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之始，啟民之前，隋載之矣，只以入國之而述之。始畢可汗咄吉者，啟民可汗。隋業中嗣位，值天下亂，中國人奔之者衆。其族強盛，東自契丹、室韋，西盡吐谷渾、高昌諸國，皆臣屬焉。控弦百餘萬，北狄之盛，未之有。高視陰山，有輕中夏之志。可汗者，猶古之單于；妻號可賀敦，猶古之閼氏。其弟謂之特勒，別部領兵者皆謂之設。其官屈律啜，次阿波，次頡利發，次吐屯，次俟斤，並代居其官而無員數，父兄死則弟承襲。高祖起義太原，遣將軍府司馬劉文靜聘于始畢，引以援。始畢遣其特勒康稍利等獻馬千匹，會于絳郡。遣千騎助軍，從平京城。及高祖卽位，前後賞賜，不可勝紀。始畢自恃其功，益驕踞；每遣使者至長安，頗多橫恣。高祖以中原未定，每優容之。武德元年，始畢[05727]使骨咄祿特勒來朝，宴於太極殿，奏九部樂，賚錦彩布絹各有差。年月，始畢帥兵渡河，至夏州，賊帥梁師都出兵會之，謀入抄掠。授馬邑賊帥劉武周兵五百餘騎，遣入句注，追兵集，欲侵太原。是月，始畢卒，其什缽苾以年幼不堪嗣位，立泥步設，使居東偏，直幽州之北。立其弟俟利弗設，是處羅可汗。處羅可汗嗣位，以隋義成公主妻，遣使入朝告喪。高祖之舉哀，廢朝日，詔百官就館吊其使者，遣內史舍人鄭德挺往吊處羅，賜物萬段。處羅此後頻遣使朝貢。先是，隋煬帝蕭后及齊王暕之政道，陷於竇建德。年月，處羅迎之，至於牙所，立政道隋王。隋末中國人在虜庭者，悉隸于政道，行隋正朔，置百官，居于定襄城，有徒一萬。時太宗在籓，受詔討劉武周，師次太原，處羅遣其弟步利設率千騎與官軍會。六月，處羅至并州，總管李仲文出迎勞之。留日，城中美婦人多所掠，仲文不能制。俄而，處羅卒，義成公主以其奧射設醜弱，廢不立之，遂立處羅之弟咄苾，是[05728]頡利可汗。
頡利可汗者，啟民可汗第。初莫賀咄設，牙直五原之北。高祖入長安，薛舉猶據隴右，遣其將宗羅㬋攻陷平涼郡，北與頡利連結。高祖患之，遣光祿卿宇文歆賫金帛以賂頡利。歆說之，令絕交於薛舉。初，隋五原太守張長遜，因亂以其所部五原城隸於突厥。歆說頡利遣長遜入朝，以五原地於我。頡利並從之，因發突厥兵及長遜之衆，並會於太宗軍所。武德年，頡利納義城公主妻，以始畢之什缽苾突利可汗，遣使入朝，告處羅死。高祖之罷朝一日，詔百官就館吊其使。頡利初嗣立，承父兄之資，兵馬強盛。有憑陵中國之志。高祖以中原初定，不遑外畧，每優容之，賜與不可勝計。頡利言辭悖傲，求請無厭。四年四月，頡利自率萬餘騎，與馬邑賊苑君璋將兵六千人共攻雁門。定襄王李恩擊走之。先是陽公瑰、「瓌」上各本原作「蘇」字，據本書卷六〇漢陽王瓌傳、冊府卷九八〇刪。太常卿鄭元璹、左驍衛將軍長孫順德等各使于突厥，頡利並拘之。我亦留其使，前後數輩。至[05729]是恩所挫，於是乃懼，仍放順德還，更請和好。獻魚膠數十斤，欲充國同於此膠。高祖嘉之，放其使者特勒熱寒、阿史德等還蕃，賜以金帛。五年春，李恩奏言突厥饑荒，馬邑可圖。詔恩與殿內少監獨孤晟帥師討苑君璋，期以月會於馬邑。晟後期不至，恩不能獨進，頓兵新城以待之。頡利遣數萬騎與劉黑闥合軍，進圍恩。王師敗績，恩歿於陣，死者數千人。六月，劉黑闥引突厥萬餘騎入抄河北。頡利復自率五萬騎南侵，至於汾州。遣數千騎西入靈、原等州，詔隱太出豳州道，太宗出蒲州道以討之。時頡利攻圍并州，分兵入汾、潞等州，掠男女五千餘口，聞太宗兵至蒲州，乃引兵出塞。七年八月，頡利、突利可汗舉國入寇，道自原州，連營南上。太宗受詔北討，齊王元吉隸焉。初，關中霖雨，糧運阻絕，太宗頗患之，諸將憂於色，頓兵於豳州。頡利、突利率萬餘騎奄至城西，乘高而陣，將士駭。太宗乃親率百騎馳詣虜陣，告之曰：「國家與可汗誓不相負，何背約深入吾地？我秦王，[05730]故來一決。可汗若自來，我當與可汗兩人獨戰；若欲兵馬總來，我唯百騎相禦耳。」頡利弗之測，笑而不對。太宗前，令騎告突利曰：「爾往與我盟，急難相救；爾今將兵來，何無香火之情？亦宜早出，一決勝負。」突利亦不對。太宗前，將渡溝水，頡利太宗輕出，聞香火之言，乃陰猜突利。因遣使曰：「王不須渡，我無惡意，更欲共王自斷當耳。」