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懷素，潤州丹徒人。寓居江都，少師李善。家貧無燈燭，晝采薪蘇，夜燃讀，遂博覽經史，善屬文。舉進士，應制舉，登文學優贍科，拜郿尉，四遷左臺監察御史。長安中，御史夫魏元忠張易之所構，配徙嶺表，太仆崔貞慎、東宮率獨孤禕之餞於郊外。易之怒，使人誣告貞慎等與元忠同謀，則天令懷素按鞫，遣中使促迫，諷令構成其，懷素執正不受命。則天怒，召懷素親加詰問，懷素奏曰：「元忠犯罪配流，貞慎等以親故相送，誠可責，若以謀反，臣豈誣罔神明？昔彭越以反伏誅，欒布奏於其屍下，朝不坐，況元忠罪非彭越，陛下豈加追送之罪。陛下當生殺之柄，欲加之罪，取決聖衷可矣。若付臣推鞫，臣敢不守陛下之法？」則天[03447]意解，貞慎等由是獲免。時夏官侍郎李迥秀恃張易之之勢，受納貨賄，懷素奏劾之，迥秀遂罷知政。懷素累轉禮部員外郎，與源乾曜、盧懷慎、李傑等充十道黜陟使。懷素處平恕，當時稱之。使還，遷考功員外郎。時貴戚縱恣，請托公行，懷素無所阿順，典舉平允，擢拜中舍人。開元初，戶部侍郎，加銀青光祿夫，累封常山縣公，遷秘監，兼昭文館學士。懷素雖居吏職，而篤學，手不釋卷，謙恭謹慎，深玄宗所禮，令與左散騎常侍褚无量同侍讀。每次閣門，則令乘肩輿以進。上居別館，以路遠，則命宮中乘馬，或親自送迎，以申師資之禮。是時秘省典籍散落，條疏無敘，懷素上疏曰：「南齊已前墳籍，舊編王儉七志。已後著述，其數盈多，隋志所，亦未詳悉。或古近出，前志闕而未編；或近人相傳，浮詞鄙而猶記。若無編，難辯淄、澠。望括檢近篇目，並前志所遺者，續王儉七志，藏之秘府。」上於是召學涉之士國博士尹知章等，分部撰，並刊正經史，粗創首尾。會懷素病卒，年六十，上特[03448]之舉哀，廢朝一日，贈潤州刺史，謚曰文。
褚无量，字弘度，杭州鹽官人。幼孤貧，勵志好學。家近臨平湖，時湖中有龍斗，傾裏閈就觀之，无量時年十，讀晏然不動。及長，尤精禮及史記，舉明經，累除國博士。景龍年，遷國司業，兼修文館學士。是歲，中宗將親祀南郊，詔禮官學士修定儀註。國祭酒祝欽明、司業郭山惲皆希旨，請以皇后亞獻，无量獨與太常博士唐紹、蔣欽緒固爭，以不可。无量建議曰：夫郊祀者，明王之盛，國家之禮。行其禮者，不可以臆斷，不可以情求，皆上順天心，下符人，欽若稽古，率由舊章，然後可以交神明，可以膺福祐。然禮文雖衆，莫如周禮。周禮者，周公致太平之，先聖極由衷之典，法天地而行教化，辯方位而敘人倫。其義可以幽贊神明，其文可以經緯邦國，物致用，其可忽乎！至如冬至圓丘，祭中最，皇后內主，禮位甚尊。若合郊天助祭，則當具著禮典。今遍檢周官，無此儀制。蓋由祭天南郊，不以地配，唯將始祖主，不以祖妣[03449]配天，故唯皇帝親行其禮，皇后不合預。謹按宗伯職云：「若王與不祭祀，「與」字各本原無，據英華卷七六一、周禮卷一八大宗伯補。則攝位。」注云：「王有故，代行其祭。」下文云：「凡祭祀，王後不與，則攝而薦豆籩，徹。」若皇后合助祭，承此下文，卽當云「若不祭祀，則攝而薦豆籩。」今於文上更起凡，則是別生餘。夫與上異，則別起凡。凡者，生上起下之名，不專系於本職。周禮一部之內，此例極多，在文中，不可具。王後助祭，親薦豆籩而不徹。案九嬪職云：「凡祭，贊後薦，徹豆籩。」注云：「後進之而不徹。」則知中徹者，宗伯生文。若宗伯攝祭，則宗伯親徹，不別使人。案「外宗掌宗廟之祀，王後不與，則贊宗伯」。