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三年，勑昇老子、莊子爲列傳首，故申韓爲此卷。

申不害者，京人󿀌，㌖曰申子名不害。按：别録云「京，今河南京縣是也」。㌗曰括地志云：「京縣故城在鄭州滎陽縣東南二十里，鄭之京邑也。」故鄭之賤臣。學術以干韓昭侯，㌖曰術即刑名法術。昭侯用󿀁相。內修政教，外應諸侯，十五年。終申󿀊之身，國治兵彊，無侵韓者。㌖曰王劭按：紀年云「韓昭侯之丗，兵寇屢交」，異乎此言。申󿀊之學本於黄老而主刑名。著󿀂󿀐篇，號曰申󿀊。㌕劉向别録曰：「今民間所有上下二篇，中書六篇，皆合二篇，已備，過於太史公所記也。」㌗曰阮孝緒七畧云申子三卷也。

韓非者，㌗曰阮孝緒七畧云：「韓子二十卷。」韓丗家云：「王安五年，非使秦。九年，虜王安，韓遂亡。」韓之[02835]諸公󿀊󿀌。喜刑名法術之學，㌕新序曰：「申子之書言人主當執術無刑，因循以督責臣下，其責深刻，故號曰『術』。商鞅所爲書號曰『法』。皆曰『刑名』，故號曰『刑名法術之書』。」㌖曰著書三十餘篇，號曰韓子。而其󿀀本於黄老。㌖曰劉氏云「黄老之法不尚繁華，清簡無爲，君臣自正。韓非之論詆駮浮淫，法制無私，而名實相稱。故曰『歸於黄老』。」斯未爲得其本旨。今按：韓子書有解老、喻老二篇，是大抵亦崇黄老之學也。非󿀁人口吃，㌗曰音訖。不能道說，而善著󿀂。與李斯俱󿀏荀卿，㌗曰孫卿子二十二卷。名況，趙人，楚蘭陵令。避漢宣帝諱，改姓孫也。斯自以󿀁不如非。非󿀎韓之削弱，數以󿀂諫韓王，㌖曰韓王安也。韓王不能用。於是韓非疾治國不務修明其法制，執勢以御其臣下，富國彊兵而以求人任賢，反舉浮淫之蠹而加之於功實之上。以[02836]󿀁儒者用文亂法，而俠者以武犯禁。寛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冑之士。㌗曰介，甲也。冑，兜鍪也。今者所養非所用，㌖曰言非疾時君以禄養其臣者，乃皆安禄養交之臣，非勇悍忠鯁及折衝禦侮之人也。所用非所養。㌖曰言人主今臨事任用，並非常所禄養之士，故難可盡其死力也。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曰又悲姦邪諂諛之臣不容廉直之士。觀徃者得失之變，㌗曰韓非見王安不用忠良，今國消弱，故觀徃古有國之君，則得失之變異，而作韓子二十卷。故作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說難十餘萬言。㌖曰此皆非所著書篇名也。孤憤，憤孤直不容於時也。五蠹，蠹政之事有五也。內外儲，按韓子有內儲、外儲篇：內儲言明君執術以制臣下，制之在己，故曰「內」也；外儲言明君觀聽臣下之言行，以斷其賞罰，賞罰在彼，故曰「外」也。儲畜二事，所謂明君也。說林者，廣說諸事，其多若林，故曰「說林」也。今韓子有說林上下二篇。說難者，說前人行事與己不同而詰難之，故其[02837]書有說難篇。然韓非知說之難，󿀁說難󿀂甚具，終死於秦，不能自脱。說難曰：㌖曰說音稅。難音奴干反。言游說之道爲難，故曰說難。其書詞甚高，故特載之。然此篇亦與韓子微異，煩省小大不同。劉伯莊亦申其意，粗釋其微文幽旨，故有劉說也。凡說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說之難󿀌；㌗曰凡說難識情理，不當人主之心，恐犯逆鱗。說之難知，故言非吾知之有以說之乃爲難。󿀑非吾辯之難能明吾意之難󿀌；㌗曰能分明吾意以說之，亦又未爲難也，尚非甚難。󿀑非吾敢橫失能盡之難󿀌。㌖曰韓子「橫失」作「橫佚」。