲接着曹操。將曰：「今定軍山已失，可將米倉山糧草移於北山寨中屯積，然後進兵。」曹操依允。却說黃忠斬夏侯淵首級，來葭萌[02348]關上玄德獻功。前戰張郃時願納下白頭，今却獻上一顆黑頭。玄德喜，加忠征西將軍，設宴慶賀。忽牙將張著來報說：「曹操自領軍十萬，來與夏侯淵報讐。目今張郃在米倉山搬運糧草，移於水北山腳下。」孔明曰：「今操引兵至此，恐糧草不敷，故勒兵不進；若得一人深入其境，燒其糧草，奪其輜重，則操之銳氣挫矣。」直與烏巢斷糧遙遙相映。黃忠曰：「老夫願當此任。」孔明曰：「操非夏侯淵之比，不可輕敵。」又用反激法。玄德曰：「夏侯淵雖是總帥，乃一勇夫耳，安及張郃？若斬得張郃，勝斬夏侯淵十倍。」忠奮然曰：「吾願往斬之。」孔[02349]明曰：「你可與趙龍同領一枝兵去，凡計議而行，看誰立功。」又激他。忠應允便行。孔明就令張著副將同去。雲謂忠曰：「今操引十萬衆，分屯十營，將軍在主公前要去奪糧，非可之。將軍當用何策？」忠曰：「看我先去，如何？」雲曰：「等我先去。」忠曰：「我是主將，你是副將，如何先爭？」雲曰：「我與你都一般主公出力，何必計較？我人拈鬮，拈着的先去。」忠依允。當時黃忠拈着先去。拈鬮亦是敘齒。雲曰：「既將軍先去，某當相助。可約定時刻。如將軍依時而還，某按兵不動；若將軍過時而不還，某即引軍來接應。」忠曰：[02350]「公言是。」於是人約定午時期。黃忠斬夏侯，利在晚刻；趙雲約黃忠，妙在午時。雲囘本寨，謂部將張翼曰：「黃升約定明日去奪糧草，若午時不囘，我當往助。吾營前臨水，地勢危險，我若去時，汝可謹守寨柵，不可輕動。」張翼應諾。却說黃忠囘到寨中，謂副將張著曰；「我斬夏侯淵，張郃喪膽，吾明日領命去劫糧草，只留五百軍守營。你可助吾。今夜更，盡皆飽食，四更離營，殺到北山腳下，先捉張郃，後劫糧草。」各人分付自家副將：趙雲極其精細，黃忠極其勇往。張著依令。當夜黃忠領人馬在前，張著在後，偷過水，直到北山之下。東方日出，[02351]糧積如山。有些少軍士看守，蜀兵到，盡棄而走。黃忠敎馬軍一齊下馬，取柴堆於米糧之上。正欲放火，張郃兵到，與忠混戰一處。曹操聞知，急令徐晃接應。晃領兵前進，將黃忠困於垓心。張著引百軍走脫，正要囘寨，忽一枝兵撞出，攔住去路，首將乃是文聘，後面曹兵至，把張著圍住。前周郎欲取聚鐵山，孔明以爲難，今米倉山亦復不易。却說趙雲在營中，看看等到午時，不忠囘，急忙披掛上馬，引千軍向前接應。臨行，謂張翼曰：「汝可堅守營寨。兩壁廂多設弓弩，以准。」此時已預筭退步，寫趙雲精細之極。翼連聲應諾。雲[02352]挺鎗驟馬，直殺往前去。迎頭一將攔路，乃文聘部將慕容烈，拍馬舞刀來迎趙雲，被雲手起一鎗刺死。曹兵敗走。雲直殺入重圍，一枝兵截住，首乃魏將焦炳。雲喝問曰：「蜀兵何在？」炳曰：「已殺盡矣！」雲怒，驟馬一鎗，刺死焦炳。前寫黃忠，此寫趙雲。殺散餘兵，直至北山之下，張郃、徐晃兩人圍住黃忠，軍士被困多時。雲喝一聲，挺鎗驟馬殺入重圍，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那鎗渾身上下，若舞梨花；徧體紛紛，如飄瑞雪。四句是絕妙鎗贊。○黃忠斬夏侯，有紅旗一面；子龍救漢升，見白光一道。一紅一白，相映成趣。張郃、徐晃心驚膽戰，不敢迎敵。雲[02353]救出黃忠，且戰且走；所到之處，無人敢阻。操於高處望，驚問衆將曰：「此將何人？」