於是稍引却，各斂軍而退。太宗因縱反間於突利，突利悅而心焉，遂不欲戰。其叔姪內離，頡利欲戰不可，因遣突利及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奉請和，許之。突利因自托於太宗，願結兄弟。思摩初奉，高祖引升禦榻，頓顙固辭。高祖謂曰：「頡利誠心遣特勒朝拜，今特勒，如頡利。」固引之，乃就坐，尋封思摩和順王。八年七月，頡利集兵十餘萬，掠朔州，襲將軍張瑾於太原。瑾全軍並沒，脫身奔於李靖。出師拒戰，頡利不得進，屯於并州。太宗帥師討之，次蒲州；頡利引兵而去，太宗旋師。九年七月，頡利自率十餘萬騎進寇武功，京師戒嚴。己卯，進寇高陵，行軍總管[05731]左武候將軍尉遲敬德與之戰於涇陽，破之，獲俟斤阿史德烏沒啜，斬首千餘級。癸未，頡利遣其腹心執失思力入朝覘，自張形勢云：「可汗總兵百萬，今已至矣。」太宗謂之曰：「我與突厥面自和親，汝則背之，我實無愧。義軍入京之初，爾父並親從，我賜汝玉帛，前後極多，何故輒將兵入我畿縣？爾雖突厥，亦須頗有人心，何故全忘恩，自誇強盛？我當先戮爾矣！」思力懼而請命，太宗不許，縶之於門下省。太宗與侍中高士廉、中令房玄齡、將軍周範馳六騎幸渭水之上，與頡利隔津而語，責以負約。其酋帥驚，皆下馬羅拜。俄而，衆軍繼至，頡利軍容盛，知思力就拘，由是懼。太宗獨與頡利臨水交言，麾諸軍却而陣焉。蕭瑀以輕敵固諫于馬前，上曰：「吾已籌之，非卿所知。突厥所以掃其境內，直入渭濱，應是聞我國家初有內難，朕新登九五，將謂不敢拒之。朕若閉門，虜必掠，強弱之勢，在今一舉。朕故獨出，以示輕之；耀軍容，使知必戰。出不意，乖其本圖，虜入旣深，理當自懼。與戰[05732]則必克，與和則必固，制服匈奴，自茲始矣！」是日，頡利請和，詔許焉。車駕卽日還宮。乙酉，幸城西，刑白馬與頡利同盟于便橋之上，頡利引兵而退。蕭瑀進曰：「初，頡利之未和，謀臣猛將多請戰，而陛下不納，臣以疑。旣而虜自退，其策安在？」上曰：「我觀突厥之兵，雖衆而不整，君臣之計，唯財利是視。可汗獨在水西，酋帥皆來謁我，我因而襲擊其衆，勢同拉朽。然我已令無忌、李靖設伏於幽州以待之，通鑑卷一九一同，胡注云：「幽州當作豳州。」合鈔卷二五五突厥傳作豳州。虜若奔還，伏兵邀其前，軍躡其後，覆之如反掌矣！我所以不戰者，卽位日淺，國之道，安靜務，一與虜戰，必有死；匈虜一敗，或當懼而修德，結怨於我，患不細。我今卷甲韜戈，陷以玉帛，頑虜驕恣，必自此始，破亡之漸，其在茲乎！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此之謂！」九月，頡利獻馬千匹，羊萬口，上不受；詔頡利所掠中國戶口者悉令之。貞觀元年，陰山已北薛延陀、回紇、拔古等部皆相率背叛，擊走其欲谷設。頡利遣突利討之，師敗績，輕騎奔還。頡利怒，拘之十餘日；突利由是怨望，內欲背之。其[05733]國雪，平地數尺，羊馬皆死，人饑，乃懼我師出乘其弊。引兵入朔州，揚言會獵，實設焉。侍臣咸曰：「夷狄無信，先自猜疑，盟後將兵，忽踐疆境。可乘其便，數以背約，因而討之。」太宗曰：「匹夫一言，尚須存信，何況天下主乎！豈有親與之和，利其災禍而乘危迫險以滅之耶？諸公可，朕不。縱突厥部落叛盡，六畜皆死，朕終示以信，不妄討之；待其無禮，方擒取耳。」年，各本原作「三年」，通典卷一九七、寰宇記卷一九五均作「二年」。且下文旣又有「三年」，此處當以作「二年」爲是，據改。突利遣使奏言與頡利有隙，奏請擊之，詔秦武通以并州兵馬隨便應接。年，薛延陀自稱可汗於漠北，遣使來貢方物。頡利始稱臣，尚公主，請修婿禮。頡利每委任諸胡，疏遠族類，胡人貪冒，性多翻覆，以故法令滋彰，兵革歲動，國人患之，諸部攜貳。頻年雪，六畜多死，國中餒，頡利用度不給，復重斂諸部，由是下不堪命，內外多叛之。上以其請和，後復援梁師都，詔兵部尚李靖、代州都督張公謹出定襄道。并州都督李勣、右武衛將軍丘行恭出通道，左武衛將軍柴紹出金河道，衛孝節出恆安道，薛萬徹出暢武道，並受靖節度以[05734]討之。十月，突利可汗及郁射設、廕奈特勒等，並帥所部來奔。四年正月，李靖進屯惡陽嶺，夜襲定襄，頡利驚擾，因徙牙於磧口。