劉氏云：「吾之所言，無橫無失，陳辭發策，能盡說情，此雖是難，尚非難也。」㌗曰橫，擴孟反。又非吾敢有橫失，詞理能盡說己之情，此雖是難，尚非極難。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曰劉氏云：「開說之難，正在於此也。」按：所說之心者，謂人君之心也。言以人臣䟽末射尊重之意，貴賤隔絕，旨趣難知，自非高識，莫近幾會，故曰「說之難」[02838]也。乃須審明人主之意，必以我說合其情，故云「吾說當之」也。㌗曰前者三說並未爲難，凡說之難者，正在於此。言深辨知前人意，可以吾說當之，闇與前人心會，說則行，乃是難矣。所說出於󿀁名高者󿀌，而說之以厚利，則󿀎下節而遇卑賤，必弃遠矣。㌖曰謂所說之主，中心本出欲立高名者也。說臣乃陳厚利，是其見下節也。旣不會高情，故遇卑賤必棄遠矣。故劉氏云「稽古羲黄，祖述堯舜」，是爲明高也。所說出於厚利者󿀌。而說之以名高，則󿀎無心而遠󿀏情，必不收矣。㌖曰亦謂所說之君，出意本規厚利，而說臣乃陳名高之節，則是說者無心，遠於我之事情，必不見收用也。故劉氏云「若秦孝公志於彊國，而商鞅說以帝王，故怒而不用」也。所說實󿀁厚利而顯󿀁名高者󿀌，㌖曰韓子「實」字作「隱」。顯者，陽也。謂其君實爲厚利，而詳作欲爲名高之節也。㌗曰前人必欲厚利，詐慕名高，則陽收其說，實䟽遠之。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䟽之；[02839]若說之以厚利，則隂用其言而顯棄其身。㌖曰謂若下文云鄭武公隂欲伐胡，而關其思極論深計，雖知說當，終遭顯戮是也。㌗曰前人好利厚，詐慕名高，說之以厚利，則隂用說者之言而顯不收其身。說士不可不察。此之不可不知󿀌。夫󿀏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而語及其所匿之󿀏，㌗曰事多相類，語言或說其相類之事，前人覺悟，便成漏泄，故身危也。如是者身危。貴人有過端，而說者明言善議以推其惡者，則身危。㌗曰人主有過失之端緒，而引美善之議以推人主之惡，則身危。周澤未渥󿀌而語極知，㌗曰渥，霑濡也。人臣事君未滿周至之恩澤，而說事當理，事行有功，君不以爲恩德，故德亡。說行而有功則德亡，說不行而有敗則󿀎疑，如是者身危。㌖曰謂人臣事上，其道未合，至周之恩未霑渥於下，而輒吐誠極言，其說有功[02840]則其德亦亡。亡，無也。韓子作「則見忘」，然「見忘」勝於「德亡」也。又若說不行而有敗則見疑，如是者身危。是恩意未深，輒評時政，不爲所信，更致嫌疑，若下文所云鄰父以牆壞有盜，卻爲見疑，即其類也。㌗曰說事不行，或行有敗壞，則必致危殆，若此者身危也。夫貴人得計而欲自以󿀁功，說者與知焉，則身危。㌗曰與音預。人主先得其計己功，說者知前發其蹤跡，身必危亡。彼顯有所出󿀏，迺自以󿀁󿀌故，說者與知焉，則身危。㌖曰謂人主明有所出事乃自以爲功，而說者與知，是則以爲間，故身危也。㌗曰人主明所出事，乃以有所營爲，說者預知其計，而說者身亡危。彊之以其所必不󿀁，㌖曰劉氏云：「若項羽必欲衣錦東歸，而說者彊述關中，違旨忤情，自招誅滅也。」㌗曰彊，其兩反。人主必不欲有爲，而說者彊令爲之。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曰劉氏云：「若漢景帝決廢栗太子，而周亞夫強欲止之，竟不從其言，後遂下獄也。」㌗曰人主已營爲，而說者彊止之者，身危。故曰：與之論󿀒人，則以[02841]󿀁間己；㌗曰間音紀莧反。說彼大人之短，以爲竊己之事情，乃爲刺譏間也。