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無忌者，魏昭王少而魏安釐王異母弟。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信陵君。㌖曰地理志無信陵，或是鄉邑名。是時范雎亡魏相秦，以怨魏齊故，秦兵圍梁，破魏華陽下軍，走芒卯。魏王及公患之。公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士。士以此方數千里爭徃之，致食客千人。當是時，諸侯以公賢，多客，不敢加兵謀魏十餘年。公與魏王博，而北境傳舉烽，言「趙寇至，且入界」。㌕文穎曰：「作高木櫓，櫓[03187]上作桔槔，桔槔頭兜零，以薪置其中，謂之烽。常低之，有寇即火然舉之以相告。」魏王釋博，欲召臣謀。公止王曰：「趙王田獵耳，非寇。」㌗曰爲，于僞反。復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居頃，復從北方來傳言曰：「趙王獵耳，非寇。」魏王驚，曰：「公何以知之？」公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趙王隂者，趙王所，客輒以報臣，臣以此知之。」是後魏王畏公之賢能，不敢任公以國政。魏有隱士曰侯嬴，㌖曰音盈。又曹植音「羸瘦」之「羸」。年七十，家貧，梁夷門監者。公聞之，徃請，欲厚遺之。不肯受，曰：「臣修身絜行數十年，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03188]公財。」公於是乃置酒會賓客。坐定，公從車騎，虚左，自迎夷門侯生。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上坐，不讓，欲以觀公。公執轡愈恭。侯生謂公曰：「臣有客在市屠中，願枉車騎過之。」公引車入巿，侯生下其客朱亥，俾倪㌖曰俾音浦計反，倪音五計反。鄒誕云又上音疋未反，下音五弟反。㌗曰不正視也。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公顏色愈和。當是時，魏將相宗室賓客滿堂，待公舉酒。巿人皆觀公執轡。從騎皆竊罵侯生。侯生視公色終不變，乃謝客就車。至家，公引侯生坐上坐，徧贊賓[03189]客，㌖曰徧音遍。贊，告也。謂以侯生遍告賓客。賓客皆驚。酒酣，公起，壽侯生前。侯生因謂公曰：「今日嬴之公亦足矣。㌕徐廣曰：「爲，一作『羞』。」嬴乃夷門抱關者，而公親枉車騎，自迎嬴於衆人廣坐之中，不宜有所過，今公故過之。然嬴欲就公之名，故久立公車騎巿中，過客以觀公，公愈恭。巿人皆以嬴人，而以公長者能下士。」於是罷酒，侯生遂上客。侯生謂公曰：「臣所過屠者朱亥，此賢者，丗莫能知，故隱屠間耳。」公徃數請之，朱亥故不復謝，公怪之。魏安釐[03190]王十年，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進兵圍邯鄲。公姊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數遺魏王及公，請救於魏。魏王使將軍晉鄙㌖曰魏將姓名。將十萬衆救趙。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而諸侯敢救者，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使人止晉鄙，留軍壁鄴，名救趙，實持兩端以觀望。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魏公曰：「勝所以自附婚姻者，以公之高義，能急人之困。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能急人之困！且公縱輕[03191]勝，弃之降秦，獨不憐公姊邪？」公患之，數請魏王，及賓客辯士說王萬端。魏王畏秦，終不聽公。公自度終不能得之於王，計不獨生而令趙亡，乃請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以客徃赴秦軍，與趙俱死。行過夷門，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軍狀。辭決而行，侯生曰：「公勉之矣，老臣不能從。」