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分晉
周威烈王十年。 初命晉夫魏斯、趙籍、韓虔諸侯。
臣光曰:臣聞天之職莫於禮,禮莫於分,分莫於名。何謂禮?紀綱是。何謂分?君臣是。何謂名?公、侯、𡖖?、夫是。夫以四海之廣,兆民之衆,受制於一人,雖有絶倫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豈非以禮之綱紀哉!是故天統公,公率諸侯,諸侯制卿、夫,卿、夫治士、庶人。貴以臨賤,賤以承貴。上之使下,猶心腹之運手[00035]足,根本之制支葉;下之上,猶手足之衛心腹,支葉之庇本根,然後能上下相保而國家治安。故曰天之職,莫於禮。文王序易,以乾、坤首。孔繫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言君臣之位,猶天地之不可易。春秋抑諸侯,尊周室,王人雖微,序於諸侯之上,以是聖人於君臣之際,未嘗不惓惓。非有桀、紂之暴,湯、武之仁,人之,天命之,君臣之分,當守節伏死而已矣。是故以微而代紂,則成湯配天矣;以季札而君吳,則太伯血食矣。然寧亡國而不者,誠以禮之節不可亂。故曰:禮莫於分。夫禮,辨[00036]貴賤,序親疏,裁羣物,制庶,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後上下粲然有倫,此禮之經。名器既亡,則禮安得獨存哉?昔仲叔于奚有功於衛,辭邑而請繁纓,孔以不如多與之邑。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政亡則國家從之。衛君待孔而政,孔欲先正名,以名不正則民無所措手足。夫繁纓,物,而孔惜之;正名,細務,而孔先之。誠以名器既亂,則上下無以相有故。夫未有不生於微而成於著,聖人之慮遠,故能謹其微而治之;衆人之識近,故必待其著而後救之。治其微則用力寡而功多,[00037]救其著則竭力而不能及。易曰:「履霜堅冰至。」曰:「一日日萬幾。」謂此類。故曰分莫於名。烏呼!幽、厲失德,周道日衰,綱紀散壞,下陵上替,諸侯專征,夫擅政,禮之體什喪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猶緜緜相屬者,蓋以周之孫尚能守其名分故。何以言之?昔晉文公有功於王室,請隧於襄王,襄王不許,曰:「王章。未有代德而有王,亦叔父之所惡。不然,叔父有地而隧,何請焉?」文公於是乎懼而不敢違。是故以周之地則不於曹、滕,以周之民則不衆於邾、莒,然歷數百年,宗主天下,雖以晉、楚、齊、秦之彊不敢加者,何哉?徒以[00038]名分尚存故。至於季氏之於魯,田常之於齊,白公之於楚,智伯之於晉,其勢皆足以逐君而自,然而卒不敢者,豈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誅之。今晉夫暴蔑其君,剖分晉國,天既不能討,寵秩之,使列於諸侯,是區區之名分復不能守而并棄之。先王之禮,於斯盡矣。或者以當是之時,周室微弱,晉彊盛,雖欲勿許,其可得乎?是不然。夫晉雖彊,茍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則不請於天而自立矣。不請於天而自立,則悖逆之臣,天下茍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征之。今請於天,而天[00039]許之,是受天之命而諸侯,誰得而討之?故晉之列於諸侯,非晉之壞禮,乃天自壞之。烏呼!君臣之禮既壞矣,則天下以智力相雄長,遂使聖賢之後諸侯者,社稷無不泯絶,生民之類糜滅幾盡,豈不哀哉!
初,智宣將以瑶後,智果曰:「不如宵。」瑶之賢於人者五,其不逮者一。美鬚長則賢,射御足力則賢,伎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慧則賢,彊毅果敢則賢,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瑶,智宗必滅。」弗聽。智果别族於太史,輔氏。趙簡之,長曰伯魯,幼[00040]曰無恤。將置後,不知所立,乃訓戒之辭於簡,以授,曰:「謹識之。」年而問之,伯魯不能舉其辭,求其簡,已失之矣。問無恤,誦其辭甚習;求其簡,出諸䄂中而奏之。於是簡以無恤賢,立以後。簡使尹鐸晉陽,請曰:「以繭絲乎?抑保障乎?」簡曰:「保障哉。」尹鐸損其户數。簡謂無恤曰:「晉國有難,而無以尹鐸少,無以晉陽逵,必以。」及智宣卒,智襄政,與韓康、魏桓宴於藍臺。智伯戲康而侮叚規。智國聞之,諫曰:「主不,難必至矣。」智伯曰:「難將由我。我不難,誰敢興之?」對曰:「不然。夏有之曰:「一人失,怨豈[00041]在明,不是圖。」夫君能勤物,故無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弗,曰「不敢興難」,無乃不可乎!蚋蟻蜂蠆,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聽。智伯請地於韓康,康欲弗與。叚規曰:「智伯好利而愎,不與將伐我,不如與之。彼狃於得地,必請於佗人,佗人不與,必嚮之以兵,然則我得免於患而待之變矣。」康曰:「善。」使使者致萬家之邑於智伯,智伯悅。求地於魏桓,桓欲弗與。任章曰:「何故弗與?」桓曰:「無故索地,故弗與。」任章曰:「無故索地,諸夫必懼;吾與之地,智伯必驕。彼驕而輕敵,此懼而相親,以相親之兵,待輕敵之人,智氏之命必[00042]不長矣。周曰:「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主不如與之,以驕智伯,然後可以擇交而圖智氏矣。柰何獨以吾智氏質乎?」桓曰:「善。」復與之萬家之邑一。智伯求蔡、臯狼之地於趙襄,襄弗與。智伯怒,帥韓、魏之甲以攻趙氏。襄將出,曰:「吾何走乎?」從者曰:「長近,且城厚完。」襄曰:「民罷力以完之,斃死以守之,其誰與我?」從者曰:「邯鄲之倉庫實。」襄曰:「浚民之膏澤以實之,因而殺之,其誰與我?其晉陽乎,先主之所屬,尹鐸之所寬,民必和矣。」乃走晉陽。家以國人圍而灌之,城不浸者版,沈竈産鼃,民無叛意。智伯[00043]行水,魏桓御,韓康驂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國。」桓肘康,康履桓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絺疵謂智伯曰:「韓、魏必反矣。」智伯曰:「何以知之?」絺疵曰:「以人知之。夫從韓、魏之兵而攻趙,趙亡,難必及韓、魏矣。今約勝趙而分其地,城不没者版,人馬相食,城降有日,而無喜志,有憂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曰:「此夫讒臣欲趙氏游說,使主疑於家,而懈於攻趙氏。不然,夫家豈不利朝夕分趙氏之田,而欲危難不可成之乎?」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00044]之言告?」智伯曰:「何以知之?」對曰:「臣其視臣端而趨疾,知臣得其情故。」智伯不悛,絺疵請使於齊。趙襄使張孟談潜出,曰:「臣聞脣亡則齒寒。今智伯帥韓、魏而攻趙,趙亡則韓、魏之次矣。」曰:「我心知其然,恐未遂而謀泄,則禍立至矣。」張孟談曰:「謀出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乃陰與張孟談約,之期日而遣之。襄夜使人殺守隄之吏,而決水灌智伯軍。智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襄將卒犯其前,敗智伯之衆,遂殺智伯,盡滅智氏之族,唯輔果在。[00045]
臣光曰:智伯之亡,才勝德。夫才與德異,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謂之賢,此其所以失人。夫聰察彊毅之謂才,正直中和之謂德。才者,德之資;德者,才之帥。雲夢之竹,天下之勁,然而不矯揉,不羽括,則不能以入堅。棠谿之金,天下之利,然而不鎔範,不砥礪,則不能以擊彊。是故才德全盡謂之「聖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才勝德謂之「人」。凡取人之術,茍不得聖人、君而與之,與其得人,不若得愚人。何則?君挾才以善,人挾才以惡。挾才以善者,善無不至矣;挾才以惡者,惡亦無不至矣。愚者雖欲[00046]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勝,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人智足以遂其姦,勇足以決其暴,是虎而翼者,其害豈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嚴,而才者人之所愛,愛者易親,嚴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於才而遺於德。自古昔以來,國之亂臣,家之敗,才有餘而德不足,以至於顛覆者多矣,豈特智伯哉!故國家者,茍能審於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後,何失人之足患哉!
家分智氏之田。趙襄漆智伯之頭以飲器。智伯之臣豫讓欲之報仇,乃詐刑人,挾匕首入襄宫中塗厠。襄如厠心動,索之,獲豫讓。左右欲殺之,襄曰:「智[00047]伯死無後,而此人欲報仇,真義士。吾謹避之耳。」乃舍之。豫讓漆身癩,吞炭啞,行乞於市,其妻不識。行其友,其友識之,之泣曰:「以之才,臣趙孟,必得近幸。乃所欲,顧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求以報仇,不亦難乎?」豫讓曰:「不可。既已委質臣,而求殺之,是心。凡吾所者,極難耳。然所以此者,將以愧天下後世之人臣懷心者。」襄出,豫讓伏於橋下。襄至橋,馬驚,索之,得豫讓,遂殺之。襄伯魯之不立,有五人,不肯置後。封伯魯之於代,曰代成君,早卒,立其浣,趙氏後。襄卒,弟桓逐[00048]浣而自立,一年卒。趙氏之人曰:「桓立,非襄主意。」乃共殺其,復迎浣而立之,是獻。獻生籍,是烈侯。魏斯者,桓之孫,是文侯。韓康生武,武生虔,是景侯。韓借師於魏以伐趙,文侯曰:「寡人與趙,兄弟,不敢聞命。」趙借師於魏以伐韓,文侯應之亦然。國皆怒而去。已而知文侯以講於己,皆朝于魏。魏由是始於晉,諸侯莫能與之爭。
秦并六國
周顯王七年,秦獻公薨,孝公立。孝公生十一年矣。是時,河、山以東彊國六,淮、泗之間國十餘。[00049]楚、魏與秦接界。魏築長城,自鄭濱洛以北,有上郡。楚自中,南有巴、黔中。皆以夷翟遇秦,擯斥之,不得與中國之會盟。於是孝公發憤,布德修政,欲以彊秦。
八年,孝公令國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界,西霸戎翟,廣地千里,天致伯,諸侯畢賀,後世開業,甚光美。會往者厲、躁、簡公、出之不寧,國家內憂,未遑外,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醜莫焉。獻公即位,鎮撫邊境,徙治櫟陽,且欲東伐,復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於心。賔客羣臣有能[00050]出奇計彊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於是衛公孫鞅聞是令下,乃西入秦。公孫鞅者,衛之庶孫,好刑名之學。魏相公孫痤,痤知其賢,未及進。會病,魏惠王往問之,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諱,將柰社稷何?」公叔曰:「痤之中庶衛鞅,年雖少,有奇才,願君舉國而聽之。」王嘿然。公叔曰:「君即不聽用鞅,必殺之,無令出境。」王許諾而去。公叔召鞅謝曰:「吾先君而後臣,故先君謀,後以告。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之言任臣,安能用之言殺臣乎?」卒不去。王出,謂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國聽衛鞅!既勸寡人殺之,豈不悖哉!」衛鞅[00051]既至秦,因嬖臣景監以求孝公,說以富國彊兵之術。公悅,與議國。
十年。衛鞅欲變灋,秦人不悅。衛鞅言於秦孝公曰:「夫民不可與慮始,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功者不謀於衆。是以聖人茍可以彊國,不灋其故。」甘龍曰:「不然。緣灋而治者,吏習而民安之。」衛鞅曰:「常人安於故俗,學者溺於所聞。以此兩者,居官守灋可,非所與論於灋之外。智者作灋,愚者制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公曰:「善。」以衛鞅左庶長,卒定變灋之令。令民什伍,而相收司連坐。告姦者與斬敵首同賞,不告姦者與降敵同罰。[00052]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私鬥者,各以輕重被刑。僇力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收孥。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屬籍。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令旣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復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乃下令。令行期年,秦民之國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數。於是太犯灋。衛鞅曰:「灋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君嗣,不可施刑,刑其傅公虔,黥其師公[00053]孫賈。明日,秦人皆趨令。行之十年,秦國道不拾遺,山無盗賊,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鬥,鄉邑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衛鞅曰:「此皆亂法之民。」盡遷之於邊。其後民莫敢議令。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寶。國保於民,民保於信。非信無以使民,非民無以守國。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鄰。善國者不欺其民,善家者不欺其親。不善者反之,欺其鄰國,欺其百姓,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離心,以至於敗。所利不能藥其所,所獲不能𥙷?其所亡,豈不哀哉!昔齊桓公不背曹沬之盟,[00054]晉文公不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棄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廢徙木之賞。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稱刻薄,處戰攻之世,天下趨於詐力,猶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况四海治平之政者哉!」韓懿侯薨,子昭侯立。
十一年,秦敗韓師于西山。
十四年,秦孝公、魏惠王會于杜平。
十五年,秦敗魏師于元里,斬首七千級,取少梁。
十七年,秦良造衛鞅伐魏。
十八年,秦衛鞅圍魏固陽,降之。
十九年,秦商鞅築冀闕宫庭於咸陽,徙都之。令民[00055]父兄弟同室內息者禁。并諸鄉聚,集一縣,縣置令、丞,凡十一縣。廢井田,開阡陌,平斗桶權衡丈尺。趙成侯薨,太肅侯立。
十一年。秦商鞅更賦稅灋,行之。
十六年。王致伯于秦,諸侯皆賀秦。秦孝公使公少官帥師會諸侯于逢澤以朝王。
十九年。衛鞅言於秦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魏居嶺阨之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今以君之賢聖,國賴以盛。而魏往年破於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00056]支秦,必東徙,然後秦據河山之固,東鄉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公從之,使衛鞅將兵伐魏。魏使公卬將而禦之。軍旣相距,衛鞅遺公卬曰:「吾始與公驩,今俱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面相,盟,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之民。」公卬以然,乃相與會。盟已,飲,而衛鞅伏甲士襲虜公卬,因攻魏師,破之。魏惠王恐,使使獻河西之地於秦以和。因去安邑,徙都梁。乃嘆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秦封衛鞅商於十五邑,號曰商君。楚宣王薨,子成王商立。
十一年,秦孝公薨,惠文王立。公虔之徒告[00057]商君欲反,發吏捕之。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復納之秦。商君乃與其徒之商於,發兵北擊鄭。秦人攻商君,殺之,車裂以徇,盡滅其家。
十四年,秦伐韓,拔宜陽。
