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高祖從父弟長平王叔良之曾孫。叔良生孝斌，官至原州長史。孝斌生思誨，官至揚府參軍，思誨卽林甫之父。林甫善音律，初千牛直長，其舅楚國公姜皎深愛之。開元初，遷太中允。時源乾曜侍中，乾曜侄孫光乘，姜皎妹婿，乾曜與之親。乾曜之男潔白其父曰：「李林甫求司門郎中。」乾曜曰：「郎官須有素行才望高者，哥奴豈是郎官耶？」數日，除諭德。哥奴，林甫字。累遷國司業。十四年，宇文融御史中丞，引之同列，因拜御史中丞，歷刑、吏侍郎。時武惠妃愛傾後宮，壽王、盛王以母愛特寵異，太瑛益疏薄。林甫多與中貴人善，乃因中官白惠妃云：「願保護壽王。」惠妃德之。初，侍中裴光庭妻武思女，詭譎有材畧，與林甫[03535]私。中官高力士本出思家，及光庭卒，武氏銜哀祈於力士，請林甫代其夫位，力士未敢言，玄宗使中令蕭嵩擇相，嵩久之以右丞韓休對，玄宗然之，乃令草詔。力士遽漏於武氏，乃令林甫白休。休旣入相，甚德林甫，與嵩不和，乃薦林甫堪宰相，惠妃陰助之，因拜黃門侍郎，玄宗眷遇益深。十年，以黃門侍郎平章裴耀卿侍中，中侍郎平章張九齡中令，林甫禮部尚、同中門下品，並加銀青光祿夫。林甫面柔而有狡計，能伺侯人主意，故驟歷清列，時委任。而中官妃家，皆厚結托，伺上動靜，皆預知之，故出言進奏，動必稱旨。而猜忌陰中人，不於詞色，朝廷受主恩顧，不由其門，則構成其罪；與之善者，雖廝養下士，盡至榮寵。尋歷戶、兵尚，知政如故。尋以太瑛、鄂王瑤、光王琚皆以母失愛而有怨言，駙馬都尉楊洄白惠妃。玄宗怒，謀於宰臣，將罪之。九齡曰：「陛下個成人兒不可得。太國本，長在宮中，受陛下義方，人未過，陛下奈何以喜怒間忍欲廢之？臣不[03536]敢奉詔。」玄宗不悅。林甫惘然而退，初無言，旣而謂中貴人曰：「家何須謀及於人。」時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在鎮，有政能，玄宗加實封，九齡奏曰：「邊將馴兵秣馬，儲蓄軍實，常務耳，陛下賞之可；欲賜實賦，恐未得宜。惟聖慮思之。」帝默然。林甫以其言告仙客，仙客翌日上，泣讓官爵。玄宗欲行實封之命，兼尚，九齡執奏如初。帝變色曰：「總由卿？」九齡頓首曰：「陛下使臣待罪宰相，有未允，臣合盡言。違忤聖情，合當萬死。」玄宗曰：「卿以仙客無門籍耶？卿有何門閥？」九齡對曰：「臣荒僥微賤，仙客中華之士。然陛下擢臣踐臺閣，掌綸誥；仙客本河湟一使典，目不識文字，若任之，臣恐非宜。」林甫退而言曰：「但有材識，何必辭學；天用人，何有不可？」玄宗滋不悅。九齡與中侍郎嚴挺之善。挺之初娶妻出之，妻乃嫁蔚州刺史王元琰。時元琰坐贓，詔司使推之，挺之救免其罪。玄宗察之，謂九齡曰：「王元琰不無贓罪，嚴挺之囑托所由輩有顏面。」九齡曰：「此挺之前妻，今已婚崔氏，不合有情。」玄宗曰：「卿不知，雖離之。[03537]亦却有私。」玄宗籍前，以九齡有黨，與裴耀卿俱罷知政，拜左、右丞相，出挺之洺州刺史，元琰流於嶺外。卽日林甫代九齡中、集賢殿學士、修國史；拜牛仙客工部尚、同中門下平章，知門下省。監察御史周諒言仙客非宰相器，玄宗怒而殺之。林甫言諒本九齡引用，乃貶九齡荊州長史。玄宗終用林甫之言，廢太瑛、鄂王瑤、光王琚庶人，太妃兄駙馬都尉薛銹長流瀼州，死於故驛，人謂之「庶」，聞者冤之。其月，佞媚者言有烏鵲巢於理獄戶，天下幾致刑措。