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南，字伯施，越州餘姚人，隋內史侍郎世基弟。祖檢，梁始興王諮議；父荔，陳太中庶，俱有重名。叔父寄，陳中侍郎，無，以世南繼後，故字曰伯施。世南性沈靜寡慾，篤志勤學，少與兄世基受學於吳郡顧野王，經十餘年，精思不倦，或累旬不盥櫛。善屬文，常祖述徐陵，陵亦言世南得己之意。同郡沙門智永，善王羲之，世南師焉，妙得其體，由是聲名籍甚。天嘉中，荔卒，世南尚幼，哀毀殆不勝喪。陳文帝知其博學，每遣中使至其家將護之。及服闋，召建安王法曹參軍。寄陷於陳寶應，在閩、越中，世南雖除喪，猶布衣蔬食。至太建末，寶應破，寄還，方令世南釋布食肉。至德初，除西陽王友。陳滅，與世基同入長安，俱有重名，時人方之陸。時煬帝在籓，聞其名，與秦王俊闢交至，以母老固辭，晉王令使[02754]者追之。業初，累授秘郎，遷起居舍人。時世基當朝貴盛，妻被服擬於王者。世南雖同居，而躬履勤儉，不失素業。及至隋滅，宇文化及弒逆之際，世基內史侍郎，將被誅，世南抱持號泣，請以身代，化及不納，因哀毀骨立，時人稱焉。從化及至聊城，陷於竇建德，偽授黃門侍郎。太宗滅建德，引秦府參軍。尋轉記室，仍授弘文館學士，與房玄齡對掌文翰。太宗嘗命寫列女傳以裝屏風，于時無本，世南暗疏之，不失一字。太宗升春宮，遷太中舍人。及卽位，轉著作郎，兼弘文館學士。時世南年已衰老，抗表乞骸骨，詔不許。遷太右庶，固辭不拜，除秘少監。上聖德論，辭多不載。七年，轉秘監，賜爵永興縣。太宗重其博識，每機務之隙，引之談論，共觀經史。世南雖容貌懦曌，若不勝衣，而志性抗烈，每論及古先帝王政得失，必存規諷，多所補益。太宗嘗謂侍臣曰：「朕因暇日，與虞世南商畧古今，有一言之失，未嘗不悵恨，其懇誠若此，朕用嘉焉。羣臣皆若世南，天下何憂不理！」八年，隴右山崩，蛇屢，[02755]山東及江淮多水。太宗以問世南，對曰：「春秋時梁山崩，「梁」字各本原無，據本書卷三七五行志、新書卷一〇二虞世南傳補。梁山崩事見左傳成公五年。晉侯召伯宗而問焉，對曰：『國主山川，故山川崩竭，君之不舉，降服、乘縵、徹樂、出次、祝幣以禮焉。』梁山，晉所主，晉侯從之，故得無害。文帝元年，齊、楚地十九山同日崩，水出，令郡國無來貢獻，施惠於天下，遠近歡洽，亦不災。後靈帝時，青蛇御座。晉惠帝時，蛇長百步，齊地，經市入朝。案蛇宜在草野，而入市朝，所以可怪耳。今蛇山澤，蓋深山澤必有龍蛇，亦不足怪。山東足雨，雖則其常，然陰淫過久，恐有冤獄，宜省繫囚，庶幾或當天意。且妖不勝德，唯修德可以銷變。」太宗以然，因遣使者賑恤飢餒，申理獄訟，多所原宥。後有星孛於虛、危，歷於氐，百餘日乃滅。太宗謂羣臣曰：「天彗星，是何妖？」世南曰：「昔齊景公時有彗星，公問晏嬰，對曰：『穿池沼畏不深，起台榭畏不高，行刑罰畏不重，是以天彗公誡耳。』景公懼而修德，後十六日而星沒。臣聞『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若德義不修，雖獲麟鳳，終是無補；但政[02756]無闕，雖有災星，何損於時？然願陛下勿以功高古人而自矜伐，勿以太平漸久而自驕怠，慎終如始，彗星雖，未足憂。」太宗斂容謂曰：「吾之撫國，良無景公之過。