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魏寇齊
齊明帝建武元年。魏主以上廢海陵王自立，謀舉入寇。會邊將言雍州刺史下邳曹虎遣使請降於魏，十月辛丑朔，魏遣行征南將軍薛真度督四將向襄陽，將軍劉昶、平南將軍王肅向義陽，徐州刺史拓跋衍向鍾離，平南將軍廣平劉藻向南鄭。真度，安都從祖弟。以尚盧淵安南將軍，督襄陽前鋒諸軍。淵辭以不習軍旅，不許。淵曰：「但恐曹虎周魴耳。」 魏主欲自將入寇。癸卯，中外戒嚴。戊申，詔代民遷洛者復租賦年。相州刺史高閭上表稱：「洛陽草創，曹虎既不遣質任，必非誠心，無宜輕舉。」魏主不從。久之，虎使竟不再來。魏主引公𡖖?議行留之計，公𡖖?或以宜止，或以宜行。帝曰：「衆人紛紜，莫知所從。必欲盡行留之埶，宜有客主。共相起發，任城、鎮南留議，朕行論，諸公坐聽得失，長者從之。」衆皆曰：「諾。」鎮南將軍李冲曰：「臣等正以遷都草創，人思少安，內應者未得審諦，不宜輕動。」帝曰：「彼降欵虚實，誠未可知。」若其虚，朕巡撫淮甸，訪民疾苦，使彼知君德之所在，有北向之心；若其實，今不以時應接，則失乘時之機，孤義之誠，敗朕略矣。」任城王澄曰：「虎無質任，使不再來，其詐可知。今代都新遷之民，皆有戀本之心，扶老𢹂?幼，始就洛邑，居無一椽之室，食無甔石之儲。冬月垂盡，東作將起，乃「百堵皆興」，「俶載南畝」之時，而驅之使擐甲執兵，泣當白刃，殆非歌舞之師。且諸軍已進，非無應接，若降欵有實，待既平樊、沔，然後鑾輿順動，亦何晚之有！今率然輕舉，上下疲勞，若空行空返，恐挫損天威，更成賊氣，非策之得者。」司空穆亮以宜行，公𡖖?皆同之。澄謂亮曰：「公輩在外之時，張旗授甲，皆有憂色，平居論議，不願南征，何得對上即此語？面背不同，涉欺佞，豈臣之義，國士之體乎！萬一傾危，皆公輩所。」沖曰：「任城王可謂忠於社稷。」帝曰：「任城以從朕者佞，不從朕者豈必皆忠。夫忠者，忠之賊，無乃似諸！」澄曰：「臣愚闇，雖涉忠，要是竭誠謀國，不知忠者竟何所據。」帝不從。辛亥，發洛陽，以北海王詳尚僕射，統留臺；李沖兼僕射，同守洛陽；給黃門侍郎崔休左丞，趙郡王幹都督中外諸軍，始平王勰將宗軍宿衛左右。休，逞之玄孫。戊辰，魏主至懸瓠。己巳，詔壽陽、鍾離、馬頭之師所獲男女，皆放還南。曹虎果不降。魏主命盧淵攻南陽。淵以軍中乏糧，請先攻赭陽以取葉倉，魏主許之。乃與征南將軍城陽王鸞、安南將軍李佐、荆州刺史韋珍兵攻赭陽。鸞，長壽之；佐，寶之。北襄城太守成公期閉城拒守。薛真度軍於沙堨，南陽太守房伯玉、新野太守劉思忌拒之。
年春正月壬申，遣鎮南將軍王廣之督司州，右衛將軍蕭坦之督徐州，尚右僕射沈文季督豫州諸軍以拒魏。癸酉，魏詔：「淮北之人不得侵掠，犯者以辟論。」乙未，拓跋衍攻鍾離，徐州刺史蕭惠休乘城拒守，間出襲擊魏兵，破之。惠休，惠明之弟。劉昶、王肅攻義陽，司州刺史蕭誕拒之。肅屢破誕兵，招降萬餘人，魏以肅豫州刺史。劉昶性𥚹?躁，御軍嚴暴，人莫敢言。法曹行參軍北平陽固苦諫，昶怒，欲斬之，使當攻道。固志意閑雅，臨敵勇決，昶始奇之。丁酉，中外纂嚴。以太尉陳顯達使持節、都督西北討諸軍，往來新亭、白下以張聲埶。己亥，魏主濟淮，月，至壽陽，衆號十萬，鐵騎彌野。甲辰，魏主登八公山，賦詩，道遇甚雨，命去蓋；軍士病者，親撫慰之。魏主遣使呼城中人，豐城公遥昌使參軍崔慶遠出應之。慶遠問師故，魏主曰：「固當有故。𡖖?欲我斥言之乎，欲我含垢依違乎？」慶遠曰：「未承來命，無所含垢。」魏主曰：「齊主何故廢立？」慶遠曰：「廢昏立明，古今非一，未審何疑？」魏主曰：「武王孫，今皆安在？」廢遠曰：「七王同惡，已伏管、蔡之誅。其餘十餘王，或內列清要，或外典方牧。」魏主曰：「𡖖?主若不忘忠義，何以不立近親，如周公之輔成王而自取之乎？」慶遠曰：「成王有亞聖之德，故周公得而相之。今近親皆非成王之比，故不可立。且霍光亦捨武帝近親而立宣帝，唯其賢。」魏主曰：「霍光何以不自立？」慶遠曰：「非其類。主上正可比宣帝，安得比霍光！若爾，武王伐紂，不立微而輔之，亦苟貪天下乎！」魏主笑曰：「朕來問罪，如𡖖?之言，便可釋然。」慶遠曰：「可而進，知難而退」，聖人之師。」魏主曰：「𡖖?欲吾和親，不欲乎？」慶遠曰：「和親則國交歡，生民蒙福；否則國交惡，生民塗炭。和親與否，裁自聖衷。」魏主賜慶遠酒殽、衣服而遣之。戊申，魏主循淮而東，民皆安堵，租運屬路。丙辰，至鍾離。上遣左衛將軍崔慧景、寧朔將軍裴叔業救鍾離。劉昶、王肅衆號十萬，塹栅重，并力攻義陽，城中負楯而立。王廣之引兵救義陽，去城百餘里，畏魏彊，不敢進。城中益急，黃門侍郎蕭衍請先進，廣之分麾下精兵配之。衍間道夜發，與太右率蕭誄等徑上賢首山，去魏軍數里。魏人出不意，未測多少，不敢逼。黎明，城中望援軍至，蕭誕遣長史王伯瑜出攻魏栅，因風縱火，衍等衆軍自外擊之，魏不能支，解圍去。己未，誕等追擊，破之。誄，諶之弟。先是，上以義陽危急，詔都督青、冀州諸軍張沖出軍攻魏，以分其兵埶。沖遣軍主桑係祖攻魏建陵、驛馬、厚丘城，遣軍主杜僧護攻魏虎阬、馮時、即丘城，皆㧞之。青、冀州刺史王洪範遣軍主崔延襲魏紀城，據之。魏主欲南臨江水，辛酉，發鍾離。司徒長樂元懿公馮誕病，不能從，魏主與之泣訣，行五十里，聞誕卒。時崔慧景等軍去魏主營不過百里，魏主輕將數千人夜還鍾離，拊尸而哭，達旦，聲淚不絶。壬戌，敕諸軍罷臨江之行，葬誕依晉齊獻王故。誕與帝同年，幼同硯席，尚帝妹樂安長公主，雖無學術，而資性淳篤，故特有寵。丁卯，魏主遣使臨江，數上罪惡。魏久攻鍾離不克，士卒多死。月，戊寅，魏主如邵陽，築城於洲上，栅斷水路，夾築城。蕭坦之遣軍主裴叔業攻城，拔之。魏主欲築城置戍於淮南，以撫新附之民，賜相州刺史高閭璽，具論其狀。閭上表，以：「兵灋「十則圍之，五則攻之」。曏者國家止受降之計，發兵不多，東西遼闊，難以成功。今欲置戍淮南，招撫新附。昔世祖以回山倒海之威，步騎數十萬，南臨瓜步，諸郡盡降，而盱眙城，攻之不克。班師之日，兵不戍一城，土不闢一廛，夫豈無人，以鎮未平，不可守故。夫壅水者先塞其原，伐木者先斷其本。本原尚在而攻其末流，終無益。壽陽、盱眙、淮陰，淮南之本原，鎮不克其一，而留守孤城，其不能自全明矣。敵之鎮逼其外，長淮隔其內，少置兵則不足以自固，多置兵則糧運難通。軍既還，士心孤怯，夏水盛漲，救援甚難。以新擊舊，以勞禦逸，若果如此，必敵擒，雖忠勇奮發，終何益哉！且安土戀本，人之常情。昔彭城之役，既克鎮，城戍已定，而不服思叛者猶踰數萬。角城蕞爾，處在淮北，去淮陽十八里，五固之役，攻圍歷時，卒不能克。以今準昔，兼數倍。天時向熱，雨水方降，願陛下踵世祖之成規，旋轅返旆，經營洛邑，蓄力觀舋，布德行化，中國既和，遠人自服矣。」尚令陸叡上表，以：「長江浩蕩，彼之巨防。南土昏霧，暑氣鬱蒸，師人經夏，必多疾病。而遷鼎草創，庶甫爾，臺省無論政之館，府寺靡聽治之所，百僚居止，等行路，沈雨炎陽，自成癘疫。且兵徭並舉，聖王所難。今介胄之士，外攻寇讎，羸弱之夫，內勤土木，運給之費，日損千金。驅罷弊之兵，討堅城之虜，將何以取勝乎！陛下去冬之舉，正欲曜武江、耳。今自春㡬夏，理宜釋甲。願旦還洛邑，使根本深固，聖懷無內顧之憂，兆民休斤板之役，然後命將出師，何憂不服！」魏主納其言。崔慧景以魏人城邵陽，患之。張欣泰曰：「彼有去志，所以築城者，外自誇，懼我躡其後耳。今若說之以兩願罷兵，彼無不聽矣。」慧景從之，使欣泰詣城下語魏人，魏主乃還。濟淮，餘五將未濟，齊人據渚邀斷津路。魏主募能破中渚兵者，以直閤將軍。軍主代人奚康生應募，縳筏積柴，因風縱火，燒齊船艦，依煙直進，飛刀亂斫，中渚兵遂潰。魏主假康生直閤將軍。魏主使前將軍楊播將步卒千、騎五百殿。時春水方長，齊兵至，戰艦塞川。播結陳於南岸以禦之，諸軍盡濟。齊兵四集圍播，播圓陳以禦之，身自搏戰，所殺甚衆。相拒再宿，軍中食盡，圍兵愈急。魏主在北岸望之，以水盛不能救。既而水稍減，播引精騎百，歷齊艦呼曰：「我今欲度能戰者來！」遂擁衆而濟。播，椿之兄。魏軍既退，邵陽洲上餘兵萬人，求輸馬五百匹，假道以。崔慧景欲斷路攻之，張欣泰曰：「師勿遏，古人畏之。兵在死地，不可輕。今勝之不足武，不勝徒喪前功，不如許之。」慧景從之。蕭坦之還，言於上曰：「邵陽洲有死賊萬人，慧景、欣泰縱而不取。」由是皆不加賞。甲申，解嚴。初，上聞魏主欲飲馬於江，懼，敕廣陵太守行南兖州蕭頴胄移居民入城。民驚恐，欲席卷南渡，頴胄以魏寇尚遠，不即施行，魏兵竟不至。頴胄，太祖之從。上遣尚右僕射沈文季助豐城公遥昌守壽陽。文季入城，止游兵，不聽出，洞開城門，嚴加守。魏兵尋退。魏之入寇，盧昶等猶在建康，齊人恨之，飼以蒸豆。昶怖懼，食之，淚汗交横。謁者張思寧辭氣不屈，死於館下。及還，魏主讓昶曰：「人誰不死，何至自同牛馬，屈身辱國，縱不遠慚蘇武，獨不近愧思寧乎！」乃黜民。 魏主之在鍾離，仇池鎮都將、梁州刺史拓㧞英請以州兵會劉藻擊中，魏主許之。梁州刺史蕭懿遣部將尹紹祖、梁季羣等將兵萬，據險立五栅以拒之。英曰：「彼帥賤，莫相統壹。我選精卒并攻一營，彼必不相救。若克一營，四營皆走矣。」乃引兵急攻一營，拔之，四營俱潰，生擒梁季羣，斬千餘級，俘七百餘人，乘勝長驅，進逼南鄭。懿遣其將姜脩擊英，英掩擊，盡獲之。將還，懿别軍繼至，將士皆已疲，不意其至，懼，欲走。英故緩轡徐行，神色自若，登高望敵，東西指麾，狀若處分，然後整列而前。懿軍疑有伏兵，遷延引退，英追擊，破之，遂圍南鄭。禁將士毋得侵暴，遠近悅附，爭供租運。懿嬰城自守，軍主范絜先將千餘人在外，還救南鄭，英掩擊，盡獲之。圍城數十日，城中恟懼。録參軍新野庾域封題空倉數十，指示將士曰：「此中粟皆滿，足支年，但努力堅守！」衆心乃安。會魏主召英還，英使老弱先行，自將精兵後拒，遣使與懿告别。懿以詐，英去一日，猶不開門。日，乃遣將追之。英與士卒下馬交戰，懿兵不敢逼。行四日四夜，懿兵乃返。英入斜谷，會天雨，士卒截竹貯米，執炬火於馬上炊之。先是，懿遣人誘說仇池諸氐，使起兵斷英運道及路。英勒兵奮擊，且戰且前，矢中英頰，卒全軍還仇池，討叛氐，平之。英，楨之；懿，衍之兄。英之攻南鄭，魏主詔雍、涇、岐州發兵六千人戍南鄭，俟克城則遣之。侍中兼左僕射李沖表諫曰：「秦川險阨，地接羌夷。自西出師後，餉援連續，加氐胡叛逆，所在奔命，運糧擐甲，迄兹未已。今復豫差戍卒，懸擬山外，雖加優復，恐猶驚駭。脫終攻不克，徒動民情，連胡結夷，或難測。輒依㫖密下刺史，待軍克鄭城，然後差遣。如臣愚，猶謂未足。何者？西道險阨，單徑千里。今欲深戍絶界之外，孤據羣賊之中，敵攻不可猝援，食盡不可運糧。古人有言：「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南鄭於國，實馬腹。且魏境所掩，九州過八，民人所臣，十分而九。所未民者，唯漠北之與江外耳。羈之在近，豈汲汲於今日？宜待疆宇既廣，糧食既足，然後置邦樹將，吞并之舉。今鍾離、壽陽密邇未㧞，赭城、新野跬步弗降。東道既未可以近力守，西藩寧可以遠兵固？若果欲置者，臣恐終以資敵。，建都土中，地接寇壤，方須收死士，平蕩江會。若輕遣單寡，棄令陷没，恐後舉之日，衆以留守致懼，求其死效，未易可獲。推此而論，不戍上。」魏主從之。 魏城陽王鸞等攻赭陽，諸將不相統壹，圍守百餘日，諸將欲案甲不戰以疲之。李佐獨晝夜攻擊，士卒死者甚衆。帝遣太右衛率垣歷生救之。諸將以衆寡不敵，欲退，佐獨帥騎千逆戰而敗。盧淵等引去，歷生追擊，破之。歷生，榮祖之從弟。南陽太守房伯玉等敗薛真度於沙堨。鸞等魏主於瑕丘，魏主責之曰：「𡖖?等沮辱威靈，罪當辟，朕以新遷洛邑，特從寬典。五月己巳，降封鸞定襄縣王，削户五百；盧淵、李佐、韋珍皆削官爵民，佐仍徙瀛州。以薛真度與其從兄安都有開徐方之功，聽存其爵及荆州刺史，餘皆削奪，曰：「進足明功，退足彰罪矣。」 癸未，魏主還洛陽，告于太廟。甲申，減冗官之禄以助軍國之用。乙酉，行飲至之禮，班賞有差。
年冬閏十月，魏主謀入寇，引公𡖖?於清徽堂，曰：「朕卜宅土中，綱條粗舉，唯南寇未平，安能效近世天下帷於深宫之中乎？朕今南征決矣，但未知早晚之期。比來術者皆云「今往必克」。此國之，宜君臣各盡所，勿以朕先言而依違於前，同異於後。」李沖對曰：「凡用兵之灋，宜先論人，後察天道。今卜筮雖吉，而人未，遷都尚新，秋榖不稔，未可以興師旅。如臣所，宜俟來秋。」帝曰：「去十七年，朕擁兵十萬，此人之盛，而天時不利。今天時既從，復云人未，如僕射之言，是終無征伐之期。寇戎咫尺，異日將社稷之憂，朕何敢自安。若秋行不捷，諸君當盡付司寇，不可不盡懷。」
四年六月壬戌，魏發冀、定、瀛、相、濟五州兵十萬，將入寇。 八月丙辰，魏詔中外戒嚴。 甲戌，魏講武於華林園。庚辰，軍發洛陽，使吏部尚任城王澄居守，以御史中尉李彪兼度支尚，與僕射李沖參治留臺。假彭城王勰中軍將軍，勰辭曰：「親疏並用，古之道。臣獨何人，頻煩寵授。昔陳思求而不允，愚臣不請而得，何否泰之相遠。」魏主笑，執勰手曰：「曹以才名相忌，吾與汝以道德相親。」上遣軍主、直閤將軍胡松助北襄城太守成公期戍赭陽，軍主鮑舉助西汝南、北義陽郡太守黃瑶起戍舞陰。 初，魏遷洛陽，荆州刺史薛真度勸魏主先取樊、鄧。真度引兵寇南陽，太守房伯玉擊敗之。魏主怒，以南陽郡，志必滅之，遂引兵向襄陽。彭城王勰等十六軍前後相繼，衆號百萬，吹脣沸地。九月辛丑，魏主留諸將攻赭陽，自引兵南下。癸卯，至宛，夜襲其郛，克之。房伯玉嬰內城拒守，魏主遣中舍人孫延景謂伯玉曰：「我今蕩壹六合，非如曏時冬來春去，不有所克，終不還北。𡖖?此城當我六龍之首，無容不先攻取。遠期一年，近止一月，封侯、梟首，在俯仰，宜善圖之。且𡖖?有罪，今令𡖖?知。𡖖?先武帝，蒙殊常之寵，不能建忠致命而盡節於其讎，罪一。頃年薛真度來，𡖖?我偏師，罪。今鸞輅親臨，不面縛麾下，罪。」伯玉遣軍副樂稚柔對曰：「承欲攻圍，期於必克。卑微常人，得抗威，真可謂獲其死所。外臣蒙武帝採㧞，豈敢忘恩。但嗣君失德，主上光紹宗，非唯副億兆之深望，抑亦兼武帝之遺敕，是以區區盡節，不敢失墜。往者北師深入，寇擾邊民，輒厲將士，以脩職業。返己而言，不應垂責。」宛城東南隅溝上有橋，魏主引兵過之。伯玉使勇士數人，衣斑衣，戴虎頭帽，伏於竇下，突出擊之，魏主人馬俱驚。召善射者原靈度射之，應弦而斃，乃得免。 丁未，魏主發南陽，留太尉咸陽王禧等攻之。己酉，魏主至新野，新野太守劉思忌拒守。冬十月丁巳，魏軍攻之，不克，築長圍守之。遣人謂城中曰：「房伯玉已降，汝何獨取糜碎？」思忌遣人對曰：「城中兵食猶多，未暇從汝虜語。」魏右軍府長史韓顯宗將别軍屯赭陽，成公期遣胡松引蠻兵攻其營，顯宗力戰，破之，斬其裨將高灋援。顯宗至新野，魏主謂曰：「𡖖?破賊斬將，殊益軍埶。朕方攻堅城，何不作露布？」對曰：「頃聞鎮南將軍王肅獲賊人，驢馬數匹，皆露布，臣在東觀，私常哂之。近雖仰憑威靈，得摧醜虜，兵寡力弱，擒斬不多。脫復高曳長縑，虚張功烈，尤而效之，其罪彌。臣所以不敢之，解上而已。」魏主益賢之。上詔徐州刺史裴叔業引兵救雍州，叔業啓稱：「北人不樂遠行，唯樂鈔掠。若侵虜境，則司、雍之寇自然分矣。」上從之。叔業引兵攻虹城，獲男女四千餘人。甲戌，遣太中庶蕭衍、右軍司馬張稷救雍州。十一月甲午，前軍將軍韓秀方等十五將降於魏。丁酉，魏敗齊兵於沔北，將軍王伏保等魏所獲。 新野人張䐗帥萬餘家據栅拒魏。十月庚申，魏人攻㧞。雍州刺史曹虎與房伯玉不恊，故緩救之，頓軍樊城。丁丑，詔遣度支尚崔慧景救雍州，假慧景節，帥衆萬、騎千匹向襄陽，雍州衆軍並受節度。庚午，魏主南臨沔水，戊寅，還新野。將軍王曇紛以萬餘人攻魏南青州黃郭戍，魏戍主崔僧淵破之，舉軍皆没。將軍魯康祚、趙公政將兵萬人侵魏太倉口，魏豫州刺史王肅使長史清河傅永將甲士千擊之。康祚等軍於淮南，永軍於淮北，相去十餘里。永曰：「南人好夜斫營，必於渡淮之所置火以記淺處。」乃夜分兵部，伏於營外，以瓠貯火，密使人過淮南岸，於深處置之，戒曰：「火起，則亦然之。」是夜，康祚等果引兵斫永營，伏兵夾擊之，康祚等走趣淮水，火既競起，不知所從，溺死及斬首數千級，生擒公政，獲康祚之尸以。豫州刺史裴叔業侵魏楚王戍，肅復令永擊之。永將心腹一人馳詣楚王戍，令填外塹，夜伏戰士千人於城外。曉而叔業等至城東，部分將置長圍，永伏兵擊其後軍，破之。叔業留將佐守營，自將精兵數千救之。永登門樓，望叔業南行數里，即開門奮擊，破之，獲叔業傘扇、鼓幕、甲伏萬餘。叔業進退失據，遂走。左右欲追之，永曰：「吾弱率不滿千，彼精甲猶盛，非力屈而敗，自墮吾計中耳。既不測我之虚實，足使喪膽，俘此足矣，何更追之。」魏主遣謁者就拜永安遠將軍、汝南太守，封貝丘縣男。永有勇力，好學能文。魏主常歎曰：「上馬能擊賊，下馬作露板，唯傅脩期耳。」
