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洎，字思道，荊州江陵人。隋末，仕蕭銑黃門侍郎。銑令畧地嶺表，得五十餘城，未還而銑敗，遂以所得城國，授南康州都督府長史。貞觀七年，累拜給中，封清苑縣男。十一年，轉治侍御史。上疏曰：尚萬機，實政本，伏尋此選，受授誠難。是以八座比於文昌，丞方於管轄，爰至曹郎，上應列宿，苟非稱職，竊位興譏。伏比來尚省詔敕稽停，文案壅滯，臣誠雖庸劣，請述其源。貞觀之初，未有令僕，於時省務繁雜，倍多於今。左丞戴胄、右丞魏徵，並曉達吏方，質性平直，應彈舉，無所迴避。陛下假以恩慈，自然肅物，百司匪懈，抑此之由。及杜正倫續任右丞，頗亦厲下。比者綱維不舉，並勳親在位，品非其任，功勢相傾。凡在官僚，未循公道，雖欲自強，先懼囂謗。所以郎中抑奪，唯諮稟；尚依違，不得[02802]斷決。或憚聞奏，故稽延。案雖理窮，仍更盤下。去無程限，來不責遲，一經出手，便涉年載。或希旨失情，或避嫌抑理。勾司以案成，不究是非；尚用便僻奉公，莫論當否。遞相姑息，唯務彌縫。且選賢授能，非材莫舉，天工人代，焉可妄加？至於懿戚元勳，但優其禮秩，或年高耄及，或積病智昏，旣無益於時宜，當致之以閒逸。久妨賢路，殊不可。將救茲弊，且宜精簡四員。左右丞、左右司郎中如並得人，自然綱維畧舉，亦當矯正趨競，豈唯息其稽滯哉！奏未幾，拜尚右丞。十年，遷黃門侍郎。十七年，加授銀青光祿夫，尋除散騎常侍。洎性疏峻敢言。太宗工王羲之，尤善飛白，嘗宴品已上於玄武門，帝操筆作飛白字賜羣臣，或乘酒爭取於帝手，洎登御座引手得之。皆奏曰：「洎登御牀，罪當死，請付法。」帝笑而言曰：「昔聞婕妤辭輦，今常侍登牀。」尋攝黃門侍郎，加上護軍。太宗善持論，每與公卿言及古道，必詰難往復。洎上諫曰：「帝王之與凡庶，聖哲之與庸愚，上下相懸，擬倫斯絕。是知以至[02803]愚而對至聖，以極卑而對至尊，徒思自強，不可得。陛下降恩旨，假慈顏，凝旒以聽其言，虛襟以納其說，猶恐羣下未敢對揚，況動神機，縱天辯，飾辭以折其理，援古以排其議，欲令凡庶何階應答？臣聞皇天以無言貴，聖人以不言德，老君稱辯若訥，莊生稱至道無文，此皆不欲煩。齊侯讀，輪扁竊笑；皇慕古，長孺陳譏，此亦不欲勞。且多記則損心，多語則損氣，心氣內損，形神外勞，初雖不覺，後必累。須社稷自愛，豈性好自乎？竊以今日昇平，皆陛下力行所至，欲其長久，匪由辯博。但當忘彼愛憎，慎茲取捨，每惇樸，無非至公，若貞觀之初則可矣。至如秦政強辯，失人心於自矜；魏文宏才，虧衆望於虛說。此才辯之累，較然可知矣。伏願畧茲雄辯，浩然養氣；簡彼緗圖，淡焉自怡。固萬壽於南嶽，齊百姓於東戶，則天下幸甚，皇恩斯畢。」手詔答曰：「非慮無以臨下，非言無以述慮。比有談論，遂致煩多。輕物驕人，恐由茲道。形神心氣，非此勞。今聞讜言，虛懷以改。」時皇太初立，洎以[02804]宜尊賢重道，上曰：臣聞郊迎四方，孟侯所以成德；齒學讓，元良由是作貞。斯皆屈主祀之尊，申下交之義。故得芻言咸薦，睿問旁通，不出軒庭，坐知天壤。率由茲道，永固鴻基者焉。原夫太，宗祧是系，善惡之際，興亡斯在。不勤於始，將悔於終。是以晁錯上，令先通政術；賈誼獻策，務前知禮教。竊惟皇太孝友仁義，明允篤誠，皆挺自天姿，非勞審諭，固以華夷仰德，翔泳希風矣。然則寢門視膳，已表於朝；藝宮論道，宜弘於四術。雖春秋鼎盛，飭躬有漸，實恐歲月易往，墮業興譏，取適宴安，方從此始。