十六年。 初,洛陽人蘇秦說秦王以兼天下之術,秦王不用其言。蘇秦乃去,說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趙之蔽其南。且秦之攻燕,戰於千里之外;趙之攻燕,戰於百里之內。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計無過於此者。願王與趙從親,天下一,則燕國必無患矣。文公從之,資蘇秦車馬,以說趙肅侯曰:「當今之時,[00058]山東之建國,莫彊於趙,秦之所害,亦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伐趙者,畏韓、魏之議其後。秦之攻韓、魏,無有名山川之限,稍蠶食之,傅國都而止。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秦無韓、魏之規,則禍中於趙矣。臣以天下之圖案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料度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國一,并力西鄉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秦成則其身富榮,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是故衡人日夜務以秦權恐愒諸侯,以求割地,故願王熟計之。竊王計,莫如一韓、魏、齊、楚、燕、趙從親以畔秦,令天下之將相會於洹水之[00059]上,通質結盟,約曰:「秦攻一國,五國各出鋭師,或撓秦,或救之。有不如約者,五國共伐之。」諸侯從親以擯秦,秦甲必不敢出於函谷以害山東矣。」肅侯說,厚待蘇秦,尊寵賜賚之,以約於諸侯。會秦使犀首伐魏,敗其師四萬餘人,禽將龍賈,取雕陰,且欲東兵。蘇秦恐秦兵至趙而敗從約,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激怒張儀,入之於秦。張儀者,魏人,與蘇秦俱鬼谷先生,學縱横之術,蘇秦自以不及。儀游諸侯無所遇,困於楚,蘇秦故召而辱之。儀怒,念諸侯獨秦能苦趙,遂入秦。蘇秦陰遣其舍人齎金幣資儀,儀得秦王,秦王說之,以客卿。舍[00060]人辭去,曰:「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張儀曰:「嗟乎!此在吾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於是蘇秦說韓宣惠王曰:「韓地方九百餘里,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強弓、勁弩、利劒皆從韓出。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以韓卒之勇,被堅甲,蹠勁弩,帶利劒,一人當百,不足言。王秦,秦必求宜陽、成臯。今兹效之,明年復求割地。與則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受後禍。且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逆無已之求,此所謂市怨結禍[00061]者,不戰而地已削矣。鄙諺曰:「寧雞口,無牛後。」夫以王之賢,挾彊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臣竊謂王羞之。」韓王從其言。蘇秦說魏王曰:「王之地方千里,地名雖,然而田舍廬廡之數,曾無所芻牧。人民之衆,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絶,輷輷殷殷,若有軍之衆。臣竊量王之國不下楚。今竊聞王之卒,武士十萬,蒼頭十萬,奮擊十萬,厮徒十萬,車六百乘,騎五千匹,乃聽於羣臣之說,而欲臣秦,願王熟察之。故敝邑趙王使臣效愚計,奉明約,在王之詔詔之。」魏王聽之。蘇秦說齊王曰:「齊四塞之國,地方千餘里,帶甲數十[00062]萬,粟如丘山。軍之良,五家之兵,進如鋒矢,戰如雷霆,解如風雨。即有軍役,未嘗倍泰山,絶清河,涉渤海。臨菑之中七萬户,臣竊度之,不下户男,不待發於遠縣,而臨菑之卒固已十一萬矣。臨菑甚富而實,其民無不鬥雞、走狗、六博、闒鞠。臨菑之塗,車轂擊,人肩摩,連祍成帷,揮汗成雨。夫韓、魏之所以重畏秦者,與秦接境壤。兵出而相當,不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則國已危亡隨其後。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之臣。今秦之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過衛陽晉之道,經[00063]乎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比行,百人守險,千人不敢過。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是故恫疑虚喝,驕矜而不敢進,則秦之不能害齊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無柰齊何,而欲西面而之,是羣臣之計過。今無臣秦之名,而有彊國之實,臣是故願王少留意計之。」齊王許之。乃西南說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彊國,地方六千餘里,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彊則秦弱,秦彊則楚弱,其勢不兩立。故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王之明詔。[00064]委社稷,奉宗廟,練士厲兵,在王之所用之。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楚,衡合則楚割地以秦。此兩策者,相去遠矣,王何居焉?」楚王亦許之。於是蘇秦從約長,并相六國,北報趙,車騎輜重擬於王者。韓高門成。昭侯。 齊威王薨。子薨,子宣惠王立。 宣王辟彊立。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十七年,秦惠王使犀首欺齊、魏,與共伐趙,以敗從約。趙肅侯讓蘇秦,蘇秦恐,請使燕,必報齊。蘇秦去趙而從約皆解。趙人決河水以灌齊、魏之師,乃去。 魏以陰晉和於秦。寔華陰。
十九年,秦伐魏,圍焦、曲沃。魏入少梁、河西地于[00065]秦。
四十年,秦伐魏,度河,取汾陰、皮氏,拔焦。楚威王薨,子懷王槐立。
四十一年,秦公華、張儀帥師圍魏蒲陽,取之。張儀言於秦王,請以蒲陽復與魏,而使公繇質於魏。儀因說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無禮於秦。」魏因盡入上郡十五縣以謝焉。儀而相秦。
四十年,秦焦、曲沃於魏。
四十年,趙肅侯薨,武靈王立。
四十四年夏四月戊午,秦初稱王。
四十五年,秦張儀帥師伐魏,取陜。
四十六年,秦張儀及齊、楚之相會齧桑。[00066]
四十七年,秦張儀自齧桑還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秦而諸侯效之。魏王不聽。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復陰厚張儀益甚。
四十八年,王崩,慎靚王定立。燕易王薨,子噲立。
周慎靚王年,秦伐韓,取鄢。魏惠王薨,子襄王立。
年,楚、趙、魏、韓、燕同伐秦,攻函谷關。秦人出兵逆之,五國之師皆敗走。
四年,秦敗韓師于脩魚,斬首八萬級,虜其將䱸申差于濁澤,諸侯振恐。齊夫與蘇秦爭寵,使人剌秦,殺之。張儀說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十萬。地四平,無名山川之限。卒戍楚、韓、齊、[00067]趙之境,守亭障者不下十萬。梁之地勢,固戰場。夫諸侯之約從,盟洹水之上,結兄弟以相堅。今親兄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相殺,而欲恃反覆蘇秦之餘謀,其不可成亦明矣。王不秦,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酸棗,劫衛取陽晉,則趙不南,趙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則從道絶,從道絶則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故願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魏王乃倍從約,而因儀以請成于秦。張儀,復相秦。
五年,巴、蜀相攻擊,俱告急於秦。秦惠王欲伐蜀,以道險陿難至,而韓來侵,猶豫未能決。司馬錯[00068]請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說。」儀曰:「親魏善楚,下兵川,攻新城、宜陽,以臨周之郊,據九鼎,按圖籍,挾天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川、周室,天下之朝市,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翟,去王業遠矣。」司馬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彊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資者,而王隨之矣。今王地民貧,故臣願先從於易。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翟之長,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羣羊。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衆,而彼已服焉。拔一[00069]國而天下不以暴,利盡西海而天下不以貪。是我一舉而名實附,而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韓,劫天,惡名,而未必利,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請論其故:周,天下之宗室;齊,韓之與國。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川,將國并力合謀,以因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弗能止。此臣之所謂危。不如伐蜀完。」王從錯計,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貶蜀王,更號侯,而使陳莊相蜀。蜀既屬秦,秦以益彊,富厚,輕諸侯。燕王噲以國讓其相子之。
□年,王崩,赧王延立。[00070]
周赧王元年,魏人叛秦。秦人伐魏,取曲沃而其人。敗韓於岸門。韓太倉入質于秦以和。齊伐燕,取子之醢。 齊宣王薨,子之遂殺王噲。 湣王地立。
年,秦右更疾伐趙,拔藺,虜其將莊豹。 秦王欲伐齊,患齊、楚之從親,乃使張儀至楚,說楚王曰:「王誠能聽臣,閉關絶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兄弟之國。」楚王說而許之。羣臣皆賀,陳軫獨弔。王怒曰:「寡人不興師而得六百里地,何弔?」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王曰:「有說乎?」對曰:「夫秦之所以[00071]重楚者,以其有齊。今閉關絶約於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張儀至秦,必負王。是王北絶齊交,西生患於秦,兩國之兵必俱至。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絶於齊,使人隨張儀,茍與吾地,絶齊未晚。」王曰:「願陳閉口毋復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張儀,厚賜之。遂閉關絶約於齊,使一將軍隨張儀至秦。張儀徉墮車,不朝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絶齊未甚邪?」乃使勇士宋遺借宋之符,北駡齊王。齊王怒,折節而秦。齊秦之交合,張儀乃朝,楚使者曰:「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里。」使者怒,還報楚王。[00072]楚王怒,欲發兵而攻秦。陳軫曰:「軫可發口言乎?攻之不如因賂以一名都,與之并兵而攻齊,是我亡地於秦,取償於齊。今王已絶於齊,而責欺於秦,是吾合秦齊之交而來天下之兵,國必矣。」楚王不聽,使屈匄帥師伐秦。秦亦發兵,使庶長章擊之。
年春,秦師及楚戰于丹陽,楚師敗,斬甲士八萬,虜屈匄及列侯、執珪七十餘人,遂取中郡。楚王悉發國內兵以復襲秦,戰於藍田,楚師敗。韓、魏聞楚之困,南襲楚,至鄧。楚人聞之,乃引兵,割兩城以請平于秦。燕人共立太子。 韓宣平,是爲昭王。 惠王[00073]薨,子襄王倉立。
四年,秦惠王使人告楚懷王,請以武關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不願易地,願得張儀而獻黔中地。」張儀聞之,請行。王曰:「楚將甘心於,柰何行?」張儀曰:「秦彊楚弱,王在,楚不宜敢取臣。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幸姬鄭䄂,䄂之言,王無不聽者。」遂往,楚王囚,將殺之。靳尚謂鄭䄂曰:「秦王甚愛張儀,將以上庸六縣及美女贖之。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於是鄭䄂日夜泣於楚王曰:「臣各其主耳。今殺張儀,秦必怒。妾請母俱遷江南,毋秦所魚肉。」王乃赦張儀而厚禮之。張儀[00074]因說楚王曰:「夫從者,無以異於驅羣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今王不秦,秦劫韓驅梁而攻楚,則楚危矣。秦西有巴、蜀,治船積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百餘里,不至十日而距扞關。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舉甲出武關,則北地絶。秦兵之攻楚,危難在月之內,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夫待弱國之救,忘彊秦之禍,此臣所王患。王誠能聽臣,請令秦、楚長兄弟之國,無相攻伐。」楚王已得張儀而重出黔中地,乃許之。張儀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榖所生,非菽而麥,國無歲之食,[00075]卒不過十萬。秦被甲百餘萬。山東之士被甲蒙胄而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王不秦,秦下甲據宜陽,塞成臯,則王之國分矣。鴻臺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王計,莫如秦而攻楚,以轉禍而悅秦,計無便於此者。」韓王許之。張儀報,秦王封以六邑,號武信君。復使東說齊王曰:「從人說王者,必曰:「齊蔽於晉,地廣民衆,兵彊士勇,雖有百秦,將無柰齊何。」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今秦、楚嫁女娶婦,昆弟之國。韓獻宜陽,梁[00076]效河外,趙王入朝,割河間以秦。王不秦,秦驅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臨菑、即墨非王之有。國一日攻,雖欲秦,不可得。」齊王許張儀。張儀去,西說趙王曰:「王收率天下以擯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王之威行於山東,敝邑恐懼,繕甲厲兵,力田積粟,愁居懾處,不敢動揺,唯王有意督過之。今以王之力,舉巴蜀,并中,包兩周,守白馬之津。秦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軍於澠池,願渡河踰漳,據番吾,會邯鄲之下,願以甲合戰,正殷紂之。謹使使臣先聞左右。今楚與秦[00077]昆弟之國,而韓、梁稱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肩。夫斷右肩而與人鬥,失其黨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今秦發將軍,其一軍塞午道,告齊使渡清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成臯,驅韓、梁軍於河外;一軍軍於澠池。約四國一以攻趙,趙服,必四分其地。臣竊王計,莫如與秦王面相約而口相結,常兄弟之國。」趙王許之。張儀乃北之燕,說燕王曰:「今趙王已入朝,效河間以秦。王不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王之有。且今時齊、趙之於秦,猶郡縣,不敢妄舉師以攻伐。今王秦,長無齊、[00078]趙之患矣。」燕王請獻常山之尾五城以和。張儀報,未至咸陽,秦惠王薨,武王立。武王自太時不說張儀,及即位,羣臣多毁短之。諸侯聞儀與秦王有隙,皆畔衡,復「合從」。
五年,張儀說秦武王曰:「王計者,東方有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臣聞齊王甚憎臣,臣之所在必伐之。臣願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齊必伐梁。齊、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川,挾天,案圖籍,此王業。」王許之。齊王果伐梁,梁王恐。張儀曰:「王勿患,請令齊罷兵。」乃使其舍人之楚,借使謂齊王曰:「甚矣,王之託儀於秦。」齊王曰:「何[00079]故?」楚使者曰:「張儀之去秦,固與秦王謀矣,欲齊、梁相攻,而令秦取川。今王果伐梁,是王內罷國而外伐與國,以信儀於秦王。」齊王乃解兵還。張儀相魏一歲卒。儀與蘇秦皆以縱横之術遊諸侯,致位富貴,天下爭慕效之。有魏人公孫衍者,號曰犀首,亦以談說顯名。其餘蘇代、蘇厲、周最、樓緩之徒,紛紛徧於天下,務以辯詐相高,不可勝紀,而儀、秦、衍最著。 秦王、魏王會于臨晉。
六年。秦初置丞相,以樗里疾右丞相。
七年。秦、魏會于應。 秦王使甘茂約魏以伐韓,而令向壽輔行。甘茂至魏,令向壽還謂王曰:「魏聽臣[00080]矣,然願王勿伐。」王迎甘茂於息壤而問其故。對曰:「宜陽縣,其實郡。今王倍數險,行千里,攻之難。魯人有與曾參同姓名者殺人,人告其母,其母織自若。及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機,踰牆而走。臣之賢不若曾參,王之信臣不如其母,疑臣者非特人,臣恐王之投杼。魏文侯令樂羊將而攻中山,年而拔之。反而論功,文侯示之謗一篋。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力。」今臣,羇旅之臣,樗里、公孫奭挾韓而議之,王必聽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王曰:「寡人弗聽,請與盟。」乃盟於息壤。秋,甘茂、庶長封帥[00081]師伐宜陽。
八年,甘茂攻宜陽,五月而不拔。樗里、公孫奭果爭之。秦王召甘茂,欲罷兵。甘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悉起兵以佐甘茂,斬首六萬,遂拔宜陽。韓公仲侈入謝於秦以請平。 秦武王好以力戲,力士任鄙、烏獲、孟說皆至官。八月,王與孟說舉鼎,絶脉而薨。族孟說。武王無,異母弟稷質於燕,國人逆而立之,是昭襄王。