永泰元年春正月，魏統軍李佐攻新野，丁亥，㧞之縳劉思忌，問之曰：「今欲降未？」思忌曰：「寧南鬼，不北臣。」乃殺之。於是沔北震。戊，湖陽戍主蔡道福，辛卯，都陽戍主成公期，壬辰，舞陰戍主黃瑶起、南鄉太守席謙，相繼南遁。瑶起魏所獲，魏主以賜王肅，肅臠而食之。乙巳，命太尉陳顯達救雍州。 庚戌，魏主如南陽。月癸丑，詔左衛將軍蕭惠休救壽陽。甲，魏人㧞宛北城，房伯玉面縳出降。伯玉從父弟思安魏中統軍，數伯玉泣請，魏主乃赦之。庚午，魏主如新野。辛巳，以彭城王勰使持節、都督南征諸軍、中軍將軍、開府儀同司。月壬午朔，崔慧景、蕭衍敗於鄧城。時慧景至襄陽，五郡已没。慧景與衍及軍主劉山陽、傅法憲等帥五千餘人進行鄧城，魏數萬騎奄至，諸軍登城拒守。時將士蓐食輕行，皆有飢懼之色。衍欲出戰，慧景曰：「虜不夜圍人城，待日暮自當去。」既而魏衆轉至，慧景於南門㧞軍去，諸軍不相知，相繼皆遁。魏兵自北門入，劉山陽與部曲數百人斷後死戰，且戰且却行。慧景過鬧溝，軍人相蹈藉，橋皆斷壞，魏兵夾路射之，殺傅法憲，士卒赴溝死者相枕，山陽取襖仗填溝乘之，得免。魏主將兵追之，晡時至沔。山陽據城苦戰，至暮，魏兵乃退。諸軍恐懼，是夕，皆下船還襄陽。庚寅，魏兵將十萬衆，羽儀華蓋，以圍樊城，曹虎閉門自守。魏主臨沔水，望襄陽岸，乃去，如湖陽。辛亥，如懸瓠。魏鎮南將軍王肅攻義陽，裴叔業將兵五萬圍渦陽以救義陽。魏南兖州刺史濟北孟表守渦陽，糧盡，食草木皮葉。叔業積所殺魏人高五丈以示城內。别遣軍主蕭瑰等攻龍亢，魏廣陵王羽救之。叔業引兵擊羽，破之，追獲其節。魏主使安遠將軍傅永、征虜將軍劉藻、假輔國將軍高聰等救渦陽，並受王肅節度。叔業進擊，破之，聰奔懸瓠，永收散卒徐還。叔業再戰，凡斬首萬級，俘千餘人，獲器械、雜畜、財物以千萬計。魏主命鎖將詣懸瓠，劉藻、高聰免死徙平州，傅永奪官爵，黜王肅平南將軍。肅表請更遣軍救渦陽，魏主報曰：「觀𡖖?意，必以藻等新敗，故難於更往。朕今少分兵則不足制敵，多分兵則禁旅有闕，𡖖?審圖之。義陽當止則止，當下則下，若失渦陽，𡖖?之過。」肅乃解義陽之圍，與統軍楊眼、奚康生等步騎十餘萬救渦陽。叔業魏兵盛，夜引兵退。明日，士衆奔潰，魏人追之，殺不可勝數。叔業還保義陽。 夏四月庚午，魏發州郡十萬人，期八月中旬集懸瓠。 秋七月己酉，上殂于正福殿，太即位。 九月己亥，魏主聞高宗殂，下詔稱「禮不伐喪」，引兵還。 魏主得疾甚篤，丙午，發懸瓠，舍于汝濱。冬十一月辛巳，魏主如鄴。
東昏侯永元元年春正月，太尉陳顯達督平北將軍崔慧景等軍四萬擊魏，欲復雍州諸郡。癸未，魏遣前將軍元英拒之。 乙酉，魏主發鄴。 月，陳顯達與魏元英戰，屢破之。攻馬圈城四十日，城中食盡，噉死人肉及樹皮。癸酉，魏人突圍走，斬獲千計。顯達入城，將士競取城中絹，遂不窮追。顯達遣軍主莊丘黑進擊南鄉㧞之。魏主謂任城王澄曰：「顯達侵擾，朕不親行，無以制之。」月庚辰，魏主發洛陽，命于烈居守，以右衛將軍宋弁兼祠部尚，攝七兵以佐之。弁精勤吏治，恩遇亞於李冲。癸未，魏主至梁城。崔慧景攻魏順陽，順陽太守清河張烈固守。甲申，魏主遣振威將軍慕容平城將騎五千救之。丁酉，魏主至馬圈，命荆州刺史廣陽王嘉斷均口，邀齊兵路。嘉，建之。陳顯達引兵度水西，據鷹山築城，人情沮恐，與魏戰，屢敗。魏武衛將軍元嵩免胄陷陳，將士隨之，齊兵敗。嵩，澄之弟。戊戌夜，軍主崔恭祖、胡松以烏布幔盛顯逹數人，檐之間道，自分磧山出均水口南走。己亥，魏收顯達軍資億計，班賜將士，追奔至水而還。左軍將軍張千戰死，士卒死者萬餘人。顯達之北伐，軍入汮均口，廣平馮道根說顯達曰：「汮均水迅急，易進難退。魏若守隘，則首尾俱急。不如悉棄船於酇城，陸道步進，列營相次，鼓行而前，破之必矣。」顯達不從。道根以私屬從軍，及顯達夜走，軍人不知山路，道根每及險要，輒停馬指示之，衆賴以全。詔以道根汮均口戍副。顯達素有威名，至是損。御史中丞范岫奏免顯達官，顯達亦自表解職，皆不許。更以顯達江州刺史。崔慧景亦棄順陽走還。 庚，魏主疾甚，北還。 夏四月丙午，殂于榖塘原。彭城王勰與任城王澄謀，以陳顯達去尚未遠，恐其覆相掩逼，乃祕不發喪，徙御卧輿，唯王與左右數人知之。勰出入神色無異，奉膳進藥，可決外奏，一如平日。數日，至宛城，夜，進卧輿於郡聽，得加棺斂，還載卧輿內，外莫有知者。遣中舍人張儒奉詔徴太，密以凶問告留守于烈。烈處分行留，舉止無變。太至魯陽，遇梓宫，乃發喪。
蕭衍篡齊
齊明帝永泰元年春正月，上有疾，以近親寡弱，忌高、武孫。時高、武孫猶有十王，每朔望入朝，上還後宫，輒歎息曰：「我及司徒諸皆不長，高、武孫日益長。」上欲盡除高、武之族，以微言問陳顯達，對曰：「此等豈足介慮。」以問楊州刺史始安王遥光，遥光以當以次施行。遥光有足疾，上常令乘輿自望賢門入。每與上屏人久語畢，上索香火，嗚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誅。會上疾暴甚，絶而復蘇，遥光遂行其策。丁未，殺河東王鉉、臨賀王岳、西陽王文、永陽王峻、南康王琳、衡陽王珉、湘東王建、南郡王夏、桂陽王昭粲、巴陵王昭秀。於是太祖、世祖及世宗諸皆盡矣。鉉等已死，乃使公𡖖?奏其罪狀，請誅之，下詔不許；再奏，然後許之。南康侍讀濟陽江泌哭琳，淚盡，繼之以血，親視𣩵?，葬畢乃去。 司馬會稽太守王敬則，自以高、武舊將，心不自安。上雖外禮甚厚，而內相疑，數訪問敬則飲食體幹堪宜，聞其衰老，且以居內地，故得少寬。上疾屢危，乃以光禄夫張瑰平東將軍、吳郡太守，置兵佐以密防敬則。中外傳言當有異處分。敬則聞之，竊曰：「東今有誰，只是欲平我耳。東亦何易可平，吾終不受金罌。」金罌謂鴆。丁卯，敬則舉兵反。 前吳郡太守南康侯恪，嶷之。敬則起兵，以奉恪名，恪亡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遥光勸上盡誅高、武孫，於是悉召諸王侯入宫，晉安王寶義、江陵公寶覽等處中省，高、武諸孫處西省，敕人各從左右兩人，過此依軍灋，孩幼者與乳母俱入。其夜，令太醫煮椒斛，都水辦棺材數千具，須更當盡殺之。恪徒跣自，更達建陽門刺啓，時刻已至，而上眠不起。中舍人沈徽孚與上所親左右單景儁共謀少留其。須臾，上覺，景儁啓恪已至。上驚問曰：「未邪？未邪？」景儁具以對。上撫牀曰：「遥光㡬誤人。」乃賜王侯供饌，明日悉遣還第。以恪太中庶。寶覽，緬之。敬則帥實甲萬人過浙江，百姓檐篙荷插隨之者十餘萬衆。五月壬午，詔前軍司馬左興盛、後軍將軍崔恭祖、輔國將軍劉山陽、龍驤將軍馬軍主胡松築壘於曲阿長岡，右僕射沈文季持節、都督，屯湖頭，京口路。恭祖，慧景之族。敬則急攻興盛、山陽壘，臺軍不能敵，欲退而圍不開，各死戰。胡松引騎兵突其後，白丁無器仗，皆驚散。敬則軍敗，索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仆地，興盛軍客袁文曠斬之。乙酉，傳首建康。是時上疾已篤。 秋七月己酉，上殂于正福殿。遺詔：「沈文季可左僕射，江祏可右僕射，江祀可侍中，劉暄可衛尉。軍政委陳太尉，內外衆無委徐孝嗣、遥光、坦之、江祏，其與沈文季、江祀、劉暄參懷。心膂之任可委劉悛、蕭惠休、崔慧景。」太即位。 八月，葬明皇帝於興安陵，廟號高宗。東昏侯惡靈在太極殿，欲速葬，徐孝嗣固爭，得踰月。帝每當哭，輒云喉痛。太中夫羊闡入臨，無髮，號慟俯仰，幘遂脫地。帝輟哭笑，謂左右曰：「秃鶖啼來乎！」
東昏侯永元元年亡。 帝自在東宫，不好學，唯嬉戲無度，性重澀少言。及即位，不與朝士相接，專親信宦官及左右御刀、應敕等。是時楊州刺史始安王遥光、尚令徐孝嗣、右僕射江祏、右將軍蕭坦之、侍中江祀、衛尉劉暄更直內省，分日帖敕。雍州刺史蕭衍聞之，謂從舅録參軍范陽張弘策曰：「一國公猶不堪，况六貴同朝，埶必相圖，亂將作矣。避禍圖福，無如此州。」但諸弟在都，恐罹世患，當更與益州圖之耳。」乃密與弘策修武，它人皆不得預謀。招聚驍勇以萬數，多伐材竹，沈之檀溪，積茅如岡阜，皆不之用。中兵參軍東平吕僧珍覺其意，亦私具櫓數百張。先是，僧珍羽林監，徐孝嗣欲引置其府，僧珍知孝嗣不能久，固求從衍。是時，衍兄懿罷益州刺史還，仍行郢州，衍使弘策說懿曰：「今六貴比肩，人自畫敕，爭權睚眦，理相圖滅。主上自東宫素無令譽，媟近左右，慓輕忍虐，安肯委政諸公，虚坐主諾？嫌忌積久，必行誅戮。始安欲趙王倫，形迹已，然性猜量狹，徒禍階。蕭坦之忌克陵人，徐孝嗣聽人穿鼻，江祏無斷，劉暄闇弱，一朝禍發，中外土崩。吾兄弟幸守外藩，宜身計。及今猜防未生，當悉召諸弟，恐異時㧞足無路矣。郢州控帶荆、湘，雍州士馬精彊，世治則竭誠本朝，世亂則足以厈濟，與時進退，此萬全之策。若不早圖，後悔無及。」弘策自說懿曰：「以𡖖?兄弟英武，天下無敵，據郢、雍州，百姓請命，廢昏立明，易於反掌，此桓、文之業。勿豎所欺，取笑身後。雍州揣之已熟，願善圖之。」懿不從。衍乃迎其弟驃騎外兵參軍偉及西中郎外兵參軍憺至襄陽。初，高宗雖顧命羣公，而多寄腹心在江祏兄弟。江更直殿內，動止關之。帝稍欲行意，徐孝嗣不能奪。蕭坦之時有異同，而祏執制堅確，帝深忿之。帝左右會稽茹灋珍、吳興梅蟲兒等帝所委任，祏常裁折之，灋珍等切齒。徐孝嗣謂祏曰：「主上稍有異同，詎可盡相乖反？」祏曰：「但以付，必無所憂。」帝失德寖彰，祏議廢帝，立江夏王寶玄。劉暄嘗寶玄郢州行，執過刻。有人獻馬，寶玄欲觀之，暄曰：「馬何用觀。」妃索煮肫，帳下咨暄，暄曰：「且已煮鵝，不煩復此。」寶玄恚曰：「舅殊無渭陽情。」暄由是忌寶玄，不同祏議，更欲立建安王寶寅。祏密謀於始安王遥光，遥光自以年長，意欲自取，以微㫖動祏。祏弟祀亦以少主難保，勸祏立遥光。祏意回惑，以問蕭坦之。坦之時居母喪，起復領軍將軍，謂祏曰：「明帝立己非次，天下至今不服。若復此，恐四方瓦解，我期不敢言耳。」遂還宅行喪。祏、祀密謂吏部郎謝朓曰：「江夏年少，脫不堪負荷，豈可復行廢立。始安年長，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貴，政是求安國家耳。」遥光遣所親丹陽丞南陽劉渢密致意於朓，欲引以黨，朓不答。頃之，遥光以朓兼知衛尉，朓懼，即以祏謀告太右衛率左興盛，興盛不敢發。朓說劉暄曰：「始安一旦南面，則劉渢、劉晏居𡖖?今地，但以𡖖?反覆人耳。」晏者，遥光城局參軍。暄陽驚，馳告遥光及祏。遥光欲出朓東陽郡，朓常輕祏，祏固請除之。遥光乃收朓付廷尉，與孝嗣、祏、暄等連名啓「朓扇動中外，妄貶乘輿，竊論宫禁，間謗親賢，輕議朝宰」。朓遂死獄中。暄以遥光若立，己失元舅之尊，不肯同祏議，故祏遲疑久不決。遥光怒，遣左右黃曇慶刺暄於青溪橋。曇慶暄部伍多，不敢發。暄覺之，遂發祏謀。帝命收祏兄弟。時祀直內殿，疑有異，遣信報祏曰：「劉暄自有異謀，今作何計？」祏曰：「政當静以鎮之。」俄有詔召祏入，停中省。初，袁文曠以斬王敬則功當封，祏執不與。帝使文曠取祏，文曠以刀環築其心曰：「復能奪我封不？」并弟祀皆死。劉暄聞祏等死，眠中驚，投出户外，問左右：「收至未？」良久意定，還坐悲曰：「不念江，行自痛。」帝自是無所忌憚，益得自恣，日夜與近習於後堂鼓吹戲馬。常以五更就寢，至晡乃起。羣臣節朔朝，晡後方前，或際闇遣出。臺閣案奏，月數十日乃報，或不知所在。宦者以裹魚肉還家，並是五省黃案。帝嘗習騎致適，顧謂左右曰：「江祏常禁吾乘馬，若在，吾豈能得此。」因問祏親戚餘誰？對曰：「江祥今在冶。」帝於馬上作敕，賜祥死。始安王遥光素有異志，與其弟荆州刺史遥欣密謀舉兵據東府，使遥欣自江陵引兵急下，刻期將發，而遥欣病卒。江祏被誅，帝召遥光入殿，告以祏罪。遥光懼，還省，即陽狂號哭，遂稱疾不復入臺。先是，遥光弟豫州刺史遙昌率其部曲皆遙光，及遙欣喪還，停東府前渚，荆州衆力送者甚盛。帝既誅江，慮遥光不自安，欲遷司徒，使還第，召入諭㫖。遥光恐殺，秋八月乙卯晡時，收集州部曲於東府東門，召劉渢、劉晏等謀舉兵，以討劉暄名。夜遣數百人破東冶出囚，於尚方取仗。召驍騎將軍垣歷生，歷生隨信而至。蕭坦之宅在東府城東，遥光遣人掩取之。坦之露坦踰墻走向臺，道逢游邏主顔端，執之。坦之告以遥光反，不信，自往詗問，知實，乃以馬與坦之，相隨入臺。遥光掩取尚左僕射沈文季於其宅，欲以都督，會文季已入臺。垣歷生說遥光帥城內兵夜攻臺，輦荻燒城門，曰：「公但乘轝隨後，反掌可克。」遥光狐疑不敢出。天稍曉，遥光戎服出聽，命上仗登城行賞賜。歷生復勸出軍，遥光不肯，冀臺中自有變。及日出，臺軍稍至，臺中始聞亂，衆情惶惑。向曉，有詔召徐孝嗣，孝嗣入，人心乃安。左將軍沈約聞變，馳入西掖門。或勸戎服，約曰：「臺中方擾攘，我戎服，或者謂同遥光，乃朱衣而入。」丙辰，詔曲赦建康，中外戒嚴。徐孝嗣以下屯衛宫城，蕭坦之帥臺軍討遥光。孝嗣內自疑懼，與沈文季戎服共坐南掖門上，欲與之共論世，文季輒引以它辭，終不得及。蕭坦之屯湘宫寺，左興盛屯東籬門，鎮軍司馬曹虎屯青溪橋，衆軍圍東城面，燒司徒府。遥光遣垣歷生從西門出戰，臺軍屢敗，殺軍主桑天愛。遥光之起兵，問咨議參軍蕭暢，暢正色不從。戊午，暢與撫軍長史沈昭略潜自南門出，詣臺自，衆情沮。暢，衍之弟；昭略，文季之兄。己未，垣歷生從南門出戰，因棄矟降曹虎，虎命斬之。遥光怒，於牀上自踊，使殺歷生。其晚，臺軍以火箭燒東北角樓，至夜，城潰。遥光還齋帳中，著衣帷坐，秉燭自照，令人反拒，齋閤皆重關，左右並踰屋散出。臺軍主劉國寶等先入，遥光聞外兵至，滅燭，扶匐牀下。軍人排閣入，於闇中牽出，斬之。臺軍入城，焚燒屋室且盡。劉渢走還家，人所殺。荆州將潘紹聞遥光作亂，謀欲應之。西中郎司馬夏侯詳呼紹議，因斬之，州府以安。己巳，以徐孝嗣司空，加沈文季鎮軍將軍，侍中、僕射如故；蕭坦之尚右僕射、丹楊尹，右將軍如故，劉暄領軍將軍，曹虎散騎常侍、右衛將軍，皆賞平始安之功。 