此之一文，與上相證。何以明之？案外宗唯掌宗廟祭祀，不掌郊天，足明此文是宗廟祭。案王後行，總在內宰職中。檢其職文，唯云：「祭祀，後稞獻則贊，瑤爵亦如之。」鄭注云：「謂祭宗廟。」注所以知者，以文云「稞獻」，祭天無稞，以此得知。祭天之器，則用陶匏，亦無瑤爵，注以此得知是宗廟。內司服掌王後六服，無祭天之服；而巾車職掌王後之五輅，亦無後祭天之[03450]輅；祭天七獻，無後亞獻。以此諸文參之，故知後不合助祭天。唯郊祀志則有天地合祭，皇后預享之，此則西末代，強臣擅朝，悖亂彜倫，黷神諂祭，不經之典，涉誣神。故易傳曰：「誣神者，殃及代。」太誓曰：「正稽古立功立，可以永年，承天之律。」斯史策之良誡，豈可不知。今南郊禮儀，不稽古，忝守經術，不敢默然。請旁詢碩儒，俯摭舊典，采曲臺之故，行圓丘之正儀，使聖朝葉昭曠之塗，天下知文物之盛，豈不幸甚。時左僕射韋巨源等阿旨，葉同欽明之議，竟不從无量所奏。尋以母老請停官侍。景雲初，玄宗在春宮，召拜國司業，兼皇太侍讀，嘗撰翼善記以進之，皇太降嘉勞，賫絹四十匹。太極元年，皇太國學親釋奠，令无量講老經、禮記，各隨端立義，博而且辯，觀者嘆服焉。旣畢，進授銀青光祿夫，兼賜以章服，並彩絹百段。玄宗卽位，遷郯王傅，兼國祭酒。尋以師傅恩遷左散騎常侍，仍兼國祭酒，封舒國公，實封百戶。未幾，丁憂解職，廬於墓側。其所植松柏，時有鹿犯之，[03451]无量泣而言曰：「山中衆草不少，何忍犯吾先塋樹哉！」因通夕守護。俄有羣鹿馴狎，不復侵害，无量因此終身不食鹿肉。服闋，召拜左散騎常侍，復侍讀。以其年老，每隨仗出入，特許緩行，造腰輿，令內給使輿於內殿。无量頻上陳時政得失，多納用。嘗手敕褒美，賜物百段。无量以內庫舊，自高宗代卽藏在宮中，漸致遺逸，奏請繕寫刊校，以弘經籍之道。玄宗令於東都乾元殿前施架排次，加搜寫，廣采天下異本。數年間，四部充，仍引公卿已下入殿前，令縱觀焉。開元六年駕還，敕无量於麗正殿以續前功。皇太及郯王嗣直等五人，年近十歲，尚未就學，无量繕寫論語、孝經各五本以獻。上覽之曰：「吾知无量意无量。」遽令選經明篤行之士國博士郤恆通郭謙光、左拾遺潘元祚等，太及郯王已下侍讀。七年，詔太就國監行齒胄之禮，无量登座說經，百僚集觀，禮畢，賞賜甚厚。明年，无量病卒，年七十五。臨終遺言以麗正寫未畢恨。上舉哀，廢朝兩日，贈禮部尚，謚曰[03452]文。初，无量與馬懷素俱侍讀，顧待甚厚；及无量等卒後，秘少監康原、國博士侯行果等入侍講，雖屢加賞賜，而禮遇不逮褚焉。
劉玄，本名知幾，楚州刺史胤之族孫。少與兄知柔俱以詞學知名，弱冠舉進士，授獲嘉主簿。證聖年，有制文武九品已上各言時政得失，知幾上表陳四，詞甚切直。是時官爵僭濫而法網嚴密，士類競趨進而多陷刑戮，知幾乃著思慎賦以刺時，且以意。鳳閣侍郎蘇味道、李嶠而嘆曰：「陸機豪士所不及。」知幾長安中累遷左史，兼修國史。擢拜鳳閣舍人，修史如故。景龍初，再轉太中允，依舊修國史。時侍中韋巨源紀處訥、中令楊再思、兵部尚宗楚客、中侍郎蕭至忠並監修國史，知幾以監修者多，甚國史之弊。蕭至忠嘗責知幾著述無課，知幾於是求罷史任，奏記於至忠曰：僕自策名士伍，待罪朝列，史臣，再入東觀，竟不能勒成國典，貽彼後來者，何哉？靜言思之，其不可者五[03453]。何者？古之國史，皆出自一家，如魯、之丘明、長，晉、齊之董狐、南史，咸能立言不朽，藏諸名山，未聞藉以衆功，方云絕筆。