有識者告曰：「此乃常山趙龍。」操曰：「昔日當陽長阪英雄尚在！」提照前文。急傳令曰：「所到之處，不許輕敵。」趙雲救黃忠，殺透重圍，有軍士指曰：「東南上圍的，必是副將張著。」雲不囘本寨，遂望東南殺來。所到之處，但「常山趙雲」四字旗號，曾在當陽長阪知其勇者，互相傳說，盡皆逃竄。先聲奪人，又爲前事渲染。○此在衆人眼中寫趙雲。雲救張著。曹操雲東衝西突，所向無前，莫敢迎敵，此又在曹操眼中寫趙雲。救黃忠，救張著，奮然怒，自領[02354]左右將士來趕趙雲。雲已殺囘本寨。部將張翼接着，望後面塵起，知是曹兵追來，即謂雲曰：「追兵漸近，可令軍士閉上寨門，上敵樓防護。」雲喝曰：「休閉寨門！汝豈不知吾昔在當陽長阪時，單鎗匹馬，覷曹兵八十萬如草芥！今有軍有將，何懼哉！」上文是別人傳說，此却是自家說，英雄一生快事，不嫌自負。今人亦欲自負，怎奈沒得說也。遂撥弓弩手於寨外壕中埋伏；將營內旗鎗盡皆倒偃，金鼓不鳴。雲匹馬單鎗，立於營門之外。張飛在長阪橋邊，以樹枝結於馬尾，粧作有兵之狀；今趙雲偏反作無兵之狀，妙在極相類又極相反。却說張郃、徐晃領兵追至蜀寨，天色已暮，寨中偃旗息鼓，[02355]趙雲匹馬單鎗，立於營外，寨門開，將不敢前進。正疑之間，曹操親到，急催督衆軍向前。衆軍聽令，喊一聲，殺奔營前，趙雲全然不動，草張飛端坐不動，今活趙雲亦全然不動。奇妙，絕妙。曹兵翻身就囘。趙雲把鎗一招，壕中弓弩齊發。時天色昏黑，正不知蜀兵多少。操先撥囘馬走。只聽得後面喊聲震，鼓角齊鳴，蜀兵趕來。曹兵自相踐踏，擁到水河邊，落水死者，不知其數。子龍一人有膽，曹操數十萬軍皆喪膽。趙雲、黃忠、張著各引兵一枝，追殺甚急。操正奔走間，忽劉封、孟達率枝兵，從米倉山路殺來，放火燒糧草。劉封、孟達不期而會，[02356]來得突兀。操棄北山糧草，忙囘南鄭。徐晃、張郃扎腳不住，亦棄本寨而走。趙雲占曹寨，黃忠奪糧草，水所得軍器無數，獲勝捷，差人去報玄德。玄德遂同孔明前至水，問趙雲的部卒曰：「龍如何廝殺？」軍士將龍救黃忠、拒水之，細述一遍。玄德喜，看山前山後險峻之路，欣然謂孔明曰：「龍一身都是膽！」姜維膽大如卵，猶是身包膽耳。子龍是膽包身，其大當不止如卵也。後人有詩讚曰：
昔日戰長阪，威風猶未減。
突陣顯英雄，被圍施勇敢。[02357]
鬼哭與神號，天驚并地慘。
常山趙龍，一身都是膽！
於是玄德號龍「虎威將軍」，勞將士，歡宴至晚。忽報曹操復遣軍從斜谷路而進，來取水。玄德笑曰：「操此來無能。我料必得水矣。」乃率兵於水之西以迎之。只因子龍有膽，玄德此時亦是大膽。曹操命徐晃先鋒，前來決戰。帳前一人出曰：「某深知地理，願助徐將軍同去破蜀。」操視之，乃巴西巖渠人，姓王，名平，字均，現充牙門將軍。操喜，遂命王平副先鋒，相助徐晃。操屯兵於定軍山北。徐晃、王平引軍至水，晃令前軍渡水[02358]列陣。平曰：「軍若渡水，儻要急退，如之奈何？」晃曰：「昔韓信背水陣，所謂『致之死地而後生』。」恰與後文馬謖對王平語相合。平曰：「不然。昔者韓信料敵人無謀而用此計；今將軍能料趙雲、黃忠之意否？」趙雲、黃忠誠非陳餘之比。○恰與後文諫馬謖相照。晃曰：「汝可引步軍拒敵，看我引馬軍破之。」遂令搭起浮橋，隨即過河來戰蜀兵。正是：
魏人妄意宗韓信，蜀相那知是房。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