玄宗推功元輔，封林甫晉國公，仙客豳國公。其冬，惠妃病，庶人崇而薨。儲宮虛位，玄宗未定所立。林甫曰：「壽王年已成長，儲位攸宜。」玄宗曰：「忠王仁孝，年居長，當守器東宮。」乃立皇太。自是林甫懼，巧求陰以傾太。林甫旣秉樞衡，兼領隴右、河西節度，加吏部尚。天寶改易官名，右相，停知節度，加光祿夫，遷尚左僕射。六載，加開府儀同司，賜實封百戶，而恩渥彌深。凡禦府膳羞，遠方珍味，[03538]中人宣賜，道路相望。與宰相李適之雖同宗屬，而適之輕率，嘗與林甫同論時政，多失體，由是主恩益疏，以至罷免。黃門侍郎陳希烈性便佞，嘗曲林甫，適之旣罷，乃引希烈同知政。林甫久典樞衡，天下威權，並於己，臺司機務，希烈不敢參議，但唯諾而已。每有奏請，必先賂遺左右，伺察上旨，以固恩寵。上在位多載，倦於萬機，恆以臣接對拘檢，難徇私欲，自得林甫，一以委成。故杜絕逆耳之言，恣行宴樂，袵席無別，不以恥，由林甫之贊成。林甫京城邸第，田園水硙，利盡上腴。城東有薛王別墅，林亭幽邃，甲於都邑，特以賜之，及女樂部，天下珍玩，前後賜與，不可勝紀。宰相用之盛，開元已來，未有其比。然每過慎，條理衆務，增修綱紀，中外遷除，皆有恆度。而耽寵固權，己自封植，朝望稍著，必陰計中之。初，韋堅登朝，以堅皇太妃兄，引居要職，示結恩信，實圖傾之，乃潛令御史中丞楊慎矜陰伺堅隙。會正月望夜，皇太出遊，與堅相，慎矜知之，奏上。上怒，以不軌，黜堅，免太妃韋[03539]氏。林甫因是奏李適之與堅昵狎，及裴寬、韓朝宗並曲附適之，上以然，賜堅自盡，裴、韓皆坐之斥逐。後楊慎矜權位漸盛，林甫忌之，乃引王鉷御史中丞，托以心腹。鉷希林甫意，遂誣罔密奏慎矜左道不法，遂族其家。楊國忠以椒房之親，出入中禁，奏請多允，乃擢在臺省，令按刑獄。會皇太良娣杜氏父有鄰與婿柳勣不叶，勣飛告有鄰不法，引李邕證，詔王鉷與國忠按問。鉷與國忠附會林甫奏之，於是賜有鄰自盡，出良娣庶人，李邕、裴敦復枝黨數人並坐極法。林甫之苞藏安忍，皆此類。林甫自以始謀不佐皇太，慮後患，故屢起獄以危之，賴太重慎無過，流言不入。林甫嘗令濟陽別駕魏林告隴右、河西節度使王忠嗣，林往任朔州刺史，忠嗣時山東節度，自云與忠王同養宮中，情意相得，欲擁兵以佐太。玄宗聞之曰：「我兒在內，何路與外人交通？此妄。」然忠嗣亦左授陽太守。八載，咸寧太府趙奉章告林甫罪狀十餘條。新書卷二二三上李林甫傳、通鑑卷二一六作「太守」。告未上，林甫知之，諷御史臺逮捕，以妖言，[03540]重杖決殺。十載，林甫兼領安西都護、朔方節度，俄兼單于副都護。十一載，以朔方副使李獻忠叛，讓節度，舉安思順自代。國家武德、貞觀已來，蕃將如阿史那杜爾、契苾何力，忠孝有才畧，亦不專委將之任，多以重臣領使以制之。開元中，張嘉貞、王晙、張說、蕭嵩、杜暹皆以節度使入知政，林甫固位，志欲杜出將入相之源，嘗奏曰：「文士將，怯當矢石，不如用寒族、蕃人，蕃人善戰有勇，寒族卽無黨援。」帝以然，乃用思順代林甫領使。自是高仙芝、哥舒翰皆專任將，林甫利其不識文字，無入相由，然而祿山竟亂階，由專得將之任故。林甫恃其早達，輿馬被服，頗極鮮華。自無學術，僅能秉筆，有才名於時者尤忌之。而郭慎微、苑咸文士之闒茸者，代題尺。林甫典選部時，選人嚴迥判語有用「杕杜」字者，林甫不識「杕」字，謂吏部侍郎韋陟曰：「此云『杖杜』，何？」陟俯首不敢言。太常少卿姜度，林甫舅，度妻誕，林甫手慶之曰：「聞有弄麞之慶。」客視之掩口。