唯後東觀，集羣儒，而著述無主，條章靡立。由是伯度譏其不實，公理以可焚，張、蔡紀之於當代，傅、范兩家嗤之於後葉。今史司取士，有倍東京，人自以荀、袁，家自稱政、駿。每欲記一，載一言，皆閣筆相視，含毫不斷。故首白可期，而汗青無日。其不可一。前郡國計，先上太史，副上丞相；後公卿所撰，始集公府，乃上蘭臺。由是史官所修，載博。原自近古，此道不行，史臣編，唯自詢采。而左右史，闕註起居；衣冠百家，罕通行狀。求風俗於州郡，視聽不該；討沿革於臺閣，簿籍難。雖使尼父再出，猶且成其管窺，況限以中才，安能遂其博物。其不可。昔董狐之法，以示於朝；南史之弒，執簡以往。而近代史局，皆通籍禁門，幽居九重，欲人不。尋其義者，由杜彼顏面，防諸請謁故。然今館中作者，多士如林，皆願長喙，無聞舌。倘有五始初成，一字加貶，言未絕口而朝野具知，筆未[03454]棲毫而搢紳咸誦。夫孫盛實，取嫉權門；王韶直，讎貴族。人之情，能無畏乎！其不可。古者刊定一史，纂成一家，體統各殊，指咸別。夫尚之教，以疏通知遠主；春秋之義，以懲惡勸善先。史記則退處士而進奸雄，則抑忠臣而飾主闕。斯並曩賢得失之例，良史是非之準，作者言之詳矣。頃史官註記，多取稟監修，楊令公則云「必須直詞」，宗尚則云「宜多隱惡」。十羊九牧，其難行；一國公，適從焉在？其不可四。竊以史置監修，雖無古式，尋其名號，可得而言。夫言監者，蓋總領之義耳。如創紀編年，則年有斷限；草傳敘，則有豐約。或可畧而不畧，或應而不，此失刊削之例。屬詞比，勞逸宜均；揮鉛奮墨，勤惰須等。某帙某篇，付之此職；某紀某傳，之此官。此銓配之理。斯並宜明立科條，審定區域，倘人思自勉，則可立成。今監之者旣不指授，修之者無遵奉。用使爭學茍且，務相推避，坐變炎涼，徒延歲月。其不可五。凡此不可，其流實多，一言以蔽，隅自反。而時談物[03455]議，焉得笑仆編次無聞者哉！比者伏明公每汲汲於勸誘，勤勤於課績。或云墳籍重，努力用心；或云歲序已淹，何時輟手？竊以綱維不舉，而督課徒勤，雖威以次骨之刑，勖以懸金之賞，終不可得。語曰：「陳力就列，不能則止。」仆所以比者布懷知己，歷抵羣公，「抵」，各本原作「詆」，據史通通釋卷二〇忤時篇改。屢辭載筆之官，願罷記言之職者，正此耳。當今朝號得人，國稱多士。蓬山之下，良直差肩；蕓閣之中，英奇接武。仆旣功虧刻鵠，筆未獲麟，徒殫太官之膳，虛索長安之米，乞以本職，還其舊居，多謝簡，請避賢路。惟明公足下哀而許之。至忠惜其才，不許解史任。宗楚客嫉其正直，謂諸史官曰：「此人作如是，欲置我何地！」時知幾著史通十卷，論史策之體。太右庶徐堅深重其，嘗云：「居史職者，宜置此於座右。」知幾自負史才，常慨時無知己，乃委國史於著作郎吳兢，別撰劉氏家史十五卷、譜考卷。推氏陸終苗裔，非堯之後。彭城叢亭里諸劉，出自宣帝楚孝王囂曾孫司徒居巢侯劉愷之後，不承楚元王交。皆按據明白，[03456]正前代所誤，雖流俗所譏，學者服其該博。初，知幾每云若得受封，必以居巢名，以紹司徒舊邑；後以修則天實功，果封居巢縣。鄉人以知幾兄弟六人進士及第，文學知名，改其鄉里高陽鄉居巢里。景雲中，累遷太左庶，兼崇文館學士，仍依舊修國史，加銀青光祿夫。時玄宗在東宮，知幾以名音類上名，乃改玄。年，皇太將親釋奠於國學，有司草儀註，令從塵皆乘馬著衣冠。玄進議曰：古者自夫已上，皆乘車而以馬騑服。魏、晉已降，迄乎隋代，朝士駕牛車，歷代經史，具有其，不可一言。至如李廣北征，解鞍憩息；馬援南伐，據鞍顧盼。