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北伐
晉愍帝建興元年。初，范陽祖逖少有志，與劉琨俱司州主簿，同寢，中夜聞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因起舞。及渡江，左丞相睿以軍咨祭酒。逖居京口，糾合驍健，言於睿曰：「晉室之亂，非上無道而下怨叛，由宗室爭權，自相魚肉，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土。今遺民旣遭殘賊，人思自奮，王誠能命將出師，使如逖者統之以復中原，郡國豪傑必有望風響應者矣。」睿素無北伐之志，以逖奮威將軍、豫州剌史，給千人廪，布千疋，不給鎧仗，使自召募。逖將其部曲百餘家渡江，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江！」遂屯淮陰，起冶鑄兵，募得千餘人而後進。
元帝建武元年。初，流民張平、樊雅各聚衆數千人在譙塢主。王之丞相，遣行參軍譙國桓宣往說平、雅，平、雅皆請降。及豫州剌史祖逖出屯蘆洲，遣參軍殷乂詣平、雅。乂意輕平，視其屋曰：「可作馬廐。」鑊曰：「可鑄鐡器。」平曰：「此乃帝王鑊，天下清平方用之，柰何毁之！」乂曰：「𡖖?未能保其頭，而愛鑊邪？」平怒，於坐斬乂，勒兵固守。逖攻之，歲餘不下，乃誘其部將謝浮使殺之。逖進據太丘，樊雅猶據譙城，與逖相拒。逖攻之不克，請兵於南中郎將王含。桓宣時含參軍，令遣宣將兵五百助逖。逖謂宣曰：「𡖖?信義已著於彼，今復我說雅。」宣乃單馬從兩人詣雅曰：「祖豫州方欲平蕩劉、石，倚𡖖?援。前殷乂輕薄，非豫州意。」雅即詣逖降。逖旣入譙城，石勒遣石虎圍譙，王含復遣桓宣救之，虎解去。逖表宣譙國內史。六月己巳，晉王傳檄天下，稱：「石虎敢帥犬羊，渡河縱毒，今遣琅邪王裒等九軍，鋭卒萬，水陸四道，徑造賊場，受祖逖節度。」尋復召裒還建康。
太興年。 初，蓬陂塢主陳川自稱陳留太守。祖逖之攻樊雅，川遣其將李頭助之。頭力戰有功，逖厚遇之。頭每嘆曰：「得此人主，吾死無恨。」川聞而殺之。頭黨馮寵帥其衆降逖，川益怒，掠豫州諸郡，逖遣兵擊破之。夏四月，川以浚儀叛降石勒。 祖逖攻陳川于蓬關，石勒遣石虎將兵五萬救之，戰于浚儀，逖兵敗，退屯梁國。勒遣桃豹將兵至蓬關，逖退屯淮南。虎徙川部衆五千户于襄國，留豹守川故城。
年夏六月，祖逖將韓潛與後趙將桃豹分據陳川故城，豹居西臺，潛居東臺，豹由南門，潛由東門，出入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狀，使千餘人運上臺，使數人檐米息於道。豹兵逐之，棄擔而走。豹兵久飢，得米，以逖士衆豐飽，益懼。後趙將劉夜堂以驢千頭運糧饋豹，逖使韓潛及别將馮鐡邀擊於汴水，盡獲之。豹宵遁，屯東燕城，逖使潛進屯封丘以逼之。馮鐵據臺，逖鎮雍丘，數遣兵邀擊後趙兵，後趙鎮戍逖者甚多，境土漸蹙。先是，趙固、上官巳、李矩、郭默互相攻擊，逖馳使和解之，示以禍福，遂皆受逖節度。秋七月，詔加逖鎮西將軍。逖在軍，與將士同甘苦，約己務施，勸課農桑，撫納新附，雖疏賤者皆結以恩禮。河上諸塢先有任在後趙者，皆聽兩屬，時遣游軍僞抄之，明其未附。塢主皆感恩，後趙有異謀，輒密以告。由是多所克獲，自河以南，多叛後趙于晉。逖練兵積榖，取河北之計。後趙王勒患之，乃下幽州逖修祖父墓，置守冢家，因與逖，求通使及互市。逖不報，而聽其互市，收利十倍。逖牙門童建殺新蔡內史周密，降于後趙，勒斬之，送首於逖，曰：「叛臣逃吏，吾之深仇，將軍之惡，猶吾惡。」逖深德之。自是後趙人叛逖者，逖皆不納，禁諸將不使侵暴後趙之民，邊境之間，稍得休息。
