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學士朝散夫右諫議夫知制誥兼侍講同提舉萬壽觀公兼判集賢院上護軍河內郡開國侯食邑一千百戶賜紫金魚袋臣司馬光奉敕編集
後學天台胡省音註
紀十九起旃蒙作噩,盡重光單閼,凡七年。
肅宗孝章皇帝下
元和年春,正月,乙酉,詔曰:「令云:『民有產者,復勿算歲。』復,方目翻;復其夫勿輸算也。今諸懷姙者,賢曰:姙,孕也;音壬。賜胎養穀人斛,復其夫勿算一歲。著以令!」詔公[02847]曰:「安靜之吏,悃愊無華,說文曰:悃愊,至誠也。悃,音苦本翻。愊,音孚逼翻。日計不足,月計有餘。莊子有是言,此謂以日計功,若不足者,然久而計之,則民安其生,家給人足,固有餘矣。如襄城令劉方,襄城縣,屬潁川郡。吏民同聲謂之不煩,雖未有他異,斯亦殆近之矣!近,其靳翻。夫以苛察,以刻明,以輕德,以重威,四者或興,則下有怨心。吾詔數下,冠蓋接道,冠蓋接道,謂奉詔出使者相接於道也。數,所角翻。而吏不加治,民或失職,其咎安在?勉思舊令,稱朕意焉!」舊令,謂故府之籍所疏載者。稱,尺證翻。 北匈奴人車利涿兵等車,昌遮翻。亡來入塞,凡七十輩。時北虜衰耗,黨衆離畔,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後,鮮卑擊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復[02848]自立,復,扶又翻。乃遠引而去。 南單于長死,單于汗之宣立,伊屠於閭鞮單于。屠,直於翻。鞮,丁奚翻。 太初曆施行百餘年,曆稍後天。謂七曜之行,在曆家所推步𨇠次之前,晦朔弦望不合也。上命治曆編訢、李梵等綜校其狀,治,直之翻。訢,音欣。梵,扶中翻。作四分曆;考異曰:按王莽初已廢太初,用三統曆。今云太初曆失天益遠,蓋光武中興,廢莽曆,復用太初也。續漢志又云:「自太初元年始用三統曆。」按三統曆劉歆所造,云太初元年始用,誤也。月,甲寅,始施行之。 帝之太,受尙於東郡太守汝南張酺。續漢志:東郡,去雒陽八百餘里。酺,薄乎翻。丙辰,帝東巡,幸東郡,引酺及門生幷郡掾史並會庭中。東郡庭也。掾,俞絹翻。帝先弟之儀,使酺講尙一篇,然後脩君臣之禮;賞賜[02849]殊特,莫不沾洽。行過任城,幸鄭均舍,賜尙祿以終其身,時人號「白衣尙」。先是,均事帝爲尙書,數納忠言,帝敬重之,謝病歸任城,今祿以尙書。任,音壬。 乙丑,帝耕於定陶。辛未,幸泰山,柴告岱宗;書·舜典:至于岱宗,柴。孔安國註曰:泰山爲四岳所宗。燔柴祭天,告至。進幸奉高。壬申,宗祀五帝于汶上明堂;汶上明堂,武帝所作,在奉高縣西南四里。汶,音問。丙,赦天下。進幸濟南。濟南國,在雒陽東千八百里。賢曰:濟南故城,在淄州長山縣西北。濟,子禮翻。月,己丑,幸魯;庚寅,祠孔於闕里,續漢志:魯縣古曲阜有闕里,孔子所居。及七十弟,自顏回以以下七十餘人。作六代之樂,黃帝曰雲門,堯曰咸池,舜曰大韶,禹曰大夏,湯曰大護,周曰大武。會孔氏男十以上者六十人。帝謂孔僖曰:「今日之會,寧[02850]於卿宗有光榮乎?」對曰:「臣聞明王聖主,莫不尊師貴道。今陛下親屈萬乘,辱臨敝里,此乃崇禮先師,增煇聖德;先師,謂孔子。至於光榮,非所敢承!」帝笑曰:「非聖者孫焉有斯言乎!」焉,於虔翻。拜僖郎中。 壬辰,帝幸東平,追念獻王,謂其諸曰:「思其人,至其鄕;其處在,其人亡。」因泣下沾襟。遂幸獻王陵,賢曰:陵在今鄆州峗山南。峗,音魚委翻。祠以太牢,親拜祠坐,坐,徂臥翻。哭泣盡哀。獻王之國,事見四十二卷明帝永平四年。驃騎府吏丁牧、周栩以獻王愛賢下士,不忍去之,遂王家夫數十年,祖及孫。獻王子懷王忠及今王敞。栩,況羽翻。下,遐稼翻。帝聞之,皆引,見,賢遍翻。旣愍其淹滯,[02851]且欲揚獻王德美,卽皆擢議郎。乙未,幸東阿,北登太行山,至天井關。行,戶剛翻。夏,四月,乙卯,還宮。庚申,假于祖禰。虞書:一歲巡四岳,歸格于藝祖。孔安國註曰:巡狩四岳,然後歸,告至文祖之廟。賢曰:假,至也,音格。禰,父廟。 五月,徙江陵王恭六安王。恭封六安王,以廬江郡爲國,在雒陽東一千七百里。 秋,七月,庚,詔曰:「春秋重正,愼微。賢曰:三正,謂天、地、人之正。所以有三者,由有三微之月,王者所當奉而成之。禮記曰:正朔三而改,文質再而復。三微者,三正之始;萬物皆微,物色不同,故王者取法焉。十一月時,陽氣始施於黃泉之下,色皆赤;赤者陽氣,故周爲天正,色尙赤。十二月,萬物始牙而色白,白者陰氣,故殷爲地正,色尙白。十三月,萬物莩甲而出,其色皆黑,人得加功展業;故夏爲人正,色尙黑。尙書大傳曰:夏以十三月爲正,平旦爲朔;殷以十二月爲正,雞鳴爲朔;周以十一月爲正,夜半爲朔。必以三微之月爲正者,當爾之時,物皆尙微,王者受命,當[02852]扶微理弱,奉承之義也。其定律無以十一月、十月報囚,止用冬初十月而已。」 冬,南單于遣兵與北虜溫禺犢王戰於涿邪山,斬獲而還。武威太守孟雲上言:「北虜以前旣和親,而南部復往抄掠,復,扶又翻。北單于謂欺之,謀欲犯塞,謂宜還南所掠生口以慰安其意。」詔百官議於朝堂。朝,直遙翻。太尉鄭弘、司空第五倫以不可許,司徒桓虞及太僕袁安以當與之。弘因言激厲虞曰:「諸言當還生口者,皆不忠!」虞廷叱之,倫及鴻臚韋彪皆作色變容。臚,陵如翻。司隸校尉舉弘等,弘等皆上印綬謝。詔報曰:「久議沈滯,沈,持林翻。各有所志,蓋[02853]以議從,策由衆定,誾誾衎衎,得禮之容,賢曰:誾誾,忠正貌。衎衎,和樂貌。誾,魚巾翻。衎,音侃,又苦旦翻。寢嘿抑心,更非朝廷之福。寢,息也。君何尤而深謝!其各冠履!」帝乃下詔曰:「江海所以長百川者,以其下之。老子曰:江海所以爲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也。長,知兩翻。下,遐稼翻。少加屈下,尙何足病!況今與匈奴君臣分定,少,詩沼翻。分,扶問翻。辭順約明,貢獻累至,豈宜違信,自受其曲!其敕度遼及領中郎將龐奮倍雇南部所得生口以還北虜;領中郎將,領護匈奴中郎將也。賢曰:雇,賞報也。其南部斬首獲生,計功受賞,如常科。」