但吾才弱冠舉義兵，年十四平天下，未十而居位，自謂代以降，撥亂之主，莫臻於此。重以薛舉之驍雄，宋金剛之鷙猛，竇建德跨河北，王世充據洛陽，當此之時，足勍敵，皆我所擒。及逢家難，復決意安社稷，遂登九五，降服北夷，吾頗有自矜之意，以輕天下之士，此吾之罪。上天變，良是乎？秦始皇平六國，隋煬帝富四海，旣驕且逸，一朝而敗，吾亦何得自驕。言念於此，不覺惕焉震懼。」四月，康國獻獅，詔世南之賦，命編之東觀，辭多不載。後高祖崩，有詔山陵制度，准長陵故，務從隆厚。程限旣促，功役勞弊。世南上封諫曰：臣聞古之聖帝明王所以薄葬者，非不欲崇高光顯，珍寶具物，以厚其親。然審而言之，高墳厚壟，珍物畢，此適所以親之累，非曰孝。是以深思遠慮，安於菲薄，以長久萬代之計，割其常情以定耳。[02757]昔成帝造延、昌陵，制度甚厚，功費甚多。諫議夫劉向上，其言深切，皆合理。其畧曰：「孝文居霸陵，淒愴悲懷，顧謂羣臣曰：『嗟乎！以北山石槨，用紵絮斮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張釋之進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可欲，雖無石槨，何戚焉！』夫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釋之所言，無窮計。孝文寤焉，遂以薄葬。」氏之法，人君在位，分天下貢賦，以一分入山陵。武帝歷年長久，比葬，陵中不復容物，霍光暗於體，奢侈過度。其後至更始之敗，赤眉賊入長安，破茂陵取物，猶不能盡。無故聚斂百姓，盜之用，甚無謂。魏文帝於首陽東壽陵，作終制，其畧曰：「昔堯葬壽陵，因山體，無封樹，無立寢殿園邑，棺槨足以藏骨，衣衾足以朽肉。吾營此不食之地，欲使易代之後，不知其處，無藏金銀銅鐵，一以瓦器。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無有不發之墓，至乃燒取玉匣金縷，骸骨並盡，乃不重痛哉！若違詔妄有變改，吾戮屍於地下，死而重死，不忠不孝，使魂而有知，將不福汝。以永制，[02758]藏之宗廟。」魏文帝此制，可謂達於矣。向使陛下德止如秦、之君，臣則緘口而已，不敢有言。伏聖德高遠，堯、舜猶所不逮，而俯與秦、之君同奢泰，舍堯、舜、殷、周之節儉，此臣所以尤戚。今丘壟如此，其內雖不藏珍寶，亦無益。萬代之後，但高墳墓，豈謂無金玉耶？臣之愚計，以文霸陵，旣因山勢，雖不起墳，自然高顯。今之所卜，地勢卽平，不可不起，宜依白虎通所陳周制，仞之墳，其方中制度，減少。竟之日，刻石於陵側，明丘封高下之式。明器所須，皆以瓦木，合於禮文，一不得用金銀銅鐵。使萬代孫，並皆遵奉，一通藏之宗廟，豈不美乎！且臣下除服用十六日，已依霸陵，今墳壟，以長陵法，恐非所宜。伏願深覽古今，長久之慮，臣之赤心，唯願萬歲之後，神道常安，陛下孝名，揚於無窮耳。奏不報。世南上疏曰：「家卽位之初，便營陵墓，近者十餘歲，遠者五十年方始成就。今以數月之間而造數十年之，其於人力，亦已勞矣。家郡五十萬戶，卽目人衆[02759]未及往時，而功役與之一等，此臣所以致疑。」時公卿上奏請遵遺詔，務從節儉，因下其付所司詳議，於是制度頗有減省焉。太宗後頗好獵，世南上疏諫曰：「臣聞秋獮冬狩，蓋惟恆典；射隼從禽，乎前誥。