胡酋康蘇密等遂以隋蕭后及楊政道來降。月，頡利計窘，竄於鐵山，兵尚數萬，使執失思力入朝謝罪，請舉國內附。太宗遣鴻臚卿唐儉、將軍安修仁持節安撫之，頡利稍自安。靖乘間襲擊，破之，遂滅其國。頡利乘千里馬，獨騎奔於從侄沙缽羅部落。月，行軍副總管張寶相率衆奄至沙缽羅營，生擒頡利送於京師。太宗謂曰：「凡有功於我者，必不能忘，有惡於我者，終亦不記。論爾之罪狀，誠不，但自渭水曾面盟，從此以來，未有深犯，所以此，不相責耳！」仍詔還其家口，館於太僕，稟食之。頡利鬱鬱不得志，與其家人或相對悲歌而泣。帝羸憊，授虢州刺史，以彼土多麞鹿，縱其畋獵，庶不失物性。頡利辭不願往，遂授右衛將軍，賜以田宅。五年，太宗謂侍臣曰：「天道福善禍淫，猶影響。昔啟民亡國奔隋，文帝不吝粟帛，興士衆，營衛安置，乃得存立。旣而強盛，當須[05735]孫孫思念報德。纔至始畢，卽起兵圍煬帝於雁門，及隋國將亂，恃強深入，遂使昔安立其家國者，身及孫，並頡利兄弟之所屠戮。今頡利破亡，豈非背恩忘義所致！」八年卒，詔其國人葬之，從其俗禮，焚屍於灞水之東，贈義王，謚曰荒。其舊臣胡祿達官吐谷渾邪自刎以殉。渾邪者，頡利之母婆施氏之媵臣。頡利初誕，以付渾邪，至是哀慟而死。太宗聞而異之，贈中郎將，仍葬於頡利墓側，樹碑以紀之。
突利可汗什缽苾者，始畢可汗之嫡，頡利之姪。隋業中，突利年數歲，始畢遣領其東牙之兵，號泥步設。隋淮南公主之北，遂妻之。頡利嗣位，以突利可汗，牙直幽州之北。突利在東偏，管奚、霫等數十部，征稅無度，諸部多怨之。貞觀初，奚、霫等並來附，頡利怒其失衆，遣北征延陀，喪師，遂囚而撻焉。突利初自武德時，深自結於太宗；太宗亦以恩義撫之，結兄弟，與盟而去。後頡利政亂，驟征兵於突利，拒之不與，由是有隙。貞觀年，表請入朝。[05736]上謂侍臣曰：「朕觀前代國者，勞心以憂萬姓，世祚乃長；役人以奉其身，社稷必滅。今北蕃百姓喪亡。誠由其君不君之故。至使突利情願入朝，若非困迫，何能至此？夷狄弱則邊境無虞，亦甚慰。然其顛狽，不能不懼，所以然者，慮己有不逮，恐禍變亦爾。朕今視不能遠，聽不能遠聞，唯藉公等盡忠匡弼，無得惰於諫諍。」突利尋頡利所攻，遣使來乞師。太宗謂近臣曰：「朕與突利結兄弟，不可以不救。」杜如晦進曰：「夷狄無信，其來自久，國家雖守約，彼必背之。不若因其亂而取之，所謂取亂侮亡之道。」太宗然之。因令將軍周範屯太原，以圖進取。突利乃率其衆來奔，太宗禮之甚厚，頻賜以禦膳。四年，授右衛將軍，封北平郡王，食邑封七百戶，以其下兵衆置順、祐等州，帥部落還蕃。太宗謂曰：「昔爾祖啟民亡失兵馬，一身投隋，隋家翌立，遂至強盛，荷隋之恩，未嘗報德。至爾父始畢，乃隋家之患，自爾已後，無歲不侵擾中國。天實禍淫，降災變，爾衆散亂，死亡畧盡。旣窮後，乃來投我，我所以[05737]不立爾可汗者，正啟民前故。改變前法，欲中國久安，爾宗族永固，是以授爾都督。當須依我國法，整齊所部，不得妄相侵掠，如有所違，當獲重罪。」五年，征入朝，至并州，道病卒，年十九。太宗之舉哀，詔中侍郎岑文本其碑文。賀邏鶻嗣。突利弟結社率，貞觀初入朝，歷位中郎將。十年，從幸九成宮，陰結部落得四十餘人，並擁賀邏鶻，相與夜犯御營，逾第四重幕，引弓亂發，殺衛士數十人。折沖孫武開率兵奮擊，乃退。北走渡渭水，欲奔其部落。尋皆捕而斬之，詔原賀邏鶻，流於嶺外。頡利之敗，其部落或走薛延陀，或走西域，而來降者甚衆。詔議安邊之術。朝士多言突厥恃強，擾亂中國，日久矣。今天實喪之，窮來我，本非慕義之心。因其命，分其種落，俘之河南兗、豫之地，散居州縣，各使耕織，百萬胡虜可得化百姓，則中國有加戶之利，塞北可常空矣。唯中令溫彥博議請準建武時置降匈奴於五原塞下。全其部落，得捍蔽，不離其土俗，因而撫之，一則實空虛之地，[05738]則示無猜心。若遣向河南兗、豫，則乖物性，故非含育之道。太宗將從之。秘監魏徵奏言：「突厥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敗者，此是上天剿絕，宗廟神武。且其世寇中國，百姓冤仇，陛下以其降伏，不能誅滅，卽宜遣還河北，居其故土。