與之論細人，則以󿀁鬻權。㌖曰韓非子「粥權」作「賣重」。謂薦彼細微之人，言堪大用，則疑其挾詐而賣我之權。㌗曰粥音育。劉伯莊云：「論則疑其挾詐賣己之權。」論其所愛，則以󿀁借資；㌗曰說人主愛行，人主以爲借己之資籍也。論其所憎，則以󿀁嘗己。㌗曰論說人主所憎惡，人主則以爲嘗試於己也。徑省其辭，則不知而屈之；㌖曰謂人主意在文華，而說者但徑捷省畧其辭，則以說者爲無知而見屈辱也。㌗曰省，山景反。汎濫博文，則多而久之。㌖曰謂人主志在簡要，而說者務於浮辭汎濫，博涉文華，則君上嫌其多迂誕，文而無當。㌗曰汎濫，浮辭也。博文，廣言句也。言浮說廣陳，必多詞理，時乃永久，人主疲倦。順󿀏陳意，則曰怯懦而不盡；㌗曰懦音乃亂反。說者陳言順人主之意，則或怯懦而不盡事情也。慮󿀏廣肆，則曰草野而倨侮。㌗曰草野猶鄙陋也。廣陳言詞，多有鄙陋，乃成倨[02842]傲侮慢。此說之難，不可不知󿀌。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所敬，而滅其所醜。㌖曰所說謂所說之主也。飾其所敬者，說士當知人主之所敬，而時以文飾之。滅其所醜，謂人主有所避諱而醜之，遊說者當滅其事端而不言也。彼自知其計，則毋以其失窮之；㌗曰前人自知其失誤，說士無以失誤窮極之，乃爲訕上也。自勇其斷，則毋以其敵怒之；㌖曰謂人主自勇其斷，說士無以己意而攻間之，是以卑下之謀自敵於上，以致譴怒也。㌗曰斷音端亂反。劉伯莊云：「貴人斷甲爲是，說者以乙破之，乙之理難同，怒以下敵上也。」自多其力，則毋以其難概之。㌖曰概猶格也。劉氏云：「秦昭王決欲攻趙，白起苦說其難，遂己之心，拒格君上，故致杜郵之僇。」㌗曰概，古代反。規異󿀏與同計，譽異人與同行者，則以飾之無󿀄󿀌。㌗曰劉伯莊云：「貴人與甲同計，與乙同行者，說士陳言無傷甲乙也。」有與同失者，則明飾[02843]其無失󿀌。㌖曰按：上文言人主規事譽人，與某人同計同行，今說者之詞不得傷於同計同行之人，仍可文飾其類也。又若人主與同失者，而說者則可以明飾其無失也。㌗曰人主與甲同失，說者文飾甲之無失。󿀒忠無所拂辭，㌖曰拂音佛。大忠志在匡君於善，君初不從，則且退止，待君之說而又幾諫，即不拂悟於君也。悟言無所擊排，㌖曰謂大忠說諫之辭，本欲歸於安人興化，而無别有所擊射排擯。按：韓子作「擊摩」。迺後申其辯知焉。此所以親近不疑，㌗曰拂悟當爲「咈忤」，古字假借耳。咈，違也。忤，逆也。言大忠之事，擬安民興化，事在匡弼。君初亦不擊排，乃後周澤霑濡，君臣道合，乃敢辯智說焉。此所以親近而不見疑，是知盡之難。知盡之難󿀌。㌕徐廣曰：「知，一作『得』。難，一作『辭』。」㌖曰謂人臣盡知事上之道難也。韓子作「得盡之辭」。㌗曰言說士知談說之難也，爲能盡此談說之道，得當人主之心，君臣相合，乃是知盡之難也。得曠日彌久，而周澤旣渥，㌖曰謂君臣道合，曠日已久，誠著於君也。君之渥澤周浹於臣，魚水相須，鹽梅相和也。深計而不疑，[02844]交爭而不罪，迺明計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飾其身，以此相持，此說之成󿀌。㌗曰夫知盡之難，則君臣道合，故得曠日彌久。而周澤旣渥，深計而君不疑，與君交爭而不罪，而得明計國之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任爵禄於身，以此君臣相執持，此說之成也。伊尹󿀁庖，㌗曰殷本紀云「乃爲有莘氏媵臣，負鼎俎，以滋味說湯致王道」是也。百里奚󿀁虜，㌗曰晉丗家云襲滅虞公，及大夫百里以媵秦穆姬也。皆所由干其上󿀌。故此󿀐󿀊者，皆聖人󿀌，猶不能無役身而涉丗如此其汙󿀌，㌗曰汙音烏故反。