伏惟陛下因聽覽之餘辰，順天道以殺伐，將欲躬摧班掌，親御皮軒，窮猛獸之窟穴，盡逸材於林藪。夷凶剪暴，以衛黎元；收革擢羽，用充軍器；舉旗效獲，式遵前古。然黃屋之尊，金輿之貴，八方之所仰德，萬國之所繫心，清道而行，猶戒銜橛，斯蓋重慎防微，社稷。是以馬卿直諫於前，張昭變色於後，臣誠微淺，敢忘斯義？且天弧星畢，所殪已多，頒禽賜獲，皇恩亦薄。伏願時息獵車，且韜長戟，不拒芻蕘之請，降納涓澮之流，袒裼徒摶，任之羣下，則貽范百王，永光萬代。」其有犯無隱，多此類。太宗以是益親禮之。嘗稱世南有五絕：一曰德行，曰忠直，曰博學，四曰文辭，五曰翰。十年，表請致仕，優制許之，仍授銀青光祿夫、弘文館學士，祿賜防閣，並同京官職。尋卒，年八十一。太宗舉哀於別次，哭[02760]之甚慟。賜東園秘器，陪葬昭陵，贈禮部尚，謚曰文懿。手敕魏王泰曰：「虞世南於我，猶一體。拾遺補闕，無日暫忘，實當代名臣，人倫准的。吾有失，必犯顏而諫之。今其雲亡，石渠、東觀之中，無復人矣，痛惜豈可言耶！」未幾，太宗詩一篇，追述往古興亡之道，旣而嘆曰：「鐘期死，伯牙不復鼓琴。朕之此詩，將何以示？」令起居郎褚遂良詣其靈帳讀訖焚之，冀世南神識感悟。後數歲，太宗夜夢之，有若平生。翌日，下制曰：「禮部尚、永興文懿公虞世南，德行淳，文辭宗，夙夜盡心，志在忠益。奄從物化，倏移歲序，昨因夜夢，忽睹其人，兼進讜言，有如平生之日。追懷遺美，良增悲嘆。宜資冥助，申朕思舊之情，可於其家設五百僧齋，並造天尊像一區。」敕圖其形於凌煙閣。有集十卷，令褚亮之序。世南昶，官至工部侍郎。
李百藥，字重規，定州安平人，隋內史令、安平公德林。童兒時多疾病，祖母趙氏故以百藥名。七歲解屬文。父友齊中舍人[02761]陸乂、馬元熙嘗造德林宴集，有讀徐陵文者，云「旣取成周之禾，將刈琅邪之稻」，並不知其。百藥時侍立，進曰：「傳稱『鄅人藉稻』。杜預注云『鄅國在琅邪開陽』。」乂等驚異之。開皇初，授東宮通舍人，遷太舍人，兼東宮學士。或嫉其才而毀之者，乃謝病免去。十九年，追赴仁壽宮，令襲父爵。左僕射楊素、吏部尚牛弘雅愛其才，奏授禮部員外郎，皇太鄅國召東宮學士。詔令修五禮，定律令，撰陰陽。台內奏議文表，多百藥所撰。時煬帝出鎮揚州，嘗召之，百藥辭疾不赴，煬帝怒，及卽位，出桂州司馬。其後，罷州置郡，因解職還鄉里。業五年，授魯郡臨泗府步兵校尉。九年，充戍會稽。尋授建安郡丞，行達烏程，屬江都難作，復會沈法興所得，署掾。「爲沈法興所得署爲掾」九字原在上文「出爲桂州司馬」句下，校勘記卷三六說：「按據文義，『爲沈法興所得署爲掾』九字當在『屬江都難作』下。法興爲吳興郡丞，百藥行至烏程，屬江都難作，故百藥爲法興所留。此傳在前，疑錯簡也。」據改。會沈法興李通所破，通命中侍郎、國祭酒。及杜伏威攻滅通，以百藥行台考功郎中。或有譖之者，伏威囚之，百藥著省躬賦以致其情，伏威亦知其無罪，乃令復職。伏威旣據有江南，高祖遣使招撫，百藥勸伏威入朝，伏威從之，遣其行台[02762]僕射輔公祏與百藥留守，遂詣京師。及渡江至歷陽，狐疑中悔，將害百藥，乃飲以石灰酒，因洩痢，而宿病皆除。伏威知百藥不死，乃作與公祏令殺百藥，賴伏威養王雄誕保護獲免。公祏反，授百藥吏部侍郎。有譖百藥於高祖，云百藥初說杜伏威入朝，與輔公祏同反。高祖怒。及公祏平，得伏威與公祏令殺百藥，高祖意稍解，遂配流涇州。