九年,秦昭王使向壽平宜陽,而使樗里、甘茂伐魏。甘茂言於王,以武遂復之韓。向壽、公孫奭爭之,不能得,由此怨讒甘茂。茂懼,輟伐魏蒲阪,亡去。[00082]樗里與魏講而罷兵,甘茂奔齊。趙王使樓緩之秦。 楚王與齊、韓合從。
十年,秦宣太后異父弟曰穰侯魏冉,同父弟曰垂陽君芈戎,王之同母弟曰高陵君、涇陽君。魏冉最賢,自惠王、武王時任職用。武王薨,諸弟爭立,唯魏冉力能立昭王。昭王即位,以冉將軍,衛咸陽。是歲,庶長壯及臣、諸公謀作亂,魏冉誅之,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后出于魏,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滅之。王少,宣太后自治,任魏冉政,威震秦國。
十一年,秦王、楚王盟于黃𣗥?。秦復與楚上庸。[00083]
十年,秦取魏蒲阪、晉陽、封陵,取韓武遂。 齊、韓、魏以楚負其從親,合兵伐楚。楚王使太横質於秦而請救,秦客卿通將兵救楚,國引兵去。
十年,秦王、魏王、韓太嬰會于臨晉。韓太至咸陽而,秦復與魏蒲阪。 秦夫有私與楚太鬥者,太殺之,亡。
十四年,秦人取韓穰。 秦庶長奐會韓、魏、齊兵伐楚,敗其師於重丘,殺其將唐昧,遂取重丘。
十五年,秦涇陽君質於齊。 秦華陽君伐楚,破楚師,斬首萬,殺其將景缺,取楚襄城。楚王恐,使太質於齊以請平。秦樗里疾卒,以趙人樓[00084]緩丞相。
十六年五月,趙武靈王傳國於少何,自號「主父」。主父欲使治國,身胡服,將士夫西北略胡地,將自雲中、九原南襲咸陽。於是詐自使者入秦,欲以觀秦地形及秦王之人。秦王不知,已而怪其狀甚偉,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主父行已矣!」審問之,乃主父。秦人驚。 齊王、魏王會于韓。 秦人伐楚,取八城。秦王遺楚王曰:「始寡人與王約弟兄,盟於黃𣗥?,太入質,至驩。太陵殺寡人之重臣,不謝而亡去,寡人誠不勝怒,使兵侵君王之邊。今聞君王乃令太質於齊以求[00085]平。寡人與楚接境,婚姻相親,而今秦、楚不驩,則無以令諸侯。寡人願與君王會武關,面相約,結盟而去,寡人之願。」楚王患之,欲往恐欺;欲不往恐秦益怒。昭睢曰:「毋行而發兵自守耳。秦,虎狼,有并諸侯之心,不可信。」懷王之蘭勸王行,王乃入秦。秦王令一將軍詐王,伏兵武關。 楚王至,則閉關劫之,與西至咸陽,朝章臺,如藩臣禮,要以割巫、黔中郡。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詐我,而彊要我以地!」因不復許。秦人留之。楚臣患之,乃相與謀曰:「吾王在秦不得還,要以割地,而太質於齊,齊、秦合謀,則楚無國矣。」欲立[00086]王之在國者。昭睢曰:「王與太俱困於諸侯,而今倍王命而立其庶,不宜。」乃詐赴於齊。齊湣王召羣臣謀之。或曰:「不若留太以求楚之淮北。」齊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其人曰:「不然。郢中立王,因與其新王市曰:「予我下東國,吾王殺太。不然,將與國共立之。」齊王卒用其相計而楚太。楚人立之。 秦王聞孟嘗君之賢,使涇陽君質於齊以請。孟嘗君來入秦,秦王以丞相。
十七年,或謂秦王曰:「孟嘗君相秦,必先齊而後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樓緩相,囚孟嘗君,欲殺之。[00087]孟嘗君使人求解於秦王幸姬,姬曰:「願得君狐白裘。」孟嘗君有狐白裘,已獻之秦王,無以應姬求。客有善狗盗者,入秦藏中,盗狐白裘以獻姬。姬乃之言於王而遣之。王後悔,使追之。孟嘗君至,灋:鷄鳴而出客。時尚蚤,追者將至。客有善鷄鳴者,野鷄聞之皆鳴,孟嘗君乃得 。 楚人告于秦曰:「賴社稷神靈,國有王矣。」秦王怒,發兵出武擊楚,斬首五萬,取十六城。
十八年,楚懷王亡。秦人覺之,遮楚道,懷王從間道走趙。趙主父在代,趙人不敢受。懷王將走魏,秦人追及之以。[00088]
十九年,楚懷王發病,薨於秦,秦人其喪。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 齊、韓、魏、趙、宋同擊秦,至鹽氏而還。 秦與韓武遂,與魏封陵以和。魏襄王薨。 韓襄王薨子,子昭王立。 釐王咎立。
十年,秦尉錯伐魏襄城。 秦樓緩免相,魏冉代之。
十一年,秦敗魏師于解。
十年,韓公孫喜、魏人伐秦。穰侯薦左更白起於秦王,以代向壽將兵,敗魏師、韓師於伊闕,斬首十四萬級,虜公孫喜,拔五城。秦王以白起國尉。 秦王遺楚王曰:「楚倍秦,秦且率諸侯伐楚,[00089]願王之飭士卒,得一樂戰。」楚王患之,乃復與秦和親。
十年,楚襄王迎婦于秦。
臣光曰:甚哉,秦之無道,殺其父而劫其;楚之不競,忍其父而婚其讎。烏呼,楚之君誠得其道,臣誠得其人,秦雖彊,烏得陵之哉!善乎荀卿論之曰:「夫道,善用之則百里之地可以獨立,不善用之則楚六千里而讎人役。」故人主不務得道而廣有其勢,是其所以危。 秦魏冉謝病免,以客卿燭壽丞相。
十四年。秦伐韓,拔宛。 秦燭壽免,魏冉復丞[00090]相,封於穰與陶,謂之穰侯。
十五年。魏入河東地四百里,韓入武遂地百里于秦。
十六年。秦良造白起、客卿錯伐魏,至軹,取城六十一。
十七年冬十月,秦王稱西帝,遣使立齊王東帝,欲約與共伐趙。蘇代自燕來,齊王曰:「秦使魏冉致帝,以何如?」對曰:「願王受之而勿稱。秦稱之,天下安之,王乃稱之,無後。秦稱之,天下惡之,王因勿稱,以收天下,此資。且伐趙孰與伐桀宋利?今王不如釋帝以收天下之望,發兵以伐桀[00091]宋,宋舉則楚、趙、梁、衛皆懼矣。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謂以卑尊。」齊王從之,稱帝日而復之。十月,呂禮自齊入秦,秦王亦去帝復稱王。 秦攻趙,拔杜陽。
十八年。秦攻魏,㧞新垣、曲陽。
十九年。秦司馬錯擊魏河內,魏獻安巴以和,秦出其人之魏。 秦敗韓師于夏山。
十年。秦王會楚王于宛,會趙王于中陽。秦蒙武擊齊,拔九城。燕昭王與樂毅謀伐齊,樂毅曰:「齊,霸國之餘業,地人衆,未易獨攻。王必欲伐之,莫如約趙及楚、魏。於是使樂毅約趙,别使使者連[00092]楚、魏,且令趙嚪秦以伐齊之利。諸侯害齊王之驕暴,皆爭合謀與燕伐齊。
十一年。燕王悉起兵,以樂毅上將軍。秦尉斯離帥師與晉之師會之。趙王以相國印授樂毅,樂毅并將秦、魏、韓、趙之兵以伐齊。齊湣王悉國中之衆以拒之,戰于濟西,齊師敗。齊湣王出走,楚淖齒執之,弑王於鼓里。 秦王、魏王、韓王會于京師。
十年。秦、趙會于穰。秦拔魏安城,兵至梁而還。 趙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之,請易以十五城。趙王欲勿與,畏秦彊;欲與之,恐欺。以問藺相如,對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許,曲在我矣。我與之[00093]璧而秦不與我城,則曲在秦。均之策,寧許以負秦。臣願奉璧而往,使秦城不入,臣請完璧而之。」趙王遣之。相如至秦,秦王無意償趙城。相如乃以詐紿秦王,復取璧,遣從者懷之,間行趙,而以身待命於秦。秦王以賢而弗誅,禮而之。趙王以相如上夫。齊王子灋章亡在莒,齊亡臣相與求之,立以爲齊王。
十年,秦伐趙,拔兩城。
十四年,秦伐趙,拔石城。 秦穰侯復丞相。 楚欲與齊、韓共,伐秦,因欲圖周。王使東周武公謂楚令尹昭曰:「周不可圖。」昭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何不可圖?」武公曰:「西周之地,絶長𥙷?短,不[00094]過百里。名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衆不足以勁兵。雖然,攻之者名弑君。然而猶有欲攻之者,祭器在焉故。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猶攻之,若使澤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萬倍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國;詘楚之名,足以尊王。今欲誅殘天下之共主,居代之傳器,器南則兵至矣。」於是楚計輟不行。
十五年,秦白起敗趙軍,斬首萬,取代光狼城。使司馬錯發隴西兵,因蜀攻楚黔中,拔之。楚獻北及上庸地。
十六年,秦白起伐楚,取鄢、鄧、西陵。 秦王使使[00095]者告趙王,願好會於河外澠池。趙王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趙王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王行,度道里會遇之禮畢,還,不過十日。十日不還,則請立太以絶秦望。」王許之。會于澠池。王與趙王飲酒酣,秦王請趙王鼓瑟,趙王鼓之。藺相如復請秦王擊缶,秦王不肯。相如曰:「五步之內,臣請得以頸血濺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左右皆靡。王不懌,一擊缶。罷酒,秦終不能有加於趙,趙人亦盛之,秦不敢動。趙王國,以藺相如上卿。燕昭王薨,太子惠王立。[00096]
十七年,秦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燒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復戰,東北徙都於陳。秦以郢置南郡,封白起武安君。
十八年,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魏昭王薨,子安釐王立。
十九年,秦武安君伐魏,拔兩城。
四十年,秦相國穰侯伐魏。韓暴鳶救魏,穰侯破之,斬首四萬。暴鳶走開封。魏納八城以和。穰侯復伐魏,走芒卯,入北宅,遂圍梁。魏人割温以和。
四十一年,魏復與齊合從。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斬首四萬。[00097]
四十年,趙人、魏人伐韓華陽。韓人告急於秦,秦王弗救。韓相國謂陳筮曰:「急矣,願公雖病,一宿之行。」陳筮如秦穰侯。穰侯曰:「急乎?故使公來。」陳筮曰:「未急。」穰侯怒曰:「何?」陳筮曰:「彼韓急則將變而他從,以未急,故復來耳。」穰侯曰:「請發兵矣。」乃與武安君及客卿胡陽救韓。八日而至,敗魏軍於華陽之下,走芒卯,虜將,斬首十萬。武安君與趙將賈偃戰,沉其卒萬人於河。魏叚干請割南陽予秦以和。蘇代謂魏王曰:「欲璽者,叚干;欲地者,秦。今王使欲地者制璽,欲璽者制地,魏地盡矣。夫以地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00098]火不滅。」王曰:「是則然。雖然,始已行,不可更矣。」對曰:「夫博之所以貴梟者,便則食,不便則止。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梟?」魏王不聽,卒以南陽和。寔修武。 韓、魏既服於秦,秦王將使武安君與韓、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黃歇至,聞之,畏秦乘勝一舉而滅楚,乃上曰:「臣聞物至則反,冬夏是;致至則危,累棋是。今國之地,徧天下有其垂,此從生民已來,萬乘之地未嘗有。先王世不忘接地於齊,以絶從親之要。今王使盛橋守於韓,盛橋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謂能矣。王舉甲而攻魏,杜梁[00099]之門,舉河內,拔燕、酸棗,虚、挑入邢,魏之兵雲翔而不敢捄,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衆,年而後復之,兵蒲、衍、首垣,以臨仁、平丘,黃、濟陽嬰城而魏氏服。王割濮磨之北,注齊、秦之要,絶楚、趙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捄,王之威亦單矣。王若能保功守威,絀攻取之心,而肥仁義之地,使無後患,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王若負人徒之衆,仗兵革之彊,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後患。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終之難。昔吳之信越,從而伐齊,既勝齊人於艾陵,還越王禽江[00100]之浦。智氏之信韓、魏,從而伐趙,攻晉陽城,勝有日矣,韓、魏叛之,殺智伯瑶於鑿臺之下。今王妒楚之不毁,而忘毁楚之彊韓、魏,臣王慮而不取。夫楚國,援;鄰國,敵。今王信韓、魏之善王,此正吳之信越。臣恐韓、魏卑辭除患,而實欲欺國。何則?王無重世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韓、魏父兄弟接踵而死於秦者,將十世矣。故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今王資之與攻楚,不亦過乎?且攻楚將惡出兵?王將借路於仇讎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反。王若不借路於仇讎之韓、魏,必攻隨水右壤,此皆廣川水,山[00101]林谿谷,不食之地,是王有毁楚之名,而無得地之實。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悉起兵以應王。秦、楚之兵太上御名。而不離,魏氏將出而攻留、方與、銍、湖陵、碭、蕭、相,故宋必盡。齊人南面攻楚,泗上必舉。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如此,則天下之國莫彊於齊、魏矣。臣王慮,莫若善楚。秦、楚合而一以臨韓,韓必斂手而朝。王施以東山之險,帶以曲河之利,韓必關內之侯。若是而王以十萬戍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而上蔡、召陵不往來。如此而魏亦關內侯矣。王壹善楚,而關內兩萬乘之主注地於齊,齊右壤可拱手而取。王之地一經兩海,要[00102]約天下,是燕、趙無齊、楚,齊、楚無燕、趙。然後危動燕、趙,直摇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王從之,止武安君而謝韓、魏,使黃歇,約親於楚。韓釐王薨,子桓惠王立。
四十年,楚以左徒黃歇侍太完質於秦。秦置南陽郡。秦魏楚共伐燕。燕惠王薨,子武成主立。
四十五年,秦伐趙,圍閼與。趙王召廉頗、樂乘而問之曰:「可救否?」皆曰:「道遠險陿,難救。」問趙奢,趙奢對曰:「道遠險陿,譬猶兩鼠鬥於穴中,將勇者勝。」王乃令趙奢將兵救之。去邯鄲十里而止,令軍中曰:「有以軍諫者死。」秦師軍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00103]屋瓦盡振。趙軍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趙奢立斬之。堅壁留十八日不行,復益增壘。秦間入趙軍,趙奢善食而遣之,問以報秦將,秦將喜曰:「夫去國十里而軍不行,乃增壘,閼與非趙地。」趙奢既已遣間,卷甲而趨,一日一夜而至,去閼與五十里而軍。軍壘成,秦師聞之,悉甲而往。趙軍士許歷請以軍諫趙奢進之。許歷曰:「秦人不意趙至此,其來氣盛,將軍必厚集其陳以待之。不然必敗。」趙奢曰:「請受教。」許歷請刑,趙奢曰:「胥後令邯鄲。」許歷復請諫曰:「先據北山上者勝,後至者敗。」趙奢許諾,即發萬人趨之。秦師後至,爭山不得上。趙奢縱[00104]兵擊秦師,秦師敗,解閼與而還。趙王封奢馬服君。 穰侯言客卿竈於秦王,使伐齊,取剛、壽以廣其陶邑。初,魏人范睢從中夫須賈使於齊,齊襄王聞其辯口,私賜之金及牛酒。須賈以睢以國陰告齊,而告其相魏齊。魏齊怒,笞擊范睢,折脅摺齒。睢佯死,卷以簀,置厠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懲後,令無妄言者。范睢謂守者曰:「能出我,我必有厚謝。」守者乃請棄簀中死人。魏齊醉,曰:「可矣。」范睢得出。魏齊悔,復召求之。魏人鄭安平遂操范睢亡匿,更名姓曰「張禄」。秦謁者王稽使於魏,范睢夜王稽,稽潜載與俱,薦之於王。王之於[00105]離宫,睢佯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來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范睢謬曰:「秦安得王?秦獨有太后、穰侯耳。」王微聞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對曰:「唯唯。」如是者。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睢曰:「非敢然。臣,羇旅之臣,交疏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處人骨肉之間,願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此所以王問而不敢對者。臣知今日言之於前,明日伏誅於後,然臣不敢避。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茍可以少有補於秦而死,此臣之所願。獨恐臣死之後,天下杜口裹足,莫肯鄉秦耳。」王跽曰:「先生是何言![00106]今者寡人得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廟。無,上及太后,下至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范睢拜,王亦拜。范睢曰:「以秦國之,士卒之勇,以治諸侯,譬若走韓盧而搏蹇兔。而閉關十五年,不敢窺兵於山東者,是穰侯秦謀不忠,而王之計亦有所失。」王跽曰:「寡人願聞失計。」然左右多竊聽者,范睢未敢言內,先言外,以觀王之俯仰。因進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剛、壽,非計。齊湣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辟地千里,而齊尺寸之地無得焉者,豈不欲得地哉?形勢不能有。諸侯齊之罷敝,起兵而[00107]伐齊,破之,齊幾於亡,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今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則王之尺。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王若欲霸,必親中國以天下樞,以威楚、趙。楚彊則附趙,趙彊則附楚,楚、趙皆附,齊必懼矣。齊附,則韓、魏因可虜。」王曰:「善。」乃以范睢客卿,與謀兵。
四十六年,秦中更胡攻趙閼與,不拔。
四十七年,秦王用范睢之謀,使五夫綰伐魏,拔懷。四十八年,秦悼太質於魏而卒。
