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字良器，隴右臨洮人。祖思恭，父欽，代居隴右裨將。晟生數歲而孤，母孝謹，性雄烈，有才，善騎射。年十八從軍，身長六尺，勇敢絕倫。時河西節度使王忠嗣擊吐蕃，有驍將乘城拒鬥，頗士卒，忠嗣募軍中能射者射之。晟引弓一發而斃，軍皆呼，忠嗣厚賞之，因撫其背曰：「此萬人敵。」鳳翔節度使高升雅聞其名，召補列將。嘗擊疊州叛羌於高當川，擊宕州連狂羌於罕山，皆破之，累遷左羽林將軍同正。廣德初，鳳翔節度使孫志直署晟總遊兵，擊破党項羌高玉等，以功授特進、試光祿卿，轉試太常卿。暦初，李抱玉鎮鳳翔，署晟右軍都將。四年，吐蕃圍靈州，抱玉遣晟將兵五千以擊吐蕃，晟辭曰：「以衆則不足，以謀則太多。」乃請將兵千人疾出震關，至臨洮，屠定秦堡，焚其積聚，虜堡帥慕容谷[04032]鐘而還，吐蕃因解靈州之圍而去。拜開府儀同司。無幾，兼左金吾衛將軍、涇原四鎮北庭都知兵馬使，並總遊兵。無何，節度使馬璘與吐蕃戰於鹽倉，兵敗，晟率所部橫擊之，拔璘出亂兵之中，以功封合川郡王。璘忌晟威名，遇之不以禮，令朝京師，代宗留居宿衛，右神策都將。德宗卽位，吐蕃寇劍南，時節度使崔寧朝京師，川震恐，乃詔晟將神策兵救之，授太賓客。晟乃逾漏天，拔飛越，廓清肅寧城，絕渡河，獲首虜千餘級，虜乃引退，因留成都數月而還。建中年，魏博田悅反，將兵圍臨洺、邢州，詔以晟神策先鋒都知兵馬使，與河東節度使馬燧、昭義節度使李抱真合兵救臨洺。尋加兼御史中丞。河東、昭義軍攻楊朝光於臨洺南，晟與河東騎將李自良、李奉國擊悅於雙岡，悅兵却，遂斬朝光。戰於臨洺，諸軍皆却。晟引兵渡洺水，乘冰而濟，橫擊悅軍，王師復振，擊悅，破之。年正月，復以諸道軍擊敗悅軍於洹水，遂進攻魏州，以功加檢校左散騎常侍，實封百戶。無幾，兼魏府左司馬。時[04033]朱滔、王武俊聯兵在深、趙，怒朝廷賞功薄，田悅知其可間，遣使求援，滔與武俊應之，遂以兵圍康日知於趙州。李抱真分兵千人守邢州，馬燧怒，欲班師。晟謂燧曰：「初奉詔進討，帥齊進。李尚以邢州與趙州接圵，分兵守之，誠未害，其精卒銳將皆在於此，令公遽自引去，奈王何？」燧釋然謝晟，燧乃自造抱真壘，與之交歡如初。王武俊攻趙州，晟乃獻狀請解趙州之圍，欲引兵赴定州與張孝忠合勢，欲圖范陽，德宗壯之，加晟御史夫，俾禁軍將軍莫仁擢、趙光銑、杜季泚皆隸焉。晟自魏州引軍而北，徑趨趙州，武俊聞之，解圍而去。晟留趙州日，與孝忠兵合，北畧恆州，圍朱滔將鄭景濟於清苑，決水以灌之。田悅、王武俊皆遣兵來救，戰於白樓。賊犯義武軍，稍却，晟引步騎擊破之，晟所乘馬連中流矢。逾月，城中益急，滔、武俊懼，乃悉收魏博之衆而來，復圍晟軍。晟內圍景濟，外與滔等拒戰，日數合，自正月至於五月。會晟病甚，不知人者數焉。軍吏合謀，乃以馬輿還定州，賊不敢逼。晟疾間，復將進師，會[04034]京城變起，德宗在奉天，詔晟赴難。晟承詔泣下，卽日欲赴關輔。義武軍間於朱滔、王武俊，倚晟輕重，不欲晟去，數謀沮止晟軍。晟謂將吏曰：「天播越於外，人臣當百舍一息，死而後已。張義武欲沮吾行，吾當以愛質，選良馬以啖其意。」乃留憑以婚。義武軍有將孝忠委信者謁晟，晟乃解玉帶以遺之，因曰：「吾欲西行，願以別。」陳赴難之意，受帶者果德晟，乃諫孝忠勿止晟。晟得引軍逾飛狐，師次代州，詔加晟檢校工部尚、神策行營節度使，實封百戶。晟軍令嚴肅，所過樵采無犯。自河中由蒲津而軍渭北，壁東渭橋以逼泚。時劉德信將弟軍救襄城，敗於扈澗，聞難，率餘軍先次渭南，與晟合軍。軍無統一，晟不能制，因德信入晟軍，乃數其罪斬之。晟以數騎馳入德信軍，撫勞其衆，無敢動者。旣倂德信軍，軍益振。時朔方節度使李懷光亦自河北赴難，軍於咸陽，不欲晟獨當一面以分己功，乃奏請與晟兵合，乃詔晟移軍合懷光軍。晟奉詔引軍至陳濤斜，軍壘未成，賊兵遽至，晟乃出陣，[04035]且言於懷光曰：「賊堅保宮苑，攻之未必克；今離其窟穴，敢出索戰，此殆天以賊賜明公！」懷光恐晟立功，乃曰：「召軍適至，馬未秣，士未飯，詎可戰耶？不如蓄銳養威，俟時而舉。」晟知其意，遂收軍入壘，時興元元年正月。每將合戰，必自異，衣錦裘、繡帽前行，親自指導。懷光望惡之，乃謂晟曰：「將帥當持重，豈宜自表飾以啖賊！」晟曰：「晟久在涇原，軍士頗相畏服，故欲令其先識以奪其心耳。」懷光益不悅，陰有異志，遷延不進。晟因人說懷光曰：「寇賊竊據京邑，天出居近甸，兵柄廟畧，屬在明公。