太宗重其才名，貞觀元年，召拜中舍人，賜爵安平縣男。受詔修定五禮及律令，撰齊。年，除禮部侍郎。朝廷議將封建諸侯，百藥上封建論曰：臣聞經國庇民，王者之常制；尊主安上，人情之本方。思闡治定之規，以弘長世之業者，萬古不易，百慮同。然命歷有賒促之殊，邦家有理亂之異，遐觀載籍，論之詳矣。咸云周過其數，秦不及期，存亡之理，在於郡國。周氏以監夏殷之長久，「周氏」，各本原作「可」，據貞觀政要卷三、全唐文卷一四三改。遵黃唐之並建，維城盤石，深根固本，雖王綱弛廢，枝幹相持，故使逆節不生，宗祀不絕。秦氏背師古之訓，棄先王之道，踐華恃險，罷侯置守，弟無尺土之邑，兆庶罕共治之憂，故一[02763]夫號澤，七廟隳祀。臣以自古皇王，君臨宇內，莫不受命上玄，飛名帝，締構遇興王之運，殷憂屬啟聖之期。雖魏武攜養之資，高徒役之賤，非止意有覬覦，推之亦不能去。若其獄訟不，菁華已竭，雖帝堯之光被四表，舜之上齊七政，非止情存揖讓，守之亦不可固焉。以放勳、重華之德，尚不能克昌厥後，是知祚之長短，必在天時，政或盛衰，有關人。隆周卜代十，卜年七百，雖淪胥之道斯極，而文、武之器猶存，斯則龜鼎之祚，已懸定於杳冥。至使南征不返，東遷避逼，禋祀如線，郊畿不守，此乃凌夷之漸，有累於封建焉。暴秦運短閏餘，數鐘百六。受命之主，德異禹、湯；繼世之君，才非啟、誦。借使李斯、王綰之輩，盛開四履，將閭、嬰之徒，俱啟千乘，豈能逆帝之勃興，抗龍顏之基命者！然則得失成敗，各有由焉。而著述之家，多守常轍，莫不情亡今古，理蔽澆淳，欲以百王之季，行代之法。天下五服之內，盡封諸侯；王畿千乘之間，俱采地。是以結繩之化，行虞、夏之朝；用象刑之典，治劉、曹之末，[02764]紀綱旣紊，斷可知焉。鍥船求劍，未其可；膠柱成文，彌所多惑。徒知問鼎請隧，有懼霸王之師；白馬素車，無復籓籬之援。不悟望夷之釁，未甚羿、浞之災；高貴之殃，寧異申、繒之酷！乃欽明昏亂，自革安危，固非守宰公侯，以成興廢。且數世之後，王室浸微，始自籓屏，化仇敵。家殊俗，國異政，強凌弱，衆暴寡，疆場彼此，干戈日尋。狐駘之役，女盡髽；崤陵之師，只輪不返。斯蓋畧舉一隅，其餘不可勝數。陸士衡方規規然云：「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據其邑，天下晏然，以治待亂。」何斯言之謬！而設官分職，任賢使能，以循吏之才，膺共治之寄，刺郡分竹，何代無人？至使地或呈祥，天不愛寶，民稱父母，政比神明。曹元首方區區然稱：「與人共其樂者，人必憂其憂，與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豈容委以侯伯，則同其安危；任之牧宰，則殊其憂樂？何斯言之妄！封君列國，藉慶門資，忘其先業之艱難，輕其自然之崇貴，莫不世增淫虐，代益驕侈。自離宮別館，切凌雲，或刑人力而將盡，或召諸侯而共樂。陳靈則君臣悖禮，共[02765]侮徵舒；衛宣則父聚麀，終誅壽、朔。乃云己思治，豈若是乎？內外羣官，選自朝廷，擢士庶以任之，澄水鏡以鑑之，年勞優其階品，考績明其黜陟。進取切，砥礪情深，或俸祿不入私門，妻不之官舍。頒條之貴，食不舉火；剖符之重，衣唯補葛。南陽太守，各本原作「南郡」，據貞觀政要卷三改。敝布裹身；萊蕪縣長，凝塵生甑。專雲利圖物，何其爽歟！