四十九年,秦拔魏邢丘。范睢日益親,用,因承閒[00108]說王曰:「臣居山東時,聞齊之有孟嘗君,不聞有王;聞秦有太后、穰侯,不聞有王。夫擅國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謂王。今太后擅行不欲,穰侯出使不報,華陽、涇陽等擊斷無諱,高陵進退不請,四貴而國不危者,未之有。此四貴者下,乃所謂無王。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制於諸侯,剖符於天下,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於陶;戰敗則結怨於百姓,而禍於社稷。臣聞之,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其心。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齒管齊,射王股,擢王筋,懸之於廟梁,宿昔而死。李兑管趙,囚主父於沙[00109]丘,百日而餓死。今臣觀四貴之用,此亦淖齒、李兑之類。且夫代之所以亡國者,君専授政於臣,縱酒弋獵。其所授者,妒賢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主計,而主不覺悟,故失其國。今自有秩以上至諸吏,下及王左右,無非相國之人者。王獨立於朝,臣竊王恐,萬世之後,有秦國者非王孫。」王以然。於是廢太后,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於關外,以范睢丞相,封應侯。魏王使須賈聘於秦,應侯敝衣間步而往之。須賈驚曰:「范叔固無恙乎!」留坐飲食,取一綈袍贈之。遂須賈御而至相府,曰:「我君先入通於相君。」須賈[00110]怪其久不出,問於門下,門下曰:「無范叔,鄉者吾相張君。」須賈知欺,乃膝行入謝罪。應侯坐,責讓之,且曰:「爾所以得不死者,以綈袍戀戀,尚有故人之意耳。」乃供具,請諸侯賔客,坐須賈於堂下,置莝豆其前而馬食之。使告魏王曰:「速斬魏齊頭來!不然,且屠梁。」須賈還,以告魏齊。魏齊奔趙,匿於平原君家。趙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
五十年,秦宣太后薨。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災害,薦白起將,南取鄢、郢,東屬地於齊,使天下諸侯稽首而秦。秦益彊者,穰侯之功。雖其専恣驕貪,足以賈禍,[00111]亦未至盡如范睢之言。若睢者,亦非能秦忠謀,直欲得穰侯之處,故搤其吭而奪之耳。遂使秦王絶母之義,失舅甥之恩。要之,睢真傾危之士哉!秦王以安國君太。
秦伐趙,取城。趙王新立,太后用,求救於齊。齊人曰:「必以長安君質。」太后不可,齊師不出,臣彊諫,太后明謂左右曰:「復言長安君質者,老婦必唾其面。」左師觸龍願太后,太后盛氣而胥之入。左師公徐趨而坐,自謝曰:「老臣病足,不得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體之有所苦,故願望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食得母衰乎?」曰:「恃粥耳。」太后不和之色稍[00112]解。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憐愛之,願得𥙷?黑衣之缺,以衛王宫。昩死以聞。」太后曰:「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託之。」太后曰:「丈夫亦愛少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媪之愛燕后,賢於長安君。」太后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愛其,則之計深遠。媪之送燕后,持其踵而泣,念其遠,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祭祀則祝之曰:「必勿使反。」豈非之計長久,孫相繼王哉?」太后曰:「然。」左師公曰:「今世以前,至於趙王之孫侯者,其繼有在[00113]者乎?」曰:「無有。」曰:「此其近者禍及其身,遠者及其孫。豈人主之侯則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今媪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哉?」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於是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師乃出,秦師退。齊襄王薨,子建立。
五十一年,秦武安君伐韓,拔九城,斬首五萬。
五十年,秦武安君伐韓,取南陽,攻太行道,絶之。楚頃襄王疾病,黃歇言於應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其太。太得立,其秦必重,而德[00114]相國無窮,是親與國而得儲萬乘。不,則咸陽布衣耳,楚更立君,必不秦,是失與國而絶萬乘之和,非計。」應侯以告王,王曰:「令太之傅先往問疾,反而後圖之。」黃歇與太謀曰:「秦之留太,欲以求利。今太力未能有以利秦,而陽文君人在中,王若卒命,太不在,陽文君必立後,太不得奉宗廟矣。不如亡秦,與使者俱出。臣請止,以死當之。」太因變服楚使者御以出關,而黃歇守舍,常太謝病。度太已遠,乃自言於王曰:「楚太已,出遠矣,歇願賜死。」王怒,欲聽之。應侯曰:「歇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00115]立,必用歇。不如無罪而之,以親楚。」王從之。黃歇至楚月,秋,楚頃襄王薨,考烈王即位,以黃歇相,封以淮北地,號曰春申君。
五十年,楚人納州于秦以平。武安君伐韓,拔野王,上黨路絶。上黨守馮亭與其民謀曰:「鄭道已絶,秦兵日進,韓不能應,不如以上黨趙。趙受我,秦必攻之。趙被秦兵,必親韓。韓趙一,則可以當其矣。」乃遣使者告於趙曰:「韓不能守上黨,入之秦,其吏民皆安趙,不樂秦。有城市邑十七,願再拜獻之王。」趙王以告平陽君豹,對曰:「聖人甚禍無故之利。」王曰:「人樂吾德,何謂無故?」對曰:「秦蠶食韓[00116]地,中絶不令相通,固自以坐而受上黨。韓氏所以不入於秦者,欲嫁其禍於趙。秦服其勞,而趙受其利,雖彊不能得之於弱,弱固能得之於彊乎?豈得謂之非無故哉!不如勿受。」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請受之。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萬户都封其太守華陽君,以千户都封其縣令侯。吏民皆益爵級。馮亭垂涕不使者,曰:「吾不忍賣主地而食之。」
五十五年,秦左庶長王齕攻上黨,拔之。上黨民走趙。趙廉頗軍於長平,以按據上黨民。王齕因伐趙。趙軍戰數不勝,亡一裨將、四尉。趙王與樓昌、虞卿[00117]謀,樓昌請發重使媾。虞卿曰:「今制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軍矣。雖往請媾,秦將不聽。不如發使以重寶附楚、魏,楚、魏受之,則秦疑天下之合從,媾乃可成。」王不聽,使鄭朱媾於秦,秦受之。王謂虞卿曰:「秦內鄭朱矣。」對曰:「王必不得媾而軍破矣。何則?天下之賀戰勝者,皆在秦矣。夫鄭朱,貴人,秦王、應侯必顯重之,以示天下。天下王之媾於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則媾不可得成矣。」既而秦果顯鄭朱而不與趙媾。秦數敗趙兵,廉頗堅壁不出。趙王以頗失亡多而更怯不戰,怒,數讓之。應侯使人行千金於趙反間,曰:「秦之所畏,[00118]獨畏馬服君之趙括將耳。廉頗易與,且降矣。」趙王遂以趙括代頗將。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鼓瑟耳。括徒能讀其父傳,不知合變。」王不聽。初,趙括自少時學兵灋,以天下莫能當。嘗與其父奢言兵,奢不能難,然不謂善。括母問其故,奢曰:「兵,死地,而括易言之。使趙不將括則已,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及括將行,其母上言括不可使。王曰:「何以?」對曰:「始妾其父,時將,身所奉飯而進食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與軍吏士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今括一旦將,東鄉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00119]者。王所賜金帛,藏於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王以如其父,父異心,願王勿遣。」王曰:「毋置之,吾已決矣。」母因曰:「即如有不稱,妾請無隨坐。」趙王許之。秦王聞括已趙將,乃陰使武安君上將軍,而王齕裨將,令軍中有敢泄武安君將者斬。趙括至軍,悉更約束,易置軍吏,出兵擊秦師。武安君佯敗而走,張奇兵以劫之。趙括乘勝追造秦壁,壁堅拒不得入。奇兵萬五千人絶趙軍之後,五千騎絶趙壁間。趙軍分而,糧道絶。武安君出輕兵擊之,趙戰不利,因築壁堅守,以待救至。秦王聞趙食道絶,自如河內,發民年十五[00120]以上,悉詣長平,遮絶趙救兵及糧食。齊人、楚人救趙。趙人乏食,請粟於齊,齊王弗許。周曰:「夫趙之於齊、楚,扞蔽,猶齒之有脣,脣亡則齒寒。今日亡趙,明日患及齊、楚矣。救趙之務,宜若奉漏甕沃焦釡然。且救趙,高義;却秦師,顯名。義救亡國,威却彊秦,不務此而愛粟,國計者過矣。」齊王弗聽。九月,趙軍食絶四十六日,皆內陰相殺食,急來攻秦壘,欲出四隊,四五復之,不能出。趙括自出鋭卒搏戰,秦人射殺之。趙師敗,卒四十萬人皆降。武安君曰:「秦已拔上黨,上黨民不樂秦而趙。趙卒反覆,非盡殺之,恐亂。」乃挾詐而盡坑[00121]殺之,遺其者百四十人趙。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趙人震。
五十六年十月,武安君分軍:王齕攻趙武安、皮牢,拔之。司馬梗北定太原,盡有上黨地。韓、魏恐,使蘇代厚幣說應侯曰:「武安君即圍邯鄲乎?」曰:「然。」蘇代曰:「趙亡則秦王王矣。武安君公,君能之下乎?雖無欲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嘗攻韓,圍邢丘,困上黨,上黨之民皆反趙,天下不樂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則君之所得民,無幾何人矣。不如因而割之,無以武安君功。」應侯言於秦王曰:「秦兵勞,請[00122]許韓、趙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聽之,割韓垣雍、趙六城以和。正月,皆罷兵。武安君由是與應侯有隙。趙王將使趙郝約於秦,割六縣。虞卿謂趙王曰:「秦之攻王,倦而乎?王以其力尚能進,愛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王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來年秦攻王,王無救矣。」趙王計未定。樓緩至趙,趙王與之計之。樓緩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秦、趙太上御名。難而天下皆說,何?曰:「吾且因彊而乘弱矣。」今趙不如亟割地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將因[00123]秦之怒,乘趙之敝,瓜分之。趙且亡,何秦之圖乎?」虞卿聞之,復曰:「危哉,樓之計,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獨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與者,非固勿與而已。秦索六城於王,而王以六城賂齊。齊,秦之深讎,其聽王不待辭之畢。則是王失之於齊,而取償於秦,而示天下有能。王以此發聲,兵未窺於境,臣秦之重賂至趙而反媾於王。從秦媾,韓、魏聞之,必盡重王。是王一舉而結國之親,而與秦易道。」趙王曰:「善。」使虞卿東齊王,與之謀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趙矣。樓緩聞之,亡去。趙王封虞卿以一城。秦之始伐[00124]趙,魏王問於諸夫,皆以秦伐趙,於魏便。孔斌曰:「何謂?」曰:「勝趙,則吾因而服焉;不勝趙,則可承敝而擊之。」順曰:「不然。秦自孝公已來,戰未嘗屈,今屬其良將,何敝之承?」夫曰:「縱其勝趙,於我何損?鄰之羞,國之福。」順曰:「秦,貪暴之國,勝趙,必復他求,吾恐於時魏受其師。先人有言:「燕雀處屋,母相哺,呴呴焉相樂,自以安矣。竈突炎上,棟宇將焚,燕雀顔不變,不知禍之將及己。」今不悟趙破患將及己,可以人而同於燕雀乎?」順者,孔六世孫。順相魏凡九月,陳計輒不用,退而以病致仕。人謂順曰:「王不用[00125],其行乎?」答曰:「行將何之?山東之國將并於秦,秦不義,義所不入。」遂寢於家。新垣固請順曰:「賢者所在,必興化致治。今相魏,未聞異政而即自退,意者志不得乎?何去之速?」順曰:「以無異政,所以自退。且死病無良醫,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義之,固不獲安,救亡不暇,何化之興?昔伊摯在夏,吕望在商,而國不治,豈伊、吕之不欲哉?勢不可。當今山東之國敝而不振,晉割地以求安,周折而入秦,燕、齊、楚已屈服矣。以此觀之,不出十年,天下其盡秦乎!」 秦王欲應侯必報其仇,聞魏齊在平原君所,乃好言,誘平[00126]原君至秦而執之,遣使謂趙王曰:「不得齊首,吾不出王弟於關。」魏齊窮,抵虞卿。虞卿棄相印,與魏齊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難之,魏齊怒,自殺。趙王卒取其首以與秦,秦乃平原君。九月,五夫王陵將兵復伐趙。武安君病,不任行。
五十七年正月,王陵攻邯鄲,少利,益發卒佐陵,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武安君曰:「邯鄲實未易攻,且諸侯之救日至。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雖勝於長平,士卒死者過半,國內空。遠絶河山而爭人國都,趙應其內,諸侯攻其外,破秦軍[00127]必矣。」王自命,不行。乃使應侯請之,武安君終辭疾不肯行。乃以王齕代王陵。趙王使平原君求救於楚,平原君約其門下食客文武具者十人與之俱,得十九人,餘無可取者。毛遂自薦於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世,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今先生處勝之門下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蚤得處囊中,乃頴脫而出,非特其末而已。」平原君乃與之俱,十九人相與目笑之。平原君至楚,與楚王言合從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決。毛遂按[00128]劒歷階而上,謂平原君曰:「從之利害,兩言而決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決,何?」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與而君言,汝何者!」毛遂按劒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衆。今十步之內,王不得恃楚國之衆,王之命懸於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且遂聞湯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諸侯,豈其士卒衆多哉?誠能據其勢而奮其威。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以楚之彊,天下弗能當。白起,豎耳,率數萬之衆,興師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戰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趙[00129]之所羞,而王弗知惡焉。合從者楚,非趙。吾君在前,叱者何?」楚王曰:「唯唯,誠若先生之言,謹奉社稷以從。」毛遂曰:「從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謂楚王之左右曰:「取雞狗馬之血來。」毛遂奉銅盤而跪進之楚王曰:「王當歃血以定從,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從於殿上。毛遂左手持盤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與歃此血於堂下。公等録録,所謂因人成者。」平原君已定從而,至於趙,曰:「勝不敢復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上客。於是楚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魏王亦使將軍晉鄙將兵十萬救趙。秦王使謂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諸侯敢[00130]救之者,吾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遣人止晉鄙,留兵壁鄴,名救趙,實挾兩端。使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說趙王,欲共尊秦帝,以却其兵。齊人魯仲連在邯鄲聞之,往新垣衍曰:「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彼即肆然而帝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不願之民。且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悅,曰:「先生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仲連曰:「固,吾將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紂之公。九侯有而好,獻之於紂,紂以惡,醢九侯。鄂侯爭之彊,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00131]之,喟然而嘆,故拘之牖里之庫百日,欲令之死。