公宜觀兵速進，晟願以所部得奉嚴令，公前驅，雖死不悔。」懷光益拒之。晟兵軍於朔方軍北，每晟與懷光同至城下，懷光軍輒虜驅牛馬，吾姓苦之；晟軍無所犯。懷光軍惡其獨善，乃分所獲與之，晟軍不敢受。久之，懷光將謀沮晟軍，計未有所出。時神策軍以舊例給賜厚於諸軍，懷光奏曰：「賊寇未平，軍中給賜，咸宜均一。今神策獨厚，諸軍皆以言，臣無以止之，惟陛下裁處。」懷光計欲因是令晟自署侵削己軍，以撓[04036]破之。德宗憂之，欲以諸軍同神策，則財賦不給，無可奈何，乃遣翰林學士陸贄往懷光軍宣諭，仍令懷光與晟參議所宜以聞。贄、晟俱會於懷光軍，懷光言曰：「軍士稟賜不均，何以令戰？」贄未有言，數顧晟。晟曰：「公元帥，弛張號令，皆得專之。晟當將一軍，唯公所指，以效死命。至於增損衣食，公當裁之。」懷光默然，無以難晟，不欲侵刻神策軍發於自己，乃止。懷光屯咸陽，堅壁八十餘日，不肯出軍，德宗憂之，屢降中使，促以收復之期。懷光托以卒疲，更請休息，以伺其便，然陰與朱泚交通，其跡漸露。晟懼所倂，乃密疏請移軍東渭橋，以分賊勢。上初未之許。晟以懷光反狀已明，緩急宜有所。蜀、之路，不可壅，請以裨將趙光銑洋州刺史，唐良臣利州刺史，晟婿張彧劍州刺史，各將兵五百以防未然。上初納之，未果行。無何，吐蕃請以兵佐誅泚，上欲親總六師，移幸咸陽，以促諸軍進討。懷光聞之駭，疑上奪其軍，謀亂益急。時鄜坊節度李建徽、神策將楊惠元及晟，並與懷光聯營，晟以迫，會有[04037]中使過晟軍，晟乃宣令云：「奉詔徙屯渭橋。」乃結陣而行，至渭橋。不數日，懷光果劫建徽、惠元而倂其兵，建徽遁免，惠元懷光所害。是日，車駕幸梁州。時變生倉卒，百官扈從者十，駱谷道路險阻，儲供無素，從官乏食，上嘆曰：「早從李晟之言，蜀可坐致。」晟將張少弘自行在傳口詔授晟尚左僕射、同中門下平章，以安衆心。晟拜哭受命，且曰：「長安宗廟所在，天下本，若皆執羈靮，誰復京師？」乃浚城隍，繕兵甲，以圖收復。晟以孤軍獨當強寇，恐賊之所倂，乃卑詞厚幣，偽致誠於懷光，外示推崇，內之。時芻粟未集，乃令檢校戶部郎中張彧假京兆少尹，擇官吏以賦渭北畿縣。不旬日，芻糧皆足，晟乃陳軍，令之曰：「國家多難，亂逆繼興，屬車駕西幸，關中無主。予代受國恩，危死節，臣之分，況當此時，不能誅滅兇渠，以取富貴，非人豪。渭橋橫跨川，斷賊首尾，吾與公等戮力勤王，擇利而進，興復業，建不世之功，能從我乎？」軍無不泣下，曰：「唯公所使。」晟亦歔欷流涕。是時，朱泚[04038]盜據京城，懷光圖反噬，河朔僭偽者，李納虎視於河南，希烈鴟張於汴、鄭。晟內無貨財，外無轉輸，以孤軍而抗劇賊，而銳氣不衰，徒以忠義感於人心，故英豪向。戴休顏率奉天之衆，韓遊瑰治邠寧之師，駱元光以華州之兵守潼關，尚可孤以神策之旅屯七盤，皆稟晟節度，晟軍振。懷光以休顏、遊瑰從晟，益懼。晟致於懷光，諭以禍福，令破賊迎鑾，以掩前過。懷光卒不悟，軍衆漸多離散，糗糧且竭，虜剽無所得，懼晟所襲。月，懷光自原、富平東抵奉天，所至焚掠，乃自馮翊入據河中。懷光將孟涉、段威勇者，本神策將，惡懷光之不臣，旣至富平，結陣於軍中，外向呼而去，懷光不能制。涉、威勇以數千人晟，乃陳兵受涉等降卒，乃奏授涉檢校工部尚，威勇兼御史夫。德宗之幸山南，旣入駱谷，謂渾瑊曰：「渭橋在賊腹內，兵勢懸隔，李晟可辦乎？」瑊對曰：「李晟秉義執志，臨不可奪，以臣計之，破賊必矣。」帝意始安。是月，渾瑊步將上官望自間道懷詔加晟檢校右僕射，兼河中尹、河[04039]中晉絳慈隰節度使，益實封百戶，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節度招討使。晟承詔流涕。時帝欲移幸西川，晟上表：「請駐蹕梁，繫億兆之心，圖翦滅之勢。若規舍，作都岷峨，卽人心失望，武士謀臣無所施矣。」四月，有詔加晟京畿、渭北、鄜坊、商華兵馬副元帥。時京兆府司李敬仲自京城來，諫議夫鄭雲逵自奉天至，晟以京兆少尹張彧副使，鄭雲逵行軍司馬，李敬仲節度判官，俾同主軍畫。請以懷光舊將唐良臣保潼關，以河中節度授之；戴休顏守奉天，請以鄜坊節度授之；上皆從之。渭橋舊有粟十餘萬斛，度支先饋懷光軍欲盡，晟奏曰：「近畿雖乘兵亂，猶可賦斂，儻寇賊未滅，宿兵曠時，人廢耕桑，無儲蓄，非防微制勝之術。」上納之。晟乃於畿甸率聚征賦，吏民樂輸，守禦益固，由是軍不乏食。