江祏等既敗，帝左右捉刀、應敕之徒皆恣横用，時人謂之「刀敕」。蕭坦之剛狠而專，嬖倖畏而憎之。遥光死十餘日，帝遣延明王帥黃文濟將兵圍坦之宅，殺之，并其祕郎賞。坦之從兄翼宗海陵太守，未發，坦之謂文濟曰：「從兄海陵宅，故應無它。」文濟曰：「海陵宅在何處？」坦之以告。文濟白帝，帝仍遣收之。檢其家至貧，唯有質錢帖數百。還以啓帝，原其死，繫尚方。茹法珍等譛劉暄有異志，帝曰：「暄是我舅，豈應有此？」直閣新蔡徐世標曰：「明帝乃武帝同堂，恩遇如此，猶滅武帝之後，舅焉可信邪？」遂殺之。曹虎善於誘納，日食荒客常數百人。晚節吝嗇，罷雍州，有錢五千萬，它物稱是。帝疑虎舊將，且利其財，遂殺之。坦之、暄、虎所新除官，皆未及拜而死。初，高宗臨殂，以隆昌戒帝曰：「作不可在人後。」故帝數與近習謀誅臣，皆發於倉猝，決意無疑。於是臣人人莫能自保。 枝江文忠公徐孝嗣以文士不顯同異，故名位雖重，猶得久存。虎賁中郎將許準孝嗣陳說機，勸行廢立。孝嗣遲疑久之，謂必無用干戈之理，須帝出游，閉城門，召百僚集議廢之。雖有此懷，終不能決。諸嬖倖亦稍憎之。西豐忠憲侯沈文季自託老疾，不豫朝權。侍中沈昭略謂文季曰：「叔父行年六十，員外僕射，欲求自免，豈可得乎？」文季笑而不應。冬十月乙未，帝召孝嗣、文季、昭略入華林省。文季登車，顧曰：「此行恐往而不反。」帝使外監茹灋珍賜以藥酒。昭略怒，駡孝嗣曰：「廢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無才，致有今日。」以甌擲其面曰：「使作破面鬼。」孝嗣飲藥酒至斗餘，乃卒。孝嗣演尚武康公主，况尚山陰公主，皆坐誅。昭略弟昭光聞收至，家人勸之逃，昭光不忍捨其母，入執母手悲泣，收者殺之。昭光兄曇亮逃己得免，聞昭光死，歎曰：「家門屠滅，何以生！」絶吭而死。 初，太尉陳顯達自以高、武舊將，當高宗之世，內懷危懼，深自貶損，常乘朽弊車，道從鹵簿，止用羸者十數人。嘗侍宴，酒酣，啓高宗借枕，高宗令與之。顯達撫枕曰：「臣年衰老，富貴已足，唯欠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高宗失色曰：「公醉矣。」顯達以年禮告退，高宗不許。及王敬則反，時顯達將兵拒魏，始安王遥光疑之，啓高宗欲追軍還，會敬則平，乃止。及帝即位，顯達彌不樂在建康，得江州，甚喜。嘗有疾，不令治，既而自愈，意甚不悅。聞帝屢誅臣，傳云當遣兵襲江州。十一月丙辰，顯達舉兵於尋陽，令長史庾弘遠等與朝貴，數帝罪惡，云「欲奉建安王主，須京塵一静，西迎駕。」乙丑，以護軍將軍崔慧景平南將軍，督衆軍擊顯達，後軍將軍胡松、驍騎將軍李叔獻帥水軍據梁山，左衛將軍左興盛督前鋒軍屯杜姥宅。 十月，陳顯達發尋陽，敗胡松於采石，建康震恐。甲申，軍於新林，左興盛帥諸軍拒之。顯達多置屯火於岸側，潜軍夜渡，襲宫城。乙酉，顯達以數千人登落星岡，新亭諸軍聞之，奔還，宫城駭，閉門設守。顯達執馬矟，從步兵數百，於西州前與臺軍戰，再合，顯達勝，手殺數人，矟折，臺軍繼至，顯達不能抗，退走至西州後，騎官趙潭注刺顯達墜馬，斬之。諸皆伏誅。 帝既誅顯達，益自驕恣，漸出游走，不欲人之。每出，先驅斥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尉司擊鼓蹋圍，鼓聲所聞，便應奔走，不暇衣履，犯禁者應手格殺。一月凡十餘出，出輒不言定所，東西南北，無處不驅。常以四更中，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横路，士民喧走相隨，老震驚，啼號塞道，處處禁斷，不知所過。四民廢業，樵蘇路斷，吉凶失時，乳婦寄産，或輿病棄尸，不得𣩵?葬。巷陌懸幔高鄣，置仗人防守，謂之「屏除」，亦謂之「長圍」。嘗至沈公城，有一婦人臨産不去，因剖腹視其男女。嘗至定林寺，有沙門老病不能去，藏草閒，命左右射之，百箭俱發。帝有膂力，牽弓至斛五斗。好檐幢，白虎幢高七丈五尺，於齒上擔之，折齒不倦。自制擔幢校具，伎衣，飾以金玉，侍衛滿側，逞諸變態，曾無愧色。學乘馬於東冶營兵俞靈韻，常著織成袴褶，金薄帽，執七寶矟，急裝縳袴，凌冒雨雪，不避阬穽，馳騁渴乏，輒下馬解取腰邊蠡器，酌水飲之，復上馬馳去。選無賴人善走者，逐馬左右五百人，常以自隨。或於市側過親幸家，環回宛轉，周徧城邑。或出郊射雉，置射雉場百九十六處，奔走往來，略不暇息。
年，豫州刺史裴叔業聞帝數誅臣，心不自安，及除南兖州，意不樂內徙，朝廷疑叔業有異志。叔業兄植等皆直閣在殿中，懼，奔壽陽，說叔業以朝廷必相掩襲，宜早計。叔業遣親人馬文範至襄陽，問蕭衍以自安之計，曰：「天下勢可知，恐無復自存之理，不若回面向北，不失作河南公。」衍報曰：「羣用，豈能及遠，計慮回惑，自無所成，唯應送家還都，以安慰之。若意外相逼，當勒馬步萬，直出横江，以斷其後，則天下之，一舉可定。若欲北向，彼必遣人相伐，以河北一州相處，河南公寧可復得邪！如此，則南之望絶矣。」叔業沈疑未決，乃遣其芬之入建康質，亦遣信詣魏豫州刺史薛真度，問以入魏可不之宜。真度勸其早降，曰：「若迫而來，則功微賞薄矣。」數遣密信，往來相應和。建康人傳叔業叛者不已，芬之懼，復奔壽陽。叔業遂遣芬之及兄女壻杜陵韋伯昕奉表降魏。庚午，下詔討叔業。己亥，叔業病卒。 月乙卯，遣西平將軍崔慧景將水軍討壽陽，帝屏除，出琅邪城送之。帝戎服坐樓上，召慧景單騎進圍內，無一人自隨者，裁數言，拜辭而去。慧景既得出，甚喜。 崔慧景之發建康，其覺直閣將軍，密與之約，慧景至廣陵，覺走從之。慧景過廣陵數十里，召會諸軍主曰：「吾荷帝厚恩，當顧託之重。幼主昏狂，朝廷壞亂，危而不扶，責在今日。欲與諸君共建功，以安社稷，何如？」衆皆響應。於是還軍向廣陵，司馬崔恭祖守廣陵城，開門納之。帝聞變，壬，假右衛將軍左興盛節，督建康水陸諸軍以討之。慧景停廣陵日，即收衆濟江。初，南徐兖州刺史江夏王寶玄娶徐孝嗣女妃，孝嗣誅，詔令離昏，寶玄恨望。慧景遣使奉寶玄主，寶玄斬其使，因發將吏守城。帝遣馬軍主戚平、外監黃林夫助鎮京口。慧景將渡江，寶玄密與相應，殺司馬孔矜、典籤吕承緒及平、林夫，開門納慧景，使長史沈佚之、咨議柳憕分部軍衆。寶玄乘八掆輿，手執絳麾，隨慧景向建康。臺遣驍騎將軍張佛護、直閣將軍徐元稱等六將據竹里，數城以拒之。寶玄遣信謂佛護曰：「身自還朝，君何意苦相斷遏？」佛護對曰：「人荷國重恩，使於此創立戍。殿下還朝，但自直過，豈敢斷遏。」遂射慧景軍，因合戰。崔覺、崔恭祖將前鋒，皆荒愴善戰，輕行不爨食，以數舫緣江載酒肉軍糧，每臺軍城中煙火起，輒盡力攻之，臺軍不復得食，以此飢困。元稱等議欲降，佛護不可。恭祖等進攻城㧞之，斬佛護，徐元稱降，餘四軍主皆死。乙卯，遣中領軍王瑩都督衆軍，據湖頭築壘，上帶蔣山西巖，守甲數萬。瑩，誕之從曾孫。慧景至查硎，竹塘人萬副兒說慧景曰：「今平路皆臺軍所斷，不可議進。唯宜從蔣山龍尾上，出其不意耳。」慧景從之，分遣千餘人魚貫緣山，自西巖夜下，鼓叫臨城中。臺軍驚恐，即時奔散。帝遣右衛將軍左興盛帥臺內萬人拒慧景於北籬門，興盛望風退走。甲，慧景入樂游苑。崔恭祖帥輕騎千餘突入北掖門，乃復出，宫門皆閉，慧景引衆圍之。於是東府、石頭、白下、新亭諸城皆潰。左興盛走，不得入宫，逃淮渚荻舫中，慧景擒殺之。宫中遣兵出盪，不克。慧景燒蘭臺府署戰場，守衛尉蕭暢屯南掖門，處分城內，隨方應拒，衆心稍安。慧景稱宣德太后令，廢帝吳王。陳顯達之反，帝復召諸王侯入宫。巴陵王昭胄懲永㤗之難，與弟永新侯昭潁詐沙門，逃於江西。昭胄，良之。及慧景舉兵，昭胄兄弟出赴之，慧景意更向昭胄，猶豫未知所立。竹里之捷，崔覺與崔恭祖爭功，慧景不能決。恭祖勸慧景以火箭燒北掖樓，慧景以「垂定，後若更造，費用功多」，不從。慧景性好談義，兼解物理，頓法輪寺，對客高談，㳟祖深懷怨望。時豫州刺史蕭懿將兵在峴，帝遣密使告之。懿方食，投箸而起，帥軍主胡松、李居士等數千人自采石濟江，頓越城，舉火，臺城中鼓叫稱慶。恭祖先勸慧景遣千人斷西岸兵，令不得度。慧景以城旦夕降，外救自然應散，不從。至是，恭祖請擊懿軍，不許，獨遣崔覺將精卒數千人渡南岸。懿軍昧旦進戰，數合，士皆致死，覺敗，赴淮死者千餘人。覺單馬退，開桁阻淮。恭祖掠得東宫女伎，覺逼奪之。恭祖積忿恨，其夜與慧景驍將劉靈運詣城，隆衆心離壞。夏四月癸酉，慧景將腹心數人潜去，欲北渡江，城此諸軍不知，猶拒戰。城內出盪，殺數百人。懿軍渡北岸，慧景餘衆皆走。慧景圍城凡十日而敗，從者於道稍散，單騎至蟹浦，漁人所斬，以頭內鰌籃，擔送建康。恭祖繫尚方，少時殺之。覺亡命道人，捕獲伏誅。寶玄初至建康，軍於東城，士民多往投集。慧景敗，收得朝野投寶玄及慧景人名，帝令燒之，曰：「江夏尚爾，豈可復罪餘人。」寶玄逃亡數日乃出。帝召入後堂，以步障裹之，令左右數十人鳴鼓角馳繞其外，遣人謂寶玄曰：「汝近圖我，亦如此耳。」 五月己酉，江夏王寶玄伏誅。 六月乙丑，曲赦建康、南徐兖州。先是，崔慧景既平，詔赦其黨，而嬖倖用，不依詔，無罪而家富者皆誣賊黨，殺而籍其貲，實附賊而貧者皆不問。或謂中舍人王咺之云：「赦無信，人情惡。」咺之曰：「正當復有赦耳。」由是再赦。既而嬖倖誅縱亦如初。是時，帝所寵左右凡十一人，黃門十人。直閤驍騎將軍徐世𢶏?素帝所委任，凡有殺戮，皆在其手。及陳顯達起，加輔國將軍，雖用護軍崔慧景都督，而兵權實在世𢶏?。世𢶏?亦知帝昏縱，密謂其黨茹灋珍、梅蟲兒曰：「何世天無要人，但儂貨主惡耳。」灋珍等與之爭權，以白帝。帝稍惡其凶彊，遣禁兵殺之，世𢶏?拒戰而死。自是灋珍、蟲兒用，並外監，口稱詔敕，王咺之專掌文翰，與相脣齒。帝呼所幸潘貴妃父寶慶及茹灋珍阿丈，梅蟲兒及俞靈韻阿兄。帝與灋珍等俱詣寶慶家，躬自汲水，助厨人作膳。寶慶恃勢作姦，富人悉誣以罪，田宅貲財，莫不啓乞，一家被陷，禍及親鄰，慮後患，盡殺其男口。帝數往諸刀敕家游宴，有吉凶輒往慶弔。奄人王寶孫，年十四，號倀，最有寵，參豫朝政，雖王咺之、梅蟲兒之徒亦下之，控制臣，移易詔敕，乃至騎馬入殿，詆訶天，公𡖖?之，莫不懾息焉。 八月甲辰夜，後宫火。時帝出未還，宫內人不得出，外人不敢輒開，比及開，死者相枕，燒千餘間。時嬖倖之徒皆號鬼，有趙鬼者，能讀西京賦，言於帝曰：「柏梁既災，建章是營。」帝乃起芳樂、玉壽等諸殿，以麝香塗壁，刻畫裝飾，窮極綺麗，役者自夜達曉，猶不副速。後宫服御，極選珍奇，府庫舊物，不復周用。貴市民間金寶，價皆數倍。建康酒租，皆折使輸金，猶不能足。鑿金蓮華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華。」訂出雉頭、鶴氅、白鷺縗。嬖倖因緣姦利，課一輸十。各就州縣，永人輸，準取直，不輸送。守宰皆不敢言，重加科斂。如此相仍，前後不息，百姓困盡，號泣道路。 蕭懿之入援，蕭衍馳使所親虞安福說懿曰：「誅賊之後，則有不賞之功。當明君賢主，尚或難立，况於亂朝，何以自免？若賊滅之後，仍勒兵入宫，行伊、霍故，此萬世一時。若不欲爾，便放表還歷陽，託以外拒，則威振內外，誰敢不從！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無民，必生後悔。」長史徐曜甫亦苦勸之，懿並不從。崔慧景死，懿尚令。有弟九人：敷、衍、暢、融、宏、偉、秀、憺、恢。懿以元勳居朝右，暢衛尉，掌管籥。時帝出入無度，或勸懿因其出門，舉兵廢之，懿不聽。嬖臣茹法珍、王咺之等憚懿威權，說帝曰：「懿將行隆昌故，陛下命在晷刻。」帝然之。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勸懿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令邪！」懿弟姪咸之。冬十月己卯，帝賜懿藥於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朝廷憂之。」懿弟姪皆亡匿於里巷，無人發之者，唯融捕得，誅之。 初，帝疑雍州刺史蕭衍有異志，直後滎陽鄭植弟紹叔衍寧蠻長史，帝使植以候紹叔名，往刺衍。紹叔知之，密以白衍。衍置酒紹叔家，戲植曰：「朝廷遣𡖖?圖，今日閑宴，是可取良會。」賔主笑。令植歷觀城隍、府庫、士馬、器械、舟艦。植退，謂紹叔曰：「雍州實力，未易圖。」紹叔曰：「兄還，具天言之。若取雍州，紹叔請以此衆一戰。」送植於南峴，相持慟哭而别。及懿死，衍聞之，夜召張弘策、吕僧珍、長史王茂、别駕劉慶遠、功曹吉士瞻等入宅定議。茂，天生之；慶遠，元景之弟。十一月乙巳，衍集僚佐謂曰：「昏主暴虐，惡踰於紂，當與𡖖?等共除之。」是日，建牙集衆，得甲士萬餘人，馬千餘匹，船千艘。出檀溪竹木裝艦，葺之以茅，皆立辦。諸將爭櫓，吕僧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張，爭者乃息。是時南康王寶融荆州刺史，西中郎長史蕭頴胄行府州，帝遣輔國將軍、巴西梓潼郡太守劉山陽將兵千之官，就頴胄兵使襲襄陽。衍知其謀，遣參軍王天虎詣江陵，徧與州府，聲云「山陽西上，并襲荆、雍」。衍因謂諸將佐曰：「荆州素畏襄陽，人皆以脣亡齒寒，寧不闇同邪！我合荆、雍之兵，鼓行而東，雖使韓、白復生，不能建康計，况以昏主役刀敕之徒哉！」頴胄等得，疑未能決。山陽至巴陵，衍復令天虎齎與頴胄及其弟南康王友頴達。天虎既行，衍謂張弘策曰：「用兵之道，攻心上。近遣天虎往荆州，人皆有。今叚乘驛甚急，止有兩函與行兄弟，云「天虎口具」，及問天虎而口無所說。天虎是行心膂，彼間必謂行與天虎共隱其，則人人生疑。山陽惑於衆口，必相嫌貳，則行進退無以自明，必入吾謀內。是馳兩空函定一州矣。」山陽至江安，遲回十餘日不上。頴胄懼，計無所出，夜，遣呼西中郎城𢩁?參軍安定席闡文、咨議參軍柳忱閉齋定議。闡文曰：「蕭雍州蓄養士馬，非復一日。江陵素畏襄陽人，衆寡不敵，取之必不可制；就能制之，歲寒復不朝廷所容。今若殺山陽，與雍州舉，立天以令諸侯，則霸業成矣。山陽持疑不進，是不信我。今斬送天虎，則彼疑可釋。至而圖之，罔不濟矣。」忱曰：「朝廷狂悖日滋，京師貴人莫不重足累息。今幸在遠，得暇日自安，雍州之，且藉以相斃耳。獨不蕭令君乎？以精兵數千破崔氏十萬衆，竟羣邪所陷，禍酷相尋。「前之不忘，後之師。」且雍州士鋭糧多，蕭使君雄姿冠世，必非山陽所能敵。若破山陽，荆州復受失律之責。進退無所，宜深慮之。」蕭頴達亦勸頴胄從闡文等計。詰旦，頴胄謂天虎曰：「𡖖?與劉輔國相識，今不得不借𡖖?頭。」乃斬天虎送示山陽，發民車牛，聲云起步軍征襄陽，山陽喜。甲寅，山陽至江津，單車白服，從左右數十人詣頴胄，使前汶陽太守劉孝慶等伏兵城內，山陽入門，即於車中斬之。副軍主李元履收餘衆請降。柳忱，世隆之。頴胄慮西中郎司馬夏侯詳不同，以告忱，忱曰：「易耳。近詳求昏，未之許。」乃以女嫁詳夔而告之謀，詳從之。乙卯，以南康王寶融教纂嚴，教赦囚徒，施惠澤，頒賞格。丙辰，以蕭衍使持節、都督前鋒諸軍。丁巳，以蕭頴胄都督行留諸軍。頴胄遣使送劉山陽首於蕭衍，且言年月未利，當須明年月進兵。衍曰：「舉之初，所藉者一時驍鋭之心。相接，猶恐疑怠，若頓兵十旬，必生悔吝。且坐甲十萬，糧用自竭，若童立異，則不成。况處分已定，安可中息哉！昔武王伐紂，行逆太歲，豈復待年月乎！」戊午，衍上表勸南康王寶融稱尊號，不許。十月，頴胄與夏侯詳移檄建康百官及州郡牧守，數帝及梅蟲兒、茹法珍罪惡。頴胄遣冠軍將軍天水楊公則向湘州，西中郎參軍南郡鄧元起向夏口。乙亥，荆州將佐復勸寶融稱尊號，不許。夏侯詳之驍騎將軍亶殿中主帥，詳密召之，亶自建康亡。壬辰，至江陵，稱奉宣德皇太后令：「南康王宜纂承皇祚，方俟清宫，未即號，可封十郡宣城王、相國、荆州牧，加黃鉞，選百官，西中郎府、南康國如故。須軍次近路，主者法駕奉迎。」竟陵太守新野曹景宗遣親人說蕭衍迎南康王都襄陽，先正尊號，然後進軍。衍不從。初，陳顯、達、崔。慧景之亂，人心不安。或問時於上庸太守杜陵韋叡，叡曰：「陳雖舊將，非命世才，□□更，懦而不武，其赤族宜矣。定天下者，殆必在□□將乎！」乃遣自結於蕭衍。及衍起兵，叡帥郡兵千倍道赴之，華山太守藍田康絢帥郡兵千赴衍。馮道根居母喪，聞衍起兵，帥鄉人弟勝兵者悉往赴之。梁、南秦州刺史柳惔亦起兵應衍。惔，忱之兄。帝聞劉山陽死，發詔討荆、雍。戊寅，以冠軍長史劉澮雍州刺史，遣驍騎將軍薛元嗣、制局監暨榮伯將兵及運糧百四十餘船送郢州刺史張沖，使拒西師。元嗣等懲劉山陽之死，疑沖，不敢進，停夏口浦，聞西師將至，乃相帥入郢城。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將還建康，至郢，帝敕僧寄留守魯山，除驍騎將軍。張沖與之結盟，遣軍主孫樂祖將數千人助僧寄守魯山。蕭頴胄與武寧太守鄧元起言於衆曰：「朝廷暴虐，誅戮宰輔，羣用，衣冠道盡。荆、雍州同舉，何患不克？且我老母在西，若不成，正受戮昏朝，幸免不孝之罪。」即日治嚴上道。至江陵，西中郎中兵參軍。湘州行張寶積發兵自守，未知所附。楊公則克巴陵，進軍白沙，寶積懼，請降，公則入長沙撫納之。