公行數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矣，天下莫不聞，今吾且死而侯生曾無一言半辭送我，我豈有所失哉？」復引車還，問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之還。」曰：「公喜士，名[03192]聞天下。今有難，無他端而欲赴秦軍，譬若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哉？尚安客？然公遇臣厚，公徃而臣不送，以是知公恨之復返。」公再拜，因問。侯生乃屏人間語，㌖曰間音閑。謂靜語也。曰：「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卧內，而如姬最幸，出入王卧內，力能竊之。嬴聞如姬父人所殺，如姬資之年，㌖曰舊解資之三年謂服齊衰也。今按：資者，畜也。謂欲爲父復讎之資畜於心已得三年也。自王以下欲求報其父仇，莫能得。如姬公泣，公使客斬其仇頭，敬進如姬。如姬之欲公死，無所辭，顧未有路耳。公誠一開口請[03193]如姬，如姬必許諾，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而西卻秦，此五霸之伐。」公從其計，請如姬。如姬果盜晉鄙兵符與公。公行，侯生曰：「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公即合符，而晉鄙不授公兵而復請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晉鄙聽，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泣。侯生曰：「公畏死邪？何泣？」公曰：「晉鄙嚄唶㌕上音烏百反，下音莊白反。㌖曰嚄唶謂多詞句也。㌗曰聲類云：「嚄，大笑。唶，大呼。」宿將，徃恐不聽，必當殺之，是以泣耳，豈畏死哉？」於是公請朱亥。朱亥笑曰：「臣迺市井[03194]鼓刀屠者，而公親數存之，所以不報謝者，以禮無所用。今公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遂與公俱。公過謝侯生。侯生曰：「臣宜從，老不能。請數公行日，以至晉鄙軍之日，北鄉自剄，以送公。」公遂行。至鄴，矯魏王令代晉鄙。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公曰：「今吾擁十萬之衆，屯於境上，國之重任，今單車來代之，何如哉？」欲無聽。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公遂將晉鄙軍。勒兵下令軍中曰：「父俱在軍中，父；兄弟俱在軍中，兄；獨無兄弟，養。」得[03195]選兵八萬人，進兵擊秦軍。秦軍解去，遂救邯鄲，存趙。趙王及平原君自迎公於界，平原君負韊矢㌕呂忱曰：「韊盛弩矢。」㌖曰韊音蘭。謂以盛矢，如今之胡簏而短也。呂姓，忱名，作字林者。公先引。趙王再拜曰：「自古賢人未有及公者。」當此之時，平原君不敢自比於人。公與侯生決，至軍，侯生果北鄉自剄。魏王怒公之盜其兵符，矯殺晉鄙，公亦自知。已卻秦存趙，使將將其軍魏，而公獨與客留趙。趙孝成王德公之矯奪晉鄙兵而存趙，乃與平原君計，以五城封公。公聞之，意驕矜而有自功[03196]之色。客有說公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夫人有德於公，公不可忘；公有德於人，願公忘之。且矯魏王令，奪晉鄙兵以救趙，於趙則有功矣，於魏則未忠臣。公乃自驕而功之，竊公不取。」於是公立自責，似若無所容者。趙王埽除自迎，執主人之禮，引公就西階。公側行辭讓，從東階上。㌕禮記曰：「主人就東階，客就西階。客若降等，則就主人之階。」自言辠過，以負於魏，㌖曰負音佩。無功於趙。趙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獻五城，以公退讓。公竟留趙。趙王以鄗公湯[03197]沐邑，㌖曰鄗音臛，趙邑名，屬常山。魏亦復以信陵奉公。公留趙。公聞趙有處士毛公藏於博徒，薛公藏於賣漿家，㌕徐廣曰：「漿，一作『醪』。」㌖曰徐按：别録云也。公欲兩人，兩人自匿不肯公。公聞所在，乃間步徃從此兩人游，甚歡。平原君聞之，謂其夫人曰：「始吾聞夫人弟公天下無雙，今吾聞之，乃妄從博徒賣漿者游，公妄人耳。」夫人以告公。公乃謝夫人去，曰：「始吾聞平原君賢，故負魏王而救趙，以稱平原君。平原君之游，徒豪舉耳，㌖曰謂豪者舉之。舉亦音據也。不求士。