今秦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俱據萬乘之國,各有稱王之名,柰何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無已而帝,則將行其天之禮,以號令於天下,則且變易諸侯之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將使其女讒妾諸侯妃姬,處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何以得故寵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吾請出,不敢復言帝秦矣。」 初,魏公無忌仁而下士,致食客千人。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00132]梁夷門監者。公置酒會賔客,坐定,公從車騎,虚左,自迎侯生。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上坐,不讓。公執轡愈恭。侯生謂公曰:「臣有客在市屠中,願柱車騎過之。」公引車入市,侯生下其客朱亥,睥睨,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公色愈和,乃謝客就車,至公家。公引侯生坐上坐,徧贊賔客,賔客皆驚。及秦圍趙,趙平原君之夫人,公無忌之姊。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公曰:「勝所以自附於婚姻者,以公之高義,能急人之困。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縱公輕勝棄之,獨不憐公姊邪?」公患之,[00133]數請魏王敕晉鄙令救趙,及賔客辯士遊說萬端,王終不聽。公乃屬賔客,約車騎百餘乘,欲赴鬥以死於趙。過夷門,侯生。侯生曰:「公勉之矣,老臣不能從。」公去,行數里,心不快,復還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之還。今公無佗端而欲赴秦軍,譬如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公再拜問計。侯嬴屏人曰:「吾聞晉鄙兵符在王卧內,而如姬最幸,力能竊之。嘗聞公如姬報其父仇,如姬欲公死無所辭。公誠一開口,則得虎符,奪晉鄙之兵,北救趙,西却秦,此五伯之功。」公如其言,果得兵符。公行,侯生曰:「將在外,君令有所[00134]不受。有如晉鄙合符而不授兵,復請之,則危矣。臣客朱亥,其人力士,可與俱。晉鄙若聽,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請朱亥與俱。至鄴,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公曰:「吾擁十萬之衆,屯於境上,國之重任,今單車來代之,何如哉?」朱亥䄂四十斤鐡椎,椎殺晉鄙。公遂勒兵下令軍中曰:「父俱在軍中者,父;兄弟俱在軍中者,兄;獨無兄弟者,養。」得選兵八萬人,將之而進。王齕久圍邯鄲不拔,諸侯來救,戰數不利。武安君聞之曰:「王不聽吾計,今何如矣?」王聞之怒,彊起武安君。武安君稱病篤,不肯起。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00135]
五十八年十月,免武安君士伍,遷之陰密。十月,益發卒軍汾城旁。武安君病,未行,諸侯攻王齕,齕數却,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咸陽中。武安君出咸陽西門十里,至杜郵。王與應侯羣臣謀曰:「白起之遷,意尚怏怏有餘言。」王乃使使者賜之劒,武安君遂自殺。秦人憐之,鄉邑皆祭祀焉。魏公無忌破秦師於邯鄲下,王齕解邯鄲圍走。鄭安平趙所困,將萬人降趙。應侯由是得罪。
五十九年,秦將軍摎伐韓,取陽城、負黍,斬首四萬。伐趙,取十餘縣,斬首虜九萬。赧王恐,倍秦,與諸[00136]侯約從,將天下鋭師出伊闕攻秦,令無得通陽城。秦王使將軍摎攻西周,赧王入秦,頓首受罪,盡獻其邑十六,口萬。秦受其獻,赧王於周。是歲,赧王崩。
秦昭襄王五十年,河東守王稽坐與諸侯通,棄市。應侯日以不懌。王臨朝而歎,應侯請其故。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鄭安平、王稽等皆畔,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吾是以憂。」應侯懼,不知所出。燕客蔡澤聞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於應侯曰:「蔡澤,天下雄辯之士,彼王,必困君而奪君之位。」應侯怒,使人召之。蔡澤應侯,禮倨。應侯不快,因讓之曰:「[00137]宣言欲代我相,請聞其說。」蔡澤曰:「吁!君何之晚!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君獨不夫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夫種,何足願與?」應侯謬曰:「何不可?此者,義之至,忠之盡。君有殺身以成名,死無所恨。」蔡澤曰:「夫人立功,豈不期於成全邪?身名俱全者,上;名可灋而身死者,次;名僇辱而身全者,下。夫商君、吳起、夫種,其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閎夭、周公豈不亦忠且聖乎?之可願,孰與閎夭、周公哉?」應侯曰:「善。」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惇厚舊故,不倍功臣,孰與孝公、楚王、越王?」曰:「未知何如。」蔡澤曰:「君之功能孰與?」[00138]曰:「不若。」蔡澤曰:「然則君身不退,患恐甚於矣。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進退嬴縮,與時變化,聖人之道。今君之怨已讎而德已報,意欲至矣,而無變計,竊君危之。」應侯遂延以上客,因薦於王。王召,與語,悅,拜客卿。應侯因謝病免。王新悅蔡澤計畫,遂以相國。澤相數月,免。 周民東亡,秦人取其寶器。遷西周公於𢠸?狐之聚。燕孝王薨,子喜立。
五十年,摎伐魏,取吳城。韓王入朝,魏舉國聽令。
五十六年秋,王薨,孝文王立,以楚太。
孝文王元年冬十月己亥,王即位,日薨,楚立,[00139]是莊襄王。
莊襄王元年,吕不韋相國。 東周君與諸侯謀伐秦,王使相國帥師討滅之,遷東周君於陽人聚。周既不祀,周比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陽、榖城、平陰、偃師、鞏、緱氏。 以河南、洛陽十萬户封相國不韋文信侯。 蒙驁伐韓,取成臯、滎陽,初置川郡。
年,蒙驁伐趙,定太原,取榆次、狼孟等十七城。
年,王齕攻上黨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蒙驁帥師伐魏,取高都、汲。魏師數敗,魏王患之,乃使人請信陵君於趙。信陵君畏得罪,不肯還,誡門下曰:「有敢魏使通者死!」賔客莫敢諫。毛公、薛公[00140]信陵君曰:「公所以重於諸侯者,徒以有魏。今魏急而公不恤,一旦秦人克梁,夷先王之宗廟,公當何面目立天下乎?」語未卒,信陵君色變,趣駕還魏。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上將軍。信陵君使人求援於諸侯,諸侯聞信陵君復魏將,皆遣兵救魏。信陵君率五國之師敗蒙驁於河外,蒙驁遁走,信陵君追至函谷關,抑之而還。安陵人縮高之仕於秦,秦使之守管。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謂安陵君曰:「君其遣縮高,吾將仕之以五夫,使執節尉。」安陵君曰:「安陵,國,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請之。」使吏導使者至縮高之所,使者[00141]致信陵君之命,縮高曰:「君之幸高,將使高攻管。夫父攻守,人之笑。臣而下,是倍主。父教倍,亦非君之所喜。敢再拜辭。」使者以報信陵君,信陵君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猶魏。今吾攻管而不下,則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願君生束縮高而致之。若君弗致,無忌將發十萬之師以造安陵之城下。」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詔襄王以守此城,手受太府之憲,憲之上篇曰:『弑父,臣弑君,有常不赦。國雖赦,降城亡不得與焉。』今縮高辭位以全父之義,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負襄王之詔而廢太府之憲。[00142]雖死,終不敢行。」縮高聞之曰:「信陵君人悍猛而自用,此辭反,必國禍。吾已全己,無違人臣之義矣,豈可使吾君有魏患乎!」乃之使者之舍,刎頸而死。 五月丙午,王薨,太政立,生十年矣,國皆委於文信侯,號稱仲父。
始皇帝元年。韓欲疲秦人,使無東伐,乃使水工鄭國閒於秦,鑿涇水,自仲山渠,並北山,東注洛。中作而覺,秦人欲殺之。鄭國曰:「臣韓延數年之品,然渠成,亦秦萬世之利。」乃使卒之。注填閼之水,溉舄鹵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鍾。關中由是益富饒。二年,趙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00143]
年,蒙驁伐韓,取十城。
四年春,蒙驁伐魏,取畼、有詭。月,軍罷。 秦質自趙,趙太出國。魏安釐王薨,子景湣王立。
五年,蒙驁伐魏,取酸棗、燕、虚、長平、雍丘、山陽等十城,初置東郡。
六年,楚、趙、魏、韓、衛合從以伐秦,楚王從長,春申君用。取壽陵,至函谷,秦師出,五國之師皆敗走。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觀津人朱英謂春申君曰:「人皆以楚彊,君用之而弱,其於英不然。先君時,秦善楚,十年而不攻楚,何?秦踰黽阨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於兩周,背韓、魏而攻[00144]楚,不可。今則不然,魏旦暮亡,不能愛許、鄢陵。魏割以與秦,秦兵去陳百六十里。臣之所觀者,秦、楚之日鬥。」楚於是去陳,徙壽春,命曰郢。春申君就封於吳,行相。 秦拔魏朝歌及衛濮陽,衛元君率其支屬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內。七年,伐魏,取汲。 蒙驁卒。八年,韓桓惠王薨,子安立。
九年,伐魏,取垣、蒲。 楊端和伐魏,取衍氏。
十年,文信侯免相,出就國。宗室臣議曰:「諸侯人來仕者,皆其主遊間耳,請一切逐之。」於是索,逐客。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00145]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并國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灋,諸侯親服,至今治彊。惠王用張儀之計,散六國之從,使之秦。昭王得范睢,彊公室,杜私門。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夫色、樂珠、玉不産於秦,而王服御者衆。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客者逐。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臣聞太山不辭土壤,故能成其;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衆庶,故能明其德。此五帝、王之所以無敵。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却賔客以業諸侯,所謂藉寇兵而齎盗糧者。」王乃[00146]召李斯,復其官,除逐客之令。李斯至驪邑而還。王卒用李斯之謀,陰遣辯士齎金玉遊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劒剌之。離其君臣之計,然後使良將隨其後。數年之中,卒兼天下。
十一年,趙人伐燕,取貍陽。兵未罷,將軍王翦、桓齮、楊端和伐趙,攻鄴,取九城。王翦攻閼與、撩陽,桓齮取鄴、安陽。趙悼襄王薨,子幽繆王遷立。
十年,發四郡兵助魏伐楚。
十年,桓齮伐趙,敗趙將扈輒於平陽,斬首十萬,殺扈輒。趙王以李牧將軍,復戰於宜安、肥下,[00147]秦師敗績,桓齮犇還。
十四年,桓齮伐趙,取宜安、平陽、武城。 韓王納地效璽,請藩臣,使韓非來聘。非因上說王曰:「今秦地方數千里,師名百萬,號令賞罰,天下不如。臣昩死願望王,言所以破天下從之計。王誠聽臣說,一舉而天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荆、魏不臣,齊、燕不親,霸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王斬臣以徇國,以戒王謀不忠者。」王悅之,未任用。李斯嫉之曰:「韓非,韓之諸公。今欲并諸侯,非終韓不秦,此人情。今王不用,久留而之,此自遺患。不如以灋誅之。」王以然,下[00148]吏治非。李斯使人遺非藥,令早自殺。韓非欲自陳,不得。王後悔,使赦之,非已死矣。
臣光曰:臣聞君親其親以及人之親,愛其國以及人之國,是以功名美而享有百福。今非秦畫謀,而首欲覆其宗國以售其言,罪固不容死矣。
十五年,王興師伐趙,一軍抵原,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還。 初,燕太丹嘗質於趙,與王善。王即位,丹質於秦,王不禮焉。丹怒,亡。
十六年,韓獻南陽地。九月,發卒受地於韓。 魏人獻地。[00149]
十七年,內史勝滅韓,虜韓王安,以其地置頴川郡。
十八年,王翦將上地兵下井陘,端和將河內兵共伐趙。趙李牧、司馬尚禦之。秦人多與趙王嬖臣郭開金,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趙王使趙葱及齊將顔聚代之。李牧不受命,趙人捕而殺之,廢司馬尚。
十九年,王翦擊趙軍,破之,殺趙葱,顔聚亡,遂克邯鄲,虜趙王遷。王如邯鄲,故與母家有仇怨者皆殺之。還,從太原、上郡。 王翦屯中山以臨燕。趙公嘉帥其宗數百人犇代,自立代王。趙之亡夫稍稍之,與燕合兵,軍上谷。 燕太丹怨王,欲報之,以問其傅鞠武。鞠武請西約晉,南連[00150]齊楚,北媾匈奴,以圖秦。太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令人心惛然,恐不能須。」頃之,將軍樊於期得罪,亡之燕,太受而舍之。鞠武諫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積怒於燕,足寒心,况聞樊將軍之所在乎?是謂委肉當餓虎之蹊。願太疾遣樊將軍入匈奴。」太曰:「樊將軍窮困於天下,身於丹,是固丹命卒之時。願更慮之。」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禍以福,計淺而怨深,連結一人之後交,不顧國家之害,所謂資怨而助禍矣。」太不聽。太聞衛人荆軻之賢,卑辭厚禮而請之。謂軻曰:「今秦已虜韓王,舉兵南伐楚,北臨趙。趙不能支[00151]秦,則禍必至於燕。燕弱,數困於兵,何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從。丹之私計,愚以誠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善矣。即不可,因而剌殺之。彼將擅兵於外,而內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得合從,其破秦必矣。唯荆卿留意焉。」荆軻許之。於是舍荆𡖖?於上舍,太日造門下,所以奉養荆軻,無所不至。及王翦滅趙,太聞之懼,欲遣荆軻行。荆軻曰:「今行而無信,則秦未可親。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臣,臣乃有以報。」太曰:「樊將軍窮困來丹,丹不忍。」[00152]荆軻乃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戮没。今聞購將軍首,金千斤,邑萬家,將柰何?」於期太息流涕曰:「計將安出?」荆卿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臣。」臣左手把其䄂,右手揕其胸,則將軍之仇報,而燕陵之愧除矣。」樊於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遂自刎。太聞之,犇往伏哭,然已無柰何,遂以函盛其首。太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乃裝遣荆軻,以燕勇士秦舞陽之副,使入秦。楚幽王薨,國人立其弟郝。三月,郝庶兄負芻殺之。自立。 魏景湣王薨,子假立。[00153]
十年,荆軻至咸陽,因王寵臣蒙嘉卑辭以求。王喜,朝服設九賔而之。荆軻奉圖以進於王,圖窮而匕首,因把王䄂而揕之。未至身,王驚起,䄂絶。荆軻逐王,王環柱而走。羣臣皆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而秦灋:羣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負劒!負劒!」王遂拔以擊荆軻,斷其左股。荆軻廢,乃引匕首擿王,中銅柱。自知不就,駡曰:「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遂體解荆軻以徇。王於是怒,益發兵詣趙,就王翦以伐燕。與燕師戰於易水之西,破之。[00154]
十一年冬十月,王翦拔薊。燕王及太率其精兵東保遼東,李信急追之。代王嘉遺燕王,令殺太丹以獻。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斬丹,欲以獻王。王復進兵攻之。 王賁伐楚,取十餘城。王問於將軍李信曰:「吾欲取荆,於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李信曰:「不過用十萬。」王以問王翦,王翦曰:「非六十萬人不可。」王曰:「王將軍老矣,何怯!」遂使李信、蒙恬將十萬人伐楚。王翦因謝病頻陽。