匈奴人面獸心，非我族類，強必寇盜，弱則卑服，不顧恩義，其天性。秦、患其若是，故發猛將以擊之，收取河南，以郡縣，陛下奈何以內地居之！且今降者幾至十萬，數年之間，孳息百倍，居我肘腋，密邇王畿，心腹之疾，將後患，尤不可河南處。」溫彥博奏曰：「天之於物，天覆地載，有我者，則必養之。今突厥破滅之餘，心降附，陛下不加憐湣，棄而不納，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謂不可。遣居河南，所謂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懷我德惠，終無叛逆。」魏徵曰：「晉代有魏時胡落，分居近郡，平吳已後，郭欽、江統勸武帝逐出塞外；不用欽等言，數年之後，遂傾瀍、洛。前代覆車，殷鑒不遠，陛下必用彥博之言，遣居河南，所謂養獸自遺患！」彥博曰：「聞聖人之道，無所不通，古[05739]先哲王，有教無類。突厥餘魂，以命我，我援護之，收居內地，稟我指麾，教以禮法，數年之後，盡農民。選其酋首，遣居宿衛，畏威懷德，何患之有？光武居南單于內郡，籓翰，終乎一代，不有叛逆。」彥博旣口給，引類百端，太宗遂用其計，於朔方之地，自幽州至靈州置順、祐、化、長四州都督府，分頡利之地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雲中都督府，以統其部衆。其酋首至者，皆拜將軍、中郎將等官，布列朝廷，五品以上百餘人，因而入居長安者數千家。自結社率之反，太宗始患之。上者多云處突厥於中國，殊謂非便，乃徙於河北，立右武候將軍、化州都督、懷化郡王思摩乙彌泥孰侯利苾可汗，賜姓李氏，率所部建牙於河北。
思摩者，頡利族人。始畢、處羅以其貌似胡人，不類突厥，疑非阿史那族類，故歷處羅、頡利世，常夾畢特勒，終不得典兵設。武德初，數來朝貢，高祖封和順郡王。及其國亂，諸部多中國，唯思摩隨逐頡利，竟與同擒。太宗嘉其忠，除右武候將軍、化州都督，[05740]令統頡利舊部落於河南之地，尋改封懷化郡王。及將徙於白道之北，思摩等咸憚薛延陀，不肯出塞。太宗遣司農卿郭嗣本賜延陀璽曰：突厥頡利可汗未破已前，自恃強盛，抄掠中國，百姓被其殺者，不可勝紀。我發兵擊破之，諸部落悉化。我畧其舊過，嘉其從善，並授官爵，同我百僚，所有部落，愛之如，與我百姓不異。但中國禮義，不滅爾國，前破突厥，止頡利一人百姓之害，所以廢而黜之，實不貪其土地，利其人馬。自黜廢頡利以後，恆欲更立可汗，是以所降部落等並置河南，任其放牧，今戶口羊馬日向滋多。元許冊立，不可失信，卽欲遣突厥渡河，復其國土。我策爾延陀，日月在前，今突厥居後，後者，前者。爾在磧北，突厥居磧南，各守土境，鎮撫部落。若其逾越，故相抄掠，我卽將兵各問其罪。此約旣定，非但有便爾身，貽厥孫，長守富貴。」於是命禮部尚趙郡王孝恭賫就思摩部落，築壇於河上以拜之，並賜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諸州安置者，並令渡河北，還其舊部。[05741]以左屯衛將軍阿史那忠左賢王，左武衛將軍阿史那泥孰右賢王。以貳之。薛延陀聞太宗遣思摩渡河北，慮其部落翻附磧北，預蓄輕騎，伺至而擊之。太宗遣敕之曰：「擅相侵者，國有常刑。」延陀曰：「至尊遣莫相侵掠，敢不奉詔。然突厥翻覆難信，其未破前，連年殺中國人，動以千萬計。至尊破突厥，須收奴婢，將與百姓，而反養之如，結社率竟反，此輩獸心，不可信。臣荷恩甚深，請至尊誅之。」時思摩下部衆渡河者凡十萬，勝兵四萬人，思摩不能撫其衆，皆不愜服。至十七年，相率叛之，南渡河，請分處於勝、夏州之間，詔許之。思摩遂輕騎入朝，尋授右武衛將軍，從征遼東，流矢所中；太宗親吮血，其顧遇如此。未幾，卒於京師。贈兵部尚、夏州都督，陪葬昭陵，立墳以象白道山，詔立碑於化州。先是，貞觀中，突厥別部有車鼻者，亦阿史那之族。代可汗，牙於金山之北。頡利可汗之敗，北荒諸部將推可汗，遇薛延陀可汗，車鼻不敢當，[05742]遂率所部於延陀。人勇烈，有謀畧，頗衆附。延陀惡而將誅之，車鼻密知其謀，竄於舊所，其地去京師萬里，勝兵萬人，自稱乙註車鼻可汗。