總而言之，爵非世及，用賢之路斯廣；民無定主，附下之情不固。此乃愚智所辨，安可惑哉！至如滅國弒君，亂常幹紀，春秋百年間，畧無寧歲。次睢咸秩，遂用玉帛之名；魯道有蕩，每等衣裳之會。縱使西哀、平之際，東洛桓、靈之時，下吏淫暴，必不至此。政之理，可一言以蔽之。伏惟陛下握紀御天，膺期啟聖，救億兆之焚溺，掃氛昆於寰區。創業垂統，配儀以立德；發號施令，妙萬物而言。獨照宸衷，永懷前古，將復五等而修舊制，建萬國以親諸侯。竊以、魏以還，餘風之弊未盡；勳、華旣往，至公之道斯革。況晉氏失馭，宇縣崩離；後魏乘時，各本原作「時乘」，據貞觀政要卷三、全唐文卷一四三改。華夷雜處。重以關河分阻，吳、楚懸隔，習文者學長短縱橫之術，習武[02766]者盡干戈戰爭之心，畢狙詐之階，彌長澆浮之俗。開皇在運，因藉外家。驅御羣英，任雄猜之數；坐移時運，非克定之功。年逾紀，民不德。及業嗣文，世道交喪，一時人物，掃地將盡。雖天縱神武，削平寇虐，兵威不息，勞止未康。自陛下仰順聖慈，嗣膺寶暦，情深致治，綜核前王。雖至道無名，言象所紀，畧陳梗概，實所庶幾。愛敬蒸蒸，勞而不倦，舜之孝。訪安內豎，親嘗御膳，文王之德。每憲司讞罪，尚奏獄，必察，枉直咸申，舉斷趾之法，易闢之刑，仁心隱惻，貫徹幽顯，禹之泣辜。正色直言，虛心受納，不簡鄙陋，無棄芻蕘，帝堯之求諫。弘獎名教，勸勵學徒，旣擢明經於青紫，將升碩儒於卿相，聖人之善誘。羣臣以宮中暑濕，寢膳或乖，請徙御高明，營一閣。遂惜家人之產，竟抑來之願，不吝陰陽所感，以安卑陋之居。去歲荒儉，普天饑饉，喪亂甫爾，倉廩空虛。聖情矜愍，勤加惠恤，竟無一人流離道路，猶且食啖藜藿，樂撤簨弶，言必淒動，貌成癯瘠。公旦喜於重譯，文命矜其卽序。陛[02767]下每四夷款附，萬里仁，必退思進省。凝神動慮，恐妄勞中國，以遠方，不藉萬古之英聲，以存一時之茂實。心切憂勞，跡絕游幸，每旦視朝，聽受無倦。智周於萬物，道濟於天下。罷朝之後，引進名臣，討論是非，盡肝膈，唯及政，更無異辭。才及日昃，命才學之士，賜以清閒，高談典籍，雜以文詠，間以玄言，乙夜忘疲，中宵不寐。此之四道，獨邁往初。斯實生民以來，一人而已。弘茲風化，昭示四方，信可以期月之間，彌綸天壤。而淳粹尚阻，浮詭未移，此由習之永久，難以卒變。請待斫雕成朴，以質代文，刑措之教一行，登封之禮雲畢，然後定疆理之制，議山河之賞，未晚焉。易稱：「天地盈虛，與時消息，況於人乎？」美哉斯言。太宗竟從其議。四年，授太右庶。五年，與左庶于志寧、中允孔穎達、舍人陸敦信侍講于弘教殿。時太頗留意典墳，然閒燕之後，嬉戲過度，百藥作讚道賦以諷焉，辭多不載。太宗而遣使謂百藥曰：「朕於皇太處卿所獻賦，悉述古來儲貳以誡太，甚是典要。朕選卿以輔弼太，正[02768]此，稱所委，但須善始令終耳。」因賜彩物五百段。然太卒不悟而廢。十年，以撰齊史成，加散騎常侍，行太左庶，賜物四百段。俄除宗正卿。十一年，以撰五禮及律令成，進爵。後數歲，以年老固請致仕，許之。太宗嘗制帝京篇，命百藥並作，上嘆其工，手詔曰：「卿何身之老而才之壯，何齒之宿而意之新乎！」十年卒，年八十四，謚曰康。百藥以名臣之，才行相繼，四海名流，莫不宗仰。藻思沈鬱，尤長於五言詩，雖樵童牧豎，並皆吟諷。性好引進後生，提獎不倦。所得俸祿，多散之親黨。至性過人，初侍父母喪還鄉，徒跣單衣，行數千里，服闋數年，容貌毀悴，當時所稱。及懸車告老，怡然自得，穿池築山，文酒談賞，以舒平生之志。有集十卷，安期。