神策軍家族多陷於泚，晟家亦百口在賊中，左右或有言及家者，晟因泣下曰：「乘輿何在，而敢恤家乎！」泚使晟吏王無忌之婿詣晟軍，且曰：「公家無恙，城中有聞。」晟曰：「爾敢與賊間！」遽命[04040]斬之。時轉輸不至，盛夏軍士或衣裘褐，晟亦同勞苦，每以義奮激士心，卒無離叛者。會將吏數輩自賊中逃來，言泚衆攜離可滅之狀，士心益奮。先是，賊將姚令言及偽中丞崔宣咸使諜覘我軍，邏騎所得，拘送於晟，晟解縛，食而遣之，誡之曰：「爾報崔宣，善賊守，諸人勉力自固，勿不忠於賊！」五月日，晟引軍抵通化門，耀武而還，賊不敢出。晨集將佐，圖兵所向，諸將曰：「先拔外城，旣有市裏，然後北清宮闕。」晟曰：「若先收坊市，巷陌隘狹，間以居人，若賊設伏格鬥，百姓囂潰，非計。且賊重兵堅甲，皆在苑中，若自苑擊其心腹，彼將圖走不暇，如此則宮闕保安，市不易肆，計之上。」諸將曰：「善」。乃移渾瑊、駱元光、尚可孤，克期進軍於城下。其月十五日夜，晟自東渭橋移軍於光泰門外米倉村，以薄京城。晟臨高指麾，令設壕柵以候賊軍。俄而賊衆至，賊驍將張庭芝、李希倩逼柵求戰，晟謂諸將曰：「吾恐賊不出，今冒死而來，天贊我！」勒吳詵、康英俊、史萬頃、孟涉等縱兵擊之。時華州營在北，兵少，賊倂力攻之，晟遣[04041]李演、孟華以精卒救之。中軍鼓噪，演力戰，破之，乘勝入光泰門；再戰，敗之，僵屍蔽地，餘衆走入白華，夜聞慟哭之聲。翌日，將復出師，諸將請待西軍至，則左右夾攻。晟曰：「賊旣敗，須乘勝撲滅，若俟其有，豈王師之利耶！如待西軍，恐失機便。」十八日，晟集諸將駱元光、尚可孤，兵馬使吳詵、王佖，都虞候邢君牙、李演、史萬頃，神策將孟涉、康英俊，華州將郭審金、權文成，商州將彭元俊等，號令誓師畢，陳兵於光泰門外。乃使王佖、李演率騎軍，史萬頃領步卒，直抵苑墻神麚村。晟先是夜使人開苑墻百餘步，至是賊已樹木柵之，賊倚柵拒戰。晟叱軍士曰：「安得縱賊如此，當先斬公等！」萬頃懼，先登，拔柵而入，王佖騎軍繼進，賊卽奔潰，獲賊將段誠諫，軍分道並入，鼓噪雷動。姚令言、張庭芝、李希倩猶力捍官軍，晟令決勝軍使唐良臣、兵馬使趙光銑、楊萬榮、孟日華等步騎齊進，賊軍陣成而屢北。戰十餘合，乘勝驅蹙，至於白華。忽有賊騎千餘出於官軍之背，晟以麾下百餘騎馳之，左右呼曰：「相公來！」賊聞[04042]之驚潰，官軍追斬，不可勝計。朱泚、姚令言、張庭芝尚有衆萬人，相率遁走，晟遣田奇追之，其餘兇黨相率來降。是日，晟軍入京城，勒兵屯於含元殿前，晟舍於右金吾仗，仍號令諸軍曰「晟實不武，上憑睿算，下賴士心，幸得殲厥兇渠，肅清宮禁，皆軍之力。長安士庶，久陷賊庭，若有震驚，則非伐罪吊人之義。晟與公等各有家室，離別數年，今已成功，相非晚，五日內不得輒通家信，違命者斬。」乃遣京兆尹李齊運、攝長安令陳元衆、攝萬年令韋上伋告喻百姓，居人安堵，秋毫無所犯。尚可孤軍人有擅取賊馬者，晟將高明曜虜賊女妓一人，司馬伷取賊馬匹，晟皆立斬之，莫敢忤視。士庶無不感悅，咸歔欷流涕，遠坊居人，亦有經宿方知者。十九日，令孟涉屯於白華，尚可孤屯望仙門，駱元光屯章敬寺，晟自屯於安國寺。是日，斬賊將李希倩等八人，徇于市。六月四日，晟破賊露布至梁州，上覽之感泣，羣臣無不隕涕，因上壽稱萬歲，奏曰：「李晟虔奉聖謨，蕩滌兇醜。然古之樹勛，力復都邑者，往往[04043]有之；至於不驚宗廟，不易市肆，長安人不識旗鼓，安堵如初，自代以來，未之有。」上曰：「天生李晟，社稷萬人，不朕。」百官拜賀而退。是日，晟斬偽相李忠臣、張光晟、蔣鎮、喬琳、洪經綸、崔宣等，表守臣節不屈於賊者程鎮之、劉乃、蔣沇、趙曄、薛岌等。晟初屯渭橋時，熒惑守歲，久之方退，賓介或勸曰：「今熒惑已退，皇家之利，可速用兵。」晟曰：「天外次，人臣但當死節，垂象玄遠，吾安知天道耶！」至是，謂參佐曰：「前者士夫勸晟出兵，非敢拒，且軍可用之，不可使知之。嘗聞五緯盈縮無準，晟懼復來守歲，則我軍不戰而自潰。」參佐嘆服，皆曰：「非所及。」尋拜晟司徒，兼中令，實封一千戶。晟綜理以百司，令將吳詵將兵千至寶雞清道，晟請至鳳翔迎扈，不許。七月十日，德宗至自興元，渾瑊、韓遊瑰、戴休顏以其兵扈從，晟與駱元光、尚可孤以其兵奉迎。時元從禁軍及山南、隴州、鳳翔之衆，步騎凡十餘萬，旌旗連亙數十里，傾城士庶，夾道歡呼。晟以戎服謁於橋，上駐馬勞之。晟再拜稽[04044]首，初賀元惡殄滅，宗廟再清，宮闈咸肅，抃舞感涕，跪而言曰：「臣忝爪牙之任，不能早誅妖逆，至鑾輿再遷。