四年秋七月甲戌，以尚僕射戴淵征西將軍、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諸軍、司州剌史，鎮合肥。 八月，豫州剌史祖逖以戴淵吳士，雖有才望，無弘致遠識，且已翦荆棘，收河南地，而淵雍容，一旦來統之，意甚怏怏。聞王敦與劉、刁構隙，將有內難，知功不遂，感激發病，九月壬寅，卒於雍丘。豫州士女若喪父母，譙、梁間皆立祠。王敦久懷異志，聞逖卒，益無所憚。冬十月壬午，以逖弟約平西將軍、豫州剌史，領逖之衆。約無綏御之才，不士卒所附。初，范陽李産避亂依逖，約志趣異常，謂所親曰：「吾以北方鼎沸，故遠來就此，冀全宗族。今觀約所，有不可測之志。吾託名姻親，當早自計，無復陷身於不義。爾曹不可以目前之利而忘久長之策。」乃帥弟十餘人閒行鄉里。
永昌元年冬十月，祖逖旣卒，後趙屢寇河南，拔襄城、城父，圍譙。豫州剌史祖約不能禦，退屯壽春。後趙遂取陳留，梁、鄭之閒復騷然矣。
王敦之亂
晉元帝興年。 初，王敦患杜曾難制，謂梁州剌史周訪曰：「若擒曾，當相論荆州。」及曾死而敦不用。王廙在荆州，多殺陶侃將佐，以皇甫方回侃所敬，責其不詣己，收斬之。士民怨怒，上下不安。帝聞之，徴廙散騎常侍，以周訪代廙荆州剌史。王敦忌訪威名，意難之。從中郎郭舒說敦曰：「鄙州雖荒弊，乃用武之國，不可以假人，宜自領之，訪梁州足矣。」敦從之。六月丙，詔加訪安南將軍，餘如故。訪怒，敦手譬解，并遺玉環、玉椀以申厚意。訪抵之於地曰：「吾豈賈豎，可以寶悅邪！」訪在襄陽，務農訓兵，陰有圖敦之志，守宰有缺輒補，然後言上。敦患之而不能制。
年秋八月辛未，梁州剌史周訪卒。訪善於撫納，士衆皆致死，知王敦有不臣之心，私常切齒。敦由是終訪之世，未敢逆。敦遣從中郎郭舒監襄陽軍。帝以湘州剌史甘卓梁州剌史，督沔北諸軍，鎮襄陽。舒旣還，帝徴右丞，敦留不遣。 王敦殺武陵內史向碩。帝之始鎮江東，敦與從弟導同心翼戴，帝亦推心任之。敦總征討，導專機政，羣從弟布列顯要，時人之語曰：「王與馬，共天下。」後敦自恃有功，且宗族彊盛，稍益驕恣。帝畏而惡之，乃引劉隗、刁協等以腹心，稍抑損王氏之權，導亦漸疏外。中郎孔愉陳導忠賢，有佐命之勳，宜加委任，帝出愉司徒左長史。導能任真推分，澹如，有識皆稱其善處興廢。而敦益懷不平，遂構嫌隙。初，敦辟吳興沈充參軍，充薦同郡錢鳳於敦，敦以鎧曹參軍。人皆巧謟凶狡，知敦有異志，陰贊成之，之畫策。敦寵信之，勢傾內外。敦上疏導訟屈，辭語怨望，導封以還敦，敦復遣奏之。左將軍譙王氶，忠厚有志行，帝親信之。夜，召氶，以敦疏示之，曰：「王敦以頃年之功，位任足矣，而所求不已，言至於此，將若之何？」氶曰：「陛下不早裁之，以至今日，敦必患。」劉隗帝謀，出心腹以鎮方面。會敦表以宣城內史沈充代甘卓湘州剌史，帝謂氶曰：「王敦姦逆已著，朕惠皇，其勢不遠。湘州據上流之勢，控州之會，欲以叔父居之，何如？」氶曰：「臣奉承詔命，惟力是視，何敢有辭。然湘州經蜀寇之餘，民物凋弊，若得之部，比及年，乃可即戎。苟未及此，雖復灰身，亦無益。」十月，詔曰：「晉室開基，方鎮之任，親賢並用，其以譙王氶湘州剌史。」長沙鄧騫聞之，歎曰：「湘州之禍，其在斯乎！」氶行至武昌，敦與之宴，謂氶曰：「王雅素佳士，恐非將帥才。」氶曰：「公未知耳，鈆刀豈無一割之用！」敦謂錢鳳曰：「彼不知懼而學壯語，足知其不武，無能。」乃聽之鎮。時湘土荒殘，公私困弊，氶躬自儉約，傾心綏撫，甚有能名。