安期幼聰辯，七歲解屬文。初，百藥業末出桂州司馬，行至太湖，遇逆賊，將加白刃，安期跪泣請代父命，賊哀而釋之。貞觀初，累轉符璽郎。預修晉成，除主客員外郎。永徽中，遷中舍人。[02769]與李義府等於武德殿內修，再轉黃門侍郎。龍朔中，司列少常伯，參知軍國。有太山，詔安期朝覲壇碑文。安期前後選部，頗當時所稱。時高宗屢引侍臣，責以不進賢良。衆皆莫對，獨安期進曰：「臣聞聖帝明王，莫不勞於求賢，逸於任使。設使堯、舜苦己癯瘠，不能用賢，終亦王化不行。自夏、殷已來，歷國數十，皆委賢良，以共致理。且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況今天下至廣，非無英彥。但比來公卿有所薦引，卽遭囂謗，以朋黨。沉屈者未申，而在位者已損，所以人思苟免，競緘默。若陛下虛己招納，務於搜訪，不忌親讎，唯能是用，讒毀亦旣不入，誰敢不竭忠誠？此皆由陛下，非臣等所能致。」高宗深然其言。俄檢校東台侍郎、同東西台品，出荊州都督府長史。咸亨初卒。自德林至安期世，皆掌制誥。安期孫羲仲，中舍人。
褚亮，字希明，杭州錢塘人。曾祖湮，梁御史中丞；祖蒙，太中舍人；父玠，陳秘監，並著名前史。其先自陽翟徙居焉。亮幼聰敏好學，[02770]善屬文。博覽無所不至，經目必記於心。喜游名賢，尤善談論。年十八，詣陳僕射徐陵，陵與商榷文章，深異之。陳後主聞而召，使賦詩，江總及諸辭人在坐，莫不推善。禎明初，尚殿中侍郎。陳亡，入隋東宮學士。業中，授太常博士。時煬帝將改置宗廟，亮奏議曰：謹按禮記：「天七廟，昭穆，與太祖之廟而七。」鄭玄注曰：「此周制。七者，太祖及文王、武王之祧，與親廟四。殷則六廟，契及湯與昭穆。夏則五廟，無太祖，禹與昭穆而已。」玄據禮：「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而立四廟。」案鄭玄義，天唯立四親廟，並始祖而五。周以文、武受命之祖，特立祧，是七廟。王肅注禮記曰：「尊者尊統上，卑者尊統下。故天七廟，諸侯五廟。其有殊功異德，非太祖而不毀，不在七廟之數。」案肅以天七廟，是百代之言。據王制天七廟，諸侯五廟，夫廟，降差。是則天立四親廟，立高祖之父、高祖之祖父、太祖而七。周有文、武、姜嫄合十廟。世諸帝之廟各立，無迭毀之義。至元帝時，[02771]貢禹、匡衡之徒始議其禮，以高帝太祖，而立四親，是五廟。唯劉歆以天七廟，諸侯五廟，降殺以兩之義，七者，其正法可常數。宗不在此數內，有功德則宗之，不可豫設數。是以班固稱「考論諸儒之儀，劉歆博而舊矣。」光武卽位，建高廟於洛陽。乃立南頓君以上四廟，就祖宗而七。至魏初，高堂隆鄭學，議立親廟四，太祖武帝猶在四親之內，乃虛置太祖及祧以待後世。至景初間，乃依王肅更立六廟，世祖就四親而六廟。晉武受禪，博議宗祀，自文帝以上至六世祖征西府君，各本「祖」上有「親」字，據隋書卷七禮儀志改。而宣帝亦序於昭穆，未升太祖，故祭止六世。江左中興，賀循知禮，至於寢廟之議，皆依魏、晉舊。宋武初受命王，依諸侯立親廟四，卽位之後，增祠五世祖相國掾府君、六世祖右北平府君，止於六廟，建身沒主升，亦從昭穆，猶太祖之位。降及齊、梁，守而勿革，加宗迭毀，禮無違舊。