及師於城隅，累月方殄賊寇，皆臣庸懦不任職之責，敢請死罪。」伏於路左。上之掩涕，命給中齊映宣旨，令左右起晟於馬前。是月，禦殿赦，贈晟父欽太太保，母王氏贈代國夫人，賜永崇里第及涇陽上田、延平門之林園、女樂八人。入第之日，京兆府供帳酒饌，賜教坊樂具，鼓吹迎導，宰臣節將送之，京師以榮觀。上思晟勛力，制紀功碑，俾皇太之，刊石立於東渭橋，與天地悠久，令太碑詞以賜晟。晟以涇州倚邊，屢害戎帥，數亂階，乃上請理不用命者，兼耕以積粟，攘却西蕃，上皆從之。詔以晟兼鳳翔尹、鳳翔隴右節度使，仍充隴右涇原節度，兼管內諸軍及四鎮、北庭行營兵馬副元帥，改封西平郡王。初，帝在奉天，鳳翔軍亂，殺其帥張鎰，立將李楚琳。至是楚琳在朝，晟請以楚琳俱往鳳翔，將誅之，上以初復京師，方安反側，不許。八月，晟至鳳翔，理殺張鎰之罪，斬王斌等十[04045]餘人。初，朱泚亂時，涇州亦殺其帥馮河清，立別將田希鑒，方屬播遷，不遑討伐，以涇帥授之。至是，晟奏曰：「近者中原兵禍，皆起涇州，且其地逼西戎，易反覆。希鑒兇徒，將校驕逆，若不懲革，終後患。」從之。晟至鳳翔，托以巡邊，至涇州，希鑒迎謁，於坐執而誅之，並誅害河清者石奇等十餘人，具以聞。上曰：「涇州亂逆泉藪，非晟莫能理之。」還鎮，表右龍武將軍李觀涇原節度使，吐蕃深畏之。晟常曰；「河、隴之陷，豈吐蕃力取之，皆因將帥貪暴，種落攜貳，人不得耕稼，展轉東徙，自棄之耳。且土無絲絮，人苦征役，思唐之心，豈有已乎！」乃傾家財以賞降者，以懷來之。降虜浪息曩，晟奏封王，每蕃使至，晟必置息曩於坐，衣以錦袍、金帶以寵異之。蕃人皆相指目，榮羨息曩。蕃相尚結贊頗多詐謀，尤惡晟，乃相與議云：「唐之名將，李晟與馬燧、渾瑊耳。不去人，必我憂。」乃行反間，遣使因馬燧以請和，旣和，卽請盟，復因盟以虜瑊，因以賣燧。貞元年九月，吐蕃用尚結贊之計，乃興兵入隴州，抵鳳翔，無所虜掠，[04046]且曰：「召我來，何不以牛酒犒勞？」徐乃引去，持是間晟。是役，晟先令衙將王佖選銳兵千，設伏於汧陽，誡之曰：「蕃軍過城下，勿擊首尾，首尾縱敗，中軍力全，若合勢攻汝，必受其弊。但俟其前軍已過，五方旗、武豹衣，則其中軍，突其不意，可建奇功。」佖如晟節度，果遇結贊。及出奮擊，賊皆披靡，佖軍不識結贊，故結贊僅而獲免。十月，晟出師襲吐蕃摧沙堡，拔之，斬其堡使扈屈律悉蒙等，自是結贊數遣使乞和。十月，晟朝京師，奏曰：「戎狄無信，不可許。」宰相韓滉扶晟議，請調軍食以給晟，命將擊之。上方厭兵，疑將帥生邀功。會滉卒，張延賞秉政，與晟有隙，屢於上前間晟，言不可久令典兵。延賞欲用劉玄佐、李抱真，委以西北邊，俾立功以壓晟，德宗竟納延賞之言，罷晟兵柄。年月，冊拜晟太尉、中令，奉朝請而已。其年閏五月，渾瑊與尚結贊同盟於平涼，果蕃兵所劫，瑊單馬僅免，將吏皆陷。六月，罷河東節度使馬燧司徒，盡中尚結贊之謀。晟旣罷兵權，朝謁之外，罕所過從。有通王府長[04047]史丁瓊者，亦張延賞所排，心懷怨望，乃求晟言，且曰：「太尉功業至，猶罷兵權，自古功高，無有保全者。國家倘有變故，瓊願左右，狡兔穴，盍早圖之。」晟怒曰：「爾安得不祥之言！」遽執瓊以聞。四年月，詔晟立五廟，以晟高祖芝贈隴州刺史，曾祖嵩贈澤州刺史，祖思恭贈幽州都督。廟成，官給牲牢、祭器、牀帳，禮官相儀以祔焉。五年九月，晟與侍中馬燧於延英殿，上嘉其勛力，詔曰：「昔我列祖，乘乾坤之蕩滌，掃隋季之荒屯，體元禦極，作人父母；則亦有熊羆之士，不心之臣，左右經綸，參翊締構，昭文德，恢武功，威不若，康不乂，用端命於上帝，付畀四方。宇宙旣清，日月旣貞，王業旣成，太階旣平；乃圖厥容，列於斯閣，懋昭績效，式表儀形，一以不忘於朝夕，一以永垂乎來裔，君臣之義，厚莫重焉。貞元己巳歲秋九月，我行西宮，瞻宏閣崇構，老臣遺象，顒然肅然，和敬在色，想雲龍之葉應，感致來之艱難。睹往思今，取類非遠。且功與時並，才代生，茍蘊其才，遇其時，尊主庇人，何代不有？在中宗，則桓[04048]彥範等著其輔戴之績；在玄宗，則劉幽求等申翼奉之勛；在肅宗，則郭儀掃殄氛昆；今則李晟等保寧朕躬。咸宣力肆勤，光復宗社。訂之前烈，夫豈多謝，闕而未，孰謂旌賢。況念功紀德，文祖所，在予曷其敢怠！有司宜敘年代先後，各圖其像於舊臣之次，仍令皇太朕是命，紀於壁焉。庶播嘉庸，式昭於下，俾後來者尚揖清顏，知元勛之不朽。」復命皇太其文以賜晟，晟刻石於門左。初，晟在鳳翔，謂賓介曰：「魏徵能直言極諫，致太宗於堯、舜之上，真忠臣，仆所慕之。」