初，楊國忠登朝，林甫以微才不之忌；及[03541]位至中司，權傾朝列，林甫始惡之。時國忠兼領劍南節度，會南蠻寇邊，林甫請國忠赴鎮。帝雖依奏，然待國忠方渥，有詩送行，句末言入相之意。曰：「卿止到蜀郡處置軍，屈指待卿。」林甫心尤不悅。林甫時已寢疾。其年十月，扶疾從幸華清宮，數日增劇，巫言一聖從差減，帝欲視之，左右諫止。乃敕林甫出於庭中，上登降聖閣遙視，舉紅巾招慰之，林甫不能興，使人代拜於席。翌日，國忠自蜀還，謁林甫，拜於牀下，林甫垂涕托以後。尋卒，贈太尉、揚州都督，給班劍、西園秘器。諸以吉儀護柩還京師，發喪於平康坊之第。林甫晚年溺於聲妓，姬侍盈房。自以結怨於人，常憂刺客竊發，重扃復壁，絡板甃石，一夕屢徙，雖家人不之知。有十五人、女十五人：岫將作監，崿司儲郎中，嶼太常少卿；婿張博濟鴻臚少卿，鄭平戶部員外郎，杜位右補闕，楊齊宣諫議夫，「楊」字各本原無，據新書卷二二三上李林甫傳補。元捴京兆府戶曹。初，林甫嘗夢一白晰多須長丈夫逼己，接之不能去。旣寤，言曰：「此形狀類裴寬，寬謀代我故。」時寬戶[03542]部尚、兼御史夫，故因李適之黨斥逐之。是時楊國忠始金吾胄曹參軍，至是不十年，林甫卒，國忠竟代其任，其形狀亦類寬焉。國忠素憾林甫，旣得志，誣奏林甫與蕃將阿布思同構逆謀，誘林甫親族間素不悅者之證。詔奪林甫官爵，廢庶人，岫、崿諸並謫於嶺表。林甫性沈密，城府深阻，未嘗以愛憎於容色。自處臺衡，動循格令，衣寇士，非常調無仕進之門。所以秉鈞十年，朝野側目，憚其威權。及國忠誣構，天下以冤。
楊國忠，本名釗，蒲州永樂人。父珣，以國忠貴，贈兵部尚。則天朝幸臣張易之，卽國忠之舅。國忠無學術拘檢，能飲酒，蒱博無行，宗黨所鄙。乃發憤從軍，蜀帥，以屯優當遷，益州長史張寬惡其人，因笞之，竟以屯優授新都尉。稍遷金吾衛兵曹參軍。太真妃，卽國忠從祖妹。天寶初，太真有寵，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引國忠賓佐，旣而擢授監察御史。去就輕率，驟履清貴，朝士指目嗤之。時李林甫將不利於皇太，掎摭陰以傾之。侍御史[03543]楊慎矜承望風旨，誣太妃兄韋堅與皇甫惟明私謁太，以國忠怙寵敢言，援之黨，以按其。京兆府法曹吉溫舞文巧詆，國忠爪牙之用，因深竟堅獄，堅及太良娣杜氏、親屬柳勣、杜昆吾等，痛繩其罪，以樹威權。於京城別置推院，自是連歲獄，追捕擠陷，誅夷者數百家，皆國忠發之。林甫方深阻保位，國忠凡所奏劾，涉疑似於太者，林甫雖不明言以指導之，皆林甫所使，國忠乘而邪，得以肆意。上春秋高，意有所愛惡，國忠探知其情，動契所欲。驟遷檢校度支員外郎，兼侍御史，監水陸運及司農、出納錢物、內中市買、召募劍南健兒等使。以稱職遷度支郎中，不期年，兼領十五餘使，轉給中、兼御史中丞，專判度支。是歲，貴妃姊虢國、韓國、秦國夫人同日拜命，兄銛拜鴻臚卿。八載，玄宗召公卿百僚觀左藏庫，喜其貨幣山積，面賜國忠金紫，兼權太府卿。國忠旣專錢谷之任，出入禁中，日加親幸。初，楊慎矜希林甫旨，引王鉷御史中丞，同構獄，以傾東宮。旣帝意不回，慎矜稍避防[03544]患，因與鉷有隙。鉷乃附國忠，奏誣慎矜，誅其昆仲，由是權傾內外，公卿惕息。吉溫國忠陳移奪執政之策，國忠用其謀，尋兼兵部侍郎。京兆尹蕭炅、御史中丞宋渾皆林甫所親善，國忠皆誣奏譴逐，林甫不能救。王鉷御史夫，兼京兆尹，恩寵侔於國忠，而位望居其右。