無忌自在梁時，常聞[03198]此兩人賢，至趙，恐不得。以無忌從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今平原君乃以羞，其不足從游。」乃裝去。夫人具以語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謝，固留公。平原君門下聞之，半去平原君公，天下士復徃公，公傾平原君客。公留趙十年不。秦聞公在趙，日夜出兵東伐魏。魏王患之，使使徃請公。公恐其怒之，乃誡門下：「有敢魏王使通者，死。」賓客皆背魏之趙，莫敢勸公。毛公、薛公兩人㌖曰史失其名。徃公曰：「公所以重於趙，名聞諸侯者，徒以[03199]有魏。今秦攻魏，魏急而公不恤，使秦破梁而夷先王之宗廟，公當何面目立天下乎？」語未及卒，公立變色，告車趣駕救魏。魏王公，相與泣，而以上將軍印授公，公遂將。魏安釐王十年，公使使遍告諸侯。諸侯聞公將，各遣將將兵救魏。公率五國之兵破秦軍於河外，走蒙驁。遂乘勝逐秦軍至函谷關，抑秦兵，㌖曰抑音憶。謂以兵蹙之。秦兵不敢出。當是時，公威振天下，諸侯之客進兵法，公皆名之，故丗俗稱魏公兵法。㌕劉歆七畧有魏公子兵法二十一篇，圖七卷。㌖曰公子所得進[03200]兵法而必稱其名，以言其恕也。秦王患之，乃行金萬斤於魏，求晉鄙客，令毀公於魏王曰：「公亡在外十年矣，今魏將，諸侯將皆屬，諸侯徒聞魏公，不聞魏王。公亦欲因此時定南面而王，諸侯畏公之威，方欲共立之。」秦數使反間，僞賀公得立魏王未。魏王日聞其毀，不能不信，後果使人代公將。公自知再以毀廢，乃謝病不朝，與賓客長夜飲，飲醇酒，多近婦女。日夜樂飲者四歲，竟病酒而卒。其歲，魏安釐王亦薨。秦聞公死，使蒙驁攻魏，拔十城，初置東郡。[03201]其後秦稍蠶食魏，十八歲而虜魏王，屠梁。㌖曰魏王名假。高祖始微少時，數聞公賢。及即天位，每過梁，常祠公。高祖十年，從擊黥布還，公置守冢五家，丗丗歲以四時奉祠公。
太史公曰：吾過梁之墟，求問其所謂夷門。夷門者，城之東門。天下諸公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巖穴隱者，不恥下交，有以。名冠諸侯，不虚耳。高祖每過之而令民奉祠不絕。
索隱述贊曰：[03202]
信陵下士，鄰國相傾。以公故，不敢加兵。頗知朱亥，盡禮侯嬴。遂卻晉鄙，終辭趙城。毛、薛重，萬古希聲。
魏公列傳第十七 史記七十七[03203] [03204]
春申君列傳第十八 史記七十八
春申君者，楚人，名歇，姓黄氏。游學博聞，楚頃襄王。㌖曰名橫，考烈王完之父。頃襄王以歇辯，使於秦。秦昭王使白起攻韓、魏，敗之於華陽，禽魏將芒卯，韓、魏服而秦。秦昭王方令白起與韓、魏共伐楚，未行，而楚使黄歇適至於秦，聞秦之計。當是之時，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東至竟陵，㌗曰竟陵屬江夏郡也。楚頃襄王東徙治於陳縣。㌗曰今陳州也。黄歇楚懷王之秦所誘而入朝，遂欺，留死於秦。頃襄王，其，秦輕之，[03205]恐壹舉兵而滅楚。歇乃上說秦昭王曰：天下莫彊於秦、楚。今聞王欲伐楚，此猶兩虎相與鬭。兩虎相與鬭而駑犬受其獘，㌖曰謂兩虎鬭乃受獘於駑犬也。劉氏云受猶承也。不如善楚。臣請言其說：臣聞物至則反，冬夏是；㌗曰至，極也，極則反也。冬至，隂之極；夏至，陽之極。致至則危，㌕徐廣曰：「致，或作『安』。」累棊是。今國之地，徧天下有其垂，㌗曰言極東西。此從生民已來，萬乘之地未嘗有。先帝文王、莊王之身，丗不妄接地於齊，以絕從親之要。㌖曰音腰。以言山東從，韓、魏是其腰。今王使盛橋守於韓，㌖曰秦使盛橋守事於韓，亦如楚使召滑相趙然也。並內行章義之難。盛橋以其地[03206]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曰信音申。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謂能矣。王舉甲而攻魏，杜梁之門，舉河內，拔燕、酸棗、虚、㌕徐廣曰：「秦始皇五年，取酸棗、燕、虚。蘇代曰『決宿胥之口，魏無虚、頓丘』。」桃，入邢，㌕徐廣曰：「燕縣有桃城，平臯有邢丘。」㌗曰邢丘在懷州武德縣東南二十里。魏之兵雲翔而不敢捄。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衆，年而後復之；并蒲、衍、首、垣，㌕徐廣曰：「蘇秦云『北有河外、卷、衍』。長垣縣有蒲鄉。」㌖曰此蒲在衞之長垣蒲鄉也。衍在河南，與卷相近。首蓋牛首，垣即長垣，非河東之垣也。