行軍司馬李叔度對曰：「此搢紳儒者之，非勛德所宜。」晟斂容曰：「行軍失言。」傳稱『邦有道，危言危行」。今休明之期，晟幸得位將相，心有不可，「心」字各本原作「必」，據御覽卷二〇五、冊府卷三七四改。忍而不言，豈可謂有犯無隱，知無不者耶！是非在人主所擇耳。」叔度慚而退。故晟相，每當上所顧問，必極言匪躬。盡臣之節。性沈默，未嘗泄於所親。臨下明察，每理軍，必曰某有勞，某能其，雖廝養善，必記姓名。尤惡下朋黨相構，好善嫉惡，出於天性。嘗有恩者，厚報之。初，譚元澄[04049]嵐州刺史，嘗有恩於晟，後坐貶於岳州；比晟貴，上疏理之，詔贈元澄寧州刺史。元澄，晟撫待勤至，皆成就宦學，人皆義之。理家以嚴稱，諸侄非晨昏不得謁，言不及公，視王氏甥如己。嘗正歲，崔氏女省，未及階，晟却之曰：「爾有家，況姑在堂，婦當奉酒醴從饋，以待賓客。」遂不視而遣還家，其達禮敦教如此。貞元九年八月薨，時年六十七。上震悼出涕，廢朝五日，令百官就第臨吊，命京兆尹李充監護喪，官給葬具，賵賻加等。比斂，上手致意，送柩前，曰：皇帝遣宮闈令第五守進致旨於故太尉、中令、西平郡王、贈太師之靈曰：「天祚我邦，是生才傑，稟陰陽之粹氣，實山嶽之降靈。弘濟患難，保佐王室：掃蕩氛昆，廓清上京。忠誠感於人神，功業施於社稷，匡時定亂，實賴元勛。洎領上臺，克諧中外，訏謨帝道，葉贊皇猷。常竭嘉言，以匡不迨，情所親重，義無間然。方期與國同休，永邦翰。比嬰疾恙，雖歷旬時，日冀痊除，重期相，弼予在位，終致和平。豈圖藥餌無征，奄至薨逝，喪我賢哲，虧我股[04050]肱，天不慭遺，痛惜何極，嗚呼！廈方構，旋失棟梁；巨川未濟，遂亡舟楫。君臣之義，追慟益深，循省遺章，倍增感切。卿一門胤嗣，朕必終始保持。況願等弟兄，承卿教訓，朕之志義，豈忘平生？縱卿不言，朕亦存信。比者卿在之日，却未朕深心，今卿與朕長乖，方冀知朕誠志。無以念，發言涕零，是用躬述數行，貴寫所懷得盡。臨紙遣使，不能飾詞，魂而有知，當體朕意。冊贈太師，謚曰忠武。晟薨後，城鹽州，復鹽池，上賜宰臣新鹽，惻然思晟，乃令致鹽於靈座。時遣中使至晟第存撫諸，教戒至，聞願等有一善，上喜形於色。眷遇終始，無與晟比。元和四年，詔曰：「夫能定社稷，濟生人，存不朽之名，垂可久之業者，必報以殊常之寵，待以親比之恩，與國無窮，時惟茂典。故奉天定難功臣、太尉、兼中令、上柱國、西平郡王、食實封一千五百戶、贈太師李晟，間代英賢，自天忠義，邁濟時之宏算，抱經武之長材，貫以至誠，協於一德，嘗遭屯難之際，實著戡定之功。鯨鯢旣殲，宮廟斯復，眷茲勛伐，則旣褒崇。永言天步之夷，載懷邦[04051]傑之功，思加崇於往烈，爰協比於後昆，睦以宗親，將予厚意。其家宜令編附屬籍。晟饗德宗廟庭。」晟十五：侗、伷、偕，無祿早世；次願、聰、總、愻、憑、恕、憲、愬、懿、聽、惎、慇，聰、總官卑而卒，而願、愬、聽最知名。
願，幼謙謹寡過，晟立勛，諸猶無官，宰相奏陳，德宗卽日召願拜銀青光祿夫、太賓客、上柱國。舊制，勛至上柱國，賜門戟，卽令賜願，乃與父並列棨戟於門。九年，丁父憂。十年，服闋，德宗召願等於延英，憫然久之曰：「朕在宮中，常念卿等，追懷勛德，何日忘之。聞卿等居喪得禮，朕甚嘉之。」各賜衣一襲、絹千匹。願依前授太賓客，兄弟同日拜官者九人。尋轉左衛將軍。元和元年八月，檢校禮部尚，兼夏州刺史、夏綏銀宥等州節度使，威令簡肅，甚得綏懷之術。客有亡馬者，以狀告願，願以狀榜於路，懸金以購之。不日，所亡馬系之榜下，仍置一緘曰：「馬逸及羣，不時告，罪當死，敢以良馬一匹贖罪，並亡馬謹納於路。」願付客亡馬而縱其良馬。境內嚴肅，多如此類。轉徐州刺史、武寧軍節度。到鎮，[04052]以青、鄆不恭，奉命討伐，屠城下邑，捷奏屢聞。無何，有疾，以其弟愬代徐帥，入刑部尚。疾愈，檢校尚左僕射，兼鳳翔尹、鳳翔隴右節度使。然自是頗怠於理，無復素志，聲色之外，全不介懷。長慶年月，檢校司空，兼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先是，張弘靖汴帥，以厚賞安士心。及願至，帑藏已竭，而願恣其奢侈，門內數百口，仰給官司，不恤軍政，賞賚不及弘靖時，而以威刑馭下。令妻弟竇緩將親兵，緩亦驕傲黷貨，以是羣情聚怨。是歲七月四日夜，牙將李臣則、薛志忠、秦鄰等人宿直，突入竇緩帳中，斬緩首以徇。願聞有變，與左右數人露發而走，登城北樓，懸縋而下，由水竇而出。比曉，行十數里，遇野人驅驢，奪而乘之，得至鄭州。願妻竇氏死於亂兵之手，人匿而獲免，仆妾軍士所俘。城中掠日，乃立其牙將李㝏留後，以邀旄鉞，月餘，方誅之。願坐貶隨州刺史。朝廷念晟之勛，終不加罪，入左金吾衛將軍。長慶四年六月，復檢校司空，兼河中尹，充河中、晉、絳、慈、隰節度使。河[04053]中之政，亦如岐、梁。加以願結托權幸，厚行賂遺，賦入隨盡，軍府蕭然，賴遽疾終，不爾，蒲人必有更變。寶應元年六月卒，「寶應」爲代宗年號，李愿卒於穆宗長慶之後，當爲「寶暦」之誤。合鈔卷一八四李愿傳作「寶暦」。贈司徒。