國忠忌其與己分權，會邢縡泄，乃陷鉷兄弟誅之，因代鉷御史夫，權京兆尹，賜名國忠。乃窮竟邢縡獄，令引林甫交私鉷、銲與阿布思狀，而陳希烈、哥舒翰附會國忠，證成其狀，上由是疏薄林甫。南蠻質閤羅鳳亡不獲，帝怒甚，欲討之。國忠薦閬州人鮮于仲通益州長史，令率精兵八萬討南蠻，與羅鳳戰于瀘南，全軍陷沒。國忠掩其敗狀，仍敘其戰功，仍令仲通上表請國忠兼領益部。十載，國忠權知蜀郡都督府長史，充劍南節度副使，知節度，仍薦仲通代己京兆尹。國忠使司馬李宓率師七萬再討南蠻。宓渡瀘水，蠻所誘，至和城，本書卷一九七南詔蠻傳作「大和城」。不戰而敗，李宓死於陣。國忠隱其敗，以捷上聞。自仲通、李宓再舉討蠻之[03545]軍，其征發皆中國利兵，然於土風不便，沮洳之所陷，瘴疫之所，饋餉之所乏，物故者十八九。凡舉十萬衆，棄之死地，只輪不還，人銜冤毒，無敢言者。國忠尋兼山南西道采訪使。十一載，南蠻侵蜀，蜀人請國忠赴鎮，林甫亦奏遣之。將辭，雨泣懇陳必林甫所排，帝憐之，不數月召還。會林甫卒，遂代右相，兼吏部尚、集賢殿學士、太清太微宮使、判度支、劍南節度、山南西道采訪、兩京出納租庸鑄錢等使並如故。國忠本性疏躁，強力有口辯，旣以便佞得宰相，剖決機務，居之不疑。立朝之際，或攘袂扼腕，自公卿已下，皆頤指氣使，無不詟憚。故，宰相居臺輔之地，以元功盛德居之，不務威權，出入騎從簡易。自林甫承恩顧年深，每出車騎滿街，節將、侍郎有所關白，皆趨走闢易，有同案吏。舊例，宰相午後六刻始出第，林甫奏太平無，以巳時還第，機務填委，皆決於私家。主吳珣持籍就左相陳希烈之第，希烈引籍署名，都無可否。國忠代之，亦如前政。國忠自侍御史以至宰相，凡領四十餘使，專判[03546]度支、吏部銓，務鞅掌，但署一字，猶不能盡，皆責成胥吏，賄賂公行。國忠旣以宰臣典選，奏請銓日便定留放，不用長名。先天已前，諸司官知政，午後本司決，兵部尚、侍郎亦分銓註擬。開元已後，宰臣數少，始崇其任，不本司。故，吏部銓，註唱，自春及夏，才終其。國忠使胥吏於私第暗定官員，集百僚於尚省對註唱，一日令畢，以誇神速，資格差謬，無復倫序。明年註擬，於私第集選人，令諸女弟垂簾觀之，笑語之聲，朗聞於外。故，註官訖，過門下侍中、給中。國忠註官時，呼左相陳希烈於座隅，給中在列，曰：「旣對註擬，過門下矣。」吏部侍郎韋素、張倚皆衣紫，是日與本曹郎官同咨，趨走於屏樹之間。旣退，國忠謂諸妹曰：「兩員紫袍主何如人？」相對噱。其所昵京兆尹鮮于仲通、中舍人竇華、侍御史鄭昂諷選人於省門立碑，以頌國忠銓綜之能。貴妃姊虢國夫人，國忠與之私，於宣義里構連甲第，土木被綈繡，棟宇之盛，兩都莫比，晝會夜集，無復禮度。有時與虢[03547]國並轡入朝，揮鞭走馬，以諧謔，衢路觀之，無不駭嘆。玄宗每年冬十月幸華清宮，常經冬還宮。國忠山第在宮東門之南，與虢國相對，韓國、秦國甍棟相接，天幸其第，必過五家，賞賜宴樂。每扈從驪山，五家合隊，國忠以劍南幢節引於前，出有餞路，還有軟脚，遠近餉遺，珍玩狗馬，閹侍歌兒，相望於道。進封衛國公，食實封百戶，俄拜司空。時安祿山恩寵特深，總握兵柄，國忠知其跋扈，終不出其下，將圖之，屢於上前言其悖逆之狀，上不之信。是時，祿山已專制河北，聚幽、并勁騎，陰圖逆節，動未有名，伺上千秋萬歲之後，方圖叛換。及國忠用，慮不利於己，祿山遙領內外閑廄使，遂以兵部侍郎吉溫知留後，兼御史中丞、京畿采訪使，內伺朝廷動靜。國忠使門客蹇昂、何盈求祿山陰，圍捕其宅，得李超、安岱等，使侍御史鄭昂縊殺於御史臺。