垣音圓。以臨仁、平丘，㌕徐廣曰：「屬陳留。」㌖曰仁及平丘二縣名。謂以兵臨此二縣，則黄及濟陽等自嬰城而守也。地理志平丘屬陳留，仁闕。黄、濟陽嬰城㌕徐廣曰：「蘇代云『決白馬之口，魏無黄、濟陽』。」㌗曰故黄城在曹州考城縣東。濟陽故城在曹州宛句縣西南。嬰城，未詳。而魏氏服；王割濮[03207]磨之北，㌕徐廣曰：「濮水北於鉅野入濟。」㌖曰地名，近濮。注齊秦之要，絕楚趙之脊，㌗曰劉伯莊云：「言秦得魏地，楚趙之絕從。」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單矣。㌕徐廣曰：「單，亦作『殫』。」㌖曰按：單音丹。單，盡也。言王之威盡行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絀攻取之心而肥仁義之地，使無後患，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王若負人徒之衆，仗兵革之彊，乘毀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後患。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曰言狐惜其尾，每涉水，舉尾不令濕，比至極困，則濡之。譬不可力臣之。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何以知其然？昔智氏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03208]禍，㌖曰智伯敗於榆次也。地理志屬太原，有梗陽鄉是也。㌗曰榆次，并州縣也。注水經云：「榆次縣南洞渦水側有鑿臺。」吳伐齊之便而不知干隧之敗。㌖曰干隧，吳之敗處，地名。干，水邊也。隧，道路也。㌗曰干隧，吳地名也。出萬安山西南一里太湖，即吳王夫差自剄處，在蘇州西北四十里。此國者，非無功，沒利於前而易患於後。㌖曰謂智伯及吳王沒伐趙及伐齊之利於前，而自易其患於後。後即榆次、干隧之難也。吳之信越，從而伐齊，㌖曰從音絕用反。劉氏云：「從猶領也。」旣勝齊人於艾陵，㌗曰艾山在兖州博縣南六十里也。還越王禽渚之浦。㌕戰國策曰「三江之浦」。㌗曰吳俗傳云：「越軍得子胥夢，從東入伐吳，越王即從三江北岸立壇，殺白馬祭子胥，杯動酒盡，乃開渠曰示浦，入破吳王於姑蘇，敗干隧也。」智氏之信韓、魏，從而伐趙，攻晉陽城，㌗曰并州城。勝有日矣，韓、魏叛之，殺智伯瑤於[03209]鑿臺之下。㌕徐廣曰：「鑿臺在榆次。」今王妒楚之不毀，而忘毀楚之彊韓、魏，臣王慮而不取。詩曰「武遠宅而不涉」。㌗曰言大軍不遠跋涉攻伐。從此觀之，楚國，援；鄰國，敵。詩云「趯趯毚免，還犬獲之。㌕韓嬰章句曰：「趯趯，徃來貌。獲，得也。言趯趯之毚兔。謂狡兔數徃來逃匿其跡，有時遇犬得之。」毛傳曰：「毚兔，狡兔也。」鄭玄曰：「遇犬，犬之馴者，謂田犬。」㌖曰趯，天歷反。毚音讒。他人有心，余忖度之」。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此正吳之信越。臣聞之，敵不可假，時不可失。臣恐韓、魏卑辭除患而實欲欺國。㌖曰大國謂秦也。何則？王無重丗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丗之怨焉。㌖曰重丗猶累丗也。夫韓、魏父[03210]兄弟接踵而死於秦者將十丗矣。本國殘，社稷壞，宗廟毀。刳腹絕腸，折頸摺頤，㌕徐廣曰：「一作『顛』。」㌖曰摺音拉，頤音夷。首身分離，暴骸骨於草澤，頭顱僵仆，相望於境，父老弱係脰束手羣虜者相及於路。鬼神孤，無所血食。人民不聊生，族類離散，流亡僕妾者，盈滿海內矣。故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今王資之與攻楚，不亦過乎！且王攻楚將惡出兵？㌗曰惡音烏。王將借路於仇讎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返，是王以兵資於仇讎之韓、魏。王若不借路於仇讎之韓、魏，必攻[03211]隨水右壤。隨水右壤，此皆廣川水，山林谿谷，不食之地，㌖曰楚都陳，隨水之右壤蓋在隨之西，即今鄧州之西，其地多山林者是。王雖有之，不得地。是王有毀楚之名而無得地之實。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悉起兵以應王。秦、楚之兵構而不離，魏氏將出而攻留、方與、銍、湖陵、碭、蕭、相，故宋必盡。