十年,王賁伐魏,引河溝以灌梁。月城壞,魏王假降,殺之,遂滅魏。王使人謂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安陵君曰:「王加惠,以[00155]易,甚幸。雖然,臣受地於魏之先王,願終守之,弗敢易。」王義而許之。 李信攻平輿,蒙恬攻寢,破楚軍。信攻鄢郢,破之。於是引兵而西,與蒙恬會城父。楚人因隨之,日夜不頓舍,敗李信,入兩壁,殺七都尉。李信犇還。王聞之,怒,自至頻陽謝王翦曰:「寡人不用將軍謀,李信果辱秦軍。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王翦謝病不能將。王曰:「已矣,勿復言。」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王曰:「聽將軍計耳。」於是王翦將六十萬人伐楚,王送至霸上。
十年,王翦取陳以南至平輿。楚人聞王翦益[00156]軍而來,乃悉國中兵以禦之。王翦堅壁不與戰,楚人數挑戰,終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飲食撫循之,親與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問:「軍中戲乎?」對曰:「方投石、超距。」王翦曰:「可用矣。」楚既不得戰,乃引而東。王翦追之,令壯士擊,破楚師。至蘄南,殺其將軍項燕,楚師遂敗走。王翦因乘勝略定城邑。
十四年,王翦、蒙武虜楚王負芻,以其地置楚郡。
十五年,興兵,使王賁攻遼東,虜燕王喜。
臣光曰:燕丹不勝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輕慮淺謀,挑怨速禍,使召公之廟不祀忽諸,罪孰焉!而論者或謂之賢,豈不過哉!夫國家者,任官以[00157]才,立政以禮,懷民以仁,交鄰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節,百姓懷其德,四鄰親其義。夫如是,則國家安如磐石,熾如焱火,觸之者碎,犯之者焦,雖有彊暴之國,尚何足畏哉!丹釋此不,顧以萬乘之國,決匹夫之怒,逞盜賊之謀,功隳身僇,社稷墟,不亦悲哉!夫其膝行蒲伏,非恭;復言重諾,非信;糜金散玉,非惠;刎首決腹,非勇。要之,謀不遠而動不義,其楚白公勝之流乎!荆軻懷其豢養之私,不顧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彊燕而弱秦,不亦愚乎!故楊論之,以要離蛛蝥之靡,聶政壯士之靡,荆軻剌客之靡,皆不可謂之義。曰:「荆[00158]軻,君盜諸。」善哉!
王賁攻代,虜代王嘉。 王翦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會稽郡。 初,齊君王后賢,秦謹,與諸侯信,齊亦東邊海上。秦日夜攻晉、燕、楚,五國各自救,以故齊王建立四十餘年不受兵。及君王后且死,戒王建曰:「羣臣之可用者某。」王曰:「請之。」君王后曰:「善。」王取筆牘受言,君王后曰:「老婦已忘矣。」君王后死,后勝相齊,多受秦閒金。賔客入秦,秦多與金。客皆反閒,勸王朝秦,不修攻戰之,不助五國攻秦,秦以故得滅五國。齊王將入朝,雍門司馬前曰:「所立王者,社稷耶?王耶?」王曰:「社稷。」司馬曰:「社稷立王,王[00159]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齊王還車而反。即墨夫聞之,齊王曰:「齊地方數千里,帶甲數百萬。夫晉夫皆不便秦,而在阿、甄之間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人之衆,使收晉之故地,即臨晉之關可以入矣。鄢、郢夫不欲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之師,使收楚故地,即武關可以入矣。如此,則齊威可立,秦國可亡,豈特保其國家而已哉!」齊王不聽。
十六年,王賁自燕南攻齊,猝入臨淄,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誘齊王,約封以五百里之地,齊王遂降。秦遷之共,處之松柏之間,餓而死。齊人怨王建不[00160]早與諸侯合從,聽姦人賔客以亡其國,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其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詳。
臣光曰:從衡之說,雖反覆百端,然要合從者,六國之利。昔先王建萬國,親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饗宴以相樂,會盟以相結者,無它,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家國。曏使六國能以信義相親,則秦雖彊暴,安得而亡之哉!夫晉者,齊、楚之藩蔽;齊、楚者,晉之根柢。形勢相資,表裏相依。故以晉而攻齊、楚,自絶其根柢;以齊、楚而攻晉,自撤其藩蔽。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盜,曰「盜將愛我而不攻」,豈不悖哉![00161]
豪桀亡秦
秦始皇帝十六年, 王初并天下,自以德兼皇,功過五帝,乃更號曰「皇帝」,命「制」,令「詔」,自稱曰「朕」。追尊莊襄王太上皇。制曰:「死而以行謚,則是議父,臣議君,甚無謂。自今以來,除謚灋。朕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世、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
十七年,始皇巡隴西、北地,至雞頭山,過回中焉。作信宫渭南,已更命曰極廟。自極廟道通驪山,作甘泉前殿。築甬道,自咸陽屬之。治馳道於天下。
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頌功業。[00162]於是召集魯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議封禪。諸儒或曰:「古者封禪蒲車,惡山之土石草木;掃地而祭,席因菹稭。」議各乖異。始皇以其難施用,由此絀儒生。而遂除車道,上自太山陽至顛,立石頌德。從陰道下,禪於梁父。其禮頗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祕之,世不得而記。於是始皇遂東游海上,行禮祠名山川及八神。始皇南登琅邪,樂之,留月,作琅邪臺,立石頌德,明得意。初,燕人宋無忌、羡門高之徒稱有道形解銷化之術,燕、齊迂怪之士皆爭傳習之。自齊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云[00163]此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風引船去。嘗有至者,諸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及始皇至海上,諸方士齊人徐市等爭上言之,請得齊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市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風解,曰未能至,望之焉。始皇還,過彭城,齊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風,幾不能渡。上問博士曰:「湘君何神?」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葬此。」始皇怒,使刑徒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遂自南郡由武關。 初,韓人張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韓。及[00164]韓亡,良散千金之産,欲韓報仇。
十九年,始皇東遊,至陽武博浪沙中,張良令力士操鐡椎狙擊始皇,誤中副車。始皇驚,求弗得,令天下索十日。始皇遂登之罘,刻石。旋之琅邪,道上黨入。
十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盧生求羡門,刻碣石門。壞城郭,決通堤坊。始皇巡北邊,從上郡入。盧生使入海還,因奏録圖曰:「亡秦者胡。」始皇乃遣將軍蒙恬發兵十萬人北伐匈奴。
十年,發諸嘗逋亡人、贅壻、賈人兵,略取南越陸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謫徙民五十萬人[00165]戍五嶺,與越雜處。 蒙恬斥逐匈奴,收河南地四十四縣。築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起臨洮,至遼東,延袤萬餘里。於是渡河據陽山,逶迤而北。暴師於外十餘年。
十四年,丞相李斯上曰:「異時諸侯並爭,厚招遊學。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當家則力農工,士則學習法令。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誇主以名,異趣以高,率羣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00166]所職,天下有藏詩、、百家語者,皆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知不舉與同罪。令下十日不燒,黥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若欲有學法令,以吏師。」制曰:「可。」
十五年,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雲陽,塹山堙谷千八百里,數年不就。 始皇以咸陽人多,先王之宫廷,乃營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顛以闕。複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00167]陽,以象天極閣道絶抵營室。隱宫徒刑者七十餘萬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驪山。發北山石椁,冩蜀、荆地材皆至。關中計宫百,關外四百余。於是立石東海上胊界中,以秦東門。因徙萬家驪邑,五萬家雲陽,皆復不十歲。 盧生說始皇曰:「方中,人主時微行以辟惡鬼。惡鬼辟,真人至。願上所居宮毋令人知,然後不死之藥殆可得。」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謂「真人」,不稱「朕」。乃令咸陽之旁百里內,宫觀百七十複道甬道相連,帷帳、鐘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處者,罪死。始皇幸梁山宫,從山上丞相車騎衆,弗[00168]善。中人以告丞相,丞相後損車騎。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語。」案問莫服,捕時在旁者盡殺之。自是後莫知行之所在。羣臣受決者,悉於咸陽宫。侯生、盧生相與譏議始皇,因亡去。始皇聞之,怒曰:「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諸生在咸陽者,吾使人廉問,或妖言以亂黔首。」於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阬之咸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益發謫徙邊。始皇長扶蘇諫曰:「諸生皆誦法孔,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軍於上郡。[00169]
十六年,有隕石于東郡,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始皇使御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居人誅之,燔其石。
十七年冬十月癸丑,始皇出遊,左丞相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始皇十餘,少胡亥最愛,請從,上許之。始皇西至平原津而病,乃令中車府令行符璽趙高賜扶蘇曰:「與喪會咸陽而葬。」已封,在趙高所,未付使者。秋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臺。丞相斯上崩在外,恐諸公及天下有變,乃祕之,不發喪。棺載輼涼車中,故幸宦者驂乘,所至上食、百官奏如故,宦者輒從車中可其[00170]奏,獨胡亥、趙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初,始皇尊寵蒙氏,信任之。蒙恬任外將,蒙毅常居中參謀議,名忠信,故雖諸將相莫敢與之爭。趙高者,生而隱宫。始皇聞其彊力,通於獄灋,舉以中車府令,使教胡亥決獄。胡亥幸之。趙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當高灋應死。始皇以高敏於,赦之,復其官。趙高既雅得幸於胡亥,怨蒙氏,乃說胡亥,請詐以始皇命誅扶蘇而立胡亥太。胡亥然其計。趙高曰:「不與丞相謀,恐不能成。」乃丞相斯曰:「上賜長及符璽,皆在胡亥所。定太,在君侯與高之口耳。將何如?」斯曰:「安得亡國之言![00171]此非人臣所當議。高曰:「君侯材能、謀慮、功高、無怨、長信之,此五者皆孰與蒙恬?」斯曰:「不及。」高曰:「然則長即位,必用蒙恬丞相,君侯終不懷通侯之印鄉里明矣。胡亥慈仁篤厚,可以嗣。願君審計而定之。」丞相斯以然。乃相與謀,詐受始皇詔,立胡亥太。更賜扶蘇,數以不能闢地立功,士卒多耗,反數上直言誹謗,日夜怨望,不得罷太。將軍恬不矯正,知其謀,皆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扶蘇發,泣,入內舍,欲自殺。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使臣將十萬衆守邊,公監,此天下重任。今一使者來,即自[00172]殺,安知其非詐?復請而後死,未暮。」使者數趣之,扶蘇謂蒙恬曰:「父賜死,尚安復請!」即自殺。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屬吏,繫諸陽周。更置李斯舍人䕶軍,還報。胡亥已聞扶蘇死,即欲釋蒙恬。會蒙毅始皇出禱山川,還至,趙高言於胡亥曰:「先帝欲舉賢立太久矣,而毅諫以不可,不若誅之。」乃繫諸代。遂從井陘抵九原,會暑,輼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之,從直道至咸陽,發喪。太胡亥襲位。 世欲誅蒙恬兄弟,世兄嬰諫曰:「趙王遷殺李牧而用顔聚,齊王建殺其故世忠臣而用后勝,卒皆亡國。蒙氏,秦之臣謀士[00173],而陛下欲一旦棄去之。誅殺忠臣而立無節行之人,是內使羣臣不相信而外使鬥士之意離。」世弗聽,遂殺蒙毅及內史恬。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孫,積功信於秦世矣。今臣將兵十餘萬,身雖囚繫,其勢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乃吞藥自殺。
世元年春,世東行郡縣,李斯從。到碣石,並海,南至會稽,而盡刻始皇所立刻石,旁著臣從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而還。夏四月,世至咸陽,謂趙高曰:「夫人生居世間,譬猶騁六驥過決隙。吾既已臨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窮心志之[00174]所樂,以終吾年壽,可乎?」高曰:「此賢主之所能行,而昏亂主之所禁。雖然,有所未可,臣請言之。夫沙丘之謀,諸公及臣皆疑焉,而諸公盡帝兄,臣先帝之所置。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變。臣戰戰栗栗,唯恐不終,陛下安得此樂乎?」世曰:「之柰何?」趙高曰:「陛下嚴灋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誅滅臣及宗室。然後收舉遺民,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此則陰德陛下,害除而姦謀塞,羣臣莫不被潤澤,蒙厚德,陛下則高枕肆志寵樂矣。計莫出於此。」世然之,乃更灋律,務[00175]益刻深。臣、諸公有罪,輒下高令鞠治之。於是公十人僇死咸陽市,十公主矺死於杜,財物入於縣官,相連逮者不可勝數。公將閭昆弟人囚於內宫,議其罪獨後。世使使令將閭曰:「公不臣,罪當死,吏致灋焉。」將閭曰:「闕廷之禮,吾未嘗敢不從賔贊;廊廟之位,吾未嘗敢失節;受命應對,吾未嘗敢失辭。何謂不臣?願聞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與謀,奉從。」將閭乃仰天呼天者,曰:「吾無罪。」昆弟人皆流涕,拔劒自殺。宗室振恐。公高欲犇,恐收族,乃上曰:「先帝無恙時,臣入則賜食,出則乘輿。御府之衣,臣得賜之;中[00176]廐之寶馬,臣得賜之。臣當從死而不能,人不孝,人臣不忠。不孝不忠者,無名以立於世,臣請從死,願葬驪山之足。唯上幸哀憐之。」上,世說,召趙高而示之曰:「此可謂急乎?」趙高曰:「人臣當憂死而不暇,何變之得謀!」世可其,賜錢十萬以葬。復作阿房宫,盡徵材士五萬人屯,衛咸陽,令教射。狗馬禽獸當食者多,度不足,下調郡縣轉輸菽粟芻槁,皆令自齎糧食,咸陽百里內不得食其榖。 秋七月,陽城人陳勝、陽夏人吳廣起兵於蘄。是時,發閭左戍漁陽九百人,屯澤鄉,陳勝、吳廣皆屯長。會天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00177]期,灋皆斬。陳勝、吳廣因天下之愁怨,乃殺將尉,召令徒屬曰:「公等皆失期當斬,假令毋斬,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壯士不死則已,死則舉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衆皆從之。乃詐稱公扶蘇、項燕,壇而盟,稱楚。陳勝自立將軍,吳廣都尉。攻澤鄉,拔之。收而攻蘄,蘄下,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攻銍、酇、苦、柘、譙,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陳,車六七百乘,騎千餘,卒數萬人。攻陳,乃入據陳。 初,梁人張耳、陳餘相與刎頸交。秦滅魏,聞人魏之名士,重賞購求之。張耳、陳餘乃變名姓,俱之陳。陳涉旣入陳,張耳、陳餘詣門上謁。陳[00178]涉素聞其賢,喜。陳中豪桀父老請立涉楚王,涉以問張耳、陳餘。耳、餘對曰:「秦無道,滅人社稷,暴虐百姓。將軍出萬死之計,天下除殘。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私。