奏貶吉溫於合浦，以激怒祿山，幸其搖動，內以取信於上，上竟不之悟。由是祿山惶懼，遂舉兵以誅國忠名。玄宗聞河朔變起，欲以皇太監國，自欲親征，謀於國[03548]忠。國忠懼，謂姊妹曰：「我等死在旦夕。今東宮監國，當與娘等並命矣。」姊妹哭訴於貴妃，貴妃銜土請命，其乃止。及哥舒翰守潼關，諸將以函關距京師百里，利在守險，不利出攻。國忠以翰持兵未決，慮反圖己，欲其速戰，自中督促之。翰不獲已出關，及接戰桃林，王師奔敗，哥舒受擒，敗國喪師，皆國忠之誤惑。自祿山兵起，國忠以身領劍南節制，乃布置腹心於梁、益間，以圖自全之計。六月九日，潼關不守。十日淩晨，上率龍武將軍陳玄禮、左相韋素、京兆尹魏方進，國忠與貴妃及親屬，擁上出延秋門，諸王妃主從之不及，慮賊奄至，令內侍曹仙擊鼓於春明門外，焚芻槁之積，煙火燭天。旣渡渭，卽令斷便橋。辰時，至咸陽望賢驛，官吏駭竄，無復貴賤，坐宮門樹下。亭午，上猶未食，有老父獻麥，帝令具飯，始得食。翌日，至馬嵬，軍士饑而憤怒，龍武將軍陳玄禮懼亂，先謂軍士曰：「今天下崩離，萬乘震蕩，豈不由楊國忠割剝氓庶，朝野怨咨，以至此耶？若不誅之以謝天下，何以塞四[03549]海之怨憤！」衆曰：「念之久矣。行，身死固所願。」會吐蕃和好使在驛門遮國忠訴，軍士呼曰：「楊國忠與蕃人謀叛。」諸軍乃圍驛擒國忠，斬首以徇。是日，貴妃旣縊，韓國、虢國夫人亦亂兵所殺。御史夫魏方進死，左相韋素。良久兵解，陳玄禮等上謝罪曰：「國忠撓敗國經，構興禍亂，使黎元塗炭，乘輿播越，此而不誅，患難未已。臣等社稷計，請矯制之罪。」帝曰：「朕識之不明，任寄失所。近亦覺悟，審其詐佞，意欲到蜀，肆諸市朝。今神明啟卿，諧朕夙志，將疇爵賞，何至言焉。」是時，祿山雖據河洛，其兵鋒東止於梁、宋，南不過許、鄧。李光弼、郭儀統河朔勁卒，連收恆、定，若崤、函固守，兵不妄動，則兇逆之勢，不討自弊。及哥舒翰出師，凡不數日，乘輿遷幸，朝廷陷沒，百僚系頸，妃主被戮，兵滿天下，毒流四海，皆國忠之召禍。國忠：暄、昢、曉、晞。暄太常卿兼戶部侍郎，尚延和郡主；昢鴻臚卿，尚萬春公主。兄弟各立第於親仁里，窮極奢侈。國忠娶蜀倡裴氏女曰裴柔，國忠旣死，柔與虢國夫人皆自剄死。[03550]暄死於馬嵬；昢陷賊被殺；曉走中郡，中王瑀榜殺之；晞走至陳倉，追兵所殺。國忠之黨翰林學士張漸竇華、中舍人宋昱、吏部郎中鄭昂等，憑國忠之勢，招來賂遺，車馬盈門，財貨山積；及國忠敗，皆坐誅滅，其斫喪王室，俱一時之沴氣焉。
張暐，汝州襄城人。祖德政，武德中鄆州刺史。暐，景龍初銅鞮令，家本豪富，好賓客，以弋獵自娛。會臨淄王潞州別駕，暐潛識英姿，傾身之，日奉遊處。及樂人趙元禮自山東來，有女美麗，善歌舞，王幸之，止於暐第，生廢太瑛。唐隆元年六月，王清內難，升皇太，召暐拜宮門夫，每與諸王、姜皎、崔滌、李令問、王守一、薛伯陽在太左右以接歡。其年，擢拜左臺侍御史，「其」字上各本原有「令問」二字，據合鈔卷一五七張暐傳刪。數月遷左御史臺中丞。先天元年，太卽位，帝居武德殿。太平公主有異謀，廣樹朋黨，暐與僕射劉幽求請先。太平聞之，白於睿宗，乃流暐於嶺南峰州，幽求謫於嶺外。及太平之敗，幽求追拜尚左僕射、兼侍中；暐理卿，封鄧國公，實封百戶，逾月加權[03551]兼雍州長史。其年十月，改元開元，以雍州京兆府，長史尹。暐首遷京兆尹，入侍宴私，出主都政，以榮寵之極。暐亦有應務才幹，遷太詹，判尚左右丞，再除左羽林將軍，左金吾將軍，殿中監、太仆卿。十年，以暐年高，加特進。履冰、季良、弟晤皆居清列。天寶初，暐還鄉拜掃，特賜錦袍繒彩，禦賜詩以寵異之，乘傳來往，敕郡縣供擬。暐鬢髮華皓，在輿中，弟車馬連接數里，衣冠榮之。中使中路追賜藥物。至襄城月餘，詔還京。五載薨，年九十餘，贈開府儀同司。其後，履冰金吾將軍，季良殿中監，俱列啟戟，時人美之。暐壽考。善保終始。