庖虜是汙。則非能仕之所設󿀌。㌖曰韓子作「非能士之所恥也」。宋有富人，天雨牆壞。其󿀊曰「不築且有盜」，其鄰人之父亦云，暮而果󿀒亡其財，其家甚知其󿀊而疑鄰人之父。㌗[02845]曰其子鄰父說皆當矣，而切見疑，非處知則難乎！昔者鄭武公欲伐胡，㌗曰丗本云：「胡，歸姓也。」括地志云：「胡城在豫州郾城縣界。」迺以其󿀊妻之。因問羣臣曰：「吾欲用兵，誰可伐者？」關其思曰：「胡可伐。」迺戮關其思，曰：「胡，兄弟之國󿀌，󿀊言伐之，何󿀌？」胡君聞之，以鄭󿀁親己而不󿀅鄭。鄭人襲胡，取之。此󿀐說者，其知皆當矣，㌗曰當，當浪反。然而甚者󿀁戮，薄者󿀎疑。非知之難󿀌，處知則難矣。昔者彌󿀊瑕󿀎愛於衞君。衞國之法，竊駕君車者罪至刖。旣而彌󿀊之母病，人聞，徃夜告之，彌󿀊矯駕君車而出。君聞之而賢之曰：「孝哉，󿀁母之故而犯刖[02846]罪！」與君游果園，彌󿀊食桃而甘，不盡而奉君。君曰：「愛我哉，忘其口而念我！」及彌󿀊色衰而愛弛，得罪於君。君曰：「是嘗矯駕吾車，󿀑嘗食我以其餘桃。」故彌󿀊之行未變於初󿀌，前󿀎賢而後獲罪者，愛憎之至變󿀌。故有愛於主，則知當而加親；󿀎憎於主，則罪當而加䟽。故諫說之士不可不察愛憎之主而後說之矣。夫龍之󿀁蟲󿀌，㌗曰龍，蟲類也。故言「龍之爲蟲」。可擾狎而騎󿀌。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人有嬰之，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說之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幾矣。㌖曰幾，庶也。謂庶幾於善諫說。[02847]㌗曰說者能不犯人主逆鱗，則庶幾矣。人或傳其󿀂至秦。秦王󿀎孤憤、五蠹之󿀂，曰：「嗟乎，寡人得󿀎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韓非之所著󿀂󿀌。」秦因急攻韓。韓王始不用非，及急，迺遣非使秦。秦王悅之，未信用。李斯、姚賈害之，毀之曰：「韓非，韓之諸公󿀊󿀌。今王欲并諸侯，非終󿀁韓不󿀁秦，此人之情󿀌。今王不用，久留而󿀀之，此自遺患󿀌，不如以過法誅之。」秦王以󿀁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遺非藥，使自殺。韓非欲自陳，不得󿀎。秦王後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戰國策曰：「秦王封姚賈千户，以爲上卿。韓非短之曰：『賈，梁監門[02848]子，盜於梁，臣於趙而逐。取丗監門子梁大盜趙逐臣與同社稷之計，非所以勵羣臣也。』王召賈問之，賈答云云，迺誅韓非也。」申󿀊、韓󿀊皆著󿀂，傳於後丗，學者多有。余獨悲韓󿀊󿀁說難而不能自脱耳。

太史公曰：老󿀊所貴道，虚無，因應變化於無󿀁，故著󿀂辭稱微妙難識。莊󿀊散道德，放論，要亦󿀀之自然。申󿀊卑卑，㌕自勉勵之意也。施之於名實。韓󿀊引繩墨，切󿀏情，明是非，其極慘礉㌕礉，胡革反。用法慘急而鞠礉深刻。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而老󿀊深遠矣。

索隱述贊曰：

伯陽立教，清淨無󿀁。道尊東魯，[02849]迹竄西垂。莊蒙栩栩，申害卑卑。刑名有術，說難極知。悲彼周防，終亡李斯。

申不害韓非列傳第󿀍　史記六十󿀍終[02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