臣按姬周自太祖已下，皆別立廟，至於禘祫，俱合食於太祖。是以炎之初，諸廟各立，歲時常享，亦隨處而祭，所用廟樂，皆像功德而歌[02772]舞焉。至光武乃總立一堂，而羣主異室，斯則新承寇亂，欲從約省，自此已來，因循不變。皇隋太祖武元皇帝仁風潛暢，至澤傍通，以昆、彭之勳，開稷、契之緒。高祖文皇帝睿哲玄覽，神武應期，撥亂返正，遠肅邇安，受命開基，垂統聖嗣，鴻名冠於代，寶祚傳於七百。當文明之運，定祖宗之禮。且損益不同，沿襲異趣，時王所制，可以垂法。自歷代已來，雜用王、鄭義。「雜」字各本原作「親」，據隋書卷七禮儀志改。若尋其旨，校以優劣，康成止論周代，非謂經通；雍總貫皇王，兼長遠。今請依據古典，崇建七廟，受命之祖，「祖」字各本原作「廟」，據隋書卷七禮儀志改。宜別立廟，祧百世之後，不毀之法。「爲」字各本原無，據隋書卷七禮儀志改。至於鑾駕親奉，申孝享於高廟；有司行，竭誠敬於羣主。俾夫規模可則，嚴祀易遵，表有功而彰明德，復古而貴能變。臣按周人立廟，亦無處置之文，據冢人職而言之，先王居中，以昭穆左右。阮忱所撰禮圖，亦從此義。京諸廟旣遠，不序禘祫。今若依周制，理有未安，雜用儀，難全采，謹詳立別圖附之。議未行，尋坐與楊玄感有舊，左遷西海郡司戶。時京兆郡博士潘徽亦以筆札玄感所禮，[02773]降威定縣主簿。當時寇盜縱橫，六親不能相保。亮與同行，至隴山，徽遇病終，亮親加棺斂，瘞之路側，慨然懷，遂題詩於隴樹，好者皆傳寫諷誦，信宿遍於京邑焉。薛舉僭號隴西，以亮黃門侍郎，委之機務。及舉滅，太宗聞亮名，深加禮接，因從容自陳。太宗悅，賜物百段、馬四匹。從還京師，授秦王文學。時高祖以寇亂漸平，每冬畋狩。亮上疏諫曰：「臣聞堯鼓納諫，舜木求箴，茂克昌之風，致昇平之道。伏惟陛下應千祀之期，拯百王之弊，平壹天下，劬勞帝業，旰食思政，廢寢憂人。用農隙之餘，遵冬狩之禮。獲車之所游踐，虞旗之所涉歷，網唯一面，禽止驅，縱廣成之獵士，觀上林之手搏，斯固畋弋之常規，而皇王之壯觀。至於親逼猛獸，臣竊惑之。何者？筋力驍悍，爪牙輕捷。連弩一發，未必挫其凶心；長戟才捴，不能當其憤氣。雖孟賁抗左，夏育居前，卒然驚軼，生慮表。如或近起林叢，未填坑谷，駭屬車之後乘，犯官騎之清塵。臣怯懦，私懷顫慄。陛下以至聖之資，垂將來之教，降情納下，無隔直言。臣叨逢[02774]明時，遊宦籓邸，身漸榮渥，日用不知，敢緣天造，冒陳丹懇。」高祖甚納之。太宗每有征伐，亮常侍從，軍中宴筵，必預歡賞，從容諷議，多所裨益。與杜如晦等十八人文學館學士，太宗入居春宮，除太舍人，遷太中允。貞觀元年，弘文館學士。九年，進授員外散騎常侍、封陽翟縣男，拜通直散騎常侍、學士如故。十六年，進爵侯，食邑七百戶。後致仕於家。太宗幸遼東，亮遂良黃門侍郎，詔遂良謂亮曰：「昔年師旅，卿常入幕；今茲遐伐，君已懸車。倏忽之間，移十載，眷言疇昔，我勞如何！今將遂良東行，想公於朕，不惜一兒於膝下耳，故遣陳離意，善居加食。」亮奉表陳謝。及寢疾，詔遣醫藥救療，中使候問不絕。卒時年八十八。太宗甚悼惜之，不視朝一日，贈太常卿，陪葬昭陵，謚曰康。長遂賢，守雍王友。次遂良，自有傳。始太宗旣平寇亂，留意儒學，乃於宮城西起文學館，以待四方文士。