西有歌羅祿，北有結骨，皆附隸之。自延陀破後，遣其沙缽羅特勒來朝，貢方物，請身入朝。太宗遣將軍郭廣敬征之，竟不至。太宗怒。貞觀十年，遣右驍衛郎將高侃潛引回紇、僕骨等兵衆襲擊之，其酋長歌邏祿泥孰闕俟利發及拔塞匐處木昆莫賀咄俟斤等率部落背車鼻，「及」字各本原作「乃」，據寰宇記卷一九六改。相繼來降。永徽元年，侃軍次阿息山。車鼻聞王師至，召所部兵，皆不赴，遂攜其妻從數百騎而遁，其衆盡降。侃率精騎追車鼻，獲之，送於京師。仍獻於社廟，獻於昭陵。高宗數其罪而赦之，拜左武衛將軍，賜宅於長安，處其餘衆於鬱督軍山，置狼山都督以統之。車鼻長羯漫陀，先統拔悉密部。車鼻未敗前，遣其庵鑠入朝，太宗嘉之，拜左屯衛將軍，更置新黎州，以統其衆。車鼻旣破之後，突厥盡封疆之臣，於是分置單于、瀚海都護府。單于都護領狼山、雲中、桑乾[05743]都督、蘇農等一十四州；瀚海都護領瀚海、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萼、賀蘭等八州，各以其首領都督、刺史。高宗東封泰山，狼山都督葛邏祿社利等首領十餘人，並扈從至嶽下，勒名於封禪之碑。自永徽已後，殆十年，北鄙無。調露元年，單于管內突厥首領阿史德溫傅、奉職部落，始相率反叛，立泥孰匐可汗，十四州並叛應之。高宗遣鴻臚卿蕭嗣業、右千牛將軍李景嘉率衆討之，反溫傅所敗，兵士死者萬餘人。詔禮部尚裴行儉定襄道行軍總管，率太僕少卿李思文、營州都督周道務等統衆十餘萬，討擊溫傅，破之。泥孰匐其下所殺，並擒奉職而還。永隆元年，突厥迎頡利從兄之阿史那伏念於夏州，將渡河立可汗，諸部落復響應從之。詔裴行儉率將軍曹繼叔、程務挺、李崇直、李文暕等討之。伏念窘急，詣行儉降。行儉遂虜伏念詣京師，斬於東市。永淳年，突厥阿史那骨咄祿復反叛。
骨咄祿者，頡利之疏屬，亦姓阿史那氏。其祖父本是單于右雲中[05744]都督舍利元英下首領，世襲吐屯啜。伏念旣破，骨咄祿鳩集亡散，入總材山，聚羣盜，有衆五千餘人。抄掠九姓，得羊馬甚多，漸至強盛，乃自立可汗。以其弟默啜設，咄悉匐葉護。時有阿史德元珍，在單于檢校降戶部落，嘗坐單于長史王本立所拘縶，會骨咄祿入寇，元珍請依舊檢校部落，本立許之，因而便投骨咄祿。骨咄祿得之，甚喜，立阿波達干，令專統兵馬。永淳年，進寇蔚州。豐州都督崔智辯擊之，反賊所殺。文明元年，寇朔州，殺掠人吏，則天詔左武威衛將軍程務挺單于道安撫使以之。垂拱年，骨咄祿寇朔、代等州，左玉鈐衛中郎將淳于處平陽曲道總管，與副將中郎將蒲英節率兵赴援，行至忻州，與賊戰，敗，死者五千餘人。年，骨咄祿及元珍寇昌平，詔左鷹揚衛將軍黑齒常之擊却之。其年八月，寇朔州，復以常之燕然道總管，擊賊於黃花堆，破之。追奔四十餘里，賊衆遂散走磧北。右監門衛中郎將爨寶璧率精兵一萬千人[05745]出塞窮追，反骨咄祿所敗，全軍盡沒，寶璧輕騎遁。初，寶璧常之破賊，遽表請窮其餘黨，則天詔常之與寶璧計議，遙聲援。寶璧以破賊在朝夕，貪功先行。令人出塞千餘里覘候，元珍等部落皆不設，遂率衆掩襲之。旣至，遣人報賊，令得設出戰，遂賊所覆，寶璧坐此伏誅。則天怒，因改骨咄祿不卒祿。元珍後率兵討突騎施，臨陣戰死。骨咄祿，天授中病卒。
默啜者，骨咄祿之弟。骨咄祿死時，其尚幼，默啜遂篡其位，自立可汗。長壽年，通典卷一九八、寰宇記卷一九六均作「長壽三年」。率衆寇靈州，殺掠人吏。則天遣白馬寺僧薛懷義代北道行軍總管，領十將軍以討之，旣不遇賊，尋班師焉。默啜俄遣使來朝，則天悅，冊授左衛將軍，封國公，賜物五千段。明年，復遣使請和，加授遷善可汗。萬歲通天元年，契丹首領李盡忠、孫萬榮反叛，攻陷營府。默啜遣使上言：「請還河西降戶，卽率部落兵馬國家討擊契丹。」制許之。默啜遂攻討契丹，部衆潰，盡獲其家口，默啜自此兵衆漸盛。則天尋遣使冊立默[05746]啜特進、頡跌利施單于、立功報國可汗。聖歷元年，默啜表請與則天，並言有女，請和親。初，咸亨中，突厥諸部落來降附者，多處之豐、勝、靈、夏、朔、代等六州，謂之降戶。默啜至是，索此降戶及單于都護府之地，兼請農器、種。則天初不許，默啜怨怒，言辭甚慢，拘我使人司賓卿田道，將害之。