臣以愚短，幸參侍從，思廣離明，願聞徑術。不敢曲陳故，請以聖德言之。伏惟陛下誕睿膺圖，登庸歷試。多才多藝，道著於匡時；允武允文，功成於纂祀。萬方卽序，九圍清宴。尚且雖休勿休，日慎一日，求異聞於振古，勞睿思於當年。乙夜觀，高帝；馬上披卷，勤過魏后。陛下自勵如此，而令太優遊棄日，不習圖，臣所未諭一。加以暫屏機務，卽寓彫蟲。綜寶思於天文，則長河韜映；摛玉字於仙札，則流霞[02805]成彩。固以錙銖萬代，冠冕百王，屈、宋不足以升堂，鐘、張何階於入室。陛下自好如此，而太悠然靜處，不尋篇翰，臣所未諭。陛下歷該衆妙，獨秀寰中，猶晦天聽，俯詢凡識，聽朝之隙，引羣官，降以溫顏，訪以今古。故得朝廷是非，里閭好惡，凡有鉅細，必關聽覽。陛下自好如此，而令太久入趨侍，不接正人，臣所未諭。陛下若謂無益，則何勞神；若謂有成，則宜申貽厥。蔑而不急，未其可。伏願俯推睿范，訓及儲君，授以良，娛之嘉客。晨披經史，觀成敗於前蹤；晚接賓游，訪得失於當代。間以札，繼以篇章，則日聞所未聞，日所未。副德逾光，羣生之福。古之太，問安而退，所以廣敬於君父；異宮而處，所以分別於嫌疑。今太一侍天闈，動移旬朔，師傅以下，無由接。假令供奉有隙，暫還東宮，拜謁旣疏，且欣仰，規諫之道，固所未暇。陛下不可以親教，宮采無由以進言，雖有具僚，竟將何補？伏願俯循前躅，稍抑下流，弘遠之規，展師友之義。則儲徽克茂，帝圖斯廣，凡在黎元，孰不慶賴！自此[02806]敕洎令與岑文本同馬周遞日往東宮，與皇太談論。太宗嘗怒苑西守監穆裕，命於朝堂斬之，皇太遽進諫。太宗謂司徒長孫無忌曰：「夫人久相與處，自然染習。自朕臨御天下，虛心正直，卽有魏徵朝夕進諫。自徵雲亡，劉洎、岑文本、馬周、褚遂良等繼之。皇太幼在朕膝前，每朕心悅諫，昔者因染以成性，固有今日之諫耳。」十八年，遷侍中。太宗嘗謂侍臣曰：「夫人臣之對帝王，多順旨而不逆，甘言以取容。朕今發問，欲聞己過，卿等須言朕愆失。」長孫無忌、李勣、楊師道等咸云：「陛下聖化致太平，臣等不其失。」洎對曰：「陛下化高萬古，誠如無忌等言。然頃上人不稱旨者，或面加窮詰，無不慚退，恐非獎進言者之路。」太宗曰：「卿言是，當卿改之。」太宗征遼，令洎與高士廉、馬周留輔皇太定州監國，仍兼左庶、檢校民部尚。太宗謂洎曰：「我今遠征，使卿輔翼太，社稷安危之機，所寄尤重，卿宜深識我意。」洎進曰：「願陛下無憂，臣有愆失者，臣謹卽行誅。」太宗以其妄發，頗怪之，謂曰：「君不密則失臣，臣[02807]不密則失身。卿性疏而太健，恐以此取敗，深宜誡慎，以保終吉。」十九年，太宗遼東還，發定州，在道不康，洎與中令馬周入謁。洎、周出，遂良傳問起居，洎泣曰：「聖體患癰，極可憂懼。」遂良誣奏之曰：「洎云：『國家之不足慮，正當傅少主行伊、霍故，臣有異志者誅之，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詔問其故，洎以實對，引馬周以自明。太宗問周，周對與洎所陳不異。遂良執證不已，乃賜洎自盡。洎臨引決，請紙筆欲有所奏，憲司不與。洎死，太宗知憲司不與紙筆，怒之，並令屬吏。洎文集十卷，行於時。則天臨朝，其弘業上言洎被遂良譖而死，詔令復其官爵。