於是，以屬行台司勳郎中杜如晦，記室考功郎中房玄齡及于志寧，軍諮祭酒蘇世長，天策府記室薛收，文學褚亮、姚思[02775]廉，太學博士陸德明、孔穎達，主簿李玄道，天策倉曹李守素，記室參軍虞世南，參軍蔡允恭、顏相時，著作佐郎攝記室許敬宗、薛元敬，太學助教蓋文達，軍諮典簽蘇勖，並以本官兼文學館學士。及薛收卒，復征東虞州參軍劉孝孫入館。尋遣圖其狀貌，題其名字、爵裡，乃命亮之像贊，號十八學士寫真圖，藏之府，以彰禮賢之重。諸學士並給珍膳，分番，更直宿於閣下，每軍國務靜，參謁休，卽便引，討論墳籍，商畧前載。預入館者，時所傾慕，謂之「登瀛洲」。顏相時兄師古、蘇勖兄幹。劉孝孫者，荊州人。祖貞，周石台太守。孝孫弱冠知名，與當時辭人虞世南、蔡君和、孔德紹、庾抱、庾自直、劉斌等登臨山水，結文會。業末，沒于王世充，世充弟偽杞王辯引行台郎中。洛陽平，辯面縛國，衆皆離散，孝孫猶攀援號慟，追送遠郊，時人義之。武德初，歷虞州參軍，太宗召秦府學士。貞觀六年，遷著作佐郎、吳王友。嘗采歷代文集，王撰古今類序詩苑四十卷。十五年，遷本府諮議參軍。尋[02776]遷太洗馬，未拜卒。
李玄道者，本隴西人，世居鄭州，山東冠族。祖瑾，魏著作佐郎。父行之，隋都水使者。玄道仕隋齊王府屬。李密據洛口，引記室。及密破，王世充所執。是時，同遇凶俘者並懼死，達曙不寐，唯玄道顏色自若，曰：「死生有命，非憂能。」同拘者雅推其識量。及世充，舉措不改其常。世充素知其名，益重之，釋縛以著作佐郎。東都平，太宗召秦王府主簿、文學館學士。貞觀元年，累遷給中，封姑臧縣男。時王君廓幽州都督，朝廷以其武將不習時，拜玄道幽州長史，以維持府。君廓在州屢非法，玄道數正議裁之。嘗遺玄道一婢，玄道問婢所由，云本良家，君廓所掠，玄道因放遣之，君廓甚不悅。後遇君廓入朝，房玄齡卽玄道之從甥，玄道附，君廓私發，不識草字，疑其謀己，懼而奔叛，玄道坐流巂州。未幾征還，常州刺史。在職清簡，百姓安之，太宗下詔褒美，賜以綾彩。年，表請致仕，加銀青光祿夫，以祿第，尋卒。[02777]雲將，知名。官至尚左丞。
李守素者，趙州人，代山東名族。太宗平王世充，征文學館學士，署天策府倉曹參軍。守素尤工譜學，自晉宋已降，四海士流及諸勳貴華戎閥閱，莫不詳究，當時號「行譜」。嘗與虞世南共談人物，言江左、山東，世南猶相酬對；及言北地諸侯，次第如流，顯其世業，皆有援證，世南但撫掌而笑，不復能答，嘆曰：「行譜定可畏。」許敬宗因謂世南曰：「李倉曹以善談人物，乃得此名，雖美，然非雅目。公旣言成准的，宜當有以改之。」世南曰：「昔任彥升美談經籍，梁代稱『五經笥』；今目倉曹『人物志』可矣。」貞觀初卒。
史臣曰：劉并州有言：「和氏之璧，不獨耀於郢握；夜光之珠，何專玩於隋掌？天下之寶，固當與天下共之。」虞永興之從建德，李安平之佐公祏，褚陽翟之依薛舉，蓋渴不能擇泉而飲，暑不能擇廕而息耳，非不識其飲憩之所。及文皇帝揭辰而燭天下，羣賢霧集，人之所奉，方得躍鱗天池，擅價春山，一代之至寶，則所托之勢[02778]異。隋掌郢握，曷有常哉！虞昆仲，文章炳蔚於隋、唐之際；褚河南父，箴規獻替，洋溢於貞觀、永徽之間。所謂代有人焉，而家尤盛。
贊曰：文皇蕩滌，刷洗蒼昊。十八文星，連輝炳耀。虞、褚之筆，動若有神。安平之什，老而彌新。
右文林郎充兩浙東路提舉鹽幹辦公蘇之勤校勘
唐列傳卷第十[0277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