時朝廷懼其兵勢，納言姚璹、鸞臺侍郎楊再思建議請許其和親，遂盡驅六州降戶數千帳，並種四萬餘碩、農器千以與之，默啜浸強由此。其年，則天令魏王武承嗣、男淮陽王延秀就納其女妃，遣右豹韜衛將軍閻知微攝春官尚，右武威衛郎將楊齊莊攝司賓卿，賫金帛，送赴虜庭。行至黑沙南庭，默啜謂知微等曰：「我女擬嫁與李家天兒，你今將武家兒來，此是天兒否？我突厥積代已來，降附李家，今聞李家天種末總盡，唯有兩兒在，我今將兵助立。」遂收延秀等，拘之別所。偽號知微可汗，與之率衆十餘萬，襲我靜難及平狄、清夷等軍。靜難軍使左正鋒衛將軍慕容玄崱[05747]以兵五千人降之。俄進寇媯、檀等州，則天令司屬卿武重規天兵中道總管，右武威衛將軍沙咤忠義天兵西道前軍總管，幽州都督張仁亶天兵東道總管，率兵十萬擊之。右羽林衛將軍閻敬容天兵西道後軍總管，統兵十五萬以後援。默啜出自恆嶽道，寇蔚州，陷飛狐縣。俄進攻定州，殺刺史孫彥高，焚燒百姓廬舍，虜掠男女，無少長皆殺之。則天怒，購斬默啜者，封王，改默啜號斬啜。尋圍逼趙州，長史唐波若翻城應之，刺史高叡抗節不從，遂遇害。則天乃立廬陵王皇太，令充河北道行軍元帥。軍未發而默啜盡抄掠趙、定等州男女八九萬人，從五回道而去，所過殘殺，不可勝紀。沙咤忠義及後軍總管李多祚等皆持重兵，與賊相望，不敢戰。河北道元帥、納言狄仁傑總兵十萬追之，無所及。年，默啜立其弟咄悉匐左廂察，骨咄祿默矩右廂察，各主兵馬萬餘人。立其匐俱可汗，位在兩察之上，仍主處木昆等十姓兵馬四萬餘人。號拓西可汗，自是[05748]連歲寇邊。久視元年，掠隴右諸監馬萬餘匹而去。制右肅政御史夫魏元忠靈武道行軍總管，以之，命安北都護相王旦天兵道元帥，「護」字各本原作「督」，據新書卷二一五上突厥傳、通鑑卷二〇七改。統諸軍討擊，竟未行而賊退。長安年，默啜遣使莫賀達干，請以女妻皇太之。則天令太男平恩王重俊、義興王重明廷立之。按本書卷八六中宗諸子傳，平恩王當爲重福，義興王當爲重俊，史文當有訛誤。默啜遣酋移力貪汗入朝，獻馬千匹，及方物以謝許親之意。則天宴之於宿羽亭，太、相王及朝集使品以上並預會，重賜以遣之。中宗卽位，默啜寇靈州鳴沙縣。靈武軍總管沙咤忠義拒戰久之，官軍敗績，死者六千餘人。賊遂進寇原、會等州，掠隴右羣牧馬萬餘匹而去，忠義坐免。中宗下制絕其請婚，仍購募能斬獲默啜者封國王，授諸衛將軍，賞物千段。命內外官各進破突厥諸策。右補闕盧俌上疏曰：臣聞有虞咸熙，苗人逆命，殷宗化，鬼方不賓，則戎狄交侵，其來遠矣。高帝納婁敬之議，與匈奴和親，妻以宗女，賂以鉅萬，冒頓益驕，邊寇不止。則遠荒之地，凶悍之俗，難以德綏，可以威制，而降自代，[05749]無聞上策。今匈奴不臣，擾我亭障，皇赫斯怒，將整元戎。臣聞方叔帥師，功歌周雅；去病耀武，勛勒燕山，則萬里折沖，在於擇將。春秋謀元帥，取其說禮樂、敦詩。晉臣杜預，射不穿劄，而建平吳之勛，是知中權制謀，不在一夫之勇。其蕃將沙咤忠義等身雖驍悍，志無遠圖，此乃騎將之材，本不可當任。且師出以律，將軍死綏。秦克長平，趙括受戮；胡去馬邑，王恢坐誅，則棄軍有刑，古之常典。近者鳴沙之役，主將先逃，輕挫國威，須正邦憲。其中軍旣敗，陳亂矢窮，義勇之士，猶能死戰，功合紀，以勸戎行，賞罰旣明，將士盡節，此擒敵之術。臣聞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長算。故陳湯統西域而郅支滅，常惠用烏孫而匈奴敗。請購辯勇之士，班、傅之儔，旁結諸蕃，與圖攻取，此掎角之勢。臣聞昔置新秦以實塞下，宜因古法，募人徙邊，選其勝兵，免其行役，次廬伍，明教令，則狃習戎，究識夷情，其所虜獲，因而賞之。近戰則守家，遠戰則利貨，趨赴鋒鏑，不勞訓誓，朝賦「楊柳」，夕歌杕杜，十年之後，可以久安。臣[05750]聞拜郅都，匈奴避境；趙命李牧，林胡遠竄。則朔方之安危，邊城之勝負，地方千里，制在一賢。其邊州刺史不可不慎擇，得其人而任之。蒐乘訓兵，屯田積粟，謹設烽燧，精飾戈矛，來則懲而禦之，去則而守之，此古之善經。去歲亢陽，天下不稔，利在保境，不可窮兵。使內郡黔黎，各安其業，擇共宰牧，輕其賦徭，無過舉，爵不以私。愛人之財，節其徭役；惜人之力，不廣臺榭。