四年秋七月甲戌，以尚僕射戴淵征西將軍、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諸軍、司州剌史，鎮合肥；丹楊尹劉隗鎮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青州剌史，鎮淮陰；皆假節領兵，名討胡，實王敦。隗雖在外，而朝廷機，進退士夫，帝皆與之密謀。敦遺隗曰：「頃承聖上顧眄足下，今賊未滅，中原鼎沸，欲與足下及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靜海內。若其泰，則帝祚於是乎隆；若其否，則天下永無望矣。」隗答曰：「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貞」，吾之志。」敦得，甚怒。壬午，以驃騎將軍王導侍中、司空、假節、録尚、領中監。帝以敦故，并疏忌導。御史中丞周嵩上疏，以：「導忠素竭誠，輔成業，不宜聽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說，放逐舊德，以佞伍賢，虧旣往之恩，招將來之患。」帝頗感寤，導由是得全。
永昌元年春正月，王敦以郭璞記室參軍。璞善卜筮，知敦必亂，己預其禍，甚憂之。將軍掾穎川陳述卒，璞哭之極哀，曰：「嗣祖焉知非福！」敦旣與朝廷乖離，乃羈録朝士有時望者置己幕府，以羊曼及陳國謝鯤長史。曼，祜之兄孫。曼、鯤終日酣醉，故敦不委以。敦將作亂，謂鯤曰：「劉隗姦邪，將危社稷，吾欲除君側之惡，何如？」鯤曰：「隗誠始禍，然城狐社鼠。」敦怒曰：「君庸才，豈逹體！」出豫章太守，留不遣。戊辰，敦舉兵於武昌，上疏罪狀劉隗，稱：「隗佞邪讒賊，威福自由，妄興役，勞擾士民，賦役煩重，怨聲盈路。臣位宰輔，不可坐視成敗，輒進軍致討，隗首朝懸，諸軍夕退。昔太甲顛覆厥度，幸納伊尹之忠，殷道復昌。願陛下深垂思，則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沈充亦起兵於吳興以應敦，敦以充都督、督護東吳諸軍。敦至蕪湖，上表罪狀刁協。帝怒，乙亥，詔曰：「王敦憑恃寵靈，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幽囚。是可忍，孰不可忍！今親帥六軍以誅逆，有殺敦者，封五千户侯。」敦兄光禄勳含乘輕舟逃于敦。太中庶温嶠謂僕射周顗曰：「將軍此舉似有所在，當無濫邪？」顗曰：「不然。人主自非堯、舜，何能無失，人臣安可舉兵以脅之！舉動如此，豈得云非亂乎！處仲狼抗無上，其意寧有限邪！」敦初起兵，遣使告梁州剌史甘卓，約與之俱下，卓許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參軍孫雙詣武昌諫止敦。敦驚曰：「甘侯前與吾語云何，而更有異，正當慮吾危朝廷耳。吾今但除姦凶，若濟，當以甘侯作公。」雙還報，卓意狐疑。或說卓：「且僞許敦，待敦至都而討之。」卓曰：「昔陳敏之亂，吾先從而後圖之，論者謂吾懼逼而思變，心常愧之。今若復爾，何以自明！」卓使人以敦㫖告順陽太守魏該，該曰：「我所以起兵拒胡賊者，正欲忠於王室耳。今王公舉兵向天，非吾所宜與。」遂絶之。敦遣參軍桓羆說譙王氶，請氶軍司。氶歎曰：「吾其死矣！地荒民寡，勢孤援絶，將何以濟！然得死忠義，夫復何求！」氶檄長沙虞悝長史，會悝遭母喪，氶往弔之，曰：「吾欲討王敦，而兵少糧乏，且新到，恩信未洽。𡖖?