馬周，字賓王，清河茌平人。少孤貧，好學，尤精詩、傳，落拓不州裡所敬。武德中，補博州助教，日飲醇酎，不以講授。刺史達奚恕屢加咎責，周乃拂衣游於曹、汴，浚儀令崔賢首所辱，遂感激西遊長安。宿於新豐逆旅，主人唯供諸商販而不顧待周，遂命酒一斗八升，悠然獨酌，主人深異之。至京師，舍於中郎將常何之家。[02808]貞觀年，「三年」各本原作「五年」，據本書卷二太宗紀、通鑑卷一九三改。太宗令百僚上言得失，何以武吏不涉經學，周乃何陳便宜十餘，令奏之，皆合旨。太宗怪其能，問何，何答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具草。每與臣言，未嘗不以忠孝意。」太宗卽日召之，未至間，遣使催促者數四。及謁，與語甚悅，令直門下省。六年，授監察御史，奉使稱旨。帝以常何舉得其人，賜帛百匹。是歲，周上疏曰：微臣每讀經史，前賢忠孝之，臣雖人，竊希道，未嘗不廢卷長想，思履其跡。臣以不幸，早失父母，犬馬之養，已無所施，顧來可者，唯忠義而已。是以徒步千里而自於陛下，陛下不以臣愚瞽，過垂齒。竊自顧瞻，無階答謝，輒以微軀丹款，惟陛下所擇。臣伏安宮在宮城之西，其牆宇宮闕之制，方之紫極，尚卑。臣伏以東宮皇太之宅，猶處城中，安乃至尊所居，更在城外。雖太上皇游心道素，志存清儉，陛下重違慈旨，愛惜人力；而蕃夷朝及四方觀聽，有不足焉。臣願營築雉堞，修起門樓，務從高顯，以稱萬方之望，則孝昭乎天下矣。臣[02809]伏明敕以月日幸九成宮。臣竊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視膳而晨昏起居。今所幸宮去京百餘里，鑾輿動軔，嚴蹕經旬，非可以旦暮至。太上皇情或思感，而欲卽陛下者，將何以赴之？且車駕今行，本避署。然則太上皇尚留熱所，而陛下自逐涼處，溫凊之道，臣竊未安。然敕旣出，業已成就，願示速返之期，以開衆惑。臣詔，令宗室勳賢作鎮籓部，貽厥孫，嗣守其政，非有故，無或黜免。臣竊惟陛下封植之者，誠愛之重之，欲其胤裔承守而與國無疆。臣以如詔旨者，陛下宜思所以安存之，富貴之，然則何用代官。何則？以堯、舜之父，猶有朱、均之。倘有孩童嗣職，萬一驕愚，兆庶被其殃而國家受其敗。正欲絕之，則文之治猶在；正欲留之，而欒黶之惡已彰。與其毒害於存之百姓，則寧使割恩於已亡之臣，明矣。然則向所謂愛之者，乃適所以之。臣謂宜賦以茅土，疇其戶邑，必有材行，隨器方授，則雖其翰翮非強，亦可以獲免尤累。昔光武不任功臣以[02810]吏，所以終全其代者，良得其術。願陛下深思其，使夫得奉恩而孫終其福祿。臣聞聖人之化天下，莫不以孝基。故曰：「孝莫於嚴父，嚴父莫於配天。」曰：「國之，在祀與戎。」孔亦云：「吾不預祭如不祭。」是聖人之重祭祀如此。伏惟陛下踐祚以來，宗廟之享，未曾親。伏緣聖情，獨以鑾輿一出，勞費稍多，所以忍其孝思，以便百姓。遂使一代之史，不皇帝入廟之，將何以貽厥孫謀，垂則來葉？臣知孝誠不在俎豆之間，然聖人之訓人，固有屈己以從時，願聖慈顧省愚款。臣聞致化之道，在於求賢審官；政之基，在於揚清激濁。孔曰：「唯名與器，不以假人。」是言慎舉之重。臣伏王長通、白明達本自樂工輿皁雜類，韋槃提、斛斯正則更無他材，獨解調馬。縱使術逾儕輩，伎能有取，乍可厚賜錢帛，以富其家；豈得列預士流，超授高爵？遂使朝會之位，萬國來庭，騶倡人，鳴玉曳履，與夫朝賢君，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竊恥之。然朝命旣往，縱不可追，謂宜不使在朝班，預於[02811]士伍。太宗深納之。尋除侍御史，加朝散夫。