年春,正月,丙申,帝北巡;辛丑,耕于懷;月,乙丑,敕[02854]侍御史、司空曰:「方春所過,毋得有所伐殺;車可以引避,引避之,騑馬可輟解,輟解之。」侍御史,掌舉劾;司空,掌土功。車駕行幸,則侍御史掌舉劾道路之不如法,司空帥工徒治道路,修橋梁,故皆敕之。賢曰:夾轅爲服馬,服馬外爲騑馬。孔穎達曰:車有一轅,而四馬駕之,中央兩馬夾轅者名服馬,兩邊名騑馬,亦曰驂馬。騑,音非。戊辰,進幸中山,出長城;賢曰:史記,蒙恬爲秦築長城,西自臨洮,東至海。余謂此非秦長城,蓋趙所築長城也。癸酉,還,幸元氏;月,己卯,進幸趙;趙國,在雒陽北一千一百里。辛卯,還宮。 太尉鄭弘數陳侍中竇憲權勢太盛,數,所角翻。言甚苦切,憲疾之。會弘奏憲黨尙張林、雒陽令楊光在官貪殘。奏,吏與光故舊,因以告之,光報憲。憲奏弘臣,漏泄密,帝詰讓弘。詰,去吉翻。夏,四月,[02855]丙寅,收弘印綬。弘自詣廷尉,詔敕出之,因乞骸骨,未許。病篤,上陳謝曰:「竇憲姦惡,貫天達地,海內疑惑,賢愚疾惡,惡,烏路翻。謂『憲何術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禍,昞然可。』謂王氏以戚屬而成篡國之禍。昞,音炳。陛下處天之尊,處,昌呂翻。保萬世之祚,而信讒佞之臣,不計存亡之機;臣雖命在晷刻,死不忘忠,願陛下誅四凶之罪,以厭人鬼憤結之望!」厭,一豔翻;滿也。考異曰:袁紀云:「弘爲尙書僕射,烏孫王遣子入侍,上問弘:『當答其使否?』弘對曰:『烏孫前爲大單于所攻,陛下使小單于往救之,尙未賞;今如答之,小單于不當怨乎!』上以弘議問侍中竇憲,對曰:『禮有往來。弘章句諸生,不達國體。』上遂答烏孫。小單于忿恚,攻金城郡,殺太守任昌。上謂弘曰:『朕前不從君議,果如此。』弘對曰:『竇憲,姦臣也,有少正卯之行,未被兩觀之誅,陛下前何爲[02856]用其議!』」按肅宗時無小單于寇金城事,今不取。帝省章,遣醫視弘病,比至,已薨。省,悉景翻。比,必寐翻。 以司農宋由太尉。 司空第五倫以老病乞身;委身以事君,則身非我有,故於其老而乞退也,謂之乞身,猶言乞骸骨也。五月,丙,賜策罷,以千石俸終其身。倫奉公盡節,言無所依違。若依若違,兩可不決之論也。性慤質,少文采,少,詩沼翻。在位以貞白稱。或問倫曰:「公有私乎?」對曰:「昔人有與吾千里馬者,吾雖不受,每公有所選舉,心不能忘,亦終不用。若是者,豈可謂無私乎!」 以太僕袁安司空。 秋,八月,乙丑,帝幸安邑,觀鹽池。安邑縣,屬河東郡;鹽池在縣西南。楊佺期洛陽記曰:河東鹽池長七十里,廣七里,水氣紫色。許愼曰:河東鹽池袤五十一里,廣[02857]七里,周百一十六里。酈道元曰:安邑鹽池,上承鹽水,水出東南薄山,西北流逕巫咸山北,又逕安邑故城南,又西流,注于鹽池。水出石鹽,自然卽成,朝取夕復,終無減損。唯山暴雨,澍甘澤,潢潦奔逸,則鹽池用耗;故公私共堨水逕,防其淫濫,故謂之鹽水,亦爲堨水也。池西又有一池,謂之女鹽澤,東西二十五里,南北二十里,在猗氏故城南。土人鄕俗引水裂沃麻,分灌川野,畦水耗竭,土自成鹽,卽所謂鹹鹺也,而味苦。賢曰:在今薄州虞鄕縣西。九月,還宮。 燒當羌迷吾復與弟號吾及諸種反。復,扶又翻。種,章勇翻。號吾先輕入,寇隴西界,督烽掾李章追之,督烽掾,郡掾之督烽燧者。生得號吾,將詣郡。號吾曰:「獨殺我,無損於羌;誠得生,必悉罷兵,不復犯塞。」隴西太守張紆放遣之,羌卽解散,爲,于僞翻。各故地。迷吾退居河北義城。河北,逢留大河之北也。歸義城,本漢所築,以招來諸羌之歸義者。 [02858]疏勒王忠從康居王借兵,還據損中,忠叛見上卷元年。賢曰:損中,未詳;東觀記作「頓中」,續漢書及華嶠書並作「損中」,本或作「楨」,未知孰是。余按西域傳,靈帝建寧三年,涼州刺史孟佗,遣兵討疏勒,攻楨中城。「楨中」是也。遣使詐降於班超;超知其姦而僞許之。忠從輕騎詣超,超斬之,因擊破其衆,南道遂通。 楚許太后薨。楚王英之徙也,許太后留楚宮。詔改葬楚王英,追爵諡曰楚厲侯。諡法:殺戮無辜曰厲。 帝以潁川郭躬廷尉。決獄斷刑,斷,丁亂翻。多依矜恕,條諸重文可從輕者四十一,奏之,皆施行。 博士魯國曹褒上疏,以「宜定文制,著成禮。」太常巢堪巢姓,有巢氏之後,春秋有巢牛巨。以「一世典,非褒所定,言非褒所能定。不可許。」帝知諸儒拘攣,[02859]攣,呂員翻。難與圖始,賢曰:拘攣,猶拘束也。朝廷禮憲,宜以時立,乃拜褒侍中。玄武司馬班固以「宜廣集諸儒,共議得失。」百官志:玄武司馬,主南宮玄武門,秩比千石。帝曰:「諺言:『作舍道邊,年不成。』會禮之家,名聚訟,會禮,言會而議禮。賢曰:聚訟,言相爭不定也。互生疑異,筆不得下。昔堯作章,一夔足矣。」堯作樂曰大章。記曰:大章,章之也。賢曰:夔,堯樂官。呂氏春秋曰:魯哀公問於孔子曰:樂正,夔一足矣。皇侃曰:章,明也。民樂堯德大明,故名樂曰大章。