愬以父廕起家，授太常寺協律郎，遷衛尉少卿。愬早喪所出，保養於晉國夫人王氏，及卒，晟以本非正室，令服緦，號哭不忍，晟感之，因許服縗。旣練，丁父憂，愬與仲弟憲廬於墓側，德宗不許，詔令第。居一宿，徒跣復往，上知不可奪，遂許終制。服闋，授右庶，轉少府監、左庶。出坊、晉州刺史。以理行殊異，加金紫光祿夫。復庶，累遷至太詹，宮苑閑廊使。愬有籌畧，善騎射。元和十一年，用兵討蔡州吳元濟。七月，唐鄧節度使高霞寓戰敗，命袁滋帥，滋亦無功。愬抗表自陳，願於軍前自效。宰相李逢吉亦以愬才可用，遂檢校左散騎常侍，兼鄧州刺史、御史夫，充隨、唐、鄧節度使。兵士摧敗之餘，氣勢沮，愬揣知其情，乃不肅軍陣，不齊部伍。或以不肅言，愬曰：「賊方安袁尚之寬易，吾不欲使其改。」乃紿告軍曰；「天知愬柔而忍恥，故令撫養爾輩。戰者，非吾[04054]。」軍衆信而樂之。愬散其優樂，未嘗宴樂，士卒痍者，親自撫之。賊以嘗敗高、袁帥，以愬名位非所畏憚者，不甚增其。愬沈勇長算，推誠待士，故能用其卑弱之勢，出賊不意。居半歲，知人可用，乃謀襲蔡，表請濟師。詔河中、鄜坊騎兵千人益之，由是完緝器械，陰計戎。嘗獲賊將丁士良，召入與語，辭氣不撓，愬異之，因釋其縛，置捉生將。士良感之，乃曰：「賊將吳秀琳總衆數千，不可遽破者，用陳光洽之謀。士良能擒光洽以降秀琳。」愬從之，果擒光洽。十月，吳秀琳以文成柵兵千降。醖乃徑徙之新興柵，遂以秀琳之衆攻吳房縣，收其外城。初，將攻吳房，軍吏曰：「往亡日，請避之。」愬曰：「賊以往亡謂吾不來，正可擊。」及戰，勝捷而。賊以驍騎五百追愬，愬下馬據胡牀，令衆悉力赴戰，射殺賊將孫忠憲，乃退。或勸愬遂拔吳房，愬曰：「取之則合勢而固其穴，不如留之以分其力。」初，吳秀琳之降，愬單騎至柵下與之語，親釋其縛，署衙將。秀琳感恩，期於效報，謂愬曰：「若欲破賊，須得李祐，某無能。」[04055]祐者，賊之騎將，有膽畧，守興橋柵，常侮易官軍，去來不可。愬召其將史用誠誡之曰：「今祐以衆獲麥於張柴，爾可以百騎伏旁林中，使搖旆於前，示將焚麥者。祐素易我軍，必輕而來逐，爾以輕騎搏之，必獲祐。」用誠等如其料，果擒祐而還。官軍常苦祐，皆請殺之，愬不聽，解縛而客禮之。愬乘間常召祐及李忠義，屏人而語，或至夜分。忠義，亦降將，本名憲，愬致之。軍中多諫愬，愬益寵祐。始募敢死者千人以突將，醖自教習之。愬將襲元濟，會雨水，自五月至七月不止，溝塍潰溢，不可出師。軍吏咸以不殺祐言，簡翰日至，且言得賊諜者具言其。愬無以止之，乃持祐泣曰：「豈天意不欲平此賊，何爾一身奪於衆口！」愬慮諸軍先以謗聞，則不能全祐，乃械送京師，先表請釋，且言：「必殺祐，則無以成功者。」比祐至京，詔釋以還愬，乃署散兵馬使，令佩刀巡警，出入帳中，畧無猜閑。改六院兵馬使。舊軍令，有舍賊諜者屠其家，愬除其令，因使厚之，諜反以情告愬，愬益知賊中虛實。陳許節度使李[04056]光顏勇冠諸軍，賊悉以精卒抗光顏。由是愬乘其無，十月，將襲蔡州。其月七日，使判官鄭澥告師期於裴度。十日夜，以李祐率突將千先鋒，李忠義副之，愬自帥中軍千，田進誠以後軍千殿而行。初出文成柵，衆請所向，愬曰：「東六十里止。」至賊境，曰張柴砦，盡殺其戍卒，令軍士少息，繕羈靮甲胄，發刃彀弓，復建旆而出。是日，陰晦雨雪，風裂旗旆，馬栗而不能躍，士卒苦寒，抱戈僵仆者道路相望。其川澤梁逕險夷，張柴已東，師人未嘗蹈其境，皆謂投身不測。初至張柴，諸將請所止，愬曰：「入蔡州取吳元濟。」諸將失色。監軍使哭而言曰：「果落李祐計中！」愬不聽，促令進軍，皆謂必不生還，然已從愬之令，無敢身計者。愬道分五百人斷洄曲路橋，其夜凍死者十。分五百人斷朗山路。自張柴行七十里，比至懸瓠城，夜半，雪愈甚。近城有鵝鴨池，愬令驚擊之，以雜其聲。賊恃吳房、朗山之固，晏然無一人知者。