和帝中興元年春正月乙巳，南康王寶融始稱相國，赦。以蕭頴胄左長史，蕭衍征東將軍，楊公則湘州刺史。戊申，蕭衍發襄陽，留弟偉總府州，憺守壘城，府司馬莊丘黑守樊城。衍既行，州中兵及儲偫皆虚，魏興太守裴師仁、齊興太守顔僧都並不受衍命，舉兵欲襲襄陽。偉、憺遣兵邀擊於始平，破之，雍州乃安。 月壬午，東昏侯遣羽林兵擊雍州，中外纂嚴。 甲申，蕭衍至竟陵，命王茂、曹景宗前軍，以中兵參軍張法安守竟陵城。茂等至口，諸將議欲併兵圍郢，分兵襲西陽、武昌。衍曰：「口不闊一里，箭道交至，房僧寄以重兵固守，與郢城掎角。若悉衆前進，僧寄必絶我軍後，悔無所及。不若遣王、曹諸軍濟江，與荆州軍合，以逼郢城。吾自圍魯山以通沔、，使鄖城、竟陵之粟方舟而下，江陵、湘中之兵相繼而至，兵多食足，何憂兩城之不㧞？天下之，可以卧取之耳。」乃使茂等帥衆濟江，頓九里。張沖遣中兵參軍陳光静開門迎戰，茂等擊破之，光静死，沖嬰城自守。景宗遂據石橋浦，連軍相續，下至加湖。荆州遣冠軍將軍鄧元起、軍主王世興、田安之將數千人會雍州兵於夏首。衍築口城以守魯山，命水軍王義陽、張惠紹等遊遏江中，絶郢、魯城信使。楊公則舉湘州之衆會于夏口，蕭頴胄命荆州諸軍皆受公則節度，雖蕭頴達亦隸焉。時朝議欲遣人行湘州而難其人，西中郎中兵參軍劉坦謂衆曰：「湘土人情，易擾難信，用武士則侵漁百姓，用文士則威略不振。必欲鎮静一州，軍民足食，無踰老夫。」乃以坦輔國長史、長沙太守，行湘州。坦先嘗在湘州，多舊恩，迎者屬路。下車，選堪吏分詣十郡，發民運租米千餘萬斛以助荆、雍之軍，由是資糧不乏。月，蕭衍使鄧元起進據南堂西渚，田安之頓城北，王世興頓曲水故城。丁酉，張沖病卒，驍騎將軍薛元嗣與沖孜及征虜長史、江夏內史程茂共守郢城。乙巳，南康王即皇帝位於江陵，改元，赦。立宗廟、南北郊，州府城門悉依建康宫。置尚五省，以南郡太守尹。以蕭頴胄尚令，蕭衍左僕射，晉安王寶義司空，廬陵王寶源車騎將軍、開府儀同司，建安王寶寅徐州刺史，散騎常侍夏侯詳中領軍，冠軍將軍蕭偉雍州刺史。丙午，詔封庶人寶卷涪陵王。乙酉，以尚令蕭頴胄行荆州刺史，加蕭衍征東將軍、都督征討諸軍，假黃鉞。時衍次揚口，和帝遣御史中丞宗夬勞軍。寧朔將軍新野庾域諷夬曰：「黃鉞未加，非所以總帥侯伯。」夬返西臺，遂有是命。薛元嗣遣軍主沈難當帥輕舸數千亂流來戰，張惠紹等擊擒之。癸丑，東昏侯以豫州刺史陳伯之江州刺史、假節、都督前鋒諸軍，西擊荆、雍。夏四月，蕭衍出沔，命王茂、蕭頴達等進軍逼郢城。薛元嗣不敢出，諸將欲攻之，衍不許。 五月，東昏侯遣軍主吳陽、陳虎牙等十軍救郢州，進屯巴口。虎牙，伯之之。六月，西臺遣衛尉席闡文勞蕭衍軍，齎蕭頴胄等議，謂衍曰：「今頓兵兩岸，不併軍圍郢，定西陽、武昌，取江州，此機已失。莫若請救於魏，與北連和，猶上策。」衍曰：「口路通荆、雍，控引秦、梁，糧運資儲，仰此氣息，所以兵壓口，連結數州。今若併軍圍郢，分兵前進，魯山必阻沔路，搤吾咽喉。若糧運不通，自然離散，何謂持久？鄧元起近欲以千兵往取尋陽，彼若歡然知機，一說士足矣。脫距王師，固非千兵所能下。進退無據，未其可。西陽、武昌，取之即得。然既得之後，即應鎮守。欲守兩城，不減萬人，糧儲稱是，卒無所出。脫東軍有上者，以萬人攻一城，兩城埶不得相救。若我分軍應援，則首尾俱弱；如其不遣，孤城必陷。一城既没，諸城相次土崩，天下去矣。若郢州既㧞，席卷沿流，西陽、武昌自然風靡，何遽分兵散衆，自貽憂患乎！且丈夫舉，欲清天步，况擁數州之兵以誅羣，懸河注火，奚有不滅？豈容北面請救戎狄，以示弱於天下！彼未必能信，徒取醜聲，此乃下計，何謂上策！𡖖?我輩白鎮軍，前途攻取，但以付，在目中，無患不捷，但借鎮軍靖鎮之耳。」吳陽等進軍武口，衍命軍主梁天惠等屯漁湖城，唐脩期等屯白陽壘，夾岸待之。陽進軍加湖，去郢十里，傍山帶水，築壘自固。陽舉烽，城內亦舉火應之，而內外各自保，不能相救。會房僧寄病卒，衆復推助張樂祖代守魯山。 東昏侯作芳樂苑，山石皆塗以五采，望民家有好樹美竹，則毁牆撤屋而徙之。時方盛暑，隨即枯萎，朝暮相繼。於苑中立市，使宫人、宦者共裨販，以潘貴妃市令，東昏侯自市録，有得失，妃則與杖，乃敕虎賁不得進荆、實中荻。開渠立埭，身自引船，或坐而屠肉。好巫覡，左右朱光尚詐云鬼。東昏入樂游苑，人馬忽驚，以問光尚，對曰：「曏先帝嗔，不許數出。」東昏怒，㧞刀與光尚尋之。既不，乃縛菰高宗形，北向斬之，縣首苑門。崔慧景之敗，巴陵王昭胄、永新侯昭頴出投臺軍，各以王侯還第，心不自安。竟陵王良故防閤桑偃梅蟲兒軍副，與前巴西太守蕭寅謀立昭胄。昭胄許克用。寅尚左僕射、護軍。時軍主胡松將兵屯新亭，寅遣人說之曰：「須昏人出，寅等將兵奉昭胄入臺，閉城號令。昏人必還就將軍，但閉壘不應，則公不足得。」松許諾。會東昏新作芳樂苑，經月不出游，偃等議募健兒百餘人，從萬春門入，突取之，昭胄以不可。偃同黨王山沙慮久無成，以告御刀徐僧重。寅遣人殺山沙於路，吏於麝幐中得其，昭胄兄弟與偃等皆伏誅。雍州刺史張欣泰與弟前始安內史欣時密謀結胡松及前南譙太守王靈秀、直閣將軍鴻選等，誅諸嬖倖，廢東昏。東昏遣中舍人馮元嗣監軍救郢。秋七月甲午，茹法珍、梅蟲兒及太右率李居士、制局監楊明泰送之於中興堂。欣泰等使人懷刀於座斫元嗣，頭墜果柈中，斫明泰，破其腹，蟲兒數瘡，手指皆墮。居士、法珍等散走還臺。靈秀詣石頭迎建康王寶寅，帥城中將吏力，去車輪載寶寅，文武數百唱警蹕，向臺城，百姓數千人皆空手隨之。欣泰聞作，馳馬入宫，冀法珍等在外，東昏盡以城中處分委，表裏相應。既而法珍得返，處分閉門上仗，不配欣泰兵，鴻選在殿內，亦不敢發。寶寅在杜姥宅，日已瞑，城門閉，城上人射外人，外人棄寶寅潰去，寶寅亦逃。日，乃戎服詣草市尉，尉馳以啓東昏。東昏召寶寅入宫問之，寶寅涕泣，稱：「爾日不知何人逼使上車，仍將去，制不自由。」東昏笑，復其爵位。張欣泰等覺，與胡松皆伏誅。 蕭衍使征虜將軍王茂、軍主曹宗仲等乘水漲以舟師襲加湖，鼓噪攻之。丁酉，加湖潰，吳陽等走免，將士殺溺死者萬計，俘其餘衆而還。於是郢、魯城相視奪氣。 魯山乏糧，軍人於磯頭捕細魚供食，密治輕船，將奔夏口，蕭衍遣偏軍斷其走路。丁巳，孫樂祖窘迫，以城降。己未，東昏侯以程茂郢州刺史，薛元嗣雍州刺史。是日，茂、元嗣以郢城降。郢城之初圍，士民男女近十萬口，閉門百餘日，疾疫流腫，死者什七八，積尸牀下而寢其上，比屋皆滿。茂、元嗣等議出降，使張孜與衍。張沖故吏青州治中房長瑜謂孜曰：「前使君忠貫昊天，郎君但當坐守畫一以荷析薪。若天運不與，當幅巾待命，下從使君。今從諸人之計，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亦恐彼所不取。」孜不能用。蕭衍以韋叡江夏太守，行郢府，收瘞死者而撫其生者，郢人遂安。諸將欲頓軍夏口，衍以宜乘勝直指建康，車騎咨議參軍張弘策、寧遠將軍庾域亦以然。衍命衆軍即日上道，緣江至建康，凡磯浦村落、軍行宿次、立頓處所，弘策逆圖畫，如在目中。 汝南民胡文超起兵於灄陽以應蕭衍，求取義陽、安陸等郡以自效。衍遣軍主唐脩期攻隨郡，皆克之。司州刺史王僧景遣貞孫質於衍，司部悉平。 初，東昏侯遣陳伯之鎮江州，以吳陽等聲援。陽等既敗，蕭衍謂諸將曰：「用兵未必須實力，所聽威聲耳。今陳虎牙狼狽奔，尋陽人情理當恟懼，可傳檄而定。」乃命搜俘囚，得伯之幢主蘇隆之，厚加賜與，使說伯之，許即用安東將軍、江州刺史。伯之遣隆之返命，雖許附，而云軍未須遽下。衍曰：「伯之此言，意懷首鼠。」及其猶豫，急往逼之，計無所出，埶不得不降。」乃命鄧元起引兵先下，楊公則徑掩柴桑，衍與諸將以次進路。元起將至尋陽，伯之收兵退保湖口，留陳虎牙守湓城。選曹郎吳興沈瑀說伯之迎衍，伯之泣曰：「余在都，不能不愛。」瑀曰：「不然。人情匈匈，皆思改計，若不早圖，衆散難合。」八月丙，衍至尋陽，伯之束甲請罪。初，新蔡太守席謙父恭穆鎮西司馬，魚復侯響所殺。謙從伯之鎮尋陽，聞衍東下，曰：「我家世忠貞，有殞不。」伯之殺之。乙卯，以伯之江州刺史，虎牙徐州刺史。 魯休烈、蕭瑰破劉孝慶等於峽口，任漾之戰死。休烈等進至上明，江陵震。蕭頴胄恐，馳告蕭衍，令遣楊公則還援根本。衍曰：「公則今溯流上江陵，雖至，何能及。休烈等烏合之衆，尋自退散，政須少時持重耳。良須兵力，兩弟在雍，指遣往徴，不難至。」頴胄乃遣軍主蔡道恭假節屯上明以拒蕭瑰。 辛巳，東昏侯以太左率李居士總督西討諸軍，屯新亭。 九月乙未，詔蕭衍若定京邑，得以便宜從。衍留驍騎將軍鄭紹叔守尋陽，與陳伯之引兵東下，謂紹叔曰：「𡖖?，吾之蕭何、寇恂。」前塗不捷，我當其咎；糧運不繼，𡖖?任其責。」紹叔流涕拜辭。比克建康，紹叔督江、湘糧運，未嘗乏絶。 甲申，東昏侯以李居士江州刺史，冠軍將軍王珍國雍州刺史，建安王寶寅荆州刺史，輔國將軍申胄監郢州，龍驤將軍扶風馬琕監豫州，驍騎將軍徐元稱監徐州軍。珍國，廣之。是日，蕭衍前軍至蕪湖，申胄軍萬人棄姑孰走，衍進軍據之。戊申，東昏侯以後軍參軍蕭瑰司州刺史，前輔國將軍魯休烈益州刺史。 蕭衍之克江、郢，東昏侯游騁如舊，謂茹法珍曰：「須來至白門前，當一決。」衍至近道，乃聚兵固守之計，簡尚方、冶囚徒以配軍，其不可活者，於朱雀門內日斬百餘人。衍遣曹景宗等進頓江寧。丙辰，李居士自新亭選精騎一千至江寧。景宗始至，營壘未立，而師行日久，器甲穿弊。居士望而輕之，鼓噪前薄之。景宗奮擊，破之，因乘勝而前，徑至皂莢橋。於是王茂、鄧元超、吕僧珍進據赤鼻邏，新亭城主江道林引兵出戰，衆軍擒之於陳。衍至新林，命王茂進據越城，鄧元起據道士墩，陳伯之據籬門，吕僧珍據白板橋。李居士覘之，僧珍衆少，帥鋭卒萬人直來薄壘。僧珍曰：「吾衆少，不可逆戰，可勿遥射，須至塹裏，當并力破之。」俄而皆越塹㧞栅，僧珍分人上城，矢石俱發，自帥馬步百人出其後，城上人復踰城而下，內外奮擊，居士敗走，獲其器甲不可勝計。居士請於東昏侯，燒南岸邑屋以開戰場，自航以西，新亭以北皆盡。衍諸弟皆自建康自㧞赴軍。冬十月甲戌，東昏侯遣征虜將軍王珍國、軍主胡虎牙將精兵十萬餘人陳於朱雀航南，宦官王寶孫持白虎幡督戰，開航背水以絶路。衍軍却，王茂下馬，單刀直前，其甥韋欣慶執鐡纏矟以翼之，衝擊東軍，應時而陷。曹景宗縱兵乘之，吕僧珍縱火焚其營，將士皆殊死戰，鼓噪震天地。珍國等衆軍不能抗，王寶孫切駡諸將帥，直閣將軍席豪發憤突陳而死。豪，驍將，既死，士卒土崩，赴淮死者無數，積尸與航等，後至者乘之以濟。於是東昏侯諸軍望之皆潰。衍軍長驅至宣陽門，諸將移營稍前。陳伯之屯西明門，每城中有降人出，伯之輒呼與耳語。衍恐其復懷翻覆，密語伯之曰：「聞城中甚忿𡖖?舉江州降，欲遣刺客中𡖖?，宜以慮。」伯之未之信。會東昏侯將鄭伯倫來降，衍使伯倫過伯之，謂曰：「城中甚忿𡖖?，欲遣信誘𡖖?以封賞，須𡖖?復降，當生割𡖖?手足；𡖖?若不降，復欲遣刺客殺𡖖?。宜深。」伯之懼，自是始無異志。戊寅，東昏寧朔將軍徐元瑜以東府城降。青冀州刺史桓和入援，屯東宫。己卯，和詐東昏云出戰，因以其衆來降。光禄夫張瑰棄石頭還宫。李居士以新亭降於衍，琅邪城主張木亦降。壬午，衍鎮石頭，命諸軍攻六門。東昏燒門內營署、官府，驅逼士民悉入宫城，閉門自守。衍命諸軍築長圍守之。楊公則屯領軍府，壘北樓，與南掖門相對。嘗登樓望戰，城中遥麾蓋，以神鋒弩射之，矢貫胡牀，左右失色。公則曰：「㡬中吾脚！」談笑如初。東昏夜選勇士攻公則栅，軍中驚擾，公則堅卧不起，徐命擊之，東昏兵乃退。公則所領皆湘州人，素號怯懦，城中輕之，每出盪，輒先犯公則壘。公則奬厲軍士，克獲更多。先是，東昏遣軍主左僧慶屯京口，常僧景屯廣陵，李奴獻屯瓜步。及申胄自姑孰奔，使屯破墩，以東北聲援。至是，衍遣使曉諭，皆帥其衆來降。衍遣弟輔國將軍秀鎮京口，輔國將軍恢鎮破墩，從弟寧朔將軍景鎮廣陵。 巴東獻武公蕭頴胄以蕭瑰與蔡道恭相持不決，憂憤成疾，十一月壬午，卒。夏侯詳秘之，使似其者假教命，密報蕭衍，衍亦祕之。詳徴兵雍州，蕭偉遣蕭憺將兵赴之。瑰等聞建康已危，衆懼而潰，瑰及魯休烈皆降。乃發頴胄喪，贈侍中、丞相。於是衆望盡於衍。 崔慧景之逼建康，東昏侯拜蔣文神假黃鉞、使持節、相國、太宰、將軍、録尚、楊州牧、鍾山王。及衍至，尊文「靈帝」，迎神像入後堂，使巫禱祀求福。及城閉，城中軍悉委王珍國。兖州刺史張稷入衛京師，以稷珍國之副。稷，瑰之弟。時城中實甲猶七萬人，東昏素好軍陳，與黃門刀敕及宫人於華光殿前習戰鬥，詐作被創勢，使人以板掆去，用猒勝。常於殿中戎服騎馬出入，以金銀鎧胄，具裝飾以孔翠，晝眠夜起，一如平常。聞外鼓叫聲，被紅袍，登景陽樓屋上望之，弩㡬中之。始東昏與左右謀，以陳顯達一戰即敗，崔慧景圍城尋走，謂衍兵亦然，敕太官辦樵米百日調而已。及桁之敗，衆情兇懼，茹灋珍等恐士民逃潰，故閉城不復出兵。既而長圍已立，塹栅嚴固，然後出盪，屢戰不捷。東昏尤惜金錢，不肯賞賜，灋珍叩頭請之，東昏曰：「賊來獨取我邪？何就我求物？」後堂儲數百具榜，啓城防，東昏欲留作殿，竟不與。督御府作百人精仗，待圍解以擬屏除。金銀雕鏤雜物，倍急於常，衆皆怨怠，不致力。外圍既久，城中皆思早亡，莫敢先發。茹灋珍、梅蟲兒說東昏曰：「臣不留意，使圍不解，宜悉誅之。」王珍國、張稷懼禍，珍國密遣所親獻明鏡於蕭衍，衍斷金以報之。兖州中兵參軍馮翊、張齊，稷之腹心，珍國因齊密與稷謀同弑東昏。