兄弟湘中之豪俊，王室方危，金革之，古人所不辭，將何以教之？」悝曰：「王不以悝兄弟猥劣，親屈臨之，敢不致死！然鄙州荒弊，難以進討，宜且收衆固守，傳檄四方，敦勢必分，分而圖之，庶幾可捷。」氶乃囚桓羆，以悝長史，以其弟望司馬，督護諸軍，與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長沙王循、衡陽太守淮陵劉翼、舂陵令長沙易雄同舉兵討敦。雄移檄遠近，列敦罪惡，於是一州之內皆應氶。惟湘東太守鄭澹不從，氶使虞望討斬之，以徇四境。澹，敦姊夫。氶遣主簿鄧騫至襄陽，說甘卓曰：「劉太連雖驕蹇失衆心，非有害於天下。將軍以其私憾，稱兵向闕，此忠臣義士竭節之時。公受任方伯，奉辭伐罪，乃桓、文之功。」卓曰：「桓、文則非吾所能，然志在徇國，當共詳思之。」參軍李梁說卓曰：「昔隗囂跋扈，竇融保河西以奉光武，卒受其福。今將軍有重望於天下，但當案兵坐以待之，使將軍捷，當委將軍以方面，不捷，朝廷必以將軍代之，何憂不富貴，而釋此廟勝，決存亡於一戰邪！」騫謂梁曰：「光武當創業之初，故隗、竇可以文服從容顧望。今將軍之於本朝，非竇融之比；襄陽之於府，非河西之固。使將軍克劉隗，還武昌，增石城之戍，絶荆、湘之粟，將軍欲安乎？勢在人手，而曰我處廟勝，未之聞。且人臣，國家有難，坐視不救，於義安乎！」卓尚疑之，騫曰：「今旣不義舉，不承將軍檄，此必至之禍，愚智所。且議者之所難，以彼彊而我弱。今將軍兵不過萬餘，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將軍衆旣倍之矣。以將軍之威名，帥此府之精鋭，杖節鳴鼓，以順討逆，豈王含所能禦哉！遡流之衆，勢不自救，將軍之舉武昌，若摧枯拉朽，尚何顧慮邪！武昌旣定，據其軍實，鎮撫州，以恩意招懷士卒，使還者如，此呂蒙所以克關羽。今釋必勝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以言智矣。」敦恐卓於後變，遣參軍丹陽樂道融往邀之，必欲與之俱東。道融雖敦，而忿其悖逆，乃說卓曰：「主上親臨萬機，自用譙王湘州，非專任劉隗。而王氏擅權日久，卒分政，便謂失職，背恩肆逆，舉兵向闕。國家遇君至厚，今與之同，豈不違負義！生逆臣，死愚鬼，永宗黨之耻，不亦惜乎！君之計，莫若僞許應命而馳襲武昌，將軍士衆聞之，必不戰自潰，勳可就矣。」卓雅不欲從敦，聞道融之言，遂決曰：「吾本意。」乃與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露檄數敦逆狀，帥所統致討。遣參軍司馬贊、孫雙奉表詣臺。羅英至廣州，約陶侃同進。戴淵在江西，先得卓，表上之，臺內皆稱萬歲。陶侃得卓信，即遣參軍高寶帥兵北下。武昌城中傳卓軍至，人皆奔散。敦遣從母弟南蠻校尉魏乂、將軍李恒帥甲卒萬攻長沙。長沙城池不完，資儲闕，人情震恐。或說譙王氶南投陶侃，或退據零、桂。氶曰：「吾之起兵，志欲死於忠義，豈可貪生苟免，奔敗之將乎！之不濟，令百姓知吾心耳。」乃嬰城固守。未幾，虞望戰死，甘卓欲留鄧騫參軍，騫不可。卓乃遣參軍虞沖與騫偕至長沙，遺譙王氶，勸之固守，當以兵出沔口，斷敦路，則湘圍自解。氶復稱：「江左中興，草創始爾，豈圖惡逆萌自寵臣！吾以宗室受任，志在隕命，而至止尚淺，凡百茫然。足下能卷甲電赴，猶有所及；若其發疑，則求我於枯魚之肆矣。」卓不能從。 帝徵戴淵、劉隗入衛建康。隗至，百官迎于道，隗岸幘言，意氣自若。及入，與刁協勸帝盡誅王氏。帝不許，隗始有懼色。司空導帥其從弟中領軍邃、左衛將軍廙、侍中侃、彬及諸宗族十餘人，每旦詣臺待罪。