斯則鞍馬之設，行於軍旅；戎服所乘，貴於便習者。按江左官至尚郎而輒輕乘馬，則御史所彈。顏延之罷官後，好騎馬出入閭裏，當代稱其放誕。此則專車憑軾，可擐朝衣；單馬禦鞍，宜從褻服。求之近古，灼然之明驗。自皇家撫運，沿革隨時。至如陵廟巡謁，王公冊命，則盛服冠履，乘彼輅車。其士庶有衣冠親迎者，亦時以服[03457]箱充馭。在於他，無復乘車，貴賤所行，通用鞍馬而已。臣伏比者鑾輿出幸，法駕首途，左右侍臣，皆以朝服乘馬。夫冠履而出，只可配車而行，今乘車旣停，而冠履不易，可謂唯知其一而未知其。何者？褒衣博帶，革履高冠，本非馬上所施，自是車中之服。必韈而升鐙，跣以乘鞍，非唯不師古道，亦自取驚今俗。求諸折中，進退無可。且長裾廣袖，䄡如翼如，鳴珮行組，鏘鏘奕奕，馳驟於風塵之內，出入於旌棨之間，倘馬有驚逸，人從顛墜，遂使屬車之右，遣履不收，清道之傍，絓驂相續，固以受嗤行路，有損威儀。今議者皆云秘閣有梁武帝南郊圖，多有危冠乘馬者，此則近代故，不得謂無其文。臣案此圖是後人所，非當時所撰。且觀代間有古今圖畫者多矣，如張僧繇畫羣公祖疏，而兵士有著芒屩者；閻立本畫明君入匈奴，而人有著帷帽者。夫芒屩出於水鄉，非京華所有；帷帽創於隋代，非官所作。議者豈可征此畫，以故實者乎？由斯而言，則梁氏南郊之圖，義同於此。傅稱因俗，禮貴緣情。[03458]殷輅周冕，規模不一；秦冠佩，用舍無常。況我國家道軼百王，功高萬古，有不便，理資變通，其乘馬衣冠，竊謂宜從省廢。臣懷此異議，其來自久，日不暇給，未及搉楊。今屬殿下親從齒胄，將臨國學，凡有衣冠乘馬，皆憚此行，所以輒進狂言，用申鄙。皇太手令付外宣行，仍編入令，以常式。開元初，遷左散騎常侍，修史如故。九年，長貺太樂令，犯配流。玄詣執政訴理，上聞而怒之，由是貶授安州都督府別駕。玄掌知國史，首尾十餘年，多所撰述，甚當時所稱。禮部尚鄭惟忠嘗問玄曰：「自古已來，文士多而史才少，何？」對曰：「史才須有長，世無其人，故史才少。長：謂才，學，識。夫有學而無才，亦猶有良田百頃，黃金滿籝，而使愚者營生，終不能致於貨殖者矣。如有才而無學，亦猶思兼匠石，巧若公輸，而家無楩楠斧斤，終不果成其宮室者矣。猶須好是正直，善惡必，使驕主賊臣，所以知懼，此則虎傅翼，善無可知，所向無敵者矣。脫茍非其才，不可叨居史任。自夐古已來，能應[03459]斯目者，罕其人。」時人以知言。玄至安州，無幾而卒，年六十一。自幼及長，述作不倦，朝有論著，必居其職。預修教珠英、文館詞林、姓族系，論孝經非鄭玄注、老無河上公注，修唐實，皆行於代，有集十卷。後數年，玄宗敕河南府就家寫史通以進，讀而善之，追贈汲郡太守；尋贈工部尚，謚曰文。兄知柔，少以文學政，歷荊揚曹益宋海唐等州長史刺史、戶部侍郎、國司業、鴻臚卿、尚右丞、工部尚、東都留守。卒，贈太少保，謚曰文。代傳儒學之業，時人以述作名其家。玄貺、餗、匯、秩、迅、迥，皆知名於時。貺，博通經史，明天文、律歷、音樂、醫算之術，終於起居郎、修國史。撰六經外傳十七卷、續說苑十卷、太樂令壁記卷、真人肘後方卷、天宮舊一卷。餗，右補闕、集賢殿學士、修國史。著史例卷、傳記卷、樂府古題解一卷。匯，給中、尚右丞、左散騎常侍、荊南長沙節度，有集卷。秩，給中、尚右丞、國祭酒。撰政典十五卷、止戈記七卷、至德新議十卷、指要卷。論喪紀制度加[03460]籩豆，許私鑄錢，改制國學，各在本志。迅，右補闕，撰六說五卷。迥，諫議夫、給中，有集五卷。貺浹、滋，匯贊。滋，貞元中位至宰輔。贊，觀察使，自有傳。