齊夜引珍國就稷，造膝定計，齊自執燭，以計告後閣舍人錢强。十月丙寅夜，强密令人開雲龍門，珍國、稷引兵入殿，御刀豐勇之內應。東昏在含德殿作笙歌，寢未熟，聞兵入，趨出北户，欲還後宫，門已閉。宦者黃泰平刀其膝，仆地，張齊斬之。稷召尚右僕射王亮等列坐殿前西鍾下，令百僚署牋，以黃油裹東昏首，遣國博士范雲等送詣石頭。右衛將軍王志歎曰：「冠雖弊，何可加足。」取庭中樹葉挼服之，僞悶，不署名。衍覽牋無志名，心嘉之。亮，瑩之從弟；志，僧虔之。衍與范雲有舊，即留參帷幄。王亮在東昏朝，以依違取容。蕭衍至新林，百僚皆閒道送欵，亮獨不遣。東昏敗，亮出衍。衍曰：「顛而不扶，安用彼相。」亮曰：「若其可扶，明公豈有今日之舉。」城中出者，或被劫剥。楊公則親帥麾下陳於東掖門，衛送公𡖖?士民，故出者多由公則營焉。衍使張弘策先入清宫，封府庫及圖籍。于時城內珍寶委積，弘策禁勒部曲，秋毫無犯。收潘妃及嬖臣茹灋珍、梅蟲兒、王咺之等四十一人皆屬吏。 初，海陵王之廢，王太后出居鄱陽王故第，號宣德宫。己巳，蕭衍以宣德太后令，追廢涪陵王東昏侯，褚后及太誦並庶人。以衍中監、司馬、録尚、驃騎將軍、楊州刺史，封建安郡公，依晉武陵王遵承制故，百僚致敬。以王亮長史。壬申，更封建安王寶寅鄱陽王。癸酉，以司徒、楊州刺史晉安王寶義太尉，領司徒。己卯，衍入屯閲武堂，下令赦。下令：「凡昏制謬賦、淫刑、濫役外，可詳檢前原，悉皆除盪。其主守散失，諸所損耗，精立科條，咸從原例。」下令：「通檢尚衆曹，東昏時諸諍訟失理及主者淹停不時施行者，精加訊辨，依議奏。」下令：「收葬義師，掩瘞逆徒之死亡者。」潘妃有國色，衍欲留之，以問侍中、領軍將軍王茂。茂曰：「亡齊者此物，留之恐貽外議。」乃縊殺於獄，并誅嬖臣茹灋珍等。以宫女千分賚將士。乙酉，以輔國將軍蕭宏中護軍。衍之東下，豫州刺史馬仙琕擁兵不附衍，衍使其故人姚仲寶說之，仙琕先設酒，乃斬於軍門以徇。衍遣其族叔懷遠說之，仙琕曰：「義滅親。」欲斬之，軍中請，乃得免。衍至新林，仙琕猶於江西日抄運船。衍圍宫城，州郡皆遣使請降，吳興太守袁昂獨拒境不受命。昂，覬之。衍使駕部郎考城江革與昂曰：「根本既傾，枝葉安附？今竭力昏主，未足忠；家門屠滅，非所謂孝。豈若翻然改圖，自招多福。」昂復曰：「吳內地，非用兵之所，况以偏隅一郡，何能役！自承麾旆届止，莫不膝袒軍門，惟僕一人敢後至者，政以內揆庸素，文武無施，雖欲獻心，不增師之勇；置其愚默，寧沮衆軍之威！幸藉將軍含弘之，可得從容以禮。竊以一餐微施，尚復投殞，况食人之禄而頓忘一旦，非惟物議不可，亦恐明公鄙之，所以躊躇，未遑薦璧。」昂問時於武康令北地傅映，映曰：「昔元嘉之末，開闢未有，故太尉殺身以明節。司徒當寄託之重，理無苟全，所以不顧夷險，以徇名義。今嗣主昏虐，曾無悛改，荆、雍恊舉，乘據上流，天人之意可知。願明府深慮，無取後悔。」及建康平，衍使豫州刺史李元履巡撫東土，敕元履曰：「袁昂道素之門，世有忠節，天下須共容之，勿以兵威陵辱。」元履至吳興，宣衍㫖，昂亦不請降，開門撤而已。仙琕聞臺城不守，號泣謂將士曰：「我受人任寄，義不容降。君等皆有父母，我忠臣，君孝，不亦可乎。」乃悉遣城內兵出降，餘壯士數十，閉門獨守。俄而兵入，圍之數十重。仙琕令士皆持滿，兵不敢近。日暮，仙琕乃投弓曰：「諸軍但來取，我義不降。」乃檻送石頭。衍釋之，使待袁昂至俱入，曰：「令天下義士。」衍謂仙琕曰：「射鉤斬祛，昔人所美，𡖖?勿以殺使斷運自嫌。」仙琕謝曰：「人如失主犬，後主飼之，則復用矣。」衍笑，皆厚遇之。丙戌，蕭衍入鎮殿中。
梁武帝天監元年春正月，齊和帝遣兼侍中席闡文等慰勞建康。 戊戌，迎宣德太后入宫，臨朝稱制，衍解承制。 壬寅，進司馬衍都督中外諸軍，劒履上殿，贊拜不名。 初，司馬與黃門侍郎范雲、南清河太守沈約、司徒右長史任昉同在竟陵王西邸，意好敦密。至是，引雲司馬咨議參軍，領録，約驃騎司馬，昉記室參軍，與參謀議。前吳興太守謝朏、國祭酒何胤先皆棄官家居，衍奏徴軍咨祭酒，朏、胤皆不至。司馬內有受禪之志，沈約微扣其端，司馬不應。它日，進曰：「今與古異，不可以淳風期物。士夫攀龍附鳳者，皆望有尺寸之功。今童兒牧豎皆知齊祚已終，明公當承其運，天文讖記復炳然。天心不可違，人情不可失，苟歷數所在，雖欲謙光，亦不可得已。」司馬曰：「吾方思之。」約曰：「公初建牙樊、沔，此時應思，今王業已成，何所復思。若不早定業，脫有一人立異，即損威德。且人非金玉，時難保，豈可以建安之封遺之孫？若天還都，公𡖖?在位，則君臣分定，無復異心。君明於上，臣忠於下，豈復有人方更同公作賊。」司馬然之。約出，司馬召范雲告之，雲對略同約㫖。司馬曰：「智者乃爾暗同，𡖖?明早將休文更來。」雲出語約，約曰：「𡖖?必待我。」雲許諾，而約先期入。司馬命草具其，約乃出懷中詔并諸選置，司馬初無所改。俄而雲自外來，至殿門，不得入，徘徊壽光閤外，但云「咄咄」。約出，問曰：「何以處？」約舉手向左，雲笑曰：「不乖所望。」有頃，司馬召雲入，嘆約才智縱横，且曰：「我起兵於今年矣，功臣諸將實有其勞，然成帝業者，𡖖?人。」甲寅，詔進司馬位相國，總百揆，楊州牧，封十郡梁公，九錫之禮，置梁百司，去録尚之號，驃騎將軍如故。月辛酉，梁公始受命。 丙寅，詔梁國選諸要職，悉依天朝之制。於是以沈約吏部尚兼右僕射，范雲侍中。 丙戌，詔梁公增封十郡，進爵王。癸巳，受命，赦國內及府州所統殊死以下。 齊和帝東至姑孰。丙辰，下詔禪位于梁。 夏四月辛酉，宣德太后令曰：「西詔至，帝憲章前代，敬禪神器于梁，明可臨軒，遣使恭授璽紱，未亡人于别宫。」壬戌，發策，遣兼太保、尚令亮等奉皇帝璽綬詣梁宫。丙寅，梁王即皇帝位于南郊，赦，改元。是日，追贈兄懿丞相，封長沙王，謚曰宣武，葬禮依晉安平獻王故。丁卯，奉和帝巴陵王，宫于姑孰，優崇之禮，皆倣齊初。奉宣德太后齊文帝妃，王皇后巴陵王妃。齊世王侯封爵，悉從降省，唯宋汝陰王不在除例。追尊皇考文皇帝，廟號太祖，皇妣獻皇后。追謚妃郗氏德皇后。封文武功臣車騎將軍夏侯詳等十五人公侯。立皇弟中護軍宏臨川王，南徐州刺史秀安成王，雍州刺史偉建安王，左衛將軍恢鄱陽王，荆州刺史憺始興王，以宏楊州刺史。 戊辰，巴陵王卒。時上欲以南海郡巴陵國，徙王居之。沈約曰：「古今殊，魏武所云「不可慕虚名而受實禍」。」上頷之。乃遣所親鄭伯禽詣姑孰，以生金進王，王曰：「我死不須金，醇酒足矣。」乃飲沉醉，伯禽就摺殺之。 以謝沐縣公寶義巴陵王，奉齊祀。寶義幼有廢疾，不能言，故獨得全。齊南康侯恪及弟祁陽侯範嘗因入，上從客謂曰：「天下公器，非可力取，茍無期運，雖項籍之力，終亦敗亡。宋孝武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皆鴆之，朝臣以疑似枉死者相繼。然或疑而不能去，或不疑而卒患。如𡖖?祖以材略疑，而無如之何；湘東以庸愚不疑，而孫皆死其手。我於時已生，彼豈知我應有今日，固知有天命者非人所害。我初平建康，人皆勸我除去𡖖?輩，以壹物心，我於時依而行之，誰謂不可。正以江左以來，代謝之際，必相屠滅，感和氣，所以國祚不長。齊、梁雖云「革命」，異前世。我與𡖖?兄弟雖復絶服，宗屬未遠，齊業之初，亦共甘苦，情同一家，豈可遽如行路之人。𡖖?兄弟果有天命，非我所殺；若無天命，何忽行此，適足示無度量耳。且建武塗炭𡖖?門，我起義兵，非惟自雪門耻，亦𡖖?兄弟報仇。𡖖?若能在建武、永元之世撥亂反正，我豈得不釋戈推奉邪？我自取天下於明帝家，非取之於𡖖?家。昔劉輿自稱成帝，光武言：「假使成帝更生，天下亦不復可得，况輿乎。」曹志，魏武帝之孫，晉忠臣。况𡖖?今日猶是宗室，我方坦然相期，𡖖?無復懷自外之意。待，自當知我寸心。」恪兄弟凡十六人，皆仕梁。恪、範、質、顯、雲、暉并以才能知名，歷官清顯，各以壽終。
南北交兵
齊和帝中興元年，魏鎮南將軍元英上曰：「蕭寶卷驕縱日甚，虐害無辜。其雍州刺史蕭衍東伐秣陵，掃土興兵，順流而下，唯有孤城，更無重衛。乃皇天授我之日，曠載一逢之秋，此而不乘，將欲何待？臣乞躬帥步騎萬，直指沔陰，據襄陽之城，斷黑水之路。昏虐君臣，自相魚肉。我居上流，威震遐邇，長驅南出，進㧞江陵，則楚之地一朝可收，岷、蜀之道自成斷絶。命楊、徐州，聲言俱舉，建業窮蹙，魚游釡中，可以齊文軌而同，混天地而一。伏惟陛下獨決聖心，無取疑議，此期脫爽，并吞無日。」寢不報。車騎將軍源懷上言：「蕭衍內侮，寶卷孤危，廣陵、淮陰等戍，皆觀望得失。斯實天啓之期，并吞之會，宜東西齊舉，以成席卷之勢。若使蕭衍克濟，上下同心，豈惟後圖之難，亦恐楊州危逼。何則？壽春之去建康纔七百里，山川水陸，皆彼所諳。彼若內外無虞，君臣分定，乘舟藉水，倏忽而至，未易當。今寶卷都邑有土崩之憂，邊城無繼援之望，廓清江表，正在今日。」魏主乃以任城王澄都督淮南諸軍、鎮南將軍、開府儀同司、楊州刺史，使經略，既而不果。懷，賀之。東豫州刺史田益宗上表曰：「蕭氏亂常，君臣交爭，江外州鎮，中外兩，東西抗峙，已淹歲時。民庶窮於轉輸，甲兵疲於戰鬥，救於目前，力盡於麾下，無暇外維州鎮，綱紀庶方，藩城棋立，孤存而已。不乘機電掃，廓彼蠻彊，恐後之經略，未易於此。且壽春雖平，面仍梗，鎮守之宜，實須豫設。義陽差近淮源，利涉津要，朝廷行師，必由此道。若江南一平，有淮外，須乘夏水汎長，列舟長淮。師赴壽春，須從義陽之北，便是居我喉要，在慮彌深。義陽之滅，今實時矣。度彼不過須精卒一萬千，然行師之法，貴張形執。請使兩荆之衆西擬隨，雍，楊之卒頓于建安，得捍關之援，然後豫之軍直據南關，對抗延頭，遣一都督總諸軍節度，季冬進師，迄于春末，不過十旬，克之必矣。」元英奏稱：「今寶卷骨肉相殘，藩鎮鼎立，義陽孤絶，密邇王土，內無兵儲之固，外無糧援之期。此乃欲焚之鳥，不可去薪，授首之寇，豈容緩斧。若失此不取，豈惟後舉難圖，亦恐更深患。今豫州刺史司馬悅已戒嚴垂發，東豫州刺史田益宗兵守關，請遣軍司之節度。」魏主乃遣直寢羊靈引軍司。益宗遂入寇。建寧太守黃天賜與益宗戰於赤亭，天賜敗績。
梁武帝天監元年春月辛丑，殺齊邵陵王寶收、晉熙王寶嵩、桂陽王寶貞。梁王將殺齊諸王，防守猶未急。鄱陽王寶寅家閹人顔文智與左右麻拱等密謀，穿牆夜出寶寅，具船於江岸，著烏布襦，腰繫千許錢，潜赴江側，躡屩徒步，足無完膚。防守者至明追之，寶寅詐釣者，隨流上下十餘里，追者不疑。待散，乃度西岸，投民華文榮家。文榮與其族人天龍、惠連棄家將寶寅遁匿山澗，賃驢乘之，晝伏宵行，抵壽陽之東城。魏戍主杜元倫馳告楊州刺史任城王澄，以車馬侍衛迎之。寶寅時年十六，徒步憔悴，者以掠至生口。澄待以客禮，寶寅請喪君斬衰之服，澄遣人曉示情禮，賫喪兄齊衰之服給之。澄帥官僚赴弔，寶寅居處有禮，一同極哀之節。壽陽多其故義，皆受慰喭，唯不夏侯一族，以夏侯詳從梁王故。澄深器重之。 月，齊和帝下詔禪位于梁王。
年春月，蕭寶寅伏於魏闕之下，請兵伐梁，雖暴風雨，終不蹔移。會陳伯之降魏，亦請兵自效，魏主乃引八坐門下入定議。夏四月癸未朔，以寶寅都督東楊等州諸軍、鎮東將軍、楊州刺史、丹楊公、齊王，禮賜甚厚，配兵一萬，令屯東城；以伯之都督淮南諸軍、平南將軍、江州刺史，屯陽石，俟秋冬舉。寶寅明當拜命，其夜慟哭至晨。魏人聽寶寅募四方壯勇，得數千人，以顔文智、華文榮等六人皆將軍、軍主。寶寅志性雅重，過期猶絶酒肉，慘形悴色，蔬食麤衣，未嘗嬉笑。 六月，魏楊州刺史任城王澄表稱：「蕭衍頻斷東關，欲令漅湖汎溢，以灌淮南諸戍。吳、楚便水，且灌且掠，淮南之地，將非國有。壽陽去江五百餘里，衆庶惶惶，並懼水害。脫乘民之願，攻敵之虚，豫勒諸州，纂集士馬，首秋集，應機經略，雖混壹不能必果，江西自是無虞矣。」丙戌，魏發冀、定、瀛、相、并、濟六州萬人，馬一千五百匹，令仲秋之中畢會淮南。并壽陽先兵一萬，委澄經略，蕭寶寅、陳伯之皆受澄節度。 秋八月庚，魏以鎮南將軍元英都督征義陽諸軍。司州刺史蔡道恭聞魏軍將至，遣驍騎將軍楊由帥城外居民千餘家保賢首山，栅。冬十月，元英勒諸軍圍賢首栅，栅民任馬駒斬由降魏。任城王澄命統軍党法宗、傅豎眼、太原王神念等分兵寇東關、峴、淮陵、九山，高祖珍將千騎游軍，澄以軍繼其後。豎眼，靈越之。魏人㧞關要、頴川、峴城，白塔、牽城、清溪皆潰。徐州刺史司馬明素將兵千救九山，徐州長史潘伯鄰據淮陵，寧朔將軍王燮保焦城。党法宗等進㧞焦城，破淮陵，十一月壬午，擒明素，斬伯鄰。先是，南梁太守馮道根戍阜陵，初到，修城隍，遠斥候，如敵將至，衆頗笑之。道根曰：「怯防勇戰，此之謂。」城未畢，党法宗等衆萬奄至城下，衆皆失色。道根命開門，緩服登城，選精鋭百人出與魏兵戰，破之。魏人其意思閑暇，戰不利，遂引去。道根將百騎擊高祖珍，破之，魏諸軍糧運絶，引退。以道根豫州刺史。 乙酉，將軍吳陽與魏元英戰於白沙，陽敗績。
年春正月，蕭寶寅行及汝陰，東城已梁所取，乃屯壽陽栖賢寺。月戊，將軍姜慶真乘魏任城王澄在外，襲壽陽，據其外郭。長史韋纘倉猝失圖，任城太妃孟氏勒兵登陴，先守要便，激厲文武，安慰新舊，勸以賞罰，將士咸有奮志。太妃親巡城守，不避矢石。蕭寶寅引兵至，與州軍合擊之，自四鼓戰至下晡，慶真敗走，韋纘坐免官。任城王澄攻鍾離，上遣冠軍將軍張惠紹等將兵五千送糧詣鍾離，澄遣平遠將軍劉思祖等邀之。丁酉，戰于邵陽，敗梁兵，俘惠紹等十將，殺虜士卒殆盡。思祖，芳之從。尚論思祖功，應封千户侯。侍中領右衛將軍元暉求婢於思祖，不得，遂寢。暉，素之孫。上遣平西將軍曹景宗、後軍王僧炳等帥步騎萬救義陽。僧炳將萬人據鑿峴，景宗將萬人後繼，元英遣冠軍將軍元逞等據樊城以拒之。月壬申，破僧炳於樊城，俘斬四千餘人。魏詔任城王澄，以四月淮水將漲，舟行無礙，南軍得時，勿昧利以取後悔。會雨，淮水暴漲，澄引兵還壽陽。魏軍還既狼狽，失亡四千餘人。中侍郎齊郡賈思伯澄軍司，居後殿，澄以其儒者，謂之必死。及至，喜曰：「仁者必有勇，於軍司之矣。」思伯託以失道，不伐其功。有司奏奪澄開府，仍降階。上以所獲魏將士請易張惠紹于魏，魏人之。 夏五月，魏人圍義陽。城中兵不滿五千人，食纔支半歲。魏軍攻之，晝夜不息，刺史蔡道恭隨方抗禦，皆應手摧却。相持百餘日，前後斬獲不可勝計。魏軍憚之，將退。會道恭疾篤，乃呼從弟驍騎將軍靈恩、兄尚郎僧勰及諸將佐謂曰：「吾受國厚恩，不能攘滅寇賊。今所苦轉篤，埶不支久。汝等當以死固節，無令吾没有遺恨。」衆皆流涕。道恭卒，靈恩攝行州，代之城守。 秋七月，魏人聞蔡道恭卒，攻義陽益急，短兵日接。曹景宗頓鑿峴不進，但耀兵遊獵而已。上復遣寧朔將軍馬仙琕救義陽，仙琕轉戰而前，兵埶甚鋭。元英結壘於士雅山，分命諸將伏於四山，示之以弱。仙琕乘勝直抵長圍，掩英營。英僞北以誘之，至平地，縱兵擊之。統軍傅永擐甲執槊，單騎先入，唯軍主蔡虎副之，突陳横過。梁兵射永，洞其左股，永拔箭復入。仙琕敗，一戰死，仙琕退走。英謂永曰：「公矣，且還營。」永曰：「昔祖捫足不欲人知。下官雖微，國家一將，柰何使賊有將之名。」遂與諸軍追之，盡夜而返，時年七十餘矣，軍中莫不壯之。仙琕復帥萬餘人進擊英，英破之，殺將軍陳秀之。仙琕知義陽危急，盡鋭決戰，一日交，皆敗而返。蔡靈恩埶窮，八月乙酉，降於魏。關戍將聞之，辛酉，亦棄城走。英使司馬陸希道露板，嫌其不精，命傅永改之。永不增文彩，直之陳列軍處置形要而已。英深賞之，曰：「觀此經筭，雖有金城湯池，不能守矣。」初，南安惠王以預穆泰之謀，追奪爵邑。及英克義陽，乃復立英中山王。御史中丞任昉奏彈曹景宗，上以其功臣，寢而不治。衛尉鄭紹叔忠於上，外所聞知，纖豪無隱。每上言，善則推功於上，不善則引咎己，上以是親之。詔於南義陽置司州，移鎮關南，以紹叔刺史。紹叔立城隍，繕器械，廣田積榖，招集流散，百姓安之。魏置郢州於義陽，以司馬悅刺史。上遣馬仙琕築竹敦、麻陽城於關南，司馬悅遣兵攻竹敦，㧞之。