十一年，周上疏曰：臣歷觀前代，自夏、殷及氏之有天下，傳祚相繼，多者八百餘年，少者猶四五百年，皆積德累業，恩結於人心。豈無僻王？賴前哲以免。自魏、晉以還，降及周、隋，多者不過六十年，少者才十年而亡。良由創業之君，不務廣恩化，當時僅能自守，後無遺德可思。故傳嗣之主，政教少衰，一夫呼而天下土崩矣。今陛下雖以功定天下，而積德日淺，固當思隆禹、湯、文、武之道，廣施德化，使恩有餘地，孫立萬代之基，豈欲但令政教無失，以持當年而已！然自古明王聖主，雖因人設教，寬猛隨時，而要唯以節儉於身、恩加於人者是務。故其下愛之如日月，畏之如雷霆，此其所以卜祚遐長而禍亂不作。今百姓承喪亂之後，比於隋時才十分之一。而供官徭役，道路相繼，兄去弟還，首尾不絕。遠者往來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畧無休時。陛下雖每有恩詔令其減省，而有司作旣不廢，自然須人，徒行文，役之如故。臣每訪問，四五年來，百姓頗有嗟怨之[02812]言，以陛下不存養之。昔唐堯茅茨土階，夏禹惡衣菲食，如此之，臣知不可復行於今。文帝惜百金之費，輟露台之役，集上囊以殿帷，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至景帝以錦繡纂組妨害女功，特詔除之，所以百姓安樂。至孝武帝雖窮奢極侈，而承文、景遺德，故人心不動。向使高祖之後，卽有武帝，天下必不能全。此於時代差近，蹟可。今京師及益州諸處，營造供奉器物，並諸王妃主服飾，議者皆不以儉。臣聞昧旦丕顯，後世猶怠；作法於理，其弊猶亂。陛下少處人間，知百姓辛苦，前代成敗，目所親，尚猶如此。而皇太生長深宮，不更外，卽萬歲之後，固聖慮所當憂。臣尋往代以來之，但有黎庶怨叛，聚盜賊，其國無不卽滅，人主雖改悔，未有重能安全者。凡修政教，當修於可修之時，若變一起而後悔之，則無益者。故人主每前代之亡，則知其政教之所由喪，而皆不知其身之失。是以殷紂笑夏桀之亡，而幽、厲亦笑殷紂之滅；隋煬帝業之初笑齊、魏之失國。今之視煬帝，亦[02813]猶煬帝之視齊、魏。故京房謂元帝云，「臣恐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古」。此言不可不誡。往者貞觀之初，率土荒儉，一匹絹才得一斗米，而天下帖然。百姓知陛下甚愛憐之，故人人自安，曾無謗讟。自五六年來，頻歲豐稔，一匹絹得粟十餘石，而百姓皆以陛下不憂憐之，咸有怨言。今所營者，頗多不急之務故。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由積畜多少，唯在百姓苦樂。且以近驗之，隋家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東都積布帛，而世充據之；西京府庫，亦國家之用，至今未盡。向使洛口、東都無粟帛，則世充、李密未能必聚衆。但貯積者固是有國之常，要當人有餘力而後收之，豈人勞而強斂之？更以資寇，積之無益。然儉以息人，貞觀之初，陛下已躬之，故今行之不難。之一日，則天下知之，式歌且舞矣。若人旣勞矣而用之不息，倘中國被水旱之災，邊方有風塵之患，狂狡因之以竊發，則有不可測之，非徒聖躬旰食晏寢而已。古語云：「動人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以陛下之明，誠欲勵精政，[02814]不煩遠采上古之術，但及貞觀之初，則天下幸甚。