章和元年是年七月改元。春,正月,帝召褒,受以叔孫通儀十篇,通制漢儀,見十卷高帝六年、七年,其書與律令同藏於理官。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經,今宜依禮條正,使可施行。」 護羌校尉傅[02860]育欲伐燒當羌,其新降,爲,于僞翻。不欲出兵,乃募人鬭諸羌、胡;募人間搆諸羌,使之自鬭也。羌、胡不肯,遂復叛出塞,復,扶又翻。更依迷吾。育請發諸郡兵數萬人共擊羌。未及會,月,育獨進軍。迷吾聞之,徙廬落去。廬,穹廬;落,居也。育遣精騎千窮追之,夜,至兜谷,三兜谷,在建威南。不設,迷吾襲擊,破之,殺育及吏士八百八十人。及諸郡兵到,羌遂引去。詔以隴西太守張紆校尉,將萬人屯臨羌。紆,邕俱翻。 夏,六月,戊辰,司徒桓虞免。癸卯,以司空袁安司徒,光祿勳任隗司空。隗,光之。任,音壬。隗,五罪翻。 齊王晃及弟利侯剛,班志,利縣,屬齊郡。晃,齊武王縯之曾孫,殤王石之子。與[02861]母太姬更相誣告。更,工衡翻。秋,七月,癸卯,詔貶晃爵蕪湖侯,賢曰:蕪湖,縣名,屬丹陽郡,其故城在今宣州當塗縣東南。削剛戶千,收太姬璽綬。璽,斯氏翻。綬,音受。 壬,淮陽頃王昞薨。昞,明帝子。 鮮卑入左地,匈奴左地也。擊北匈奴,破之,斬優留單于而還。還,從宣翻,又如字。 羌豪迷吾復與諸種寇金城塞,復,扶又翻。種,章勇翻;下同。張紆遣從河內司馬防,百官志:使匈奴中郎將,置從事二人;護羌校尉蓋亦置二人也。與戰於木乘谷;迷吾兵敗走,因譯使欲降,紆納之。迷吾將人衆詣臨羌,紆設兵會,譯,通夷言,使之將命,因謂之譯使。設兵,陳兵也。使,疏吏翻。降,戶江翻。施毒酒中,伏兵殺其酋豪八百餘人,酋,慈由翻。斬迷吾頭以祭傅育冢,復放兵擊其[02862]餘衆,斬獲數千人。迷吾迷唐,與諸種解仇,結婚交質,質,音致。據、榆谷以叛,水經:河水逕西海郡南,又東逕允川西而歷大榆谷、小榆谷北。二榆土地肥美,羌所依阻也。種衆熾盛,張紆不能制。 壬戌,詔以瑞物仍集,改元章和。章,明也,明和氣之致祥也。是時,京師四方屢有嘉瑞,前後數百千,言者咸以美。而太尉掾平陵何敞獨惡之,惡,烏路翻。杜佑曰:漢武帝割槐里置茂陵邑,昭帝又割置平陵邑。謂宋由、袁安曰:「夫瑞應依德而至,災異緣政而生。今異鳥翔於殿屋,怪草生於庭際,不可不察!」由、安懼不敢答。 八月,癸酉,帝南巡。戊,幸梁;乙未晦,幸沛。梁、沛二國。 日有食之。 九月,庚,帝幸彭城。辛亥,幸壽春;[02863]壽春縣屬九江郡。復封阜陵侯延阜陵王。延貶事見上卷建初元年。己未,幸汝陰。汝陰縣,屬汝南郡。賢曰:今潁州縣。冬,十月,丙,還宮。 北匈奴亂,屈蘭儲等五十八部、口十八萬詣雲中、五原、朔方、北地降。 曹褒依準舊典,雜以五經、讖記之文,撰次天至於庶人冠、婚、吉、凶終始制度撰次制度,備其終始也。讖,楚譖翻。撰,雛免翻。冠,古玩翻。凡百五十篇,奏之。帝以衆論難一,故但納之,不復令有司平奏。平奏者,平其可行與否而奏之。復,扶又翻。 是歲,班超發于窴諸國兵共萬五千人擊莎車,元和元年,超擊莎車未克故也。窴,徒賢翻。莎,素禾翻。龜茲王發溫宿、姑墨、尉頭兵合五萬人救之。龜茲,音丘慈。超召將校及于窴王議[02864]曰:將,卽亮翻。校,戶敎翻。「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于窴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班超時爲將兵長史,蓋西歸疏勒也。可須夜鼓聲而發。」須,待也。夜鼓聲,鼓鼜之聲也。周禮:軍旅夜鼓鼜。註云:鼜,夜戒守鼓也。司馬法曰:昏鼓四通爲大鼜,夜半三通爲晨戒,旦明五通爲發昫,所謂三鼜也。此則待夜半鼓聲也。鼜,千歷翻。昫,休具翻,劉休武翻。陰緩所得生口。使生口得歸,言將散去也。龜茲王聞之,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徼于窴。徼,一遙翻。超知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馳赴莎車營。胡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莎車遂降,降,戶江翻。龜茲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年春,正月,濟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來朝。上[02865]性寬仁,篤於親親,故叔父濟南、中山王,每數入朝,濟,子禮翻。數,所角翻。朝,直遙翻。特加恩寵,及諸昆弟並留京師,不遣就國。漢制,諸藩王朝會之禮畢,各就國,不得留京師。賞賜羣臣,過於制度,倉帑虛。帑,他朗翻。爲,于僞翻。何敞奏記宋由曰:「比年水旱,民不收穫;涼州緣邊,家被凶害;賢曰:時西羌犯邊爲害也。比,毗至翻。被,皮義翻。中州內郡,公私屈竭;此實損膳節用之時。國恩覆載,言恩同天地也。覆,敷救翻。賞賚過度,但聞臘賜,自郎官以上,公卿、王侯以下,至於空竭帑藏,藏,徂浪翻。損耗國資。尋公家之用,皆百姓之力。明君賜賚,宜有品制;忠臣受賞,亦應有度。賢曰:漢官儀:臘,賜大將軍、三公錢各二十萬,牛肉二百斤,粳米二百斛;特進侯十五萬,卿十萬,[02866]校尉五萬,尙書三萬,侍中、將、大夫各二萬,千石、六百石各七千,虎賁、羽林郎二人共三千,以爲祀門戶直。是以夏禹玄圭,書禹貢曰:禹錫玄圭。周公束帛。賢曰:尙書曰:召公出取幣,入錫周公。今明公位尊任重,責深負,上當匡正綱紀,下當濟安元元,豈但空空無違而已哉!