察地利天時以趨耕獲，命秋狝冬狩以教戰陣。則數年之後，有勇知方，帑藏山積，金革犀利。然後整六軍，絕漠，雷擊萬里，風掃庭，斬蹛林之酋，懸藁街之邸，使百蠻震怖，五兵載戢，則上合天時，下順人。理內以及外，綏近以來遠，以惠中國，以靜四方。臣少慕文儒，不習軍旅，奇正之術，多愧前良，獻替是司，輕陳瞽議。上覽而善之。默啜於是殺我行人假鴻臚卿臧思言。思言對賊不屈節，特贈鴻臚卿，仍命左屯衛將軍張仁亶攝右御史臺夫，充朔方道總管以禦之。仁亶始於河外築受降城，絕其南寇之路。睿宗踐祚，默啜[05751]遣使請和親。制以宋王成器女金山公主許嫁之。默啜乃遣其男楊我支特勤來朝，授右驍衛員外將軍。俄而睿宗傳位，親竟不成。初，默啜景雲中率兵西擊娑葛，破滅之。契丹及奚，自神功之後，常受其征役，其地東西萬餘里，控弦四十萬，自頡利之後最強盛。自恃兵威，虐用其衆。默啜旣老，部落漸多逃散。開元年，遣其移涅可汗及同俄特勤、妹婿火拔頡利發石阿失畢率精騎圍逼北庭。右驍衛將軍郭虔瓘嬰城固守，俄而出兵擒同俄特勤于城下，斬之。虜因退縮，火拔懼不敢，攜其妻來奔，制授左衛將軍，封燕北郡王，封其妻金山公主，賜宅一區，奴婢十人，馬十匹，物千段。明年，十姓部落左廂五咄六啜、右廂五弩失畢五俟斤及婿高麗莫離支高文簡、𨁂?跌都督𨁂?跌思泰等各率其衆，相繼來降，前後總萬餘帳。制令居河南之舊地。授高文簡左衛員外將軍，封遼西郡王；𨁂?跌思泰特進、右衛員外將軍兼𨁂?跌都督，封樓煩郡公。自餘首領，封拜賜物各有差。默啜女婿阿史德[05752]胡祿，俄朝，授以特進。其秋，默啜與九姓首領阿布思等戰于磧北。九姓潰，人畜多死，阿布思率衆來降。四年，默啜北討九姓拔曳固，戰於獨樂河，拔曳固敗。默啜負勝輕，而不設。遇拔曳固迸卒頡質畧於柳林中，突出擊默啜，斬之。便與入蕃使郝靈荃傳默啜首至京師。骨咄祿之闕特勤鳩合舊部，殺默啜可汗及諸弟並親信畧盡，立其兄左賢王默棘連，是毗伽可汗。
毗伽可汗以開元四年卽位，本蕃號殺。性仁友，自以得國是闕特勤之功，固讓之。闕特勤不受，遂以左賢王，專掌兵馬。是時奚、契丹相率款塞，突騎施蘇祿自立可汗，突厥部落頗多攜貳，乃召默啜時衙官暾欲谷謀主。初，默啜下衙官盡闕特勤所殺，暾欲谷以女殺可敦，遂免死。廢部落，乃復用，年已七十餘，蕃人甚敬伏之。俄而降戶阿悉爛、𨁂?跌思泰等復自河曲叛。初，降戶南至單于，左衛將軍單于副都護張知運，盡收其器仗，令渡河而南，蕃人怨怒。御史中丞姜晦巡邊使，蕃人訴無弓矢。不[05753]得射獵，晦悉給還之。故有抗敵之具。張知運旣不設，與降戶戰於青剛嶺，降戶所敗。臨陣生擒知運，擬送與突厥。朔方總管薛納率兵追討之。賊至斌縣，將軍郭知運所擊。賊衆潰散，投黑山呼延谷，釋張知運而去。上以張知運喪師，斬之以徇。殺旣得降戶，謀欲南入寇。暾欲谷曰：「唐主英武，人和年豐，未有間隙，不可動。我衆新集，猶尚疲羸，須且息養數年，始可觀變而舉。」殺欲修築城壁，造立寺觀。暾欲谷曰：「不可。突厥人戶寡少，不敵唐家百分之一，所以常能抗拒者，正以隨逐水草，居處無常，射獵業，皆習武。強則進兵抄掠，弱則竄伏山林，唐兵雖多，無所施用。若築城而居，改變舊俗，一朝失利，必將唐所並。且寺觀之法，教人仁弱，本非用武爭強之道，不可置。」殺等深然其策。八年冬，御史夫王晙俊朔方總管，奏請西征拔悉密，東發奚、契丹兩蕃，期以明年秋初，引朔方兵數道俱入，掩突厥衙帳於稽落河上。殺聞之，恐。暾欲谷曰：「拔悉密今在北庭，與兩蕃東、西[05754]相去極遠，勢必不合。王晙兵馬，計亦無能至此。必若能來，候其臨到，卽移衙帳向北日，唐兵糧盡，自然去矣。且拔悉密輕而好利，聞命必是先來，王晙與張嘉貞不協，奏請有所不愜，必不敢動。若王晙兵馬不來，拔悉密獨至，卽須擊取之，勢易！」九年秋，拔悉密果臨突厥衙帳，而王晙兵及兩蕃不至。拔悉密懼而引退。突厥欲擊之，暾欲谷曰：「此衆去家千里，必將死戰，未可擊，不如以兵躡之。」去北庭百里，暾欲谷分兵間道先掩北庭，因縱卒擊拔悉密之還衆。遂散走投北庭，而城陷不得入，盡突厥所擒，並虜其男女而還。暾欲谷回兵，因而出赤亭以掠涼州羊馬。時楊敬述涼州都督，遣副將盧公利、判官元澄，出兵邀擊之。