周顗將入，導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𡖖?！」顗直入不顧。旣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顗喜飲酒，至醉而出，導猶在門，呼之，顗不與言，顧左右曰：「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斗繫肘後。」旣出，上表明導無罪，言甚切至。導不之知，甚恨之。帝命還導朝服，召之。導稽首曰：「逆臣賊，何代無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執其手曰：「茂弘，方寄𡖖?以百里之命，是何言邪！」月，以導前鋒都督，加戴淵驃騎將軍。詔曰：「導以義滅親，可以吾安東時節假之。」以周顗尚左僕射，王邃右僕射。帝遣王廙往諭止敦，敦不從而留之，廙更敦用。征虜將軍周札素矜險好利，帝以右將軍，都督石頭諸軍。敦將至，帝使劉隗軍金城，札守石頭，帝親被甲徇師於郊外。以甘卓鎮南將軍、侍中、都督荆、梁州諸軍，陶侃領江州剌史，使各帥所統以躡敦後。敦至石頭，欲攻劉隗。杜弘言於敦曰：「劉隗死士衆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頭。周札少恩，兵不用，攻之必敗，札敗，則隗自走矣。」敦從之，以弘前鋒，攻石頭，札果開門納弘。敦據石頭，歎曰：「吾不復得盛德矣！」謝鯤曰：「何其然！但使自今已往，日忘日去耳。」帝命刁協、劉隗、戴淵帥衆攻石頭，王導、周顗、郭逸、虞潭等道出戰，協等兵皆敗。太紹聞之，欲自帥將士決戰，升車將出，中庶温嶠執鞚諫曰：「殿下國之儲副，柰何以身輕天下！」抽劒斬鞅，乃止。敦擁兵不朝，放士卒刼掠，宫省奔散，惟安東將軍劉超案兵直衛，及侍中人侍帝側。帝脫戎衣，著朝服，顧而言曰：「欲得我處，當早言，何至害民如此！」遣使謂敦曰：「公若不忘本朝，於此息兵，則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當琅邪以避賢路。」刁協、劉隗旣敗，俱入宫，帝於太極東除。帝執協、隗手，流涕嗚咽，勸令避禍。協曰：「臣當守死，不敢有貳。」帝曰：「今逼矣，安可不行！」乃令給協、隗人馬，使自計。協老，不堪騎乘，素無恩紀，募從者，皆委之，行至江乘，人所殺，送首於敦。隗奔後趙，官至太太傅而卒。帝令公𡖖?百官詣石頭敦，敦謂戴淵曰：「前日之戰，有餘力乎？」淵曰：「豈敢有餘，但力不足耳。」敦曰：「吾今此舉，天下以何如？」淵曰：「形者謂之逆，體誠者謂之忠。」敦笑曰：「𡖖?可謂能言。」謂周顗曰：「伯仁，𡖖?負我！」顗曰：「公戎車犯順，下官親帥六軍，不能其，使王旅奔敗，以此負公。」辛未，赦，以敦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録尚、江州牧，封武昌郡公，並讓不受。𥘉?，西都覆没，四方皆勸進於帝。敦欲專國政，忌帝年長難制，欲更議所立，王導不從。及敦克建康，謂導曰：「不用吾言，幾至覆族。」敦以太有勇略，朝野所嚮，欲誣以不孝而廢之。會百官，問温嶠曰：「皇太以何德稱？」聲色俱厲。嶠曰：「鉤深致遠，蓋非淺局所量，以禮觀之，可謂孝矣。」衆皆以信然，敦謀遂沮。帝召周顗於廣室，謂之曰：「近日，宫無恙，諸人平安，將軍固副所望邪？」顗曰：「宫自如明詔，臣等尚未可知。」護軍長史郝嘏等勸顗避敦，顗曰：「吾位臣，朝廷喪敗，寧可復草間求活，外投胡、越邪！」