㌗曰徐州西，宋州東，兖州南，並故宋地。齊人南面攻楚，泗上必舉。㌗曰此時徐、泗屬齊也。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而使獨攻。㌖曰若秦楚構兵不休，則魏盡故宋，齊取泗上，是使齊魏獨攻伐而得其利者也。王破楚以肥韓、魏於中國而勁齊。韓、魏之彊，足以校於秦。㌖曰校音教。謂足以與秦爲敵也。一云校者，報也，[03212]言力能報秦。齊南以泗水境，東負海，北倚河，而無後患，天下之國莫彊於齊、魏，齊、魏得地葆利而詳下吏，一年之後，帝未能，其於禁王之帝有餘矣。㌖曰言齊一年之後，未即能爲帝，而能禁秦爲帝有餘力矣。然「禁」字作「楚」者，誤也。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衆，兵革之彊，壹舉而樹怨於楚，遲令韓、魏帝重於齊，是王失計。㌕徐廣曰：「遲，一作『還』。」㌖曰遲音值。值猶乃也。今音力呈反。韓、魏重齊，令歸帝號，此秦之計失也。臣王慮，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一以臨韓，韓必斂手。王施以東山之險，帶以曲河之利，韓必關內之侯。若是而王以十萬戍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03213]城，而上蔡、召陵不徃來，如此而魏亦關內侯矣。王壹善楚，而關內兩萬乘之主注地於齊，㌖曰注謂以兵裁之。齊右壤可拱手而取。㌗曰右壤謂濟州之南北也。王之地一經兩海，㌖曰西海至東海皆是秦地。㌗曰廣言橫度中國東西也。要約天下，是燕、趙無齊、楚，齊、楚無燕、趙。然後危動燕、趙，直搖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昭王曰：「善。」於是乃止白起而謝韓、魏。發使賂楚，約與國。黄歇受約楚，楚使歇與太完入質於秦，秦留之數年。楚頃襄王病，太不得。而楚太與秦相應侯善，於是黄歇乃說應侯曰：「相國誠[03214]善楚太乎？」應侯曰：「然。」歇曰：「今楚王恐不起疾，秦不如其太。太得立，其秦必重而德相國無窮，是親與國而得儲萬乘。若不，則咸陽一布衣耳；楚更立太，必不秦。夫失與國而絕萬乘之和，非計。願相國孰慮之。」應侯以聞秦王。秦王曰：「令楚太之傅先徃問楚王之疾，返而後圖之。」黄歇楚太計曰：「秦之留太，欲以求利。今太力未能有以利秦，歇憂之甚。而陽文君人在中，王若卒命，太不在，陽文君必立後，太不得奉[03215]宗廟矣。不如亡秦，與使者俱出；臣請止，以死當之。」楚太因變衣服楚使者御以出關，而黄歇守舍，常謝病。度太已遠，秦不能追，歇乃自言秦昭王曰：「楚太已，出遠矣。歇當死，願賜死。」昭王怒，欲聽其自殺。應侯曰：「歇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立，必用歇，故不如無罪而之，以親楚。」秦因遣黄歇。歇至楚月，楚頃襄王卒，㌕徐廣曰：「三十六年。」太完立，是考烈王。考烈王元年，以黄歇相，封春申君，㌗曰然四君封邑檢皆不獲，唯平原有地，又非趙境，並蓋號諡，而孟嘗是諡。賜淮北地十縣。後十五歲，黄[03216]歇言之楚王曰：「淮北地邊齊，其急，請以郡便。」因并獻淮北十縣。請封於江東。考烈王許之。春申君因城故吳墟，㌗曰墟音虚。闔閭今蘇州也。於城內小城西北别築城居之，今圮毀也。又大內北瀆，四從五橫，至今猶存。又改破楚門爲昌門。以自都邑。春申君旣相楚，是時齊有孟嘗君，趙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方爭下士，招致賓客，以相傾奪，輔國持權。春申君楚相四年，秦破趙之長平軍四十餘萬。五年，圍邯鄲。邯鄲告急於楚，楚使春申君將兵徃救之，秦兵亦去，春申君。春申君相楚八年，楚北伐滅魯，㌖曰年表云八年取魯，封魯君於莒，十四年滅也。以荀[03217]卿蘭陵令。當是時，楚復彊。趙平原君使人於春申君，春申君舍之於上舍。趙使欲夸楚，瑇瑁簪，刀劒室以珠玉飾之，請命春申君客。春申君客千餘人，其上客皆躡珠履以趙使，趙使慙。春申君相十四年，秦莊襄王立，以呂不韋相，封文信侯。取東周。春申君相十年，諸侯患秦攻伐無已時，乃相與合從，西伐秦，㌕徐廣曰：「始皇六年。」而楚王從長，春申君用。至函谷關，秦出兵攻，諸侯兵皆敗走。楚考烈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䟽。客有觀津人朱英，㌗曰觀音館。