徐堅，西臺舍人齊聃。少好學，遍覽經史，性寬厚長者。進士舉，累授太文學。各本原作「太學」，據冊府卷七二八補「子文」二字。聖歷中，車駕在陽宮，御史夫楊再思、太左庶王方慶東都留守，引堅判官，表奏專以委之。方慶善禮之學，每有疑滯，常就堅質問，堅必能征舊說，訓釋詳明，方慶深善之。賞其文章典實，常稱曰：「掌綸誥之選。」再思亦曰：「此鳳閣舍人樣，如此才識，走避不得。」堅與給中徐彥伯、定王府倉曹劉知幾、右補闕張說同修教珠英。時麟臺監張昌宗及成均祭酒李嶠總領其，廣引文詞之士，日夕談論，賦詩聚會，歷年未能下筆。堅獨與說構意撰，以文思博要本，更加姓氏、親族部，漸有條匯。諸人依堅等規制，俄而成，遷司封員外郎。則天令堅刪改唐史，會則天遜位而止。神龍初，再遷給中。時雍州人韋月將[03461]上告武思不臣之跡，反思所陷，中宗卽令殺之。時方盛夏，堅上表曰：「月將誣構良善，故違制命，準其情狀，誠合嚴誅。但今朱夏在辰，天道生長，卽從明戮，有乖時令。謹按月令：『夏行秋令，則丘隰水潦，禾稼不熟。』陛下誕膺靈命，中興聖圖，將弘義、軒之風，以光史策之美，豈可非時行戮，致和氣哉！君舉必，將何以訓？伏願詳依國典，許至秋分，則知恤刑之規，冠於千載；哀矜之惠，洽乎四海。」中宗納堅所奏，遂令決杖，配流嶺表。睿宗卽位，堅自刑部侍郎加銀青光祿夫，拜左散騎常侍，俄轉黃門侍郎。時監察御史李知古請兵以擊姚州西貳河蠻，旣降附，請築城，重征稅之。堅以蠻夷生梗，可以羈縻屬之，未得同華夏之制，勞師涉遠，所損不補所獲，獨建議以不便。睿宗不從，令知古發劍南兵往築城，將以列置州縣。知古因是欲誅其豪傑，沒女以奴婢。蠻衆恐懼，乃殺知古，相率反叛，役徒奔潰，姚、巂路由是歷年不通。堅妻卽侍中岑羲之妹，堅以與羲近親，固辭機密，乃轉太詹，謂人曰：「非敢[03462]求高，蓋避難。」及羲誅，堅竟免坐累。出絳州刺史，五轉復入秘監。開元十年，再遷左散騎常侍。其年，玄宗改麗正院集賢院，以堅學士，副張說知院，累封東海郡公。以修東封儀註及從升太山之功，特加光祿夫。堅多識典故，前後修撰格式、氏族及國史等，凡七入府，時論美之。十七年卒，年七十餘。上深悼惜之，遣中使就家吊，內出絹布以賻，贈太少保，謚曰文。堅長姑太宗充容，次姑高宗婕妤，並有文藻。堅父以詞學著聞，議者方之世班氏。
元行沖，河南人，後魏常山王素連之後。少孤，外祖司農卿韋機所養。博學多通，尤善音律及詁訓之。舉進士，累轉通舍人，納言狄仁傑甚重之。行沖性不阿順，多進規誡，嘗謂仁傑曰：「下之上，亦猶蓄聚以自資。譬貴家儲積，則脯臘膎胰以供滋膳，參術芝桂以防屙疾。伏想門下賓客，堪充旨味者多，願以人一藥物。」仁傑笑而謂人曰：「此吾藥籠中物，何可一日無！」九遷至陜州刺[03463]史，兼隴右、關內兩道按察使，未行，拜太常少卿。行沖以本族出於後魏，而未有編年之史，乃撰魏典十卷，詳文簡，學者所稱。初魏明帝時，河西柳谷瑞石有牛繼馬後之象，魏收舊史以晉元帝是牛氏之，冒姓司馬，以應石文。行沖推尋跡，以後魏昭成帝名犍，繼晉受命，考校謠讖，著論以明之。開元初，自太詹出岐州刺史，充關內道按察使。行沖自以生不堪博擊之任，固辭按察，乃以寧州刺史崔琬代焉。俄復入右散騎常侍、東都副留守。時嗣彭王志𥈵?庶兄志謙被人誣告謀反，考訊自誣，繫獄待報，連坐十數人，行沖察其冤濫，並奏原之。四遷理卿。