李祐、李忠義坎墉而先登，敢銳者從之，盡殺守門卒而登其門，留擊柝者。黎明，雪亦止，愬入，[04057]止元濟外宅。蔡吏告元濟曰：「城已陷矣。」元濟曰：「是洄曲弟求寒衣耳。」俄聞愬軍號令將士云：「常侍傳語。」乃曰：「何常侍得至於此？」遂驅率左右乘城拒捍。田進誠以兵環而攻之。愬計元濟猶望董重質來救，乃令訪重質家安恤之，使其家人持召重質。重質單騎而愬，白衣泥首，愬以客禮待之。田進誠焚城南門，元濟城上請罪，進誠梯而下之，乃檻送京師。其申、光州及諸鎮兵尚萬餘人，相次來降。自元濟就擒，愬不戮一人，其元濟執帳下廚廄之間者，皆復其職，使之不疑。乃屯兵鞠場以待裴度。翌日，度至，愬具櫜鞬候度馬首。度將避之，愬曰：「此方不識上下等威之分久矣，請公因以示之。」度以宰相禮受愬迎謁，衆皆聳觀。明日，愬軍還於文成柵。十一月，詔以愬檢校尚左僕射，兼襄州刺史、山南東道節度、襄鄧隨唐復郢均房等州觀察等使、上柱國，封涼國公，食邑千戶，食實封五百戶，一五品正員。憲宗有意復隴右故地，元和十年五月，授愬鳳翔隴右節度使，仍詔路由闕下。[04058]愬未發，屬李師道再叛，詔田弘正、義成、宣武等軍討之，乃移愬徐州刺史、武寧軍節度使，代其兄願。兄弟交換岐、徐鎮，旬日間再踐父兄之任。愬至徐方，理兵有方畧。時蔡將董重質貶春州司戶，愬上表請恕重質賜之，堪於軍前驅使，卽詔征還送武寧軍，愬乃署牙將。愬破賊金鄉，凡十一戰，擒賊將五十，俘斬萬計。淄青平，將有燕、趙。元和十五年九月，以愬檢校左僕射、同中門下平章、潞州都督府長史、昭義節度使，仍賜興寧里第。十月，王承宗卒，魏博田弘正移任鎮州。愬至潞州，四月，遷魏州都督府長史、魏博節度使。長慶元年，幽、鎮復亂，愬聞之，素服以令軍曰：「魏人所以富庶而能通知聖化者，由田公故。天以其仁而愛人，使理鎮、冀。且田公出於魏，撫師七年，一旦鎮人不道，敢茲殘害，以魏無人。若父兄弟食田公恩者，其何以報？」衆皆慟哭。以玉帶、寶劍與牛元翼，遣使謂之曰：「吾先人常以此劍立勛，吾以此劍平蔡寇，今鎮人叛逆，公以此翦之。」元翼承命感激，乃以劍及[04059]帶令於軍中，報之曰：「願以衆從，竭其死力」。方有制置，會疾作，不能治軍，人違紀律，功遂無成。朝廷以田布代之，除太少保，東都。是年十月，卒於洛陽，時年四十九。穆宗聞之震悼，賵賻加等，贈太尉。始，晟克復京城，市不改肆；及愬平淮蔡，復踵其美。父仍建勛，雖昆仲皆領兵符，而功業不侔於愬，近代無以比倫。加以行己有常，儉不違禮，弟兄席父勛寵，率以仆馬第宅相矜，唯愬六遷鎮，所處先人舊宅一院而已。晚歲忽於取士，闢請不得其人，至使吏緣奸，軍政不肅，物論稍減，惜哉！
聽七歲以廕授太常寺協律郎，常入公署，吏胥之，不致敬，聽令鞭之血，父晟奇之。後隨吐突承璀討王承宗，神策行營兵馬使。時昭義盧從史持兩端，無心討賊，承璀用聽計，擒從史以獻。轉左驍衛將軍、兼御史中丞。出安州刺史，隨鄂嶽觀察使柳公綽討吳元濟，軍中動靜，悉用聽謀，軍聲遂振。元和中，討李師道，聽楚州刺史，統淮南之師。鄆人素易淮軍，聽潛訓練，出其不意，趨[04060]海州，據險要，破沐陽兵，降朐山戍，懷仁、東海兩城望風乞降，山東平。元和十四年五月，以功授檢校左散騎常侍、夏州刺史、夏綏銀宥節度使。十五年六月，改靈州都督府長史、靈鹽節度使。境內有光祿渠，廢塞歲久，欲起屯田以代轉輸，聽復開決舊渠，溉田千餘頃，至今賴之。就加檢校工部尚。初，聽羽林將軍，有名馬，穆宗在東宮，令近侍諷聽獻之，聽以職總親軍，不敢從。及卽位之始，幽、冀不廷，太原與鎮接境，方議易帥，宰臣進擬，上皆不允，謂宰臣曰：「李聽羽林將軍，不與朕馬，是必可任。」長慶年月，授檢校兵部尚、太原尹、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代裴度。四年七月，轉滑州刺史、義成軍節度使。和年，討李同捷。時魏博行營將丌志沼潛結滄、鎮，擅回戈攻其帥史憲誠。詔聽帥師援之，破其叛卒，志沼奔鎮州，王庭湊所殺，聽遂凱旋，以功封涼國公，授一五品官。王庭湊再違朝旨，詔聽以全師屯貝州。路由魏州，史憲誠懼聽襲，衷甲郊迎，候吏密白聽，乃令兵士匣刃櫜弓，休於野外，魏[04061]人遂安。後憲誠欲入覲，竭其府庫，魏人怨之，殺憲誠，衙軍立其將何進滔。詔聽兼領魏博節度使，將兵北渡，魏人不納聽，乘城拒守，乃屯兵館陶。魏兵遽襲，聽不，其軍敗，無復部伍，晝夜奔走，僅而獲免，喪師過半，輜車兵仗並皆委棄。