[03218]今魏州觀城縣也。謂春申君曰：「人皆以楚彊而君用之弱，其於英不然。先君時善秦十年而不攻楚，何？秦踰黽隘之塞㌗曰黽隘之塞在申州。黽音盲也。而攻楚，不便；假道於兩周，背韓、魏而攻楚，不可。今則不然，魏旦暮亡，不能愛許、鄢陵，其許魏割以與秦。秦兵去陳百六十里，㌕徐廣曰：「在許東南。」臣之所觀者，秦、楚之日鬭。」楚於是去陳徙壽春；而秦徙衞野王，作置東郡。㌗曰濮、滑州兼河北置東郡。濮州本衞都，而徙野王也。春申君由此就封於吳，行相。楚考烈王無，春申君患之，求婦人宜者進之，甚衆，卒無。趙人李園持其[03219]女弟，欲進之楚王，聞其不宜，恐久毋寵。李園求春申君舍人，已而謁，故失期。還謁，春申君問之狀，對曰：「齊王使使求臣之女弟，與其使者飲，故失期。」春申君曰：「娉入乎？」對曰：「未。」春申君曰：「可得乎？」曰：「可。」於是李園乃進其女弟，即幸於春申君。知其有身，李園乃與其女弟謀。園女弟承間以說春申君曰：「楚王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今君相楚十餘年，而王無，即百歲後將更立兄弟，則楚更立君後，亦各貴其故所親，君安得長有寵乎？非徒然，君[03220]貴用久，多失禮於王兄弟，兄弟誠立，禍且及身，何以保相印江東之封乎？今妾自知有身矣，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誠以君之重而進妾於楚王，王必幸妾；妾頼天有男，則是君之王，楚國盡可得，孰與身臨不測之罪乎？」春申君然之，乃出李園女弟，謹舍而言之楚王。楚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太，以李園女弟王后。楚王貴李園，園用。李園旣入其女弟，立王后，太，恐春申君語泄而益驕，隂養死士，欲殺春申君以滅口，而國人頗有知之[03221]者。春申君相十五年，楚考烈王病。朱英謂春申君曰：「丗有毋望之福，㌗曰無望謂不望而忽至。有毋望之禍。㌖曰周易有无妄卦，其義殊也。今君處毋望之丗，㌗曰謂生死無常。毋望之主，㌗曰謂喜怒不節也。安可以無毋望之人乎？」㌗曰謂吉凶忽爲。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福？」曰：「君相楚十餘年矣，雖名相國，實楚王。今楚王病，旦暮且卒，而君相少主，因而代立當國，如伊尹、周公，王長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稱孤而有楚國？此所謂毋望之福。」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禍？」曰：「李園不治國而君之仇，㌖曰言園是春申之仇也。戰國策作「君之舅」，謂爲王之[03222]舅意。不兵而養死士之日久矣，楚王卒，李園必先入據權而殺君以滅口。此所謂毋望之禍。」春申君曰：「何謂毋望之人？」對曰：「君置臣郎中，楚王卒，李園必先入，臣君殺李園。此所謂毋望之人。」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園，弱人，僕善之，且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恐禍及身，乃亡去。後十七日，楚考烈王卒，李園果先入，伏死士於棘門之內。㌗曰壽州城門。春申君入棘門，園死士俠刺春申君，斬其頭，投之棘門外。㌗曰楚考烈王二十五年，秦始皇九年。於是遂使吏盡滅春申君之家。而李園[03223]女弟初幸春申君有身而入之王所生者遂立，是楚幽王。㌖曰按：楚捍有母弟猶，猶有庶兄負芻及昌平君，是楚君完非無子，而上文云考烈王無子，誤也。是歲，秦始皇帝立九年矣。嫪毐亦亂於秦，覺，夷其族，而呂不韋廢。
太史公曰：吾適楚，觀春申君故城，宮室盛矣哉！初，春申君之說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何其智之明！後制於李園，旄矣。㌕徐廣曰：「旄音耄。」語曰：「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春申君失朱英之謂邪？
索隱述贊曰：
黄歇辯智，權畧秦、楚。太獲，[03224]身作宰輔。珠炫趙客，邑開吳土。烈王寡胤，李園獻女。無妄成災，朱英徒語。[03225]
春申君列傳第十八 史記七十八終[032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