時揚州長史李傑侍御史王旭所陷，詔下理結罪，行沖以傑歷政清貞，不宜枉讒邪所構，奏請從輕條出之。當時雖不從，深時論所美。俄固辭刑獄之官，求散職。七年，復轉左散騎常侍。九遷國祭酒，月餘，拜太賓客、弘文館學士。累封常山郡公。先是，秘監馬懷素集學者續王儉今七志，左散騎常侍褚[03464]无量於麗正殿校寫四部，未就而懷素、无量卒，詔行沖總代其職。於是行沖表請通撰古今目，名羣四，命學士鄠縣尉毋煚、櫟陽尉韋述、曹州司法參軍殷踐猷、太學助教余欽等分部修檢，歲餘成，奏上之。上特令行沖撰禦所注孝經疏義，列於學官。尋以衰老罷知麗正殿校寫。初，有左衛率府長史魏光乘奏請行用魏徵所註類禮，上遽令行沖集學者撰義疏，將立學官。行沖於是引國博士範行恭、四門助教施敬本檢討刊削，勒成五十卷，十四年八月奏上之。尚左丞相張說駁奏曰：「今之禮記，是前戴德、戴聖所編，歷代傳習，已向千年，著經教，不可刊削。至魏孫炎始改舊本，以類相比，有同抄，先儒所非，竟不行用。貞觀中，魏徵因孫炎所修，更加整比，兼之註，先朝雖厚加賞錫，其竟亦不行。今行沖等解征所註，勒成一家，然與先儒第乖，章句隔絕，若欲行用，竊恐未可。」上然其奏，於是賜行沖等絹百匹，留其貯於內府，竟不得立於學官。行沖恚諸儒排己，退[03465]而著論以自釋，名曰釋疑。其詞曰：客問主人曰：「戴之學，行之已久；康成銓註，列學官。傳聞魏公，乃有刊易；承制旨，造疏將頒。未悉經，孰優劣？」主人答曰：「戴之禮，行於末，馬融註之，時所未睹。盧植分合十九篇而說解，代不傳習。鄭因幹，師於季長。屬黨錮獄起，師門道喪，康成於竄伏之中，理紛拿之典，志存探究，靡所咨謀。而猶緝述忘疲，聞義能徙，具於鄭志，向有百科。章句之徒，曾不窺覽，猶遵覆轍，頗類刻舟。王肅因之，重茲開釋，或多改駁，仍按本篇。鄭學之徒，有孫炎者，雖扶玄義，乃易前編。自後條例支分，箴石間起。馬伷增革，向逾百篇；葉遵刪修，僅全十。魏公病羣言之錯雜，紬衆說之精深。經文不同，未敢刊正；註理睽誤，寧不芟礱。成畢上聞，太宗嘉賞，賫縑千匹，賜儲籓。將期頒宣，未有疏義。聖皇纂業，耽古崇儒，高曾規矩，宜所修襲，乃制昏愚，甄分舊義。其有註遺往說，理變新文，務加搜窮，積稔方畢。具呈進，敕付羣儒，庶能斟詳，以課疏密。豈悟章句之士，堅持昔言，特嫌知新，[03466]欲仍舊貫，沈疑多月，擯壓不申，優劣短長，定於通識，手成口答，安敢銓量。」客曰：「當局稱迷，傍觀審，累朝銓定，故是周詳，何所疑，不申列？」答曰：「是何言歟？談豈容易！昔孔安國註壁中，會巫蠱，經籍道息。族兄臧與之曰：『相如常忿俗儒淫詞冒義，欲撥亂反正而未能果。然雅達通博，不代而生；浮學宋株，比肩皆是。衆非難正，自古而然。誠恐此道未申，而以獨智議。』則知變易章句，其難一矣。「有孔季產者，專於古學；有孔扶者，隨俗浮沈。扶謂產云：『今朝廷皆章句內學，而君獨修古義，修古義則非章句內學，非章句內學則危身之道。獨善不容於代，必將貽患禍乎！」則知變易章句，其難矣。「劉歆以通屬文，待詔官署，左氏傳而好之，後蒙親近，欲建斯業。哀帝欣納，令其討論，各遷延推辭，不肯置對。劉歆移責讓，其言甚切，諸博士等皆忿恨之。名儒龔勝，時光祿，歆此議，乃乞骸骨；司空師丹，因發怒，奏歆改亂前志，非毀先朝所立。帝曰：「此廣道術，何毀耶？」由是犯忤臣，懼[03467]誅，求出河南太守，宗室不典河，徙五原太守。以君實之著名好學，仲公之深博守道，各本原作「公仲」。按師丹字仲公，作公仲誤，今據漢書卷八六師丹傳改。