王琚，懷州河內人。叔父隱客，則天朝鳳閣侍郎。琚少孤而聰敏，有才畧，好玄象合煉之學。神龍初，年十餘，嘗謁駙馬王同皎，同皎甚器之，益歡洽。言及刺武思，琚義而許之，與周璟、張仲之忘年之友。及同皎敗，琚恐吏所捕，變姓名詣於江都，傭於富商家，主人後悟其非傭者，以女嫁之，資給其財。經四五年，睿[03552]宗登極，琚具白主人，厚資其行裝，乃至長安。遇玄宗太監國，太平公主所忌，思立孱弱，以竊威權，太憂危。沙門普潤先與玄宗筮，克清內難，加品，食實封，常入太宮。琚之，說以天時人，歷然可觀。普潤白玄宗，玄宗異之。及琚於吏部選補諸暨主簿，於東宮過謝，及殿，而行徐視高，中官曰：「殿下在簾下。」琚曰：「在外只聞有太平公主，不聞有太。太有功於社稷，孝於君親，何得有此聲？」玄宗遽召之，琚曰：「頃韋庶人智識淺短，親行弒逆，人心盡搖，思立李氏，殿下誅之易。今社稷已安，太平則天之女，兇狡無比，專思立功，朝之臣，多其用。主上以元妹之愛，能忍其過。賤臣淺識，殿下深憂。」玄宗命之同榻而坐。玄宗泣曰：「四哥仁孝，同氣唯有太平，言之恐有違犯，不言憂患轉深，臣，計無所出。」琚曰：「天之孝，貴於安宗廟。定萬人。征之於昔，蓋主，帝之長姊，帝幼，蓋主共養帝於宮中，後與上官桀、燕王謀害司馬霍光，不議及君上，主恐危劉氏，以義去之。況殿下功格天地，位尊[03553]儲貳。太平雖姑，臣妾，何敢議之！今劉幽求、張說、郭元振一臣，心輔殿下。太平之黨，必有移奪安危之計，不可立談。」玄宗曰：「公有何藝，可隱跡與寡人遊處？」琚曰：「飛丹煉藥，談諧嘲詠，堪與優人比肩。」玄宗益喜，與之友，恨相知晚，呼王十一。翌日，奏授詹府司直、內供奉兼崇文學士，日與諸王及姜皎等侍奉焉，獨琚常預秘計。逾月，拜太舍人，尋兼諫議夫、內供奉，贈其父故下邽丞仲友楚州刺史。先天元年七月，玄宗居尊位，在武德殿。八月，擢拜中侍郎。時劉幽求、張暐並流於嶺外，琚迫，請早之計。年七月日，琚與岐王範、薛王業、姜皎、李令問、王毛仲、王守一並預誅逆，以鐵騎至承天門。時睿宗聞鼓噪聲，召郭元振升承天樓，宣詔下關，侍御史任知古召募數百人於朝堂，不得入。頃間，琚等從玄宗至樓上，誅蕭至忠、岑義、竇懷貞、常元楷、李慈、李猷等。睿宗遜居百福殿。十日，拜琚銀青光祿夫、戶部尚，封趙國公，食實封五百戶；皎銀青光祿夫、工部尚，封楚國公，實封五百戶；令問銀青光祿夫、殿中監、宋國公，實封[03554]百戶；毛仲輔國將軍、左武衛將軍、檢校閑廄兼知監牧使、霍國公，實封五百戶；守一銀青光祿夫、太常卿員外置同正員，進封晉國公，實封五百戶。琚、皎、令問並固讓尚、殿中監，不上。十八日，琚、皎依舊官各加實封百戶，通前七百戶。累日，玄宗宴於內殿，賜功臣金銀器皿各一牀、雜彩各一千匹、絹一千匹，列於庭，宴慰終夕，載之而。琚轉恩顧，每延入閣中，迄夜方出。休之日，中官至第召之。中官亦使尚宮就琚宅問訊琚母，時果珍味賫之，助其甘旨。琚在帷幄之側，常參聞政，時人謂之「內宰相」，無有比者。贈其父魏州刺史。