御史中丞溫造、殿中侍御史崔蠡彈之曰：臣聞賞罰不立，無以示天下；是非一貫，莫能建中。竊義成軍節度使李聽，昨者資其承藉，委以統戎，俾代憲誠，付之雄鎮。總萬虎貔之旅，位極寵榮；兼兩籓節制之權，心無報效。況陛下授以神算，假以天威，入魏之期，克日先定。而聽擁旄觀望，按甲遷延，熒惑人心，逗撓軍政。遂使憲誠陷於屠戮，亂衆肆其奸兇，失六郡於垂成，固危巢於已覆。委貝州而不守，燒劫無遺；望淺口而疾驅，狼狽就道。自圖茍免，不吝苞羞，蔑棄朝章，有同兒戲。魏州之亂，職聽之由，論其負恩，萬死猶幸。伏以封常清河南失律，斬於關門；高霞寓唐鄧破，投諸遐裔；渾鎬節制易定，各本原作「渾縞」，據本書卷一三四渾鎬傳改。戰而兵力不支；袁滋逗留西川，欲進而兇渠尚在。或親當矢石，[04062]或躬歷艱危，勢屈賊鋒，竟申朝典，未曾貸法，必震皇威。今李聽罪狀夙聞，中外憤惋，比之常清等輩，萬萬過之。若陛下猶示含弘，不置極法，臣等恐憲章墜地，天下寒心。伏請付法。上不之罪，罷兵柄，太少師。聽頗賂遺權幸以援，居無何，復檢校司徒，起邠寧節度使。邠州衙廳，相傳不利葺修，以至隳環，聽曰：「帥臣鑿兇門而出，豈有拘於巫祝而隳公署耶！」遂命葺之，卒無變異。和六年，轉武寧軍節度使。時聽有蒼頭徐州將，不欲聽至，聽先使親吏慰勞徐人，蒼頭所殺。聽不敢進，固以疾辭，用太太保。七年，出守鳳翔，時人榮之。九年，改陳許節度，未至鎮，復除太太保分司。開成元年，出河中尹、河中晉慈隰節度使。四年，以疾求代，除太太保。是歲十月卒，時年六十一，贈司徒。聽十領節旌，所不至者鎮。蒞官苛細，好將迎遺賂，故急於聚斂，窮極侈欲。位至一品，竟終牖下，非西平之遺德，焉能及此乎！
憲，晟第五。晟十，憲、愬最仁孝。及長，好儒術，以禮法修整，起家[04063]太原府參軍、醴泉縣尉。于頔鎮襄陽，闢從。時吳少誠據淮西，獨憚頔之威，當時咸以憲謀畫致之。元和八年，田弘正以魏博奉朝旨，闢憲從，授衛州刺史，遷絳州，所至以理行稱。入宗正少卿，遷光祿卿。穆宗卽位，以太和公主降迴鶻，命金吾將軍胡証充送公主使，命憲副之。使還，獻入蕃道里記，遷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太府卿。出洪州刺史、江西觀察使。和年，轉嶺南節度使。憲雖勛伐之家，然累歷任，皆以吏能擢用，所履官秩，政績流聞。性本明恕，尤精律學，屢詳決冤獄，活無罪者數百人。以能入官，官無敗，士君多之。和年八月卒，時年五十六。憑累歷諸衛將軍，恕太洗馬，並以廕授官，累遷至少卿監。惎累官至右龍武將軍，沈湎酒色，恣豪侈，積債至數千萬。其貸迴鶻錢一萬餘貫不償，迴鶻所訴，文宗怒，貶惎定州司法參軍。
王佖，晟之甥。雄武善騎射，自晟河西、河北出師，佖無役不從。朱泚之亂，晟攻賊於光泰門，賊鋒尚勁，佖與兵馬使李演逾苑墻血戰，[04064]敗賊前鋒，諸軍方振，論功神策將。吐蕃之寇涇原，佖伏卒擊尚結贊，幾獲，由是深吐蕃所畏。晟視佖恩寵與願、愬不殊，給與過之。晟旣張延賞媒孽罷兵權，亦不用佖將帥，入左衛上將軍。元和中，願、愬兄弟在方鎮，佖檢校工部尚、靈州都督府長史、朔方靈鹽節度使。先是，吐蕃欲成烏蘭橋於河壖，先貯材木，朔方節度使每遣人潛載之，委於河流，終莫能成。至是，蕃人知佖貪而無謀，先厚遺之，然後併役成橋，仍築月城圍守之。自是朔方禦寇不暇，邊上至今恨。長慶年四月卒。
史臣曰：西平器偉材雄，人望而畏，出身主，落落有將帥之風，義能勇，聽受不疑，忠於君，長於應變，誠一代之賢將。觀恒山之役，立談釋帥之憾；涇師之亂，號哭赴奉天之危，可不忠義乎！對白華之進軍，知平涼之必詐，沮星變之議，移渭橋之軍，可不應變乎！解帶結孝忠之心，請婚釋延賞之怨，嫉惡有楚琳之請，懲亂行希鑒之誅，可不明於決斷乎！而德宗皇帝聽斷不明，無[04065]人君之量，俾功臣困讒慝之口，奸人秉衡石之權，丁瓊之言，誠堪太息。雖齪齪刻渭橋之石，區區賜煙閣之銘，亦何心哉！作善遺慶，諸俱才，元和平賊之功，聽、愬居其半。父昆弟，皆以功名始終，道家所忌之談，李氏以善勝矣。
贊曰：桓桓太師，義勇天資。運鐘禍亂，力拯顛危。愬章武，誅蔡平齊。淩煙畫圖，父宜。
右從政郎紹興府參軍徐俊卿校勘
唐列傳卷第八十[04066] [0406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