猶迫同門朋黨之議，卒令駿負謗於時。則知變易章句，其難矣。「雍規玄數十百件，守鄭學者，時有中郎馬昭，上以肅繆。詔王學之輩，占答以聞。遣博士張融案經論詰，融登召集，分別推處，理之是非，具呈證論。王肅酬對，疲於歲時。則知變易章句，其難四矣。「卜商疑聖，納誚於曾輿；木賜近賢，貽嗤於武叔。自此之後，唯推鄭公。王粲稱伊、洛已東，淮、之北，一人而已，莫不宗焉。咸云先儒多闕，鄭氏道，粲竊嗟怪，因求其學。得尚註，退而思之，以盡其意，意皆盡矣。所疑之者，猶未喻焉。凡有兩卷，列於其集。王肅改鄭六十八條，張融核之，將定臧否。融稱玄註泉深廣博，兩四百餘年，未有偉於玄者。然郊之祭，殊天之祀，此玄誤。其如皇天祖所自出之帝，亦玄慮之失。及服虔釋傳，未免差違，後代言之，思弘聖意，非謂揚己之善，掩人之名。何者？君用心，願聞其過，故仲尼曰：『過人皆之，更人皆仰之』是[03468]。而專門之徒，恕己及物，或攻先師之誤，如聞父母之名，將謂亡者之德言而壓於重壤。故王劭史論曰：『魏、晉浮華，古道夷替，洎王肅、杜預，更開門戶。歷載百，士夫恥章句。唯草野生以專經自許，不能究覽異義，擇從其善。徒欲父康成，兄慎，寧道孔聖誤，諱聞鄭、服非。然於鄭、服甚憒憒，鄭、服之外皆仇。』則知變易章句，其難五。「伏以安國尚、劉歆左傳，悉遭擯於曩葉，重於來今。故知人之鑒，高於廷遠矣。孔秀產云：『物極則變。比及百年外，當有明直君，恨不與吾同代者。』於戲！道之行廢，必有其時者歟！仆非專經，罕習章句，高名不著，易受經誣。頃者修撰，殆淹年月，賴諸賢輩能左右之，免致愆尤，仍叨賞賫，內省昏朽，其榮已多。何遽持一己之區區，抗羣情之噂沓褷，舍勿矜之美，成自我之私，觸近名之誡，興犯衆之禍？一舉四失，中材不，是用韜聲，甘此沈默。」行沖俄累表請致仕，制許之。十七年卒，年七十七，贈禮部尚，謚曰獻。吳兢，汴州浚儀人。勵志勤學，博通經史。宋州人魏元忠、亳州人[03469]朱敬則深器重之，及居相輔，薦兢有史才，堪居近侍，因令直史館，修國史。累月，拜右拾遺內供奉。神龍中，遷右補闕，與韋承慶、崔融、劉玄撰則天實成，轉起居郎。俄遷水部郎中，丁憂還鄉里。開元年服闋，抗疏言曰：「臣修史已成數十卷，自停職還家，匪忘紙劄，乞終餘功。」乃拜諫議夫，依前修史。俄兼修文館學士，歷衛少卿、右庶。居職殆十年，敘簡要，人用稱之。末年於太簡。國史未成，十七年，出荊州司馬，制許以史稿自隨。中令蕭嵩監修國史，奏取兢所撰國史，得六十五卷。累遷臺、洪、饒、蘄四州刺史，加銀青光祿夫，遷相州長史，封襄垣縣。天寶初改官名，鄴郡太守，入恆王傅。兢嘗以梁、陳、齊、周、隋五代史繁雜，乃別撰梁、齊、周史各十卷、陳史五卷、隋史十卷，疏畧。兢雖衰耗，猶希史職，而行步傴僂，李林甫以其年老不用。天寶八年，卒於家，時年八十餘。兢卒後，其進兢所撰唐史八十餘卷，多紕繆，不逮於壯年。兢家聚頗多，嘗目其卷第，號吳氏西齋目。[03470]