空,當作悾。悾悾,謹慤貌。宜先正己以率羣下,還所得賜,因陳得失,奏王侯就國,除苑囿之禁,節省浮費,賑卹窮孤,則恩澤下暢,黎庶悅豫矣。」由不能用。考異曰:敞傳,此事在肅宗崩後,云「竇氏專政,外戚奢侈,賞賜過制,敞奏記云云。」袁紀在元和三年。按敞記云:「明公視事,出入再朞」,又言臘賜,知在此時。尙南陽宋意上疏曰:「陛下至孝烝烝,烝,進也。烝烝,進進也。恩愛隆深,禮寵諸王,同之家人,車入殿門,漢制,太子諸王至司馬門,皆下車,故謂止車門。卽[02867]席不拜,臣於君前拜而後就席。分甘損膳,賞賜優渥。損御膳以分甘也。康、焉幸以支庶,享食國,陛下恩寵踰制,禮敬過度。春秋之義,諸父、昆弟,無所不臣,君君臣臣,不以親厭殺,天地之大經也,春秋尊王,故以爲春秋之義。所以尊尊卑卑,強幹弱枝者。陛下德業隆盛,當萬世典法,不宜以私恩損上下之序,失君臣之正。西平王羨等六王,皆妻成家,謂有妻有子,自成一家也。官屬具,謂王國官已具也。當早就蕃國,孫基阯;而室第相望,久磐京邑,賢曰:磐謂磐桓不去。驕奢僭擬,寵祿隆過。宜割情不忍,以義斷恩,賢曰:禮記曰:門內之政恩掩義,門外之政義斷恩。斷,丁亂翻。發遣康、焉,各蕃國,令羨等速就便時,以塞衆[02868]望。」賢曰:行日取便利之時也。塞,悉則翻。帝未及遣。 壬辰,帝崩于章德前殿,年十一。遺詔:「無起寢廟,一如先帝法制。」
范曄論曰:魏文帝稱明帝察察,章帝長者。章帝素知人,厭明帝苛切,從寬厚;奉承明德太后,盡心孝道;平傜簡賦,而民賴其慶;體之以忠恕,文之以禮樂。謂之長者,不亦宜乎!
太卽位,年十歲,尊皇后曰皇太后。 月,用遺詔徙西平王羨陳王,六安王恭彭城王。改淮陽爲陳國,楚郡爲彭城國,平西併汝南郡,六安復爲廬江郡。 癸卯,葬孝章皇帝于敬陵。敬陵,在雒陽城東南三十九里。 南單于宣死,單于長之弟屯屠何立,休蘭尸逐侯鞮單于。鞮,丁兮翻。[02869] 太后臨朝,蔡邕獨斷曰:少帝卽位,太后卽代攝政,臨前殿,朝羣臣,太后東面,少帝西面。羣臣上書奏事,皆爲兩通,一詣太后,一詣少帝。竇憲以侍中內幹機密,賢曰:幹,主也,或曰:幹,古管字也。出宣誥命;弟篤虎賁中郎將,篤弟景、瓌並中常侍,兄弟皆在親要之地。憲客崔駰駰,音因。以戒憲曰:「傳曰:『生而富者驕,生而貴者慠。』傳,直戀翻。慠,五到翻。生富貴而能不驕慠者,未之有。今寵祿初隆,百僚觀行,行,下孟翻。豈可不『庶幾夙夜,以永終譽』乎!詩周頌振鷺之辭,言庶幾於夙夜匪懈,以終保令名於有永也。昔馮野王以外戚居位,稱賢臣;馮野王妹爲元帝昭儀,於九卿中,野王行能第一。近陰衞尉克己復禮,終受多福。陰衞尉,興也,謂讓侯爵,又讓大司馬也。外戚所以獲譏於時,垂愆[02870]於後者,蓋在滿而不挹,位有餘而仁不足。興以後,迄于哀、平,外家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外家二十者,呂氏、張氏、薄氏、竇氏、王氏、陳氏、衞氏、李氏、趙氏、上官氏、史氏、許氏、霍氏、卬成王氏、元后王氏、趙氏、傅氏、丁氏、馮氏、衞氏也。唯文帝薄太后、竇后、景帝王后、卬成王后四人,保族全家。武帝夫人李氏雖追配武帝,昌邑王立未幾而廢,非外家,當以史皇孫王夫人足二十之數。曰:『鑒于有殷,』書召誥曰:我不可不鑒于有夏,亦不可不鑒于有殷。可不愼哉!」 庚戌,皇太后詔:「以故太尉鄧彪太傅,賜爵關內侯,尙,百官總己以聽。」竇憲以彪有義讓,先帝所敬,彪父邯,封鄳鄕侯,父卒,彪讓國於弟鳳;顯宗高其節。而仁厚委隨,賢曰:委隨,猶順從也。故尊崇之。其所施,輒外令彪奏,內白太后,無不從。王莽用孔光之故智也。彪在[02871]位,修身而已,不能有所匡正。憲性果急,睚䀝之怨,莫不報復。賢曰:睚,音語懈翻。䀝,音仕懈翻。廣雅曰:睚,裂也。或謂:裂䀝,瞋目貌也。永平時,謁者韓紆考劾憲父勳獄,勳下獄死,事見四十五卷明帝永平五年。劾,戶槪翻。憲遂令客斬紆,以首祭勳冢。 癸亥,陳王羨、彭城王恭、樂成王黨、下邳王衍、梁王暢始就國。 夏,四月,戊寅,以遺詔罷郡國鹽鐵之禁,縱民煑鑄。自武帝以來,鹽鐵有禁;光武中興,收而未罷;今縱民得煮鹽、鑄鐵。 五月,京師旱。 北匈奴饑亂,降南部者歲數千人。降,戶江翻;下同。秋,七月,南單于上言:「宜及北虜分爭,出兵討伐,破北成南,共一國,考異曰:袁紀:「章和元年十月,南單于上書,求出兵破北成南。宋意諫,不聽,師未出而帝寢疾。」范書南匈奴傳,事[02872]並在此年七月。按單于書云:「孝章皇帝聖思遠慮。」則范書是也。今從之。令家長無北念。謂北部旣滅,南部保塞,則漢家無復北顧以爲念也。臣等生長地,長,知兩翻。開口仰食,仰,魚向翻。歲時賞賜,動輒億萬,雖垂拱安枕,慙無報效之義,願發國中及諸郡故胡新降精兵,故胡,南部舊衆也。新降,新從北部來降者。分道並出,期十月同會虜地。臣兵衆單少,不足以防內外,少,詩沼翻。願遣執金吾耿秉、度遼將軍鄧鴻及西河、雲中、五原、朔方、上郡太守守,式又翻。幷力而北,冀因聖帝威神,一舉平定。臣國成敗,要在今年,已敕諸部嚴兵馬,唯裁哀省察!」省,悉景翻。太后以示耿秉。以南單于書示之也。秉上言:「昔武帝單極天下,單,與殫同。欲臣虜匈[02873]奴,未遇天時,遂無成。謂不能使匈奴臣服也。今幸遭天授,北虜分爭,以夷伐夷,謂以南部伐北部也。國家之利,宜可聽許。」秉因自陳受恩,分當出命效用。分,扶問翻。太后議欲從之。尙宋意上曰:「夫戎狄簡賤禮義,無有上下,強者雄,弱卽屈服。自興以來,征伐數矣,數,所角翻。其所克獲,曾不補害。光武皇帝躬服金革之難,深昭天地之明,因其來降,羈縻畜養,畜,許六翻。