昔賈誼文帝云，可慟哭及長嘆息者，言當韓信王楚、彭越王梁、英布王淮南之時，使文帝卽天位，必不能安。言賴諸王年少，傅相制之；長之後，必生禍亂。歷代以來，皆以誼言是。臣竊觀今諸將功臣，陛下所與定天下者，皆仰稟成規，鷹犬之用，無威畧振主，如韓、彭之難駕馭者。而諸王年並幼少，縱其長，當陛下之日，必無他心。然卽萬代之後，不可不慮。自、晉以來，亂天下者，何嘗不是諸王？皆樹置失宜，不預節制，以至於滅亡。人主熟知其然，但溺於私愛，故使前車旣覆而後車不改轍。今天下百姓極少，諸王甚多，寵遇之恩，有過厚者。臣之愚慮，不唯慮其恃恩驕矜。昔魏武帝寵陳思，及文帝卽位，防守禁閉，有同獄囚。以先帝加恩太多，故嗣王疑而畏之。此則武帝寵陳思，適所以苦之。且帝何患不富貴？身食國，封戶不少，好衣美食之外，更何所須？而每年加別優賜，曾無紀極。俚語曰：「貧不學儉，富不學奢」，言自然。今聖創[02815]業，豈唯處置在弟而已？當制長久之法，使萬代遵行。言：臨天下者，以人本。欲令百姓安樂，唯在刺史、縣令。縣令旣衆，不能皆賢，若每州得良刺史，則合境蘇息；天下刺史悉稱聖意，則陛下端拱岩廊之上，百姓不慮不安。自古郡守、縣令，皆妙選賢德，欲有擢升宰相，必先試以臨人，或從千石入丞相。今朝廷獨重內官，縣令、刺史，頗輕其選。刺史多是武夫勳人，或京官不稱職，方始外出。而折衝果毅之內，身材強者，先入中郎將，其次始補州任。邊遠之處，用人更輕，其材堪宰位，以德行稱擢者，十不能一。所以百姓未安，殆由於此。疏奏，太宗稱善久之。先是，京城諸街，每至晨暮，遣人傳呼以警衆。周遂奏諸街置鼓，每擊以警衆，令罷傳呼，時人便之，太宗益加賞勞。俄拜給中。十年，轉中舍人。周有機辨，能敷奏，深識端，動無不中。太宗嘗曰：「我於馬周，暫不則便思之。」中侍郎岑文本謂所親曰：「吾馬君論多矣，援引類，揚榷古今，舉要刪蕪，會文切理，一字不可加，一言不可減，聽之靡靡，令人[02816]亡倦。昔蘇、張、終、賈，正應此耳。然鳶肩火色，騰上必速，恐不能久耳。」十五年，遷治侍御史，兼知諫議夫，兼檢校晉王府長史。王皇太，拜中侍郎，兼太右庶。十八年，遷中令，依舊兼太右庶。周旣職兼兩宮，處精密，甚獲當時之譽。太宗伐遼東，皇太定州監守，令周與高士廉、劉洎留輔皇太。太宗還，以本官攝吏部尚。十一年，加銀青光祿夫。太宗嘗以神筆賜周飛白曰：「鸞鳳凌雲，必資羽翼。股肱之寄，誠在忠良。」周病消渴，彌年不瘳。時駕幸翠微宮，敕求勝地，周起宅。名醫中使，相望不絕，每令尚食以膳供之，太宗躬調藥，皇太親臨問疾。周臨終，索所陳表草一帙，手自焚之，慨然曰：「管、晏彰君之過，求身後名，吾弗。」十年卒，年四十八。太宗之舉哀，贈幽州都督，陪葬昭陵。高宗卽位，追贈尚右僕射、高唐縣公。垂拱中，配享高宗廟庭。載，咸亨年累遷吏部侍郎，善選補，於今稱之。卒於雍州長史。
崔仁師，定州安喜人。武德初，應制舉，授管州參軍。五年，侍中[02817]陳叔達薦仁師才堪史職，進拜右武衛參軍，預修梁、魏等史。貞觀初，再遷殿中侍御史。時青州有逆謀發，州縣追捕反黨，俘囚滿獄，詔仁師按覆其。仁師至州，悉去杻械，仍與飲食湯沐以寬慰之，唯坐其魁首十餘人，餘皆原免。及奏報，詔使將往決之，理少卿孫伏伽謂仁師曰：「此獄徒侶極衆，而足下雪免者多，人皆好生，誰肯讓死？今旣臨命，恐未甘心，深足下憂。」仁師曰：「嘗聞理獄之體，必務仁恕，故稱殺人刖足，亦皆有禮。