願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後,自樹黨,秦益敵。敵多則力分,與衆則兵彊。如此,野無交兵,縣無守城,誅暴秦,據咸陽,以令諸侯。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則帝業成矣。今獨王陳,恐天下懈。」陳涉不聽,遂自立王,號「張楚」。當是時,諸郡縣若秦灋,爭殺長吏以應涉。謁者使從東方來,以反者聞。世怒,下之吏。後使者至,上問之,對曰:「羣盗鼠竊狗偷,郡守、尉[00179]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上悅。陳王以吳叔假王,監諸將以西擊滎陽。張耳、陳餘復說陳王,請奇兵北略趙地。於是陳王以故所善陳人武臣將軍,邵騷護軍,以張耳、陳餘左、右校尉,予卒千人,徇趙。陳王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當此時,楚兵數千人聚者,不可勝數。葛嬰至東城,立襄彊楚王。聞陳王已立,因殺襄彊還報。陳王誅殺葛嬰。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以上蔡人房君蔡賜上柱國。陳王聞周文,陳之賢人,習兵,乃與之將軍印,使西擊秦。武臣等從白馬度河,至諸縣,說其豪桀,豪桀皆應之。乃行收兵,得數萬人,[00180]號武臣武信君。下趙十餘城,餘皆城守。乃引兵東北擊范陽。范陽蒯徹說武信君曰:「足下必將戰勝而后略地,攻得然後下城,臣竊以過矣。誠聽臣之計,可不攻而降城,不戰而略地,傳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謂?」徹曰:「范陽令徐公畏死而貪,欲先天下降。君若以秦所置吏,誅殺如前十城,則邊地之城皆金城湯池,不可攻。君若齎臣侯印以授范陽令,使乘朱輪華轂,驅馳燕、趙之郊,即燕、趙城可毋戰而降矣。」武信君曰:「善。」以車百乘、騎百、侯印迎徐公。燕、趙聞之,不戰以城下者十餘城。陳王既遣周章,以秦政之亂,有輕秦[00181]之意,不復設。博士孔鮒諫曰:「臣聞兵灋:「不恃敵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今王恃敵而不自恃,若跌而不振,悔之無及。」陳王曰:「寡人之軍,先生無累焉。」周文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十萬,至戲,軍焉。世乃驚,與羣臣謀曰:「柰何?」少府章邯曰:「盗已至,衆彊,今發近縣不及矣。」驪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世乃赦天下,使章邯免驪山徒、人奴産,悉發以擊楚軍,敗之。周文走。張耳、陳餘至邯鄲,聞周章却,聞諸將陳王徇地還者多以讒毁得罪誅,乃說武信君令自王。八月,武信君自立趙王,以陳餘將軍,張耳右丞相,邵騷[00182]左丞相,使人報陳王。陳王怒,欲盡族武信君等家而發兵擊趙。柱國房君諫曰:「秦未亡而誅武信君等家,此生一秦。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陳王然之,從其計,徙繫武信君等家宫中,封張耳敖成都君,使使者賀趙,令趣發兵西入關。 張耳、陳餘說趙王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賀王。楚已滅秦,必加兵於趙。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以自廣。趙南據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不勝秦,必重趙。趙乘秦、楚之敝,可以得志於天下。」趙王以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 九月,沛人[00183]劉邦起兵於沛,下相人項梁起兵於吳,狄人田儋起兵於齊。劉邦字季,初泗上亭長,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西澤中亭,止飲,夜乃解縱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從此逝矣。」徒中壯士願從者十餘人。劉季亡匿於芒、碭山澤巖石之間,數有奇怪。沛中弟聞之,多欲附者。及陳涉起,沛令欲以沛應之。掾、主吏蕭何、曹參曰:「君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弟,恐不聽。願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衆,衆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劉季。劉季之衆已數十百人矣。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蕭、曹恐,踰城保劉[00184]季。劉季乃帛射城上,遺沛父老,陳利害。父老乃率弟共殺沛令,開門迎劉季,立以沛公。蕭、曹等收沛弟,得千人,以應諸侯。 項梁者,楚將項燕。嘗殺人,與兄籍避仇吳中,吳中賢士夫皆出其下。會稽守殷通聞陳涉起,欲發兵以應涉,使項梁及桓楚將。是時桓楚亡在澤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耳。」梁乃出,誡籍持劒居外。梁復入,與守坐,曰:「請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諾。」梁召籍入。須臾,梁眗籍曰:「可行矣。」於是籍遂拔劒斬守頭。項梁持守頭,佩其印綬。門下驚,擾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00185]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諭以所起,遂舉吳中兵。使人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梁會稽守,籍裨將,徇下縣。籍是時年十四。 田儋者,故齊王族。儋從弟榮,榮弟横,皆豪健,宗彊,能得人。周市徇地至狄,狄城守。田儋徉縳其奴,從少年之廷,欲謁殺奴。狄令,因擊殺令,而召豪吏弟曰:「諸侯皆反秦自立。齊,古之建國。儋,田氏,當王。」遂自立齊王,發兵以擊周市。周市軍還去。田儋率兵東略定齊地。韓廣將兵北徇燕,燕地豪桀欲共立廣燕王,韓廣乃自立燕王。 周市自狄還,至魏地,欲立故魏公寧陵君咎王。咎在[00186]陳,不得之魏。魏地已定,諸侯皆欲立周市魏王。市曰:「天下昏亂,忠臣乃。今天下共畔秦,其義必立魏王後乃可。」諸侯固請立市,市終辭不受。迎魏咎於陳,五反,陳王乃遣之。立咎魏王,市魏相。
年冬十月,泗川監平將兵圍沛公於豐。沛公出與戰,破之。令雍齒守豐。十一月,沛公引兵之薛。泗川守壯兵敗於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殺之。 周章出關,止屯曹陽月餘,章邯追敗之,復走澠池十餘日,章邯擊,破之。周文自刎,軍遂不戰。吳叔圍滎陽,李由川守,守滎陽,叔弗能下。楚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周章軍已破矣,秦兵旦暮至。[00187]我圍滎陽城弗能下,秦兵至,必敗。不如少遺兵守滎陽,悉精兵迎秦軍。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足與計,恐敗。」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獻其首於陳王。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使上將。田臧乃使諸將李等守滎陽,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與戰,田臧死,軍破。章邯進兵擊李等滎陽下,破之,李等死。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章邯别將擊破之。銍人伍逢將兵居許,章邯擊破之。兩軍皆散走陳,陳王誅鄧說。 世數誚讓李斯,居公位,如何令盜如此!李斯恐懼,重爵禄,不知所出,乃阿世意,以對曰:「夫賢主者,必能行督責[00188]之術者。故申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桎梏」者,無佗焉,不能督責,而顧以其身勞於天下之民,若堯、禹然,故謂之桎梏。夫不能修甲、韓之明術,行督責之道,專以天下自適,而徒務苦形勞神,以身徇百姓,則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何足貴哉!故明主能行督責之術以獨斷於上,則權不在臣下,然後能滅仁義之塗,絶諫說之辯,犖然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如此,羣臣百姓救過不給,何變之敢圖!」世說。於是行督責益嚴,稅民深者明吏,殺人衆者忠臣,刑者相半於道,而死人日成積於市。秦民益駭懼思亂。 趙[00189]李良已定常山,還報趙王,趙王復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世以招良。良得未信,還之邯鄲,益請兵。未至,道逢趙王姊出飲,從百餘騎。良望,以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李良。李良素貴,起,慚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將軍下車,請追殺之。」李良已得秦,固欲反趙,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因將其兵襲邯鄲。邯鄲不知,竟殺趙王、邵騷。趙人多張耳、陳餘耳目者,以故人獨得脫。 陳人秦嘉、符離人朱雞石等起兵,圍東海守於郯。 [00190]世益遣長史司馬欣、董翳佐章邯擊盜。章邯已破伍逢,擊陳柱國房君,殺之。進擊陳西張賀軍。陳王出監戰,張賀死。臘月,陳王之汝陰,還至下城父,其御莊賈殺陳王以降。 趙張耳、陳餘收其散兵,得數萬人,擊李良。良敗走,章邯。客有說耳、餘曰:「兩君羇旅而欲附趙,難可獨立。立趙後,輔以誼,可就功。」乃求得趙歇。春正月,耳、餘立歇趙王,居信都。 東陽寧君、秦嘉聞陳王軍敗,乃立景駒楚王。 黥布者,六人,姓英氏。坐法黥,以刑徒論輸驪山。驪山之徒數十萬人,布皆與其徒長豪桀交通,乃率其曹耦亡之江中羣盜。番陽令吳芮甚[00191]得江湖間心,號曰番君。布往之,其衆已數千人。番君乃以女妻之,使將其兵擊秦。 楚王景駒在留,沛公往從之。張良亦聚少年百餘人,欲往從景駒,道遇沛公,遂屬焉。沛公拜良廐將。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佗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不去。沛公與良俱景駒,欲請兵以攻豐。時章邯、司馬𡰥?將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碭。東陽寧君、沛公引兵西,與戰蕭西,不利,還收兵聚留。月,攻碭,日拔之。收碭兵得六千人,與故合九千人。月,攻下邑,拔之。還擊豐,不下。 廣陵人召平陳王徇廣陵,未下。聞陳[00192]王敗走,章邯且至,乃渡江矯陳王令,拜項梁楚上柱國,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聞陳嬰已下東陽,使使欲與連和俱西。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中,素信謹,稱長者。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得萬人,欲立嬰王。嬰母謂嬰曰:「自我汝家婦,未嘗聞汝先世之有貴者。今暴得名,不祥。不如有所屬,成猶得封侯,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嬰乃不敢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有名於楚。今欲舉,將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衆從之,乃以其兵屬梁。英布旣破秦軍,引兵而東。聞項梁西度[00193]淮,布與蒲將軍皆以其兵屬焉。項梁衆凡六七萬人,軍下邳。景駒、秦嘉軍彭城東,欲以距梁。梁謂軍吏曰:「陳王先首,戰不利,未聞所在。今秦嘉倍陳王而立景駒,逆無道。」乃進兵擊秦嘉。秦嘉軍敗走,追之至胡陵。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景駒走死梁地。梁已并秦嘉軍,軍胡陵,將引軍而西。章邯軍至栗,項梁使别將朱雞石、餘樊君與戰。餘樊君死,朱雞石軍敗,亡走胡陵。梁乃引兵入薛,誅朱雞石。沛公從騎百餘往梁,梁與沛公卒五千人,五夫將十人。沛公還,引兵攻豐,拔之。雍齒犇魏。項梁使項羽别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阬之,還報。[00194]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别將會薛計,沛公亦往焉。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計,往說項梁曰:「陳勝敗固當。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户,亡秦必楚。」今陳勝首,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蠭起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能復立楚之後。」於是項梁然其言,乃求得楚懷王孫心於民間,人牧羊。夏六月,以立楚懷王,從民望。陳嬰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眙。項梁自號武信君。張良說項梁曰:「君已立楚後,而韓諸公横陽君成最賢,可立王,益樹[00195]黨。」項梁使良求韓成,立以韓王。以良司徒,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得數城,秦輒復取之,往來游兵潁川。
章邯已破陳王,乃進兵擊魏王於臨濟。魏王使周市出,請救於齊、楚。齊王儋及楚將項它皆將兵隨市救魏。章邯夜銜枚擊,破齊、楚軍於臨濟下,殺齊王及周市。魏王咎其民約降,約定,自燒殺。其弟豹亡走楚,楚懷王予魏豹數千人,復徇魏地。齊田榮收其兄儋餘兵,東走東阿,章邯追圍之。齊人聞齊王儋死,乃立故齊王建之弟假王,田角相,角弟閒將,以距諸侯。秋,七月,霖雨。武信君[00196]引兵攻亢父,聞田榮之急,乃引兵擊破章邯軍東阿下,章邯走而西。田榮引兵東齊。武信君獨追北,使項羽、沛公别攻城陽,屠之。楚軍軍濮陽東,復與章邯戰,破之。章邯復振,守濮陽,環水。沛公、項羽去,攻定陶。八月,田榮擊逐齊王假,假亡走楚,田角亡走趙。田間前救趙,因留不敢。田榮乃立儋市齊王,榮相之,田横將,平齊地。章邯兵益盛,項梁數使使告齊、趙發兵共擊章邯。田榮曰:「楚殺田假,趙殺角、間,乃出兵。」楚、趙不許。田榮怒,終不肯出兵。 郎中令趙高恃恩専恣,以私怨誅殺人衆多,恐臣入朝奏言之,乃說世曰:「天所[00197]以貴者,但以聞聲,羣臣莫得其面故。且陛下富於春秋,未必盡通諸,今坐朝廷,譴舉有不當者,則短於臣,非所以示神明於天下。陛下不如深拱禁中,與臣及侍中習灋者待,來有以揆之。如此,則臣不敢奏疑,天下稱聖主矣。」世用其計,乃不坐朝廷臣,常居禁中。趙高侍中用,皆決於趙高。高聞李斯以言,乃丞相曰:「關東羣盗多,今上急益發繇治阿房宫,聚狗馬無用之物。臣欲諫,位賤。此真君侯之,君何不諫?」李斯曰:「固,吾欲言之久矣。今時上不坐朝廷,常居深宫,吾所言者,不可傳,欲無間。」趙[00198]高曰:「君誠能諫,請君候上間語君。」於是趙高待世方燕樂,婦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間,可奏。」丞相至宫門上謁,如此者。世怒曰:「吾常多間日,丞相不來;吾方燕私,丞相輒來請。丞相豈少我哉?且固我哉?」趙高因曰:「夫沙丘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帝,而丞相貴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問臣,臣不敢言。丞相長男李由川守,楚盗陳勝等皆丞相傍縣之,以故楚盗公行,過川,城守不肯擊。高聞其文相往來,未得其審,故未敢以聞。且丞相居外,權重於陛下。」世以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審,乃先使人按[00199]驗川守與盗通狀。李斯聞之,因上言趙高之短曰:「高擅利擅害,與陛下無異。昔田常相齊簡公,竊其恩威,下得百姓,上得羣臣,卒弑簡公而取齊國,此天下所明知。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私家之富,若田氏之於齊矣,而有貪欲無厭,求利不止,列勢次主,其欲無窮,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韓玘韓安相。陛下不圖,臣恐其必變。」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然不安肆志,不以危易心,㓗行脩善,自使至此。以忠得進,以信守位,朕實賢之,而君疑之,何?且朕非屬趙君,當誰任哉?且趙君人精廉彊力,下知人情,上能適朕,君其[00200]勿疑。」世雅愛信高,恐李斯殺之,乃私告趙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獨高,高已死,丞相即欲田常所。」是時盗賊益多,而關中卒發東擊盗者無已。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將軍馮劫進諫曰:「關東羣盗並起,秦發兵誅擊,所殺亡甚衆,然猶不止。盜多,皆以戍轉作苦,賦稅。請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邊戍轉。」世曰:「凡所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主重明灋,下不敢非,以制御海內矣。夫虞、夏之主,貴天,親處窮苦之實以徇百姓,尚何於灋?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邊境,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00201]功業有緒。今朕即位年之間,羣盗並起,君不能禁,欲罷先帝之所,是上無以報先帝,次不朕盡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佗罪。