邊民得生,勞役休息,於茲四十餘年矣。建武二十四年受南單于降,至是四十一年。今鮮卑奉順,斬獲萬數,謂破殺優留單于也。中國坐享功而百姓不知其勞,興功烈,於斯盛。所以然者,夷虜相攻,無損兵[02874]者。臣察鮮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功聖朝,實由貪得重賞。洞見鮮卑之情。抄,楚交翻。今若聽南虜還都北庭,則不得不禁制鮮卑;鮮卑外失暴掠之願,內無功勞之賞,豺狼貪婪,婪,盧含翻。方言:殺人而取其財曰婪。必邊患。今北虜西遁,請求和親,宜因其附,以外扞,巍巍之業,無以過此。若引兵費賦,以順南虜,則坐失上略,去安卽危矣。誠不可許。」會齊殤王都鄕侯暢來弔國憂,齊殤王石,齊武王縯之孫,哀王章之子。考異曰:袁紀作「郁鄕侯暢」,今從范書。太后數召之,范書曰:暢素行邪僻,因鄧疊母元自通長樂宮,得幸太后。數,所角翻。竇憲懼暢分宮省之權,遣客刺殺暢於屯衞之中,何敞傳曰:刺殺暢於城門屯衞之中。[02875]刺,七亦翻。而罪於暢弟利侯剛,乃使侍御史與青州刺史雜考剛等。青州刺史部齊國。暢見殺於京師,而令青州刺史考竟,欲移獄以絕蹤也。尙潁川韓稜以「賊在京師,不宜捨近問遠,恐姦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責稜,稜固執其議。何敞說宋由曰:說,輸芮翻。「暢宗室肺府,府,與腑同。茅土藩臣,來弔憂,上須報,賢曰:須,待也。親在武衞,致此殘酷。奉憲之吏,莫適討捕,賢曰:適,音的;謂無指的討捕也。蹤跡不顯,主名不立。敞數股肱,職典賊曹,賢曰:股肱,謂手臂也,公府有賊曹,主知盜賊。余按字書,股,髀幹;肱,臂幹;股肱,言手足之要;以爲手臂,誤矣。欲親至發所,以糾其變。發所,賊發之所。糾,督察也。而府執以公不與賊盜,賢曰:敞在太尉府。二府:謂司徒、司空。邴吉爲丞[02876]相不案事,遂以爲故事。與,讀曰預。公縱姦慝,莫以咎。敞請獨奏案之。」由乃許焉。府聞敞行,皆遣主者隨之。賢曰:主者,謂主知賊盜之曹也。於是推舉,具得實。太后怒,閉憲於內宮。憲懼誅,因自求擊匈奴以贖死。冬,十月,乙亥,以憲車騎將軍,伐北匈奴,以執金吾耿秉副;發北軍五校、黎陽、雍營、緣邊十郡騎士及羌、胡兵出塞。北軍五校,屯騎、越騎、步兵、長水、射聲五校尉所掌宿衞兵也。黎陽營,註見前。扶風校尉部在雍縣,以涼州近羌,數犯三輔,將兵衞護園陵,故俗稱雍營。緣邊十二郡,上郡、西河、五原、雲中、定襄、鴈門、朔方、代郡、上谷、漁陽、安定、北地也。校,戶敎翻。雍,於用翻。 公卿舉故張掖太守鄧訓代張紆護羌校尉。迷唐率兵萬騎來至塞下,未敢攻訓,先欲脅[02877]月氏胡。匈奴破月氏,月氏西徙;其餘衆保南山不得去者,號小月氏。氏,音支。訓擁衞月氏胡,令不得戰。議者咸以羌、胡相攻,縣官之利,不宜禁護。訓曰:「張紆失信,衆羌動,涼州吏民,命縣絲髮。縣,讀曰懸。原諸胡所以難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追急,以德懷之,庶能有用。」遂令開城及所居園門,護羌校尉所居寺舍後園之門也。悉驅羣胡妻內之,嚴兵守衞。羌掠無所得,不敢逼諸胡,因卽解去。由是湟中諸胡皆言:「家常欲鬭我曹;賢曰:湟中,月氏胡所居,今鄯州湟水縣也。今鄧使君待我以恩信,開門內我妻,乃是得父母!」咸歡喜叩頭曰:「唯使君所命!」訓遂撫養敎諭,莫不[02878]感悅。於是賞賂諸羌種,使相招誘,誘,音酉。迷唐叔父號吾將其種人八百戶來降。種,章勇翻。訓因發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秦威服四夷,故夷人率謂中國人爲秦人。掩擊迷唐於寫谷,破之,賢曰:東觀記曰:「寫」作「鴈」。迷唐乃去、榆,大、小榆谷。杜佑曰:大、小榆谷在漢榆中縣,今在蘭州五泉縣界。按水經:大、小榆谷在漢金城郡塞外。河水過大、小榆谷北又東過河關縣北,又東過允吾縣北,又東過榆中縣北。榆中縣,與大、小榆相去甚遠;杜佑說非。居頗巖谷,衆悉離散。
孝和皇帝上諱肇,肅宗第四子也。竇后養以爲子,廢長立之。諡法:不剛不柔曰和。伏侯古今註曰:「肇」之字曰「始」,音兆。賢曰:按許愼說文:肇,音大可翻;上諱也。但伏侯、許愼並漢時人,而帝諱音不同,蓋應別有所據。[02879]
永元元年春,迷唐欲復故地;鄧訓發湟中六千人,令長史任尙將之,將,卽亮翻。縫革船,置於箄上以渡河,賢曰:箄,木筏也;音步佳翻。掩擊迷唐,破之,斬首前後一千八百餘級,獲生口千人,馬牛羊萬餘頭,一種殆盡。賢曰:一種,謂迷唐也。種,章勇翻。考異曰:西羌傳:「永元元年,張紆坐徵,以訓代爲校尉。」鄧訓傳:「章和二年,紆誘誅羌,羌謀報怨,公卿舉訓代紆,擊破之。其春,迷唐復欲歸訓,又破之。」按訓傳,下云「永元二年」,則其春,永元元年春也。今從訓傳。迷唐收其餘衆西徙千餘里,諸附落種皆畔之。附落,羌部落之附迷唐者。燒當豪帥東號,稽顙死,歸死,自歸而請死也。帥,所類翻。餘皆款塞納質。質,音致。於是訓綏接附,威信行,遂罷屯兵,各令郡,以羌反,發諸郡兵屯於塞上,今羌已破,罷令各[02880]歸其郡。唯置弛刑徒千餘人,分以屯田、脩理塢壁而已。 竇憲將征匈奴,公、九卿詣朝堂上諫,以:「匈奴不犯邊塞,而無故勞師遠涉,損費國用,徼功萬里,徼,一遙翻。非社稷之計。」連上,輒寢,上,時掌翻;下同。宋由懼,遂不敢復署議,復,扶又翻。