豈有求身之安，知枉不申理？若以一介暗短，但易得十囚之命，亦所願。」伏伽慚而退。及敕使至青州更訊，諸囚咸曰：「崔公仁恕，無枉濫，請伏罪。」皆無異辭。仁師後度支郎中，嘗奏支庶財物數千言，手不執本，太宗怪之，令黃門侍郎杜正倫齎本，仁師對唱，一無差殊，太宗奇之。時校郎王玄度注尚、毛詩，毀孔、鄭舊義，上表請廢舊注，行己所注者，詔禮部集諸儒詳議。玄度口辯，諸博士皆不能詰之。郎中許敬宗請付秘閣藏其，河間王孝恭特請與孔、鄭並行。仁師以玄度[02818]穿鑿不經，乃條其不合義，駁奏請罷之。詔竟依仁師議，玄度遂廢。十六年，遷給中。時刑部以賊盜律反逆緣坐兄弟沒官輕，請改從死，奏請八座詳議。右僕射高士廉、吏部尚侯君集、兵部尚李勣等議請從重；民部尚唐儉、禮部尚江夏王道宗、工部尚杜楚客等議請依舊不改。時議者以及魏、晉謀反皆夷族，咸欲依士廉等議。仁師獨駁曰：「自羲、農以降，爰及唐、虞，或設言而人不犯，或畫像而下知禁。代之盛，泣辜解網，父兄弟，罪不相及，咸臻至理，俱稱首。及其世亂，獄訟滋煩，周之季年，不勝其弊，烈火原於產，峭澗起於安于，韓、季、申、商，「李」字各本原作「季」，龔道耕舊唐書補校云：「『季』疑『李』誤。」案先秦法家有李悝無姓季者，今改。爭持急刻，參夷相坐，始於此。秦用其法，遂至土崩。高之務寬，未盡善；文帝之存仁厚，仍多涼德。遂使新垣族滅，信、越菹醢，譏良史，謂之過刑。魏、晉至隋，有損有益，凝脂猶密，秋荼尚煩。皇上爰發至仁，念茲刑憲，酌前王之令典，探往代之嘉猷，革弊蠲苛，可可久，仍降綸綍，頒之九區。故得斷獄數簡，手足有措，刑清化洽，未有不安。忽以暴[02819]秦酷法，隆周中典，乖惻隱之情，反惟行之令。進退參詳，未其可。且父天屬，昆季同氣，誅其父，足累其心，此而不顧，何愛兄弟。旣欲改法，請更審量。」竟從仁師駁議。後仁師密奏請立魏王太，忤旨，轉鴻臚少卿，遷民部侍郎。征遼之役，詔太常卿韋挺知海運，仁師副，仁師別知河南水運。仁師以水路險遠，恐遠州所輸不時至海，遂便宜從，遞發近海租賦以充轉輸。及韋挺以壅滯失期，除名民，仁師以運夫逃走不奏，坐免官。旣不得志，遂作體命賦以暢其情，辭多不載。太宗還至中山，起中舍人，尋兼檢校刑部侍郎。太宗幸翠微宮，仁師上清暑賦以諷，太宗稱善，賜帛五十段。十年，遷中侍郎，參知機務。時仁師甚承恩遇，中令褚遂良頗忌嫉之。會有伏閣上訴者，仁師不奏，太宗以仁師罔上，遂配龔州。會赦還。永徽初，起授簡州刺史，尋卒，年六十餘。神龍初，以挹國祭酒，恩例贈同州刺史。挹湜。
湜少以文辭知名，舉進士，累轉左補闕，預修教珠英，遷殿中侍[02820]御史。神龍初，轉考功員外郎。時桓彥范、敬暉等旣知國政，懼武思讒間，引湜耳目，使伺其動靜。俄而中宗疏忌功臣，於思恩寵漸厚，湜乃反以桓、敬等計議潛告思。尋遷中舍人。及桓、敬等徙於嶺外，湜說思盡宜殺之，以絕其望。思問誰可使者，湜表兄周利貞先桓、敬等所惡，自侍御史出嘉州司馬，湜乃舉充此行。桓、敬等聞利貞至，多自殺，思引利貞御史中丞。湜，景龍年遷兵部侍郎，挹禮部，父同南省副貳，有唐已來未有。時昭容上官氏屢出外宅，湜托附之。由是中宗遇湜甚厚，俄拜吏部侍郎，尋轉中侍郎、同中門下平章。與鄭愔同知選，銓綜失序，御史李尚隱所劾，愔坐配流嶺表，湜左轉江州司馬。上官昭容密與安樂公主曲申理，中宗乃以愔江州司馬，授湜襄州刺史。未幾，入尚左丞。韋庶人臨朝，復中侍郎、同中門下品。