去疾、劫自殺,獨李斯就獄。世以屬趙高治之,責斯與由謀反狀,皆收捕宗族、賔客。趙高治斯,搒掠千餘,不勝痛,自誣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負其辯,有功,實無反心,欲上自陳,幸世寤而赦之。乃從獄中上曰:「臣丞相治民,十餘年矣。逮秦地之陿隘,不過千里,兵數十萬。臣盡薄材,陰行謀臣,資之金玉,使游說諸侯,陰脩甲兵,飭政教,官鬥士,尊功臣,故終以脅韓弱魏,破燕、趙,夷齊、楚,卒兼六[00202]國,虜其王,立秦天。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秦之彊;更剋畫,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樹秦之名。此皆臣之罪,臣當死久矣。上幸盡其能力,乃得至今,願陛下察之。」上,趙高使吏棄去不奏,曰:「囚安得上!」趙高使其客十餘輩詐御史、謁者、侍中,更往覆訊斯。斯更以其實對,輒使人復搒之。後世使人驗斯,斯以如前,終不敢更言,辭服。奏當上,世喜曰:「微趙君,幾丞相所賣。」及世所使案川守由者至,則楚兵已擊殺之。使者來,會丞相下吏,高皆妄反辭以相傅會,遂具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出獄,與其中俱執,[00203]顧謂其中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相哭,而夷族。世乃以趙高丞相,無皆決焉。 項梁已破章邯於東阿,引兵西北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沛公與秦軍戰於雍丘,破之,斬李由。項梁益輕秦,有驕色。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君畏之。」項梁弗聽。乃使宋義使於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將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則及禍。」世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破之定陶,項梁死。項羽、沛公攻外黃未下,去,攻陳留。聞[00204]武信君死,士卒恐,乃與將軍吕臣引兵而東,徙懷王自盱眙都彭城。吕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魏豹下魏十餘城,楚懷王立豹魏王。 章邯已破項梁,以楚地兵不足憂,乃度河北擊趙,破之。引兵至邯戰,皆徙其民河內,夷其城郭。張耳與趙王歇走入鉅鹿城,王離圍之。陳餘北收常山兵,得數萬人,軍鉅鹿北。章邯軍鉅鹿南𣗥?原。趙數請救於楚。高陵君顯在楚,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居數日,軍果敗。兵未戰而先敗徵,此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而說之,因置以上將軍,項羽次將,范增末[00205]將,以救趙。諸别將皆屬宋義,號「卿冠軍」。 懷王遣沛公西入關。
年冬十月,宋義行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曰:「秦圍趙急,宜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虱。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鬥秦、趙。夫被堅執鋭,義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義。」因下令軍中曰:「有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斬之。」乃遣其宋襄相齊,身送之至無鹽,飲酒高會。天寒雨,士卒凍饑。項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00206]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半菽,軍無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趙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彊,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秦彊,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掃境內而専屬於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十一月,項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籍誅之。」當是時,諸將皆慴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今將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假上將軍。使人追宋義,及之齊,殺之。使桓楚報命於懷王,懷王因使羽上[00207]將軍。 十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剛武侯,奪其軍四千餘人,并之。與魏將皇欣、武滿軍合攻秦軍,破之。 章邯築甬道屬河,餉王離。王離兵食多,急攻鉅鹿。鉅鹿城中食盡兵少,張耳數使人召前陳餘。陳餘度兵少,不敵秦,不敢前。數月,張耳怒,怨陳餘,使張黶、陳澤徃讓陳餘曰:「始吾與公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且死,而公擁兵數萬,不肯相救,安在其相死!茍必信,胡不赴秦軍俱死,且有十一相全。」陳餘曰:「吾度前終不能救趙,徒盡亡軍。且餘所以不俱死,欲趙王、張君報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餓虎,何益?」張黶、陳澤要以俱死,餘乃使黶、[00208]澤將五千人先嘗秦軍,至皆没。當是時,齊師、燕師皆來救趙,張敖亦北收代兵,得萬餘人來,皆壁餘旁,未敢擊秦。項羽已殺𡖖?冠軍,威震楚國,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萬渡河救鉅鹿。戰少利,絶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陳餘復請兵。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釡甑,燒廬舍,持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破之。章邯引兵却,諸侯兵乃敢進擊秦軍,遂殺蘇角,虜王離。涉間不降,自燒殺。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軍。救鉅鹿者十餘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侯將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當十,呼聲動天[00209]地,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諸侯將,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於是趙王歇及張耳乃得出鉅鹿城謝諸侯。張耳與陳餘相,責讓陳餘以不肯救趙,及問張黶、陳澤所在,疑陳餘殺之,數以問餘。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豈以臣重去將印哉!」乃脫解印綬,推予張耳。張耳亦愕不受。陳餘起如厠。客有說張耳曰:「臣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張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而陳餘還,亦望張耳不讓,遂趨出,獨與麾下所善數百[00210]人之河上澤中漁獵。趙王歇還信都。春,月,沛公北擊昌邑,過彭越,越以其兵從沛公。越,昌邑人,常漁鉅野澤中,羣盗。陳勝、項梁之起,澤閒少年相聚百餘人,往從彭越,曰:「請仲長。」越謝曰:「臣不願。」諸少年彊請,乃許。與期旦日日出會,後期者斬。旦日日出,十餘人後,後者至日中。於是越謝曰:「臣老,諸君彊以長。今期而多後,不可盡誅,誅最後者一人。」令校長斬之。皆笑曰:「何至是!請後不敢。」於是越引一人斬之,設壇祭,令徒屬皆驚,莫敢仰視。乃略地,收諸侯散卒,得千餘人,遂助沛公攻昌邑。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過高陽。高陽人酈食其,[00211]家貧落魄,里監門。沛公麾下騎士適食其里中人,食其謂曰:「諸侯將過高陽者數十人,吾問其將,皆握齪,好苛禮自用,不能聽度之言。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略,此真吾所願從游,莫我先。若沛公,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年六十餘,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生自謂「我非狂生」。騎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與人言,常駡。未可以儒生說。」酈生曰:「弟言之。」騎士從容言如酈生所誡者。沛公至高陽傳舍,使人召酈生。酈生至,入謁,沛公方倨牀,使兩女洗足,而酈生。酈生入,則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00212]攻諸侯乎?且欲率諸侯破秦?」沛公駡曰:「豎儒!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而攻秦,何謂助秦攻諸侯乎?」酈生曰:「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倨長者。」於是沛公輟洗,起攝衣,延酈生上坐,謝之。酈生因言六國從横時。沛公喜,賜酈生食,問曰:「計將安出?」酈生曰:「足下起糾合之衆,收散亂之兵,不滿萬人,欲以徑入彊秦,此所謂探虎口者。夫陳留,天下之衝,四通五逹之郊,今其城中多積粟。臣善其令,請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內應。」於是遣酈生行,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酈食其廣野君。酈生言其弟商,時[00213]商聚少年得四千人,來屬沛公。沛公以將,將陳留兵以從。酈生常說客,使諸侯。月,沛公攻開封,未拔。西與秦將楊熊會戰白馬,戰曲遇東,破之。楊熊走之滎陽,世使使者斬之以徇。夏四月,沛公南攻潁川,屠之。張良遂略韓地。時趙别將司馬卬方欲度河入關,沛公乃北攻平陰,絶河津。南戰洛陽東,軍不利,南出轘轅。張良引兵從沛公,沛公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六月,與南陽守齮戰犨東,破之。略南陽郡,南陽守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過宛西,張良諫曰:「沛公雖欲急入關,秦兵尚衆,距險。今不下宛,宛從後擊,彊秦在前,此危[00214]道。」於是沛公乃夜引軍從地道還,偃旗幟,遲明,圍宛城匝。南陽守欲自剄,其舍人陳恢曰:「死未晚。」乃踰城沛公曰:「臣聞足下約:先入咸降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郡縣連城數十,其吏民自以降必死,故皆堅守乘城。今足下盡日止攻,士死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隨足下後。足下前則失咸陽之約,後有彊宛之患。足下計,莫若約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與之西。諸城未下者,聞聲爭開門而待足下,足下通行無所累。」沛公曰:「善。」秋七月,南陽守齮降,封殷侯,封陳恢千户。引兵西,無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鰓、襄侯王陵降。還[00215]攻胡陽,遇番君别將梅鋗,與借攻析、酈,皆降。所過亡得鹵掠,秦民皆喜。 王離軍既没,章邯軍𣗥?原,項羽軍漳南,相持未戰。秦軍數却,世使人讓章邯。章邯恐,使長史欣請。至咸陽,留司馬門日,趙高不,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還走其軍,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軍,報曰:「趙高用於中,下無可者。今戰能勝,高必疾妒吾功;不能勝,不免於死。願將軍孰計之。」陳餘亦遺章邯曰:「白起秦將,南征鄢、郢,北阬馬服,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竟賜死。蒙恬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里,竟斬陽周。何者?功多,秦不能盡封,因[00216]以法誅之。今將軍秦將歲矣,所亡失以十萬數,而諸侯並起滋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今急,亦恐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將軍以脫其禍。夫將軍居外久,多內郤,有功亦誅,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今將軍內不能直諫,外亡國將,孤特獨立而欲常存,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從,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此孰與身伏鈇質,妻戮乎?」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項羽,欲約。約未成,項羽使蒲將軍日夜引兵度户,軍漳南,與秦軍戰,再破之。項羽悉引兵擊秦軍污水上,破之。章邯使[00217]人項羽,欲約。項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項羽乃與期洹水南殷虚上。已盟,章邯項羽而流涕,言趙高。項羽乃立章邯雍王,置楚軍中。使長史欣上將軍,將秦軍前行。 初,中丞相趙高欲専秦權,恐羣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世,曰:「馬。」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者,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灋。後羣臣皆畏高,莫敢言其過。高前數言「關東盜無能」,及項羽虜王離等,而章邯等軍數敗,上請益助。自關以東,抵盡畔秦吏應諸侯,諸侯咸率其衆西鄉。八[00218]月,沛公將數萬人攻武關,屠之。高恐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使使責讓高以盜賊。高懼,乃陰與其壻咸陽令閻樂及弟趙成謀曰:「上不聽諫,今急,欲禍於吾。欲易置上,更立嬰。嬰仁儉,百姓皆載其言。」乃使郎中令內應,詐有賊,令樂召吏發卒迫刼樂,毋置高舍。遣樂將吏卒千餘人至望夷宫殿門,縳衛令僕射曰:「賊入此,何不止?」衛令曰:「周廬設卒甚謹,安得賊敢入宫?」樂遂斬衛令,直將吏入,行射郎、宦者。郎、宦者驚,或走或格,格者輒死,死者數十人。郎中令與樂俱入,射上幄。 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擾不鬭。旁[00219]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世入內,謂曰:「公何不早告我,乃至於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早言,皆已誅,安得至今?」閻樂前即世,數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天下兵畔足下,足下其自計。」世曰:「丞相可得否?」樂曰:「不可。」世曰:「吾願得一郡王。」弗許。曰:「願萬户侯。」弗許。曰:「願與妻黔首,比諸公。」閻樂曰:「臣受命於丞相,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麾其兵進,世自殺。閻樂報趙高,趙高乃悉召諸臣、公,告以誅世之狀,曰:「秦故王國,始皇君天下,故稱帝。今六國復自立,秦地益,乃以空名帝,不可。宜王[00220]如故,便。」乃立嬰秦王,以黔首葬世杜南宜春苑中。九月,趙高令嬰齋,當廟,受玉璽。齋五日,嬰與其人謀曰:「丞相高殺世望夷宫,恐羣臣誅之,乃徉以義立我。我聞趙高乃與楚約,滅秦宗室而分王關中。今使我齋廟,此欲因廟中殺我。我稱病不行,丞相必自來,則殺之。」高使人請嬰數輩,嬰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廟重,王柰何不行?」嬰遂剌殺高於齋宫,族高家以徇。遣將將兵距嶢關,沛公欲擊之,張良曰:「秦兵尚彊,未可輕。願先遣人益張旗幟於山上疑兵,使酈食其、陸賈往說秦將,啖以利。」秦將果欲連和,沛公[00221]欲許之。張良曰:「此獨其將欲叛,恐其士卒不從,不如因其懈怠擊之。」沛公引兵繞嶢關,踰蕢山,擊秦軍,破之藍田南。遂至藍田,戰其北,秦兵敗。
高祖元年冬十月,沛公至霸上。秦王嬰素車白馬,係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軹道旁。諸將或言誅秦王,沛公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降,殺之不祥。」乃以屬吏。
賈誼論曰: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然后以六合家,殽函宫。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天下笑者,何?仁誼不施,而攻守之勢異。
通鑑紀本末卷第一終[002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