四年春月，上謀伐魏，壬午，遣衛尉𡖖?楊公則將宿衛兵塞洛口。 八月壬寅，魏中山王英寇雍州。 楊公則至洛口，與魏豫州長史石榮戰，斬之。甲寅，將軍姜慶真與魏戰於羊石，不利，公則退屯馬頭。 九月己巳，楊公則等與魏楊州刺史元嵩戰，公則敗績。 冬十月丙午，上舉伐魏，以揚州刺史臨川王宏都督北討諸軍，尚右僕射柳惔副，王公以下各上國租及田榖以助軍。宏軍于洛口。
五年夏四月庚戌，魏以中山王英征南將軍、都督楊徐州諸軍，帥衆十餘萬以拒梁軍，指授諸節度，所至以便宜從。江州刺史王茂將兵數萬侵魏荆州，誘魏邊民及諸蠻更立宛州，遣其所署宛州刺史雷豹狼等襲取魏河南城。魏遣平南將軍楊眼都督諸軍擊茂，辛酉，茂戰敗，失亡千餘人。眼進攻河南城，茂逃還，眼追至水，攻㧞五城。魏征虜將軍宇文福寇司州，俘千餘口而去。五月辛未，太右衛率張惠紹等侵魏徐州，㧞宿預，執城主馬成龍。乙亥，北徐州刺史昌義之㧞梁城。豫州刺史韋叡遣長史王超等攻峴，未㧞，叡行圍栅，魏出數百人陳於門外。叡欲擊之，諸將皆曰：「向者輕來，未有戰，徐還授甲，乃可進耳。」叡曰：「不然。魏城中千餘人，足以固守。今無故出人於外，必其驍勇者。苟能挫之，其城自㧞。」衆猶遲疑，叡指其節曰：「朝廷授此，非以飾，韋叡灋不可犯。」遂進擊之，士皆殊死戰，魏兵敗走。因急攻之，中宿而㧞遂至合肥。先是，右軍司馬胡略等攻合肥，久未下。叡按山川，夜帥衆堰肥水，頃之，堰成水通，舟艦繼至。魏築東西城夾合肥，叡先攻城，魏將楊靈胤帥衆五萬奄至。衆懼不敵，請奏益兵。叡笑曰：「賊至城下，方求益兵，將何所及？且吾求益兵，彼亦益兵，兵貴用奇，豈在衆。」遂擊靈胤，破之。叡使軍主王懷静築城於岸以守堰，魏攻㧞之，城中千餘人皆没。魏人乘勝至堤下，兵勢甚盛，諸將欲退還漅湖，或欲保義。叡怒曰：「寧有此邪！」命取傘扇麾幢，樹之堤下，示無動志。魏人來鑿堤，叡親與之爭，魏兵却，因築壘於堤以自固。叡起鬥艦，高與合肥城等，四面臨之，城中人皆哭。守將杜元倫登城督戰，中弩死。辛巳，城潰，俘斬萬餘級，獲牛馬以萬數。叡體素嬴，未嘗跨馬，每戰，常乘板輿，督厲將士，勇氣無敵。晝接賔旅，夜半起筭軍，張燈達署，撫循其衆，常如不及，故投募之士爭之。所至頓舍，館宇藩牆，皆應準繩。諸軍進至東陵，有詔班師。去魏城既近，諸將恐其追躡，叡悉遣輜重居前，身乘輿殿後。魏人服叡威名，望之不敢逼，全軍而還。於是遷豫州治合肥。壬午，魏遣尚元遥南拒梁兵。 丁亥，廬江太守聞喜裴邃克魏羊石城。庚寅，克霍丘城。六月庚，青冀州刺史桓和克朐山城。 張惠紹與假徐州刺史宋黑，水陸俱進，趣彭城，圍高冢戍。魏武衛將軍奚康生將兵救之。丁未，惠紹兵不利，黑戰死。 秋七月丙寅，桓和擊魏兖州，㧞固城。 戊，徐州刺史王伯敖與魏中山王英戰於陰陵，伯敖兵敗，失亡五千餘人。己丑，魏發定、冀、瀛、相、并、肆六州十萬人，以益南行之兵。上遣將軍角念將兵一萬屯蒙山，招納兖州之民，降者甚衆。是時，將軍蕭及屯固城，桓和屯孤山。魏邢巒遣統軍樊魯攻和，别將元恒攻及，統軍畢祖朽攻念。壬寅，魯破和於孤山，恒㧞固城，祖朽擊念，走之。己酉，魏詔平南將軍安樂王詮督後發諸軍赴淮南。詮，長樂之。將軍藍懷恭與魏邢巒戰于睢口，懷恭敗績，巒進圍宿預。懷恭復於清南築城，巒與平南將軍楊眼合攻之。九月癸酉，㧞之斬懷恭，殺獲萬計。張惠紹棄宿預，蕭炳棄淮陽，遁還。臨川王宏以帝弟將兵，器械精新，軍容甚盛，北人以百數十年所未之有。軍次洛口，前軍克梁城。諸將欲乘勝深入，宏性懦怯，部分乖方。魏詔邢巒引兵度淮，與中山王英合攻梁城。宏聞之懼，召諸將議旋師。吕僧珍曰：「知難而退，不亦善乎？」宏曰：「我亦以然。」柳惔曰：「自我衆所臨，何城不服，何謂難乎？」裴邃曰：「是行，固敵是求，何難之避。」馬仙琕曰：「王安得亡國之言。天掃境內以屬王，有前死一尺，無却生一寸。」昌義之怒，須髮盡磔，曰：「吕僧珍可斬！豈有百萬之師，出未逢敵，望風遽退，何面目得聖主乎！」朱僧勇、胡辛生㧞劒而退，曰：「欲退自退，下官當前向取死。」議者罷出，僧珍謝諸將曰：「殿下昨來風動，意不在軍，深恐致沮喪，故欲全師而返耳。」宏不敢遽違羣議，停軍不前。魏人知其不武，遺下巾幗，且歌之曰：「不畏蕭娘與吕姥，但畏合肥有韋虎。」虎謂韋叡。僧珍歎曰：「使始興、吳平帥而佐之，豈有敵人所侮如是乎！」欲遣裴邃分軍取壽陽，衆停洛口。宏固執不聽，令軍中曰：「人馬有前行者斬！」於是將士人懷憤怒。魏奚康生馳遣楊眼謂中山王英曰：「梁人自克梁城已後，久不進軍，其埶可，必畏我。王若進據洛水，彼自奔敗。」英曰：「蕭臨川雖騃，其下有良將韋、裴之屬，未可輕。宜且觀形埶，勿與交鋒。張惠紹號令嚴明，所至獨克，軍于下邳，下邳人多欲降者，惠紹諭之曰：「我若得城，諸𡖖?皆是國人；若不能克，徒使諸𡖖?失鄉里，非朝廷弔民之意。今且安堵復業，勿妄自辛苦。」降人咸悅。己丑夜，洛口暴風雨，軍中驚，臨川王宏與數騎逃去。將士求宏不得，皆散，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捐棄病者及羸老，死者近五萬人。宏乘船濟江，夜至白石壘，叩城門求入。臨汝侯淵猷登城謂曰：「百萬之師，一朝鳥散，國之存亡，未可知。恐姦人乘閒變，城不可夜開。」宏無以對，乃縋食饋之。淵猷，淵藻之弟。時昌義之軍梁城，聞洛口敗，與張惠紹皆引兵退。魏主詔中山王英乘勝平蕩東南，逐北至馬頭，攻㧞之。城中糧儲，魏悉遷之北。議者咸曰：「魏運米北，當不復南向。」上曰：「不然，此必欲進兵，詐計耳。」乃命脩鍾離城，敕昌義之戰守之。冬十月，英進圍鍾離，魏主詔邢巒引兵會之。巒上表，以：「南軍雖野戰非敵，而城守有餘。今盡鋭攻鍾離，得之則所利無㡬，不得則虧損甚。且介在淮外，借使束手順，猶恐無糧難守，况殺士卒以攻之乎？征南士卒從戎時，疲弊死，不問可知，雖有乘勝之資，懼無可用之力。若臣愚，謂宜修復舊戍，撫循諸州，以俟後舉，江東之舋，不患其無。」詔曰：「濟淮掎角，如前敕，何容猶爾盤桓，方有此請？可速進軍。」巒表，以：「今中山進軍鍾離，實所未解。若得失之計，不顧萬全，直襲廣陵，出其不，或未可知。若正欲以八十日糧取鍾離城者，臣未之前聞。彼堅城自守，不與人戰，城塹水深，非可填塞，空坐至春，士卒自弊。若遣臣赴彼，從何致糧？夏來之兵，不齎冬服，脫遇冰雪，何方取濟？臣寧荷怯懦不進之責，不受敗損空行之罪。鍾離天險，朝貴所具，若有內應，則所不知，如其無，必無克狀。若信臣言，願賜臣停。若謂臣憚行求還，臣所領兵乞盡付中山，任其處分，臣止以單騎隨之東西。臣屢更將，頗知可否，臣既謂難，何容强遣。」乃召巒還，更命鎮東將軍蕭寶寅與英同圍鍾離。侍中盧昶素惡巒，與侍中領右衛將軍元暉共譛之，使御史中尉崔亮彈巒在中掠人奴婢。巒以中所得美女賂暉。暉言於魏主曰：「巒新有功，不當以赦前案之。」魏主以然，遂不問。 丁酉，梁兵圍義陽者夜遁，魏郢州刺史婁悅追擊，破之。 十一月乙丑，赦。詔右衛將軍曹景宗都督諸軍十萬救鍾離。上敕景宗頓道人洲，俟衆軍齊集俱進。景宗固啓求先據邵陽洲尾，上不許。景宗欲專其功，違詔而進，值暴風猝起，頗有溺者，復還守先頓。上聞之曰：「景宗不進，蓋天意。若孤軍獨往，城不時立，必致狼狽，今破賊必矣。」
六年春正月，魏中山王英與平東將軍楊眼等衆數十萬攻鍾離。鍾離城北阻淮水，魏人於邵陽洲兩岸橋，樹栅數百步，跨淮通道。英據南岸攻城，眼據北岸立城，以通糧運。城中衆纔千人，昌義之督帥將士，隨方抗禦。魏人以車載土填塹，使其衆負土隨之，嚴騎蹙其後，人有未及回者，因以土迮之，俄而塹滿。衝車所撞，城土輒頽，義之用泥補之，衝車雖入而不能壞。魏人晝夜苦攻，分番相代，墜而復升，莫有退者。一日戰數十合，前後殺萬計，魏人死者與城平。月，魏主召英使還，英表稱：「臣志殄逋寇，而月初已來，霖雨不止，若月晴霽，城必可克，願少賜寬假。」魏主復賜詔曰：「彼土蒸濕，無宜久淹。埶雖必取，乃將軍之深計，兵久力殆，亦朝廷之所憂。」英猶表稱必克，魏主遣步兵校尉范紹詣英議攻取形埶。紹鍾離城堅，勸英引還，英不從。上命豫州刺史韋叡將兵救鍾離，受曹景宗節度。叡自合肥取直道，由陰陵澤行，值澗谷，輒飛橋以濟師。人畏魏兵盛，多勸叡緩行，叡曰：「鍾離今鑿穴而處，負户而汲，車馳卒奔，猶恐其後，而况緩乎！魏人已墮吾腹中，𡖖?曹勿憂。」旬日至邵陽。上豫敕曹景宗曰：「韋叡，𡖖?之鄉望，宜善敬之。」景宗叡，禮甚謹。上聞之曰：「將和，師必濟矣。」景宗與叡進頓邵陽洲。叡於景宗營前十里夜掘長塹，樹鹿角，截洲城，去魏城百餘步。南梁太守馮道根能走馬步地，計馬足以賦功，比曉而營立。魏中山王英驚，以杖擊地曰：「是何神！」景宗等器甲精新，軍容甚盛，魏人望之奪氣。景宗慮城中危懼，募軍士言文達等潜行水底，齎敕入城，城中始知有外援，勇氣百倍。楊眼勇冠軍中，將萬餘騎來戰，所向皆靡。叡結車陳，眼聚騎圍之，叡以彊弩千一時俱發，洞甲穿中，殺甚衆。矢貫眼右臂，眼退走。明旦，英自帥衆來戰，叡乘素木輿，執白角如意以麾軍，一日數合，英乃退。魏師復夜來攻城，飛矢雨集，叡黯請下城以避箭，叡不許。軍中驚，叡於城上厲聲呵之，乃定。牧人過淮北伐芻稿者，皆楊眼所略。曹景宗募勇敢七千餘人，於眼城南數里築壘，眼來攻，景宗擊却之。壘成，使别將趙草守之，有抄掠者，皆草所獲，是後始得縱芻牧。上命景宗等豫裝高艦，使與魏橋等，火攻之計。令景宗與叡各攻一橋，叡攻其南，景宗攻其北。月，淮水暴漲六七尺，叡使馮道根與廬江太守裴邃、秦郡太守李文釗等乘鬥艦競發，擊魏洲上軍盡殪。别以船載草，灌之以膏，從而焚其橋。風怒火盛，烟塵晦冥，敢死之士，㧞栅斫橋，水漂疾，倏忽之間，橋栅俱盡。道根等皆身自搏戰，軍人奮勇，呼聲動天地，無不一當百，魏軍潰。英橋絶，脫身棄城走，眼亦燒營去。諸壘相次土崩，悉棄其器甲，爭投水死者十餘萬，斬首亦如之。叡遣報昌義之，義之悲喜，不暇答語，但叫曰：「更生！更生！」諸軍逐北至濊水上，英單騎入梁城，緣淮百餘里，尸相枕藉，生擒五萬人，收其資糧器械山積，牛馬驢騾不可勝計。義之德景宗及叡，請人共會，設錢十萬，官賭之。景宗擲得雉，叡徐擲得盧，遽取一反之，曰：「異！」遂作塞。景宗與羣帥爭先告捷，叡獨居後，世尤以此賢之。詔增景宗、叡爵邑，義之等受賞各有差。 秋八月，魏有司奏中山王英經筭失圖，齊王蕭寶寅等守橋不固，皆處以極灋。己亥，詔英、寶寅免死，除名民，楊眼徙營州兵，以中護軍李崇征南將軍、楊州刺史。
七年秋九月庚，魏郢州司馬彭珍等叛魏，潜引梁兵趨義陽，關戍主侯登等以城來降。郢州刺史婁悅嬰城自守，魏以中山王英都督南征諸軍，將步騎萬出汝南以救之。 冬十月，魏懸瓠軍主白早生殺豫州刺史司馬悅，自號平北將軍，求援於司州刺史馬仙琕。時荆州刺史安成王秀都督，仙琕籤求應赴，參佐咸謂宜待臺報，秀曰：「彼待我以自存，援之宜速，待敕雖舊，非應急。」即遣兵赴之。上亦詔仙琕救早生。仙琕進頓楚王城，遣副將齊苟兒以兵千助守懸瓠。詔以早生司州刺史。 魏以尚邢巒行豫州，將兵擊白早生。魏主問之曰：「𡖖?言早生走？守？何時可平？」對曰：「早生非有深謀智，正以司馬悅暴虐，乘衆怒而作亂，民迫於凶威，不得已而從之。縱使梁兵入城，水路不通，糧運不繼，亦成禽耳。早生得梁之援，溺於利欲，必守而不走。若臨以王師，士民必翻然順，不出今年，當傳首京師。」魏主悅，命巒先發，使中山王英繼之。巒帥騎八百，倍道兼行，五日至鮑口。丙，早生遣其將胡孝智將兵七千，離城百里逆戰。巒奮擊，破之，乘勝長驅至懸瓠。早生出城逆戰，破之，因渡汝水，圍其城。詔加巒都督南討諸軍。丁丑，魏鎮東參軍成景雋殺宿預戍主嚴仲賢，以城來降。時魏郢、豫州，自懸瓠以南至于安陸，諸城皆没，唯義陽一城魏堅守。巒帥田益宗帥羣蠻以附魏，魏以東豫州刺史。上以車騎將軍、開府儀同司、五千户郡公招之，益宗不從。十一月庚寅，魏遣安東將軍楊椿將兵四萬攻宿豫。魏主聞邢巒屢捷，命中山王英趣義陽，英以衆少，累表請兵，弗許。英至懸瓠，輒與巒、共攻之。十月己未，齊苟兒等開門出降，斬白早生及其黨數十人。英乃引兵前趨義陽。寧朔將軍張道凝先屯楚王城，癸亥，弃城走，英追擊，斬之。魏義陽太守狄道辛祥與婁悅共守義陽，將軍胡武城、陶平虜攻之。祥夜出襲其營，擒平虜，斬武城，由是州境獲全。論功當賞，婁悅耻功出其下，間之於執政，賞遂不行。
八年春正月，魏中山王英至義陽，將取關，先策之曰：「關相須如左右手，若克一關，兩關不待攻而破。攻難不如攻易，宜先攻東關。」恐其并力於東，乃使長史李華帥五統向西關以分其兵埶，自督諸軍向東關。先是，馬仙琕使雲騎將軍馬廣屯長薄，軍主胡文超屯松峴。丙申，英至長薄戍戍，長薄潰，馬廣遁入武陽，英進圍之。上遣冠軍將軍彭甕生、驃騎將軍徐元季將兵援武陽，英故縱之使入城，曰：「吾觀此城，形埶易取。」甕生等既入，英促兵攻之，六日而㧞虜將及士卒七千餘人。進攻廣峴，太左衛率李元履棄城走。攻西關，馬仙琕亦棄城走。上使南郡太守韋叡將兵救仙琕。叡至安陸，增築城丈餘，更開塹，起高樓。衆頗譏其怯，叡曰：「不然。將當有怯時，不可專勇。」中山王英急追馬仙琕，將復邵陽之耻，聞叡至，乃退。上亦有詔罷兵。初，魏主遣中舍人鮦陽董紹慰勞叛城，白早生襲而囚之，送於建康。魏主既克懸瓠，命於齊苟兒等四將之中分遣人，敕楊州移，以易紹及司馬悅首。移未至，領軍將軍吕僧珍與紹言，愛其文義，言於上。上遣主霍靈超謂紹曰：「今聽𡖖?還，令𡖖?通兩家之好，彼此息民，豈不善！」因召，賜衣物，令舍人周捨慰勞之，且曰：「戰爭多年，民物塗炭，吾是以不耻先言，與魏朝通好。比亦有全無報者，𡖖?宜申此意。今遣傳詔霍靈秀送𡖖?至國，遲有嘉問。」謂紹曰：「𡖖?知所以得不死不？今者獲𡖖?，乃天意。夫立君以民，凡在民上，豈可不思此乎。若欲通好，今以宿豫還彼，彼當以中。」紹還魏言之魏主不從。
魏伐柔然
晉武帝太元十六年。 初，柔然部人世服於代，其人郁久閭地粟袁卒，部落分，長匹候跋繼父居東邊，次緼紇提别居西邊。秦王堅滅代，柔然附於劉衛辰。及魏王珪即位，攻擊高車等，諸部率皆服從，獨柔然不魏。戊戌，珪引兵擊之，柔然舉部遁走，珪追犇六百里。諸將因張衮言於珪曰：「賊遠糧盡，不如早還。」珪問諸將：「若殺副馬，日食，足乎？」皆曰：「足。」乃復倍道追之，及於碩南牀山下，破之，虜其半部。匹侯跋及别部帥屋擊各收餘衆遁走。珪遣長孫嵩、長孫肥追之。珪謂將佐曰：「𡖖?曹知吾前問日糧意乎？」曰：「不知。」珪曰：「柔然驅畜産犇走數日，至水必留，我以輕騎追之，計其道里，不過日及之矣。」皆曰：「非所及。」嵩追斬屋擊於平望川。肥追匹侯跋至涿邪山，匹侯跋舉衆降，獲緼紇提之曷多汗、兄社崘、斛律等宗黨數百人。緼紇提將犇劉衛辰，珪追及之，緼紇提亦降，珪悉徙其部衆於雲中。