而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至免冠朝堂固爭,前後且十上,衆皆之危懼,爲,于僞翻;下同。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魯恭上疏曰:「國家新遭憂,陛下方在諒闇,闇,音陰。百姓闕然,時不聞警蹕之音,賢曰:三時,夏、秋、冬也。天子出警入蹕。沈約曰:漢制曰:出稱警,入稱蹕,而今則幷稱之。史臣以爲警者,警戒也;蹕者,止行也。今從乘輿而出者,並警戒以備非常也;從外而入,與乘輿相干者,蹕[02881]而止之也。和帝章和二年二月卽位,明年春議擊匈奴,帝在諒闇不出,故三時不聞警蹕之音。莫不懷思皇皇,若有求而不得。禮記,顏丁善居喪,始死,皇皇如有求而不得。此言百姓思慕之意。今乃以盛春之月興發軍役,擾動天下以戎夷,誠非所以垂恩中國,改元正時,由內及外。萬民者,天之所生;天愛其所生,猶父母愛其,一物有不得其所,則天氣之舛錯,況於人乎!故愛民者必有天報。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與鳥獸無別;別,彼列翻。若雜居中國,則錯亂天氣,汙辱善人,汙,烏故翻。是以聖王之制,羈縻不絕而已。字書曰:羈,馬絡頭也。蒼頡篇曰:縻,牛韁也。今匈奴鮮卑所破,遠藏於史侯河西,去塞數千里,而欲乘其虛[02882]耗,利其微弱,是非義之所出。今始徵發,而司農調度不足,調,徒弔翻。賢曰:度,音大各翻。余據今人多讀如本字。上下相迫,民間之急,亦已甚矣。羣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柰何以一人之計,棄萬人之命,不卹其言乎!上觀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之得失。臣恐中國不中國,豈徒匈奴而已哉!」尙令韓稜、騎都尉朱暉、議郎京兆樂恢,皆上疏諫,太后不聽。詔使者憲弟篤、景並起邸第,勞役百姓。爲,于僞翻;下同。侍御史何敞上疏曰:「臣聞匈奴之桀逆久矣,平城之圍,事見十一卷高帝七年。慢之恥,事見十二卷惠帝三年。此辱者,臣所捐軀而必死,高祖、呂后[02883]忍怒含忿,舍而不誅。舍,讀曰捨。今匈奴無逆節之罪,朝無可慙之恥,朝,直遙翻;下同。而盛春東作,賢曰:歲起於東,人始就耕,故曰東作。興動役,元元怨恨,咸懷不悅。猥衞尉篤、奉車都尉景繕脩館第,彌街絕里。篤、景親近貴臣,當百僚表儀。今衆軍在道,朝廷焦脣,百姓愁苦,縣官無用,無財用也。而遽起第,崇飾玩好,好,呼到翻。非所以垂令德、示無窮。宜且罷工匠,專憂北邊,卹民之困。」奏,不省。省,悉景翻。竇憲嘗使門生齎詣尙僕射郅壽,有所請託,壽卽送詔獄,前後上,陳憲驕恣,引王莽以誡國家;因朝會,刺譏憲等以伐匈奴、起第宅,厲音正[02884]色,辭旨甚切。憲怒,陷壽以買公田、誹謗,下吏,當誅,下,遐稼翻。何敞上疏曰:「壽機密近臣,匡救職,若懷默不言,其罪當誅。今壽違衆正議以安宗廟,豈其私邪!臣所以觸死瞽言,論語曰:侍於君子有三愆,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非壽。忠臣盡節,以死;臣雖不知壽,度其甘心安之。度,徒洛翻。誠不欲聖朝行誹謗之誅,以晏晏之化,鄭玄註尙書考靈曜曰:寬容覆載,謂之晏晏。杜塞忠直,塞,悉則翻。垂譏無窮。臣敞謬與機密,與,讀曰預。言所不宜,罪名明白,當塡牢獄,先壽僵仆,先,悉薦翻。萬死有餘。」奏,壽得減死論,徙合浦,未行,自殺。壽,惲之。郅惲事光武。惲,於粉翻。夏,六月,竇憲、耿秉出朔方雞[02885]鹿塞,賢曰:今在朔方窳渾縣北。闞駰十三州志曰:窳渾縣有大道,西北出雞鹿塞。窳,音羊主翻。南單于出滿夷谷,賢曰:滿夷谷,闕。余按南單于庭在西河美稷,滿夷谷當在美稷縣西北。後鄧鴻討逢侯,兵至美稷,逢侯乘冰度隘,向滿夷谷,可以知矣。度遼將軍鄧鴻出稒陽塞,賢曰:稒陽縣,屬九原郡,故城在今勝州銀城縣界。稒,音固。皆會涿邪山。憲分遣副校尉閻盤、司馬耿夔、耿譚將南匈奴精騎萬餘,與北單于戰于稽洛山,余按唐太宗以斛薩部地置稽落州,蓋因山以名之。破之,單于遁走;追擊諸部,遂臨私渠北鞮海,鞮,丁奚翻。斬名王已下萬千級,獲生口甚衆,雜畜百餘萬頭,諸裨王率衆降者,前後八十一部十餘萬人。憲、秉出塞千餘里,登燕然山,唐太宗又以多濫葛部地置燕然州。又按北史,燕然[02886]山在菟園水北。燕,於賢翻。命中護軍班固刻石勒功,西都有護軍都尉,今始有中護軍。紀威德而還。還,從宜翻,又如字;下同。遣軍司馬吳氾、梁諷奉金帛遺北單于,遺,于季翻。時虜中乖亂,氾、諷及北單于於西海上,宣國威信,以詔致賜,單于稽首拜受。稽,音啓。諷因說令脩呼韓邪故,謂臣服於漢爲北藩。說,輸芮翻。單于喜悅,卽將其衆與諷俱還;到私渠海,聞軍已入塞,乃遣弟右溫禺鞮王奉貢入侍,隨諷詣闕。憲以單于不自身到,奏還其侍弟。 秋,七月,己未,會稽山崩。會,工外翻。 九月,庚申,以竇憲將軍,中郎將劉尙車騎將軍,封憲武陽侯,郡國志,東郡有東武陽縣,泰山郡有南武陽侯國。憲其封南武陽歟![02887]食邑萬戶;憲固辭封爵,詔許之。舊,將軍位在公下,至是,詔憲位次太傅下、公上;長史、司馬秩中千石。太傅位上公,則憲亦班於上公矣。大將軍長史、司馬秩千石;今秩中二千石,則亦比九卿矣。封耿秉美陽侯。美陽縣,屬扶風。竇氏兄弟驕縱,而執金吾景尤甚,奴客緹騎強奪人財貨,篡取罪人,妻略婦女;賢曰:漢官儀,執金吾,緹騎二百人。說文曰:緹,丹黃色也。言奴客及緹騎並爲縱橫也。緹,杜兮翻,又他禮翻。