或有上說於玄宗曰：「彼王琚、麻嗣宗譎詭縱橫之士，可與履危，不可得志。天下已定，宜益求純樸經術之士。」玄宗乃疏之。十一月，令御史夫持節巡天兵以北諸軍。十月，改年號開元，改官名，與蘇頲同紫微侍郎。年月回，未及京，便除澤州刺史，削封。歷衡、郴、滑、虢、沔、夔、許、潤九州刺史，復其封。十年，丁[03555]母憂。十年，起復右庶，兼巂州刺史，改同、蒲、通、鄧、蔡五州刺史。天寶後，廣平、鄴郡太守。性豪侈，著勛中朝，食實封，典十五州，常受饋遺，下檐帳設，皆數千貫。玄宗念舊，常優容之。侍兒十人，皆居寶帳。家累百餘口，作造不遵於法式。雖居州伯，與佐官、胥吏、酋豪連榻飲謔，或樗蒱、藏钩以樂。每移一州，車馬填路，數里不絕。攜妓從禽，恣歡賞，垂四十年矣。時李邕、王弼與琚皆年齒尊高，久在外郡，疏尺題來往，有「譴謫留落」之句。右相林甫以琚等負材使氣，陰議除之。五載正月，琚果林甫構成其罪，貶琚江華郡員外司馬，削階封。至任未幾，林甫使羅希奭重按之。希奭排馬牒至，琚懼，仰藥，竟不能死；及希奭至，遂自縊而卒。死非其罪，人用憐之。寶應元年，贈太少保。
王毛仲，本高麗人。父遊擊將軍職求婁，犯沒官，生毛仲，因隸于玄宗。性識明悟，玄宗臨淄王，常伏左右。及出兼潞州別駕，李宜德趫捷善騎射，人蒼頭，以錢五萬買之。景龍年[03556]冬，玄宗還長安，以人挾弓矢翼。初，太宗貞觀中，擇官戶蕃口中少年驍勇者百人，每出遊獵，令持弓矢於禦馬前射生，令騎豹文韉，著畫獸文衫，謂之「百騎」。至則天時，漸加其人，謂之「千騎」，分隸左右羽林營。孝和謂之「萬騎」，亦置使以領之。玄宗在籓邸時，常接其豪俊者，或賜飲食財帛，以此盡心焉。毛仲亦悟玄宗旨，待之甚謹，玄宗益憐其敏惠。及四年六月，中宗遇弒，韋后稱制，令韋播、高嵩羽林將軍，令押千騎營，榜棰以取威。其營長葛福順、陳玄禮等相與玄宗訴冤，會玄宗已與劉幽求、麻嗣宗、薛崇簡等謀舉計，相顧益歡，令幽求諷之，皆願決死從命。及十日夜，玄宗入宛中，宜德從焉，毛仲避之不入。乙夜，福順等至，玄宗曰：「與公等除逆，安社稷，各取富貴，在於俄頃，何以取信？」福順等請號而行，斯須斬韋播、韋璿、高嵩等頭來，玄宗舉火視之。召鐘紹京領總監丁匠刀鋸百人至，因斬關而入，後及安樂公主等皆亂兵所殺。其夜，少帝以玄宗著勛，進封平王。以紹京、幽求知政，署詔敕。[03557]崇簡、嗣宗及福順、宜德，功者將軍，次者中郎將。其時，梓宮在殯，舉城縞素。及明，玄宗引新立功者皆衣紫衣緋，持滿鐵騎而出，傾城聚觀歡慰。其犯逆者，盡曝屍於城外。毛仲數日而，玄宗不責，超授將軍。及玄宗皇太監國，因奏改左右萬騎左右營龍武軍，與左右羽林北門四軍，各本原作「北四門軍」，據合鈔卷一五七王毛仲傳改。以福順等將軍以押之。龍武官盡功臣，受錫賫，號「唐元功臣」。長安良家避征徭，納資以求隸於其中，遂每軍至數千人。毛仲專知東宮駝馬鷹狗等坊，未逾年，已至將軍，階品矣。及先天年七月，毛仲預誅蕭、岑等功，授輔國將軍、左武衛將軍、檢校內外閑廄兼知監牧使，進封霍國公，實封五百戶。毛仲奉公正直，不避權貴，兩營萬騎功臣、閑廄官吏皆懼其威，人不敢犯。苑中營田草萊常收，率皆豐溢，玄宗以能。開元十四年，贈其父秦州刺史。毛仲雖有賜莊宅，奴婢、駝馬、錢帛不可勝紀，常於閑廄側內宅住。每入侍宴賞，與諸王、姜皎等禦幄前連榻而坐。玄宗或時不，則悄然如有所失；之則歡[03558]洽連宵，有至日晏。其妻已邑虢國夫人；賜妻李氏國夫人。