韋述，司農卿弘機曾孫。父景駿，房州刺史。述少聰敏，篤志文學。家有千卷，述兒童時，記覽皆遍。人駭異之。景龍中，景駿肥鄉令，述從父至任。洺州刺史元行沖，景駿之姑，時儒，常載數車自隨。述入其齋，忘寢與食。行沖異之，引與之談，貫穿經史，如指掌，探賾奧旨，如遇師資。試以綴文，操牘便就。行沖悅，引之同榻曰：「此吾外家之寶。」舉進士，西入關，時述甚少，儀形眇。考功員外郎宋之問曰：「韋學士童年有何業？」述對曰：「性好著。述有所撰唐春秋十卷，恨未終篇。至如詞策，仰待明試。」之問曰：「本求異才，果得遷、固。」是歲登科。開元五年，櫟陽尉。秘監馬懷素受詔編次圖，乃奏用左散騎常侍元行沖、左庶齊澣、秘少監王珣、衛尉少卿吳兢並述等十六人，同於秘閣詳四部。懷素尋卒，行沖代掌其，五年而成，其總目百卷。述好譜學，秘閣中常侍柳沖先撰姓族系百卷，述於分課之外手自抄，暮則懷。如是周歲，寫皆畢，百氏源流，轉益詳悉。[03471]乃於柳之中，別撰成開元譜十卷。其篤志忘倦，皆此類。轉右補闕，中令張說專集賢院，引述直學士，遷起居舍人。說重詞學之士，述與張九齡、許景先、袁暉、趙冬曦、孫逖、王幹常遊其門。趙冬曦兄冬日，弟知壁、居貞、安貞、頤貞等六人，述弟迪、逌、迥、起、巡亦六人，並詞學登科。說曰：「趙、韋昆季，令之杞梓。」十八年，兼知史官，轉屯田員外郎、職方吏部郎中，學士、知史官如故。及張九齡中令，卽集賢之同職，裴耀卿侍中，卽述之舅，皆相推重，語必移晷。十七年，轉國司業，停知史。俄而復兼史職，充集賢學士。天寶初，歷左右庶，加銀青光祿夫。九載，兼充禮儀使。其載遷尚工部侍郎，封方城縣侯。述在府四十年，居史職十年，嗜學著，手不釋卷。國史自令狐德棻至於吳兢，雖累修撰，竟未成一家之言。至述始定類例，補遺續闕，勒成國史一百一十卷，並史例一卷，簡而記詳，雅有良史之才，蘭陵蕭穎士以譙周、陳壽之流。述早以儒術進，當代宗仰，而純厚長者，淡[03472]於勢利，道之同者，無間貴賤，皆禮接之。家聚萬卷，皆自校定鉛槧，雖禦府不逮。兼古今朝臣圖，歷代知名人畫，魏、晉已來草隸真跡數百卷，古碑、古器、藥方、格式、錢譜、璽譜之類，當代名公尺題，無不畢。及祿山之亂，兩京陷賊，玄宗幸蜀，述抱國史藏於南山，經籍資產，焚剽殆盡。述亦陷於賊庭，授偽官。至德年，收兩京，司議罪，流於渝州，刺史薛舒困辱，不食而卒。其甥蕭直太尉李光弼判官，廣德年，直因入奏言稱旨，乃上疏理述於蒼黃之際，能存國史，致聖朝典，得無遺逸，以功補過，合霑恩宥。乃贈右散騎常侍。議者云自唐已來，氏族之盛，無逾於韋氏。其孝友詞學，承慶、嗣立最；明於音律，則萬石最；達於禮義，則叔夏最；史才博識，以述最。所撰唐職儀十卷、高宗實十卷、御史臺記十卷、兩京新記五卷，凡著百餘卷；皆行於代。逌，學業亦亞於述，尤精禮，與述對學士。迪，同禮官，時人榮之。累遷考功員外郎、國司業，以風疾卒。蕭穎士者，聰儁過人，富詞學，[03473]有名於時，賈曾、席豫、張垍及述皆引談客。開元十年登進士第，考功員外郎孫逖稱之於朝。褊躁無威儀，與時不偶，前後五授官，旋卽駁落。乾元初，終於揚府功曹。述在秘閣時，與鄠縣尉母煚、曹州司法殷踐猷並友善，人相次卒。踐猷，申州刺史仲容從，明班史，通於族姓。寅，有至性，早孤，母以孝聞。應宏詞舉，永寧尉。
史臣曰：前代文學之士，氣壹矣，然以道義偶乖，遭遇斯難。馬懷素、褚无量好古嗜學，博識多聞，遇好文之君，隆師資之禮，儒者之榮，可謂際會矣。劉、徐等五公，學際天人，才兼文史，俾西垣、東觀，一代粲然，蓋諸公之用心。然而玄郁結於當年，行沖仿徨於極筆，官不過俗吏，寵不逮常才，非過使然，蓋此道非趨時之具，其窮宜哉！
贊曰：學者如市，博通甚難；文士措翰，典麗惟艱。馬、褚、兢、術，徐、元、玄，文學之，胡寧比焉！
唐列傳卷第五十[0347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