暾欲谷曰：「敬述若守城自固，卽與連和；若出兵相當，卽須決戰。我今乘勝，必有功矣！」公利等兵至刪丹，遇賊，元澄令兵士揎臂持滿，仍急結其袖，會風雪凍烈，盡墜弓矢。由是官軍敗，元澄脫身而走。敬述坐削除官爵，白衣檢校涼州。殺由是振，盡有默啜之衆。俄遣使請[05755]和，乞與玄宗，上許之。仍請尚公主，上但厚賜而遣之。十年，玄宗將東巡，中令張說謀欲加兵以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曰：「封禪者，告成之，忽此征發，豈非名實相乖？」說曰：「突厥比雖請和，獸心難測。且殺者仁而愛人，衆之用；闕特勤驍武善戰，所向無前；暾欲谷深沈有謀，老而益智，李靖、徐勣之流。虜協心，動無遺策，知我舉國東巡，萬一窺邊，何以禦之？」光庭請遣使征其臣扈從，則突厥不敢不從，亦難舉動。說然其言，乃遣中直省袁振攝鴻臚卿，往突厥以告其意。殺與其妻及闕特勤、暾欲谷等環坐帳中設宴，謂振曰：「吐蕃狗種，唐國與之婚；奚及契丹，舊是突厥之奴，亦尚唐家公主；突厥前後請結和親，獨不蒙許，何？」袁振曰：「可汗旣與皇帝，父豈合婚姻？」殺等曰：「兩蕃亦蒙賜姓，猶得尚主，但依此例，有何不可？且聞入蕃公主，皆非天之女，今之所求，豈問真假，頻請不得，實亦羞諸蕃。」振許奏請。殺乃遣其臣阿史德頡利發入朝貢獻，因扈從東巡。玄宗[05756]發都，至嘉會頓，引頡利發及諸蕃酋長入仗，仍與之弓箭。時有兔起於御馬之前，上引弓傍射，一發獲之。頡利發便下嘛捧兔蹈舞曰：「聖人神武超絕，若天上則不知，人間無。」上因令問饑否。對曰：「仰觀聖武如此．十日不食，猶飽！」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馳射。起居舍人呂向上疏曰：臣聞鴟梟不鳴，未瑞鳥，猛虎雖伏，豈齊仁獸，是由醜性毒行，久務常積故。今夫突厥者，正與此類，安忍殘賊，莫顧君親！陛下持武義臨之，修文德來之，旣懾威靈，沐聲教；以力以勢，不得不庭。故稽顙稱臣，奔命遣使。陛下乃能收其傾效，雜以從官，赴封禪之禮，參玉帛之會，此德業自盛，固不可名焉。因復詔許侍遊，召入禁仗。仰英姿之四照，送神藝之百發，恩意俱極，誠無得逾焉。乃更賜以馳逐，使操弓矢，競飛鏃於前，同獲獸之樂，是屑畧太過，未敢取。雖聖胸豁達，與物無猜，而愚心徘徊，與時加栗。儻此等各懷犬吠，交肆盜憎，荊卿詭動，何羅竊至，暫逼嚴蹕，稍冒清塵，縱卽殪玄方，墟幽土，單于醢，穹廬汙，何塞過責？特願陛[05757]下勿復親近，使知分限。待不失常，於得所，以謂回兩曜之鑒，祛九宇之憂，孰不幸甚！上納其言，遂令諸蕃先發。東封回，上頡利發設宴，厚賜而遣之，竟不許其和親。十五年，殺使其臣梅啜來朝，獻名馬十匹。時吐蕃與殺，將計議同時入寇，殺並獻其。上嘉其誠，引梅啜宴於紫宸殿，厚加賞賚，仍許於朔方軍西受降城互市之所，每年賫縑帛數十萬匹就邊以遺之。十年，闕特勤死，詔金吾將軍張去逸、都官郎中呂向，賫璽入蕃吊祭，並立碑。上自碑文，仍立祠廟，刻石像，四壁畫其戰陣之狀。十年，殺其臣梅啜所毒，藥發，未死，先討斬梅啜，盡滅其黨。旣卒，國人立其伊然可汗。詔宗正卿李佺往申吊祭，並冊立伊然，立碑廟。仍令史官起居舍人李融其碑文。無幾，伊然病卒，立其弟登利可汗。
登利者，猶華言果報。登利年幼，其母卽暾欲谷之女，與其臣飲斯達干奸通，干預國政，不蕃人所伏。登利從叔父人分掌[05758]兵馬，在東者號左殺，在西者號右殺，其精銳皆分在兩殺之下。十八年，上遣右金吾將軍李質賫璽，冊立登利可汗。俄而登利與其母誘斬西殺，盡並其衆。而左殺懼禍及己，勒兵攻登利，殺之。自立，號烏蘇米施可汗。左殺不國人所附，拔悉密部落起兵擊之。左殺敗，脫身遁走，國中亂。西殺妻及默啜之孫勃德支特勤、毗伽可汗女洛公主、伊然可汗妻余塞匐、登利可汗女余燭公主及阿布思頡利發等，並率其部衆相次來降。天寶元年八月，降虜至京師，上令先謁太廟，仍於殿庭引，禦華萼樓以宴之，上賦詩以紀其。
唐列傳卷第一百四十四上[05759] [0576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