睿宗卽位，出華州刺史，俄拜太詹。初，湜景龍中獻策開南山新路，以通商州水陸之運，役徒數萬，死者[02821]十四。仍嚴錮舊道，禁行旅，所開新路以通，竟夏潦衝突，崩壓不通。至是追論湜開山路功，加銀青光祿夫。俄太平公主所引，復遷中門下品。先天元年，拜中令，與劉幽求爭權不協，陷幽求徙於嶺表。仍促廣州都督周利貞以逗留殺之，不果而止。時挹以年老，累除戶部尚致仕。挹性貪冒，受人請託，數以公幹湜，湜多違拒不從，時論所嗤。玄宗在東宮，數幸其第，恩意甚密。湜旣私附太平公主，時人咸之懼，門客陳振鷺獻海鷗賦以諷之，湜雖稱善而心實不悅。及帝將誅蕭至忠等，召將托腹心，湜弟滌謂湜曰：「主上若有所問，不得有所隱。」湜不從，及帝，對問失旨。至忠等旣誅，湜坐徙嶺外。時新興王晉亦連坐伏誅，臨刑嘆曰：「本謀此，出自崔湜，今我就死而湜得生，何冤濫！」俄而所司奏宮人元氏款稱與湜曾密謀進鴆，乃追湜賜死。初，湜與張說有隙，說時中令，議者以說搆陷之。時湜與尚右丞盧藏用同配流俱行，湜謂藏用曰：「家弟承恩，或冀寬宥。」因遲留不[02822]速進。行至荊州，夢於講堂照鏡，曰：「鏡者明象，吾當人主所明。」以告占夢人張由，對曰：「講堂者，受法之所；鏡者，於文『立金』，此非吉征。」其日追使至，縊於驛中，時年四十。湜美姿儀，早有才名。弟液、滌及從兄蒞，並有文翰。居清要，每宴私之際，自比東晉王導、謝安之家。謂人曰：「吾之一門及出身歷官，未嘗不第一。丈夫當先據要路以制人，豈能默默受制於人！」是故進趣不已，而不以令終。液尤工五言之作，湜常嘆伏之曰：「海，我家之龜。」海卽液名，官至殿中侍御史，坐兄配流，逃匿於郢州人胡履虛之家。作幽徵賦以意，辭甚典麗。遇赦還，道病卒。友人裴耀卿纂其遺文集十卷。
液論，以吏干稱。天寶中自櫟陽令遷司勳員外郎、濛陽太守。乾元後，歷典名郡，皆以理行稱。曆末，元載以罪誅，朝廷方振起淹滯，遷同州刺史。未幾，黜陟使庾何所按，廢免。議者以何舉奏涉於深刻，復用論衢州刺史。秩滿，寓於揚、楚間。德宗以舊族耆年，授[02823]理卿致仕卒。
液弟滌，多辯智，善諧謔，素與玄宗款密。兄湜坐太平黨誅，玄宗常思之，故待滌逾厚，用秘監。出入禁中，與諸王侍宴不讓席，而坐或在寧王之上。後賜名澄。從東封還，加金紫光祿夫，封安喜縣。開元十四年卒，贈兗州刺史。
史臣曰：劉洎始以章疏切直，以至位望隆顯。至於提綱整帶，咨聖嘉猷，籍國士之談，體廊廟之器。噫，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一言不慎，竟陷誣奏。雖君親甚悔，而駟不及舌，良足悲矣！馬周道承際會，天性深沉，悟主談微，作忠本孝，沖識廣度，宛涉穹崇。詩曰：「嘉樂君，顯顯令德。」惜其中壽，不慭遺乎！崔仁師以史材獲進，其刊正褒貶，雅得詳明。至於本仁恕，申枉濫，其可觀。沮穿鑿之注，止從重之刑，其言甚直。曰「疑謀勿成」，而以魏王請，不亦惑乎！及參機務，竟致忌嫉，罔上之名，抑有由。崔湜之德，去祖逾遠，謂勢可恃，謂進無，及位極人臣，而心無止足。覽海鷗賦，知而不誡，及荊州之夢，[02824]人知不免。易曰：「不節之嗟，誰咎！」
贊曰：驥逢造父，一日千里。英主取賢，不拘階陛。賓王徒步，洎賊吏。一文皇，皆登相位。
右文林郎充兩浙東路提舉鹽幹辦公蘇之勤校勘
唐列傳卷第十四[028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