十九年冬十月，柔然曷多汗棄其父，與社崘帥衆西走，魏長孫肥追之，及於上郡跋那山，斬曷多汗。社崘收其餘衆數百，犇匹侯跋，匹侯跋處之南鄙。社崘襲匹侯跋，殺之，匹侯跋啓跋、吳頡等皆犇魏。社崘掠五原以西諸部，走度漠北。
安帝元興元年春正月戊，魏材官將軍和突攻黜弗、素古延等諸部，破之。初，魏主珪遣北部人賀狄干獻馬千匹，求昏於秦，秦王興聞珪已立慕容后，止狄干而絶其昏。没弈干、黜弗、素古延，皆秦之屬國，而魏攻之，由是秦、魏有隙。庚寅，珪閲士馬，命并州諸郡積榖於平陽之乾壁以秦。柔然社崘方睦於秦，遣將救黜弗、素古延。辛卯，和突逆擊，破之。社崘帥其部落遠遁漠北，奪高車之地而居之。斛律部帥倍侯利擊社崘，所敗，倍侯利奔魏。社崘於是西北擊匈奴遺種日㧞鷄，破之，遂吞併諸部，士馬繁盛，雄於北方。其地西至焉耆，東接朝鮮，南臨漠，旁側國皆羈屬焉。自號豆代可汗。始立約束，以千人軍，軍有將；百人幢，幢有帥。攻戰先登者賜以虜獲，畏懦者以石擊其首而殺之。 十月，柔然可汗社崘聞珪伐秦，自參合陂侵魏，至豺山，及善無北澤，魏常山王遵以萬騎追之，不及而還。
年夏四月，柔然可汗社崘從弟悅代郍謀殺社崘，不克，犇魏。
義熙年夏四月，柔然社崘侵魏邊。
五年十月，柔然侵魏。
六年春正月，魏長孫嵩將兵伐柔然。 夏五月，魏長孫嵩至漠北而還，柔然追圍之於牛川。壬申，魏主嗣北擊柔然。柔然可汗社崘聞之，遁走，道死。其度㧞尚幼，部衆立社崘弟斛律，號藹苦蓋可汗」。嗣引兵還參合陂。
十年。 𥘉?，社崘之徙高車，高車人叱洛侯之鄉導，以併諸部，社崘德之，以人。步鹿真與社崘之社㧞共至叱洛侯家，淫其少妻。妻告步鹿真曰：「叱洛侯欲奉檀主。」檀者，社崘季父僕渾之，領别部鎮西境，素得衆心。步鹿真而發兵圍叱洛侯，叱洛侯自殺。遂引兵襲檀，檀逆擊，破之，執步鹿真及社㧞，殺之，自立可汗，號牟汗紇升蓋可汗。斛律至和龍，燕王跋賜斛律爵上谷侯，館之遼東，待以客禮，納其女昭儀。斛律上請還其國，跋曰：「今棄國萬里，無內應，若以重兵相送，則饋運難繼，兵少則不足成功，如何可還？」斛律固請曰：「不煩重兵，願給百騎，送至敕勒，國人必欣然來迎。」跋乃遣單于前輔萬陵帥騎百送之。陵憚遠役，至黑山，殺斛律而還。檀亦遣使獻馬千匹、羊萬口于燕。 十月丙戌朔，柔然可汗檀侵魏。丙申，魏主嗣北擊之，檀走，遣奚斤等追之，遇雪，士卒凍死及墮指者什。
宋營陽王景平元年春正月，柔然寇魏邊。月戊辰，魏築長城，自赤城西至五原，延袤千餘里，置戍卒，以柔然。 八月，柔然寇河西，河西王蒙遜命世政德擊之。政德輕騎進戰，柔然所殺。
文帝元嘉元年秋八月，柔然紇升蓋可汗聞魏太宗殂，將六萬騎入雲中，殺掠吏民，攻㧞盛樂宫。魏世祖自將輕騎討之，日夜至雲中。紇升蓋引騎圍魏主五十餘重，騎逼馬首，相次如堵。將士懼，魏主顔色自若，衆情乃安。紇升蓋以弟於陟斤將，魏人射殺之。紇升蓋懼，遁去。尚令劉絜言於魏主曰：「檀自恃其衆，必將復來。請俟收田畢，發兵道，東西並進以討之。」魏主然之。 十月，魏主命安集將軍長孫翰、安北將軍尉眷北擊柔然。魏主自將屯祚山。柔然北遁，諸軍追之，獲而還。翰，肥之。
年冬十月癸卯，魏主舉伐柔然，五道並進。長孫翰等從東道出黑漠，廷尉𡖖?長孫道生等出白、黑漠之間，魏主從中道，東平公娥清出栗園，奚斤等從西道出爾寒山。諸軍至漠南，舍輜重，輕騎齎十五日糧，度漠擊之。柔然部落驚，絶迹北走。
四年夏五月，魏主命龍驤將軍代人陸俟督諸軍鎮磧，以柔然。 秋七月，柔然寇雲中，聞魏已克統萬，乃遁去。
五年秋八月，魏主如廣寧，觀温泉。柔然紇升蓋可汗遣其將萬餘騎寇魏邊，魏主自廣寧還，追之，不及。
六年夏四月，魏主將擊柔然，治兵於南郊，先祭天，然後部勒行陳。內外羣臣皆不欲行，保太后固止之，獨崔浩勸之。尚令劉絜等共推太史令張淵、徐辯，使言於魏主曰：「今兹己巳，陰之歲，歲星襲月，太白在西方，不可舉兵。北伐必敗，雖克，不利於上。」羣臣因共贊之曰：「淵等少時嘗諫苻堅南伐，堅不從而敗，所言無不中，不可違。」魏主意不快，詔浩與淵、辯論難於前。浩詰淵、辯曰：「陽德，陰刑，故日食脩德，月食脩刑。夫王者用刑，則肆諸市朝，則陳諸原野。今出兵以討有罪，乃所以脩刑。臣竊觀天文，比年以來，月行掩昴，至今猶然。其占，年天破旄頭之國。蠕蠕、高車，旄頭之衆，願陛下勿疑。」淵、辯復曰：「蠕蠕荒外無用之物，得其地不可耕而食，得其民不可臣而使，輕疾無常，難得而制，有何汲汲而勞士馬以伐之？」浩曰：「淵、辯言天道，猶是其職，至於人形執，尤非其所知。此乃世常談，施之於今，殊不合宜。何則？蠕蠕本國家北邊之臣，中間叛去，今誅其元惡，收其良民，令復舊役，非無用。世人皆謂淵、辯通解數術，明決成敗。臣請試問之，屬者統萬未亡之前，有無敗徴？若其不知，是無術；知而不言，是不忠。」時赫連昌在坐，淵等自以未嘗有言，慚不能對。魏主悅。既罷，公𡖖?或尤浩曰：「今南寇方伺國隙，而捨之北伐，若蠕蠕遠遁，前無所獲，後有彊寇，將何以待之？」浩曰：「不然。今不先破蠕蠕，則無以待南寇南入。聞國家克統萬以來，內懷恐懼，故揚聲動衆，以衛淮北。比吾破蠕蠕，徃還之間，南寇必不動。且彼步我騎，彼能北來，我亦南徃，在彼甚困，於我未勞。况南北殊俗，水陸異宣，設使國家與之河南，彼亦不能守。何以言之？以劉裕之雄傑，吞併關中，留其愛，輔以良將，精兵數萬，猶不能守，全軍覆没，號哭之聲，至今未已。况義隆今日君臣，非裕時之比，主上英武，士馬精彊，彼若果來，譬如以虎狼，何懼之有！蠕蠕恃其絶遠，謂國家力不能制，自寬日久，故夏則散衆放畜，秋肥乃聚，背寒向温，南來寇抄。今掩其不，必望塵駭散。牡馬護牝，牝馬戀駒，驅馳難制，不得水草，不過數日，必聚而困弊，可一舉而滅。蹔勞永逸，時不可失，患在上無此意。今上意已决，奈何止之！」寇謙之謂浩曰：「蠕蠕果可克乎？」浩曰：「必克。但恐諸將瑣瑣，前後顧慮，不能乘勝深入，使不全舉耳。」先是，帝因魏使者還，告魏主曰：「汝趨我河南地，不然，將盡我將士之力。」魏主方議伐柔然，聞之笑，謂公𡖖?曰：「龜鼈豎，自救不暇，夫何能。就使能來，若不先滅蠕蠕，乃是坐待寇至，腹背受敵，非良策。吾行決矣。」庚寅，魏主發平城，使北平主長孫嵩、廣陵公樓伏連居守。魏主自東道向黑山，使平陽王長孫翰自西道向娥山，同會柔然之庭。 五月丁未，魏主至南，捨輜重，帥輕騎兼馬襲擊柔然，至栗水。柔然紇升蓋可汗先不設，民畜滿野，驚怖散走，莫相收攝。紇升蓋燒廬舍，絶迹西走，莫知所之。其弟匹黎先主東部，聞有魏寇，帥衆欲就其兄，遇長孫翰，翰邀擊，破之，殺其人數百。 六月，柔然紇升蓋可汗既走，部落四散，竄伏山谷，雜畜布野，無人收視。魏主循栗水西行，至莬園水，分軍搜討，東西五千里，南北千里，俘斬甚衆。高車諸部乘魏兵埶，鈔掠柔然。柔然種類前後降魏者十餘萬落，獲戎馬百餘萬匹，畜産車廬，彌漫山澤，亡慮數百萬。魏主循弱水西行，至涿邪山。諸將慮深入有伏兵，勸魏主留止。寇謙之以崔浩之言告魏主，魏主不從。秋七月，引兵東還，至黑山，以所獲班賜將士有差。既而得降人言：「可汗先被病，聞魏兵至，不知所，乃焚穹廬，以車自載，將數百人入南山。民畜窘聚，方六十里無人統領，相去百八十里，追兵不至，乃徐西遁，唯此得免。」後聞涼州賈胡言：「若復前行日，則盡滅之矣。」魏主深悔之。紇升蓋可污憤悒而卒。吳提立，號敕連可汗。 八月，魏主至漠南，聞高車東部屯巳尼陂，人畜甚衆，去魏軍千餘里，遣左僕射安原等將萬騎擊之。高車諸部迎降者數十萬落，獲馬牛千百餘萬。冬，十月，魏主還平城。徙柔然、高車降附之民於漠南，東至濡源，西暨五原、陰山，千里中，使之耕牧而收其貢賦。命長孫翰、劉絜、安原及侍中代人古弼同鎮撫之。自是魏之民間馬、牛、羊及氈皮之價賤。魏主加崔浩侍中、特進、撫軍將軍，以賞其謀畫之功。
八年夏六月，魏之邊吏獲柔然邏者十餘人，魏主賜衣服而遣之，柔然感悅。閏月乙未，柔然敕連可汗遣使詣魏，魏主厚禮之。 魏主如漠南。十一月丙辰，北部敕勒莫弗庫若干帥所部數萬騎，驅鹿數百萬頭詣魏主行在，魏主獵以賜從官。十月丁丑，還宫。
十一年春正月，魏主以西海公主妻柔然敕連可汗，納其妹夫人，遣潁川王提往逆之。丁卯，敕連遣其異母兄秃鹿傀送妹，并獻馬千匹，魏主以其妹左昭儀。提，曜之。
十年冬十一月，柔然與魏絶和親，犯魏邊。
十五年夏五月丙申，魏主如五原。秋七月，自五原北伐柔然，命樂平王丕督十五將出東道，永昌王健督十五將出西道，魏主自出中道。至浚稽山，復分中道：陳留王崇從澤向涿邪山，魏主從浚稽北向山，西登白阜，不柔然而還。時漠北旱，無水草，人馬多死。
十六年。魏王伐河西。六月，使將軍長樂王嵇敬、輔國將軍建寧王崇將萬人屯漠南，以柔然。
十九年冬十月甲申，柔然遣使詣建康。
十年九月辛巳，魏主如漠南。甲辰，捨輜重，以輕騎襲柔然。分軍四道：樂安王範、建寧王崇各統十五將出東道，樂平王丕督十五將出西道，魏王出中道，中山王辰督十五將後繼。魏主至鹿渾谷，遇敕連可汗。太晃言於魏主曰：「賊不意軍猝至，宜掩其不，速進擊之。」尚令劉絜固諫，以：「賊營中塵盛，其衆必多，出至平地，恐所圍，不如須諸軍集，然後擊之。」晃曰：「塵之盛者，由軍士驚怖擾亂故，何得營上而有此塵乎？」魏王疑之，不急擊。柔然遁去，追至石水，不及而還。既而獲柔然候騎，曰：「柔然不覺魏軍至，上下惶駭，引衆北走，經六七日，知無追者，始乃徐行。」魏主深恨之。自是軍國，皆與太謀之。司馬楚之别將兵督軍糧，鎮北將軍封沓亡降柔然，說柔然令擊楚之以絶軍食。俄而軍中有告失驢耳者，諸將莫曉其故。楚之曰：「此必賊遣姦人入營覘伺，割驢耳以信耳。賊至不久，宜急之。」乃伐柳城，以水灌之令凍。城立而柔然至，冰堅滑，不可攻，乃散走。
十一年春月辛未，魏中山王辰、內都坐官薛辨、尚奚眷等八將坐擊柔然後期，斬於都南。初，魏尚令劉絜久典機要，恃寵自專，魏主心惡之。及將襲柔然，絜諫曰：「蠕蠕遷徙無常，前者出師，勞而無功，不如廣農積榖，以待其來。」崔浩固勸魏主行，魏主從之。絜耻言之不用，欲敗魏師。魏主與諸將期會鹿渾谷，絜矯詔易其期。帝至鹿渾谷，欲擊柔然，絜諫止之，使待諸將。帝留鹿渾谷六日，諸將不至，柔然遂遠遁，追之不及。軍還，經中，糧盡，士卒多死。絜陰使人驚魏軍，勸帝委軍輕還，帝不從。絜以軍出無功，請治崔浩之罪。帝曰：「諸將失期，遇賊不擊，浩何罪。」浩以絜矯詔白帝，帝至五原，收絜囚之。帝之北行，絜私謂所親曰：「若車駕不返，吾當立樂平王。」絜聞尚右丞張嵩家有圖讖，問曰：「劉氏應王，繼國家後，吾有姓名否？」嵩曰：「有姓無名。」帝聞之，命有司窮治，索嵩家，得讖，連南康公狄鄰。絜、嵩、鄰皆夷族，死者百餘人。 九月丁未，魏主如漠南，將襲柔然，柔然敕連可汗遠遁，乃止。敕連尋卒，吐賀真立，號處羅可汗。
十年秋八月，魏主如陰山之北，發諸州兵分之，各於其州戒嚴，以須後命。徙諸種雜民五千餘家於北邊，令就北畜牧，以餌柔然。
十五年秋八月，西域般悅門去平城萬有餘里，遣使詣魏，請與魏東西合擊柔然。魏主許之，中外戒嚴。 十月，魏太朝于行宫，遂從伐柔然。至受降城，不柔然，因積糧於城內，置戍而還。
十六年春正月戊辰朔，魏主饗羣臣於漠南。甲戌，復伐柔然，高涼王那出東道，略陽王羯兒出西道。魏主與太出涿邪山，行數千里，柔然處羅可汗恐懼，遠遁。 九月，魏主伐柔然，高涼王那出東道，略陽王羯兒出中道。柔然處羅可汗悉國中精兵圍那數千里，那掘塹堅守，相持數日。處羅數挑戰，輒那所敗。以那衆少而堅，疑軍將至，解圍夜去。那引兵追之，九日九夜，處羅益懼，棄輜重，踰穹隆嶺遠遁。那收其輜重，引軍還，與魏主會於廣澤。略陽王羯兒收柔然民畜九百餘萬。自是柔然衰弱，屏跡不敢犯魏塞。冬十月戊申，魏主還平城。
武帝明年冬十月甲戌，魏主北巡，欲伐柔然。至陰山，會雨雪，魏主欲還。太尉尉眷曰：「今動衆以威北敵，去都不遠而車駕遽還，虜必疑我有內難。將士雖寒，不可不進。」魏主從之。辛卯，軍于車崙山。 十一月，魏主自將騎十萬、車十五萬兩擊柔然，度漠，旌旗千里。柔然處羅可汗遠遁，其别部烏朱駕頽等帥數千落降于魏，魏主刻石紀功而還。
八年秋七月，柔然處羅可汗卒，于成立，號曰受羅部真可汗，改元永康。部真帥衆侵魏，辛丑，魏北鎮游軍擊破之。
明帝泰始六年夏六月，柔然部真可汗侵魏，魏主引羣臣議之。尚右僕射南平公目辰曰：「若車駕親征，京師危懼，不如持重固守。」虜懸軍深入，糧運無繼，不久自退。遣將追擊，破之必矣。」給中張白澤曰：「蠢爾荒愚，輕犯王略，若鑾輿親行，必望麾崩敗，豈可坐而縱敵！以萬乘之尊，嬰城自守，非所以威服四夷。」魏主從之。白澤，衮之孫。魏主使京兆王推等督諸軍出西道，任城王雲等督諸軍出東道，汝陰王賜等督諸軍前鋒，隴西王源賀等督諸軍後繼，鎮西將軍吕羅等掌留臺。諸將會魏主於女水之濱，與柔然戰，柔然敗。乘勝逐北，斬首五萬級，降者萬餘人，獲戎馬、器械不可勝計。旬有九日，往返六千餘里。改女水曰武川。司徒東安王劉尼坐昏醉，軍陳不整，免官。壬申，還至平城。 冬，十月，柔然攻于闐，于闐遣使者素目伽奉表詣魏求救。魏主命公𡖖?議之，皆曰：「于闐去京師㡬萬里，蠕蠕唯習野掠，不能攻城，若其可攻，尋已亡矣。雖欲遣師，埶無所及。」魏主以議示使者，使者亦以然。乃詔之曰：「朕應急敕諸軍以拯汝難，但去汝遐阻，必不能救當時之急，汝宜知之。朕今練甲養士，一歲間，當躬帥猛將，汝除患。汝其謹脩警候，以待舉。」
七年冬十月，詔太尉源賀都督道諸軍，屯于漠南。先是，魏每歲秋冬發軍，道並出，以柔然，春中乃還。賀以「往來疲勞，不可支久，請募諸州鎮武健者萬餘人，築城以處之，使冬則講武，春則耕種」。不從。
奉豫元年春月，柔然侵魏，上皇遣將擊之，柔然走。東部敕勒叛奔柔然，上皇自將追之，至石磧，不及而還。 秋七月，柔然部帥無盧真將萬騎寇魏敦煌，鎮將尉多侯擊走之。多侯，眷之。寇晉昌，守將薛奴擊走之。 冬十月，柔然侵魏，及五原。十一月，上皇自將討之，將度漠，柔然北走數千里，上皇乃還。
倉梧王元徽元年十月壬，柔然侵魏，柔玄鎮部敕勒應之。
年夏五月，柔然遣使來聘。 秋七月癸巳，柔然寇魏敦煌，尉多侯擊破之。尚奏：「敦煌僻遠，介居西、北彊寇之閒，恐不能自固，請內徙就涼州。」羣臣集議，皆以然。給中昌黎韓秀獨以：「敦煌之置，日已久，雖逼彊寇，人習戰鬥，縱有草竊，不害。循常置戍，足以自全，而能隔閡西、北虜，使不得相通。今徙就涼州，不唯有蹙國之名，且姑臧去敦煌千有餘里，防邏甚難，虜必有交通闚𨵦?之志。若騷動涼州，則關中不得安枕。士民或安土重遷，招引外寇，國深患，不可不慮。」乃止。
齊高帝建元元年。上之輔宋，遣驍騎將軍王洪範使柔然，約與共攻魏。洪範自蜀出吐谷渾，歷西域，乃得達。至是，柔然十餘萬騎寇魏，至塞上而還。
年秋七月，柔然别帥他稽帥衆降魏。 九月辛未，柔然主遣使來聘，與上，謂上「足下」，自稱曰「吾」。遺上師皮袴褶，約共伐魏。
武帝永明年冬十月，柔然犯魏塞，魏任城王澄帥衆拒之，柔然遁去。澄，雲之。 是歲，柔然部真可汗卒，豆崘立，號伏名敦可汗，改元太平。四年春正月壬午，柔然寇魏邊。 月丙申，柔然遣使者牟提如魏。時敕勒叛柔然，柔然伏名敦可汗自將討之，追奔至西漠。魏左僕射穆亮等請乘虚擊之，中監高閭曰：「秦、之世，海內一統，故可遠征匈奴。今南有吳寇，何可捨之深入虜庭。」魏主曰：「兵者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先帝屢出征伐者，以有未賔之虜故。今朕承太平之業，奈何無故動兵革乎！」厚禮其使者而之。 冬十月，柔然寇魏邊。