商賈閉塞,賈,音古。塞,悉則翻。如避寇讎;擅發緣邊諸郡突騎有才力者。有司莫敢舉奏,袁安劾景「擅發邊民,驚惑吏民;千石不待符信符信,謂虎符以爲信也。劾,戶槪翻,又戶得翻;下同。而輒承景檄,當伏顯誅。」奏「司隸校尉河南尹阿[02888]附貴戚,不舉劾,請免官案罪。」並寢不報。駙馬都尉瓌,獨好經,節約自脩。瓌,古回翻。好,呼到翻。尙何敞上封曰:「昔鄭武姜之幸叔段,賢曰:鄭武姜愛少子叔段。鄭莊公立,武姜請以京封共叔段,謂之京城太叔。後武姜引以襲鄭,莊公伐之,出奔共。衞莊公之寵州吁,賢曰:衞莊公寵庶子州吁,州吁好兵,公弗禁;石碏諫,不聽。及桓公立,州吁乃弒桓公而篡。愛而不敎,終至凶戾。由是觀之,愛若此,猶飢而食之以毒,食,讀曰飤。適所以害之。伏將軍憲,始遭憂,公卿比奏,賢曰:比,頻也;音毗至翻。欲令典幹國;憲深執謙退,固辭盛位,懇懇勤勤,言之深至,天下聞之,莫不說喜。今踰年未幾,說,讀曰悅。幾,居豈翻。入禮未終,卒然中改,禮,事君,方喪三年。時遭國憂纔踰年,故曰[02889]入禮未終,卒,讀曰猝。兄弟專朝,朝,直遙翻。憲秉軍之重,篤、景總宮衞之權,而虐用百姓,奢侈僭偪,誅戮無罪,肆心自快。今者論議訩訩,訩,許容翻,又許勇翻。咸謂叔段、州吁復生於。復,扶又翻。臣觀公卿懷持兩端,不肯極言者,以憲等若有匪懈之志,則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賢曰:申伯,周宣王元舅,有令德,故尹吉甫作詩以美之。如憲等陷於罪辜,則自取陳平、周勃順呂后之權,事見高后紀。終不以憲等吉凶憂!此言曲盡當時廷臣之情,嗚呼,豈特當時哉!臣敞區區誠欲計策兩安,絕其緜緜,塞其涓涓,周金人銘曰:涓涓不壅,終爲江河;緜緜不絕,或成網羅。塞,悉則翻。涓,圭淵翻。上不欲令皇太后損文母之號、陛下有誓泉之譏,詩曰:思齊太任,[02890]文王之母。左傳武姜啓叔段襲鄭,莊公寘姜氏於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下使憲等得長保其福祐。駙馬都尉瓌,比請退身,願抑家權,願抑其家,不與之以權。比,毗至翻。可與參謀,聽順其意,漢之外戚,傅喜、竇瓌、鄧康咸能履盛滿而思謙挹,然終不能全其家門十分之一,蓋一杯水不能救車薪之火也。誠宗廟至計,竇氏之福!」時濟南王康尊貴驕甚,康,光武少子。憲乃白出敞濟南太傅。康有違失,敞輒諫爭,爭,側迸翻。康雖不能從,然素敬重敞,無所嫌牾焉。牾,五故翻,逆也。 冬,十月,庚,阜陵質王延薨。諡法:名實不爽曰質。 是歲,郡國九水。
年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月,壬午,日有食之。 [02891]夏,五月,丙辰,封皇弟壽濟北王,開河間王,淑城陽王;濟北、河間、城陽,皆漢舊國也。光武省濟北幷泰山,省河間幷信都,省城陽幷琅邪。今復泰山爲濟北國,在雒陽東千一百五十里;分樂成、涿郡、勃海爲河間國,在雒陽北二千五百里;分琅邪爲城陽國。濟,子禮翻。紹封故淮南頃王側常山王。章和元年,淮陽頃王昞薨,未及立嗣,而國有大喪,今乃紹封。 竇憲遣副校尉閻礱將千餘騎掩擊北匈奴之守伊吾者,復取其地。礱,盧紅翻。復,扶又翻。考異曰:西域傳作「閻槃」,今從帝紀。余謂副校尉閻槃,卽前戰于稽落山,恐當作「盤」。西域傳:章帝建初元年,罷伊吾屯田,北匈奴遣兵守其地,今復擊取之。車師震慴,前、後王各遣入侍。慴,之涉翻。 月氏求尙公主,班超拒還其使,氏,音支。使,疏吏翻。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謝將兵七萬攻超。超衆少,皆[02892]恐;超譬軍士曰:譬,喻也。少,詩沼翻。「月氏兵雖多,然數千里踰葱嶺來,非有運輸,何足憂邪!言糧盡自當降也。但當收穀堅守,彼飢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謂勝負決也。降,戶江翻。謝遂前攻超,不下,鈔掠無所得。超度其糧將盡,鈔,楚交翻。度,大各翻。必從龜茲求食,乃遣兵數百於東界要之。要,一遙翻。謝果遣騎齎金銀珠玉以賂龜茲,超伏兵遮擊,盡殺之,持其使首以示謝。謝驚,卽遣使請罪,願得生,超縱遣之。月氏由是震,歲奉貢獻。 初,北海哀王無後,章帝元和三年,北海哀王基薨,無後。肅宗以齊武王首創業而後嗣廢絕,心常愍之,遺詔令復齊、北海國。丁卯,封[02893]蕪湖侯無忌齊王,無忌,齊王晃子;章和元年,晃貶。北海敬王庶威北海王。北海敬王睦也。 六月,辛卯,中山簡王焉薨。諡法:一德不懈曰簡。焉,東海恭王之母弟,而竇太后,恭王之甥;竇太后母沘陽公主,東海恭王彊女也。故加賻錢一億,賻,音附。脩冢塋,爲,于僞翻。平夷吏民冢墓以千數,作者萬餘人,凡徵發搖動六州十八郡。 詔封竇憲冠軍侯,篤郾侯,瓌夏陽侯;冠軍縣,屬南陽郡。郾縣,屬潁川郡。夏陽縣,屬馮翊郡。冠,古玩翻。夏,戶雅翻。憲獨不受封。 秋,七月,乙卯,竇憲出屯涼州,涼州部隴西、漢陽、武都、金城、安定、北地、武威、張掖、敦煌、酒泉等郡。以侍中鄧疊行征西將軍副。 北單于以還其侍弟,九月,復遣使款塞稱臣,[02894]欲入朝。復,扶又翻;下同。朝,直遙翻。見,賢遍翻。冬,十月,竇憲遣班固、梁諷迎之。會南單于復上求滅北庭,於是遣左谷蠡王師等將左右部八千騎出雞鹿塞,谷,音鹿。蠡,盧奚翻。中郎將耿譚遣從將護之,耿譚爲使匈奴中郎將。將,領也;護,監也。襲擊北單于。夜至,圍之,北單于被創,被,皮義翻。創,初良翻。僅而得免,獲閼氏及男女五人,氏,音支;下同。斬首八千級,生虜數千口。班固至私渠海而還。是時,南部黨衆益盛,領戶萬四千,勝兵五萬。勝,音升。