每入內朝謁，夫人同承賜賫，生男，孩稚已授五品，與皇太同遊，故中官楊思勖、高力士等常避畏之。七年，進位特進，行太仆卿，餘並如故。九年，持節充朔方道防禦討擊使，仍以左領軍總管王晙與天兵軍節度張說，東與幽州節度裴伷先等計會。毛仲部統嚴整，羣牧孳息，遂數倍其初。芻粟之類，不敢盜竊，每歲回殘，常致數萬斛。不年，扈從東封，以諸牧馬數萬匹從，每色一隊，望如雲錦，玄宗益喜。於岳下以宰相源乾曜、張說加左右丞相，毛仲加開府儀同司。自玄宗先天正位後，以后父王同皎及姚崇、宋璟及毛仲十五年間四人至開府，敕張說監牧頌以美之。十七年，從朝五陵，贈毛仲父益州都督。毛仲益驕，嘗求兵部尚，玄宗不悅，毛仲怏怏，於詞色。福順娶毛仲女，宜德、唐地文等數十人皆與毛仲善，倚之多不法。中官等妒其全盛逾己，專發其罪，尤倨慢之。中官高品者，毛仲視之蔑如；如卑品者，忤意則挫[03559]辱如己之僮仆。力士輩恨入骨髓。毛仲承恩遇，妻產，嘗借苑中亭納涼，玄宗借之。中官構之彌甚，曰：「北門奴官太盛，豪者皆一心，不除之，必起患。」後毛仲索甲仗於太原軍器監，時嚴挺之少尹，奏之。玄宗恐其黨震懼亂，乃隱其實狀，詔曰：「開府儀同司、兼殿中監、霍國公、內外閑廄監牧都使王毛仲，是惟微細，非有功績，擢自家臣，升於朝位。恩寵莫，委任斯崇。無涓塵之益，肆驕盈之志。往屬艱難，遽茲逃匿，念深惟舊，義在優容，仍荷殊榮，蔑聞悛悔。在公無竭盡之效，居常多怨望之詞。跡其深愆，合從誅殛；恕其庸昧，宜從遠貶。可瀼州別駕員外置長任，差使馳驛領送至任，忽許東西及判。」左領軍將軍耿國公葛福順，貶壁州員外別駕；左監門將軍盧龍唐地文，貶振州員外別駕；右武衛將軍成紀侯李守德，貶嚴州員外別駕，守德，本宜德，立功後改名；右威衛將軍王景耀，貶黨州員外別駕；右威衛將軍高廣濟，貶道州員外別駕。毛仲男太仆守貞，貶施州司戶；太家令守廉，貶溪州[03560]司戶；率更令守慶，貶鶴州司倉；左監門長史守道，貶涪州參軍。連累者數十人。詔殺毛仲，及永州而縊之。其後，中官益盛，而陳玄禮以淳樸自檢，宿衛宮禁，志節不衰。天寶中，玄宗在華清宮，乘馬出宮門，欲幸虢國夫人宅，玄禮曰：「未宣敕報臣，天不可輕去就。」玄宗之回轡。他年在華清宮，逼正月半，欲夜遊，玄禮奏曰：「宮外卽是曠野，須有預，若欲夜遊，願城闕。」玄宗不能違。及安祿山反，玄禮欲於城中誅楊國忠，不果，竟於馬嵬斬之。從玄宗入巴蜀回，封蔡國公，實封百戶。上元元年八月致仕。
史臣曰：李林甫以諂佞進身，位極臺輔，不懼盈滿，蔽主聰明，生旣唯務陷人，死亦人所陷，得非彼蒼假手，以示禍淫者乎！楊國忠稟性奸回，才薄行穢，領四十餘使，恣弄威權，天莫其非，羣臣由之杜口，致祿山叛逆，鑾輅播遷，梟首覆宗，莫救艱步。以玄宗之睿哲，而惑於人者，蓋巧言令色，先意承旨，財利誘之，迷而不悟。開元任姚崇、宋璟而治，幸林甫、國忠而亂，與夫齊桓任管仲、隰[03561]朋，幸豎刁、易牙，亦何異哉！曰：「臣有作福作威，害於而家，兇於而國。」孔曰：「佞人殆。」誠哉是言。張暐、王琚、王毛仲，皆鄧通、閎孺之流。琚有締構之功，過多僭侈，死於非罪，亦何惜之！
贊曰：天啟亂階，甫、忠當國。蔽主聰明，秉心讒慝。暐同王，亦承恩德。籲哉僭逾，不知紀極。
右文林郎充兩浙東路提舉鹽幹辦公蘇之勤校勘
唐列傳卷第五十六[0356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