五年秋七月，柔然伏名敦可汗殘暴，其臣侯醫垔石洛候數諫止之，且勸其與魏和親。伏名敦怒，族誅之，由是部衆離心。八月，柔然寇魏邊，魏以尚陸叡都督，擊柔然，破之。叡，麗之。初，高車阿伏至羅有部落十餘萬，役屬柔然。伏名敦之侵魏，阿伏至羅諫，不聽。阿伏至羅怒，與從弟窮奇帥部落西走，至前部西北，自立王，國人號曰「侯婁匐勒」，夏言天；號窮奇曰「候倍」，夏言太。人甚親睦，分部而立，阿伏至羅居北，窮奇居南。伏名敦追擊之，屢阿伏至羅所敗，乃引衆東徙。
六年冬十月，柔然伊吾戍主高羔帥衆千以城附魏。
七年冬十月，柔然别帥叱吕勒帥衆降魏。
八年冬十月，高車阿伏至羅及窮奇遣使如魏，請天討除蠕蠕，魏主賜以繡袴褶及雜綵百匹。
十年秋八月乙未，魏以懷朔鎮將陽平王頤、鎮北將軍陸叡皆都督，督十將，步騎十萬，分道以擊柔然。中道出黑山，東道趣士盧河，西道趣侯延河。軍過磧，破柔然而還。 初，柔然伏名敦可汗與其叔父那蓋分道擊高車阿伏至羅，伏名敦屢敗，那蓋屢勝。國人以那蓋得天助，乃殺伏名敦而立那蓋，號候其伏代庫者可汗，改元安。
和帝中興元年秋七月乙巳，柔然犯魏邊。
梁武帝天監年秋九月，柔然侵魏之沃野及懷朔鎮。詔車騎將軍源懷出行北邊，指授規略，隨須徴發，皆以便宜從。懷至雲中，柔然遁去。懷以用夏制夷，莫如城郭。還至恒、代，案視諸鎮左右要害之地，可以築城置戍之處，欲東西九城，及儲糧積仗之宜，犬牙相救之勢，凡五十八條，表上之，曰：「今定鼎成周，去北遥遠，代表諸國，頗或外叛，仍遭旱飢，戎馬甲兵，十分闕八。謂宜準舊鎮，東西相望，今形勢相接，築城置戍，分兵要害，勸農積粟，警急之日，隨便翦討。彼游騎之寇，終不敢攻城，亦不敢越城南出。如此，北方無憂矣。」魏主從之。
五年冬十月，柔然庫者可汗卒，伏圖立，號佗汗可汗，改元始平。戊申，佗汗遣使者紇奚勿六跋如魏請和。魏主不報其使，謂勿六跋曰：「蠕蠕遠祖社崘，乃魏之叛臣，往者包容，蹔聽通使。今蠕蠕衰微，不及疇昔，魏之德，方隆周、，正以江南未平，少寬北略，通和之，未容相許。若脩藩禮，欵誠昭著者，當不爾孤。」
七年。 初，顯祖之世，柔然萬餘户降魏，置之高平、薄骨律鎮。及太和之末，叛走略盡，唯千餘户在。太中夫王通請徙置淮北以絶其叛。詔太僕𡖖?楊椿持節往徙之。椿上言：「先朝處之邊徼，所以招附殊俗，且别異華戎。今新附之户甚衆，若舊者徙，新者必不自安，是驅之使叛。且此屬衣毛食肉，樂冬便寒，南土濕熱，往必殱盡。進失附之心，退無藩衛之益，置之中夏，或生後患，非良策。」不從。遂徙於濟州，緣河處之。及京兆王愉之亂，皆浮河赴愉，所在鈔掠，如椿之言。 柔然佗汗可汗復遣紇奚勿六跋獻貂裘於魏，魏主弗受，報之如前。初，高車候倍窮奇嚈噠所殺，執其彌俄突而去，其衆分散，或奔魏，或奔柔然。魏主遣羽林監河南孟威撫納降户，置於高平鎮。高車王阿伏至羅殘暴，國人殺之，立其宗人跋利延。嚈噠奉彌俄突以伐高車，國人殺跋利延，迎彌俄突而立之。彌俄突與佗汗可汗戰于蒲類海，不勝，西走百餘里。佗汗軍於伊吾北山。會高昌王麴嘉求內徙於魏，時孟威龍驤將軍，魏主遣威發涼州兵千人迎之。至伊吾，佗汗威軍，怖而遁去。彌俄突聞其離駭，追擊，破之，殺佗汗於蒲類海北，割其髮送於威，且遣使入貢於魏。魏主使東城于亮報之，賜遺甚厚。高昌王嘉失期不至，威引兵還。佗汗可汗醜奴立，號豆羅伏跋豆伐可汗，改元建昌。
十五年。柔然伏跋可汗壯健善用兵。是歲，西擊高車，破之，執其王彌俄突，繫其足於駑馬，頓曳殺之，漆其頭飲器。鄰國先羈屬柔然後叛去者，伏跋皆擊滅之，其國復彊。
十六年冬十月，柔然伏跋可汗遣俟近尉比建等請和於魏，用敵國之禮。
十七年春月，魏主引柔然使者，讓之以藩禮不，議依待匈奴故，遣使報之。司農少𡖖?張倫上表，以：「太祖經啓帝圖，日有不暇，遂令豎游魂一方，亦由中國多虞，急諸華而緩夷狄。高祖方南轅，未遑北伐。世宗述遵遺志，虜使之來，受而弗答。以明臨御，國富兵彊，抗敵之禮，何憚而之，何求而行之。今虜雖慕德而來，亦欲觀我彊弱，若使王人衘命虜庭，與昆弟，恐非祖宗之意。苟不獲已，應制詔，示以上下之儀，命宰臣致，諭以順之道，觀其從違，徐以恩威進退之，則王者之體正矣。豈可以戎狄兼并而遽虧典禮乎？」不從。倫，白澤之。
普通元年。 初，柔然佗汗可汗納伏名敦之妻候吕陵氏，生伏跋可汗及阿那瑰等六。伏跋既立，忽亡其幼祖惠，求募不能得。有巫地萬言：「祖惠今在天上，我能呼之。」乃於澤中施帳幄，祀天神。祖惠忽在帳中，自云恒在天上。伏跋喜，號地萬聖女，納可賀敦。地萬既挾左道，復有姿色，伏跋敬而愛之，信用其言，干亂國政。如是積歲，祖惠浸長，語其母曰：「我常在地萬家，未嘗上天。上天者，地萬教我。」其母具以狀告伏跋，伏跋曰：「地萬能前知未然，勿讒。」既而地萬懼，譛祖惠於伏跋而殺之。候吕陵氏遣其臣具列等絞殺地萬，伏跋怒，欲誅具列等。會阿至羅入寇，伏跋擊之，軍敗而還。候吕陵氏與臣共殺伏跋，立其弟阿那瑰可汗。阿那瑰立十日，其族兄示發帥衆數萬擊之，阿那瑰戰敗，與其弟乙居伐輕騎犇魏。示發殺候吕陵氏及阿那瑰弟。 柔然可汗阿那瑰將至魏，魏主使司空京兆王繼、侍中崔光等相次迎之，賜勞甚厚。魏主引阿那瑰於顯陽殿，因置宴，置阿那瑰位於親王之下。宴將罷，阿那瑰執啓立於座後，詔引至御座前，阿那瑰再拜言曰：「臣以家難，輕來詣闕，本國臣民，皆已逃散。陛下恩隆天地，乞兵送還本國，誅翦叛逆，收集亡散，臣當統帥遺民，奉陛下。言不能盡，别有啓陳。」仍以啓授中舍人常景以聞。景，爽之孫。十一月己亥，魏立阿那瑰朔方公、蠕蠕王，賜以衣服、軺車，禄恤儀衛一如親王。時魏方彊盛，於洛水橋南御道東作四館，道西立四里。有自江南來降者，處之金陵館，年之後，賜宅於正里；自北夷降者處燕然館，賜宅於德里；自東夷降者處扶桑館，賜宅於慕化里；自西夷降者處崦嵫館，賜宅於慕義里。及阿那瑰入朝，以燕然館處之。阿那瑰屢求返國，朝議異同不決。阿那瑰以金百斤賂元義，遂聽北。十月壬，魏敕懷朔都督簡鋭騎千護送阿那瑰達境首，觀機招納。若彼迎侯，宜賜繒帛、車馬，禮餞而返；如不容受，聽還闕庭。其行裝資遣，付尚量給。
年春正月，魏發近郡兵萬五千人，使懷朔鎮將楊鈞將之，送柔然可汗阿那瑰返國。尚右丞張普惠上，以：「蠕蠕久邊患，今兹天降喪亂，荼毒其心，蓋欲使之知有道之可樂，革面稽首以奉魏。陛下宜安民恭己以悅服其心。阿那瑰束身命，撫之可。乃更先自勞擾，興師郊甸之內，投諸荒裔之外，救累世之勍敵，資天亡之醜虜，臣愚未其可。此乃邊將貪竊一時之功，不思兵凶器，王者不得已而用之。况今旱暵方甚，聖慈降膳，乃以萬五千人使楊鈞將，而欲定蠕蠕，干時而動，其可濟乎？脫其顛覆之變，楊鈞之肉其足食乎！宰輔專好名，不圖安危計，此微臣所以寒心者。且阿那瑰之不還，負荷信義，臣賤不及議，文所過，不敢不陳。」弗聽。阿那瑰辭於西堂，詔賜以軍器、衣被、雜采、糧畜，優厚，命侍中崔光等勞遣於外郭。阿那瑰之南犇，其從父兄婆羅門帥衆數萬入討示發，破之。示發犇地豆干，地豆干殺之。國人推婆羅門彌偶可社句可汗。楊鈞表稱：「柔然已立君長，恐未肯以殺兄之人郊迎其弟，輕往虚返，徒損國威，自非廣加兵衆，無以送其人北。」月，魏人使舊嘗奉使柔然者牒云具仁往諭婆羅門，使迎阿那瑰。 夏四月，魏牒云具仁至柔然，婆羅門殊驕慢，無遜避心，責具仁禮敬，具仁不屈。婆羅門乃遣臣丘升頭等將兵千隨具仁迎阿那瑰。五月，具仁還鎮，具道其狀。阿那瑰懼，不敢進，上表請還洛陽。 初，高車王彌俄突死，其衆悉嚈噠。後數年，嚈噠遣彌俄突弟伊匐帥餘衆還國。伊匐擊柔然可汗婆羅門，破之。婆羅門帥十部落詣涼州請降於魏。柔然餘衆數萬，相帥迎阿那瑰，阿那瑰啓稱：「本國亂，姓姓别居，迭相鈔掠，當今北人鵠望待拯，乞依前恩，賜給精兵一萬，送臣磧比，撫定荒民。」詔付中門下博議。涼州刺史袁翻以：「自國家都洛以來，蠕蠕、高車迭相吞噬，始則蠕蠕授首，既而高車被擒。今高車自奮於衰微之中，克雪讎耻，誠由種類繁多，終不能相滅。自虜交鬥，邊境無塵，數十年矣，此中國之利。今蠕蠕兩主相繼誠，雖戎狄禽獸，終無純固之節，然存亡繼絶，帝王本務。若棄而不受，則虧我德；若納而撫養，則損我資儲；或全徙內地，則非直其情不願，亦恐終後患，劉、石是。且蠕蠕尚存，則高車猶有內顧之憂，未暇窺窬上國。若其全滅，則高卑跋扈之勢，豈易可知？今蠕蠕雖亂，而部落猶衆，處處棋布，以望舊主，高車雖彊，未能盡服。愚謂蠕蠕主，並宜存之，居阿那瑰於東，處婆羅門於西，分其降民，各有攸屬。阿那瑰所居，非所經，不敢臆度。婆羅門請脩西海故城以處之。西海在酒泉之北，去高車所居金山千餘里，實北虜往來之衝要，土地沃衍，宜耕稼。宜遣一良將，配以兵仗，監護婆羅門，因令屯田，以省轉輸之勞。其北則臨磧，野獸所聚，使蠕蠕射獵，彼此相資，足以自固。外以輔蠕蠕之微弱，內亦防高車之畔渙，此安邊保塞之長計。若婆羅門能收離聚散，復興其國者，漸令北轉，徙渡流沙，則是我之外藩，高車勍敵，西北之虞，可以無慮。如其姦回返覆，不過逋逃之寇，於我何損哉！」朝議是之。九月，柔然可汗俟匿伐詣懷朔鎮請兵，且迎阿那瑰。俟匿伐，阿那瑰之兄。冬十月，録尚高陽王雍等奏：「懷朔鎮北吐若奚泉，原野平沃，請置阿那瑰於吐若奚泉，婆羅門於故西海郡，各令帥部落收集離散。阿那瑰所居既在境外，宜少優遣，婆羅門不得比之。其婆羅門未降以前蠕蠕化者，宜悉令州鎮部送懷朔鎮，以付阿那瑰。」詔從之。
年冬十月，柔然阿那瑰求粟種，魏與之萬石。婆羅門帥部落叛魏，亡嚈噠。魏以平西府長史代人費穆兼尚右丞、西北道行臺，將兵討之，柔然遁去。穆謂諸將曰：「戎狄之性，敵即走，乘虚復出，若不使之破膽，終恐疲於犇命。」乃簡練精騎，伏於山谷，以步兵之羸者外營。柔然果至，奮擊，破之。婆羅門涼州軍所擒，送洛陽。
四年春月，柔然飢，阿那瑰帥其衆入魏境，表求賑給。己亥，魏以尚左丞元孚行臺尚，持節撫諭柔然。孚，譚之孫。將行，表陳便宜，以：「蠕蠕久來彊，昔在代京，常重。今天祚魏，使彼自亂亡，稽首請服。朝廷鳩其散亡，禮送令返，宜因此時善思遠策。昔宣之世，呼韓欵塞，遣董忠、韓昌領邊郡士馬送出朔方，因留衛助。光武時亦使中郎將段彬置安集掾史，隨單于所在，參察動静。今宜略依舊，借其閑地，聽其田牧，粗置官屬，示相慰撫。嚴戒邊兵，因令防察，使親不至矯詐，疏不容反叛，最策之得者。」魏人不從。 柔然俟匿伐入朝于魏。 夏四月，魏元孚持白虎幡勞阿那瑰於柔玄、懷荒鎮之間。阿那瑰衆號十萬，陰有異志，遂拘留孚，載以輼車。每集其衆，坐孚東廂，稱行臺，甚加禮敬。引兵而南，所過剽掠，至平城，乃聽孚還。有司奏孚辱命，抵罪。甲申，魏遣尚令李崇、左僕射元纂帥騎十萬擊柔然。阿那瑰聞之，驅良民千、公私馬牛羊數十萬北遁，崇追之千餘里，不及而還。纂使鎧曹參軍于謹帥騎千追柔然，至郁對原，前後十七戰，屢破之。謹，忠之從曾孫。
六年春月，柔然王阿那瑰魏討破六韓㧞陵，魏遣牒云具仁齎雜物勞賜之。阿那瑰勒衆十萬，自武川西向沃野，屢破㧞陵兵。夏四月，魏主復遣中舍人馮儁勞賜阿那瑰。阿那瑰部落浸彊，自稱敕連頭兵豆伐可汗。
通元年夏四月己酉，柔然頭兵可汗遣使入貢於魏，且請討羣賊。魏人畏其反覆，詔以「盛暑，且俟後敕」。
年夏四月，柔然頭兵可汗數入貢于魏，魏詔頭兵贊拜不名，上不稱臣。
同元年冬十月，柔然頭兵可汗求婚於東魏，丞相歡以常山王妹蘭陵公主妻之。柔然數侵魏，魏使中舍人庫狄峙奉使至柔然，與約和親，由是柔然不復寇。
年秋九月，柔然魏侵東魏堆，丞相歡擊之，柔然退走。
四年。 初，柔然頭兵可汗始得返國，魏盡禮。及永安以後，雄據北方，禮漸驕倨，雖信使不絶，不復稱臣。頭兵嘗至洛陽，心慕中國，乃置侍中、黃門等官。後得魏汝陽王典籤淳于覃，親寵任，以秘監，使典文翰。及兩魏分裂，頭兵轉不遜，數邊患。魏丞相泰以新都關中，方有山東，欲結婚以撫之，以舍人元翌女化政公主，妻頭兵弟塔寒。言於魏主，請廢乙弗后，納頭兵之女。月甲辰，以乙弗后尼，使扶風王孚迎頭兵女后。頭兵遂留東魏使者元整，不報其使。 月，柔然送悼后於魏，車七百乘，馬萬匹，駝千頭。至黑鹽池，遇魏所遣鹵簿儀衛。柔然營幕户席皆東向，扶風王孚請正南面，后曰：「我未魏主，固柔然女。魏仗南面，我自東向。」丙，立皇后郁久閭氏。
六年。魏文后既尼，居别宫，悼后猶忌之，乃以其武都王戊秦州刺史，使文后隨之官。魏主雖限計，而恩好不忘，密令養髮，有追還之意。會柔然舉國渡河南侵，時頗有言柔然以悼后故興師者，帝曰：「豈有興百萬之衆一女邪？雖然，致人此言，朕亦何顔以將帥。」乃遣中常侍曹寵齎手敕賜文后自盡。文后泣謂寵曰：「願至尊千萬歲，天下康寧，死無恨。」遂自殺。鑿麥積崖而葬之，號曰「寂陵」。夏，丞相泰召諸軍屯沙苑以柔然。右僕射周惠達發士馬守京城，塹諸街巷，召雍州刺史王羆議之。羆不應召，謂使者曰：「若蠕蠕至渭北者，王羆自帥鄉里破之，不煩國家兵馬，何天城中作如此驚擾？由周家兒恇怯致此。」柔然至夏州而退。未㡬，悼后遇疾殂。
十一年夏六月，魏與柔然頭兵可汗謀連兵伐東魏，丞相歡患之，遣行臺郎中杜弼使於柔然，世澄求婚。頭兵曰：「高王自娶則可。」歡猶豫未決。婁妃曰：「國家計，願勿疑。」世澄、尉景亦勸之。歡乃遣鎮南將軍慕容儼聘之，號曰蠕蠕公主。秋八月，歡親迎於下館。公主至，婁妃避正室以處之。歡跪而拜謝，妃曰：「彼將覺之，願絶勿顧。」頭兵使其弟秃突佳來送女，且報娉，仍戒曰：「待外孫乃。」公主性嚴毅，終身不肯華言。歡嘗病，不得往，秃突佳怨恚，歡輿疾就之。
元帝承聖元年春正月，突厥土門襲擊柔然，破之，頭兵可汗自殺。其太菴羅辰及阿那瑰從弟登注俟利、登注庫提並帥衆犇齊，餘衆復立登注次鐡伐主。
年春月，齊主送柔然可汗鐡伐之父登注及兄庫提還其國。鐡伐尋契丹所殺，國人立登注可汗。登注復其人阿富提所殺，國人立庫提。 月，柔然别部立阿那瑰叔父鄧叔可汗。突厥乙息記擊破鄧叔於沃野北木賴山。 冬十一月己未，突厥復攻柔然，柔然舉國犇齊。
年春月，柔然可汗菴羅辰叛齊，齊主自將出擊，破之，菴羅辰父北走。 夏四月，柔然寇齊肆州，齊主自晉陽討之，至恒州，柔然散走。帝以千餘騎殿，宿黃瓜堆。柔然别部數萬騎奄至，帝安卧，平明乃起，神色自若，指畫形勢，縱兵奮擊，柔然披靡，因潰圍而出。柔然走，追擊之，伏尸十餘里，獲菴羅辰妻，虜萬餘口，令都督善無高阿那肱帥騎數千塞其走路。時柔然軍猶盛，阿那肱以兵少，請益，帝更減其半。阿那肱奮擊，破之。菴羅辰超越巖谷，僅以身免。 丁未，齊主復自擊柔然，破之。」 五月，柔然乙旃達宫寇魏廣武，柱國李弼追擊，破之。」 六月，柔然帥餘衆東徙，且欲南寇，齊主帥輕騎邀之於金川。柔然聞之，遠遁，營州刺史靈丘王峻設伏擊之，獲其名王數十人。」
敬帝紹泰元年夏六月丁卯，齊主如晉陽。壬申，自將擊柔然。秋七月己卯，至白道，留輜重，帥輕騎五千追柔然，壬午，及之於懷朔鎮。齊主親犯矢石，頻戰，破之，至于沃野，獲其酋長及生口萬餘，牛羊數十萬。壬辰，還晉陽。 冬十月，突厥木杆可汗擊柔然主鄧叔，滅之，叔收其餘燼犇魏。木杆恃其彊，請盡誅鄧叔等於魏，使者相繼於道。太師泰收叔以下千餘人，付其使者，盡殺之於青門外。
通鑑紀本末卷第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