年春,正月,甲,帝用曹褒新禮,加元服;禮儀志:正月甲子若丙子爲吉日,可加元服,儀從冠禮,乘輿初緇布進賢,次爵弁,次武弁,次通天,以據,皆於高祖廟如禮謁。賢[02895]曰:元,首也;謂加冠於首。擢褒監羽林左騎。百官志:羽林左監,秩六百石,主羽林左騎,屬光祿勳。褒監,古銜翻。 竇憲以北匈奴微弱,欲遂滅之,月,遣左校尉耿夔、司馬任尙出居延塞,圍北單于於金微山,賢曰:居延縣,屬張掖郡;居延澤在東北。武帝使路博德築遮虜障於居延北。余按唐太宗以僕固部置金微都督府。破之,獲其母閼氏,名王已下五千餘級,北單于逃走,不知所在。出塞五千餘里而還,自出師所未嘗至。封夔粟邑侯。賢曰:粟邑,縣名,屬左馮翊,故城在今同州白水縣西北。 竇憲旣立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尙等爪牙,鄧疊、郭璜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賦斂吏民,共賂遺。斂,力贍翻。遺,于季翻。司[02896]徒袁安、司空任隗舉奏諸千石幷所連及,貶秩免官四十餘人,竇氏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行,下孟翻。尙僕射樂恢,刺舉無所回避,憲等疾之。恢上曰:「陛下富於春秋,賢曰:春秋,謂年也;言年少,春秋尙多,故稱富。纂承業,諸舅不宜幹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義自割,下以謙自引,四舅可長保爵土之榮,四舅,謂憲、篤、景、瓌。皇太后永無慙負宗廟之憂,誠策之上者。」奏,不省。省,悉景翻。恢稱疾乞骸骨,長陵;恢,京兆長陵人。憲風厲州郡,迫脅恢飲藥死。於是朝臣震慴,慴,之徙翻。望風承旨,無敢違者。袁安以天幼弱,外戚擅權,每朝會進[02897]見,賢遍翻。及與公卿言國家,未嘗不喑嗚流涕;范書作「噫嗚」。賢曰:噫,音醫,又一戒翻;嗚,一故翻;歎傷之貌也。自天及臣,皆恃賴之。 冬,十月,癸未,上行幸長安,詔求蕭、曹近親宜嗣者,紹其封邑。 詔竇憲與車駕會長安。憲至,尙以下議欲拜之,伏稱萬歲,尙韓稜正色曰:「夫上交不諂,下交不瀆;易下繫之辭。禮無人臣稱萬歲之制!」議者皆慙而止。尙左丞王龍私奏記、上牛酒於憲,百官志:尙書左丞、右丞各一人,掌錄文書期會,左丞主吏民章報及騶伯史,右丞假署印綬及紙筆墨諸財用庫藏,秩皆四百石。蔡質漢儀曰:總典臺中綱紀,無所不統。上,時掌翻。稜舉奏龍,論城旦。 龜茲、姑墨、溫宿諸國皆降。降,戶江翻。十月,復置西域都[02898]護、騎都尉、戊己校尉官。章帝建初元年,罷西域都護及戊己校尉官,今復置。復,扶又翻。以班超都護,徐幹長史。拜龜茲侍白霸龜茲王,遣司馬姚光送之。超與光共脅龜茲,廢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將尤利多還詣京師。將,如字。超居龜茲它乾城,徐幹屯疏勒,惟焉耆、危須、尉犂以前沒都護,事見四十五卷明帝永平十八年。猶懷心,爲班超誅焉耆、尉犂王張本。其餘悉定。言其餘諸國皆臣服於漢也。 初,北單于旣亡,其弟右谷蠡王於除鞬自立單于,鞬,九言翻。將衆數千人止蒲類海,遣使款塞。竇憲請遣使立於除鞬單于,置中郎將領護,如南單于故。下公卿議,下,遐稼翻;下同。宋由[02899]等以可許;袁安、任隗奏以:「光武招懷南虜,非謂可永安內地,正以權時之算,可得扞禦北狄故。今朔漠已定,宜令南單于反其北庭,幷領降衆,降,戶江翻;下同。無緣更立於除鞬以增國費。」奏,未以時定。言其議雖已奏上,而上意從否未定也。安懼憲計遂行,乃獨上封曰:「南單于屯先父舉衆德,屯,卽屯屠何。自蒙恩以來四十餘年,帝積累以遺陛下,遺,于季翻。陛下深宜追述先志,成就其業。況屯首創謀,空盡北虜,輟而弗圖,而立新降;以一朝之計,違世之規,失信於所養,建立於無功。所養,謂南單于;無功,謂於除鞬。論語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行焉。』孔子[02900]答子張之言。行,下孟翻。貊,莫北翻。今若失信於一屯,則百蠻不敢復保誓矣。誓,謂漢與夷人信誓之言。復,扶又翻。,烏桓、鮮卑新殺北單于,謂章和元年,斬優留單于。凡人之情,咸畏仇讎,今立其弟,則虜懷怨。且故,供給南單于,費直歲一億九十餘萬,西域歲七千四百八十萬;今北庭彌遠,其費過倍,是乃空盡天下而非建策之要。」詔下其議,安與憲更相難折。難,乃旦翻。折,之舌翻。憲險急負勢,言辭驕訐,賢曰:訐,謂發人之惡,音居謁翻。至詆毀安,稱光武誅韓歆、戴涉故,韓歆死見四十三卷建武十五年。戴涉死見同卷二十年。安終不移,然上竟從憲策。考異曰:袁安傳云:「憲請立左鹿蠡王阿佟爲北單于,安以爲不可,憲竟立右鹿蠡王於除鞬。」據此,則阿佟與於除[02901]鞬是二人。袁紀作「阿脩」,南匈奴傳止有右谷蠡王於除鞬,無阿佟名。今從之。袁紀又云:「宋由、丁鴻、尹睦以爲阿脩誅君之子,又與烏丸、鮮卑爲父兄之讎,不可立。南單于先帝所置,今首破北虜,新建大功,宜令幷領降衆。」與范書不同。又云「卒從安議」,蓋誤。今從袁安傳。
資治通鑑卷第四十七終[029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