敦參軍吕猗嘗臺郎，性姦謟，戴淵尚，惡之。猗說敦曰：「周顗、戴淵皆有高名，足以惑衆。近者之言，曾無怍色，公不除之，恐必有再舉之憂。」敦素忌人之才，心頗然之，從容問王導曰：「周、戴南北之望，當登司無疑。」導不答。曰：「若不司，止應令、僕邪？」不答。敦曰：「若不爾，正當誅爾。」不答。丙，敦遣部將陳郡鄧岳收顗及淵。先是，敦謂謝鯤曰：「吾當以周伯仁尚令，戴若思僕射。」是日，問鯤：「近來人情何如？」鯤曰：「明公之舉，雖欲存社稷，然悠悠之言，實未逹高義。若果能舉用周、戴，則羣情怗然矣。」敦怒曰：「君麤疏邪？不相當，吾已收之矣。」鯤愕然自失。參軍王嶠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柰何戮諸名士！」敦怒，欲斬嶠，衆莫敢言。鯤曰：「明公舉，不戮一人。嶠以獻替忤旨，便以釁鼓，不亦過乎！」敦乃釋之，黜領軍長史。嶠，渾之族孫。顗被收，路經太廟，言曰：「賊臣王敦，傾覆社稷，枉殺忠臣，神祇有靈，當速殺之。」收人以戟其口，血流至踵，容止自若，觀者皆流涕。并戴淵殺之於石頭南門之外。帝使侍中王彬勞敦，彬素與顗善，先往哭顗，然後敦。敦怪其容慘，問之，彬曰：「向哭伯仁，情不能已。」敦怒曰：「伯仁自致刑戮，且凡人遇汝，汝何哀而哭之？」彬曰：「伯仁長者，兄之親友，在朝雖無謇愕，亦非阿黨，而赦後加之極刑，所以惋。」因勃然數敦曰：「兄抗旌犯順，殺戮忠良，圖不軌，禍及門户矣。」辭氣慷慨，聲淚俱下。敦怒，厲聲曰：「爾狂悖乃至此，以吾不能殺汝邪！」時王導在坐，之懼，勸彬起謝。彬曰：「脚痛不能拜，且此復何謝？」敦曰：「脚痛孰若頸痛？」彬殊無懼容，竟不肯拜。王導後料檢中故，乃顗救己之表，執之流涕曰：「吾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沈充拔吳國，殺內史張茂。初，王敦聞甘卓起兵，懼。卓兄卭敦參軍，敦使卭說卓曰：「君此自是臣節，不相責。吾家計急，不得不爾。想便旋軍襄陽，當更結好。」卓雖慕忠義，性多疑少決，軍于豬口，欲待諸方同出軍，稽留累旬不前。敦旣得建康，乃遣臺使以騶虞幡駐卓軍。卓聞周顗、戴淵死，流涕謂卭曰：「吾之所憂，正今日。且使聖上元吉，太無恙，吾臨敦上流，亦未敢遽危社稷。適吾徑據武昌，敦勢逼，必劫天以絶四海之望，不如還襄陽，更思後圖。」即命旋軍。都尉秦康與樂道融說卓曰：「今分兵斷彭澤，使敦上下不得相赴，其衆自然離散，可一戰擒。將軍起義兵而中止，竊將軍不取。且將軍之下，士卒各求其利，欲求西還，亦恐不可得。」卓不從。道融晝夜泣諫，卓不聽。道融憂憤而卒。卓性本寬和，忽更彊塞，徑還襄陽，意氣騷擾，舉動失常，識者知其將死矣。王敦以西陽王羕太宰，加王導尚令，王廙荆州剌史。改易百官及諸軍鎮，轉徙黜免者以百數，或朝行暮改，惟意所欲。敦將還武昌，謝鯤言於敦曰：「公至都以來，稱疾不朝，是以雖建勳而人心實有未逹。今若朝天，使君臣釋然，則物情皆悅服矣。」敦曰：「君能保無變乎？」對曰：「鯤近日入覲，主上側席，遲得公，宫省穆然，必無虞。公若入朝，鯤請侍從。」敦勃然曰：「正復殺君等數百人，亦復何損於時。」竟不朝而去。夏四月，敦還武昌。初，宜都內史天門周級聞譙王氶起兵，使其兄該潛詣長沙，申𣢾?於氶。魏乂等攻湘州急，氶遣該及從邵陵周﨑間出求救，皆邏者所得。乂使﨑語城中，稱將軍已克建康，甘卓還襄陽，外瑗理絶。﨑僞許之，旣至城下，呼曰：「援兵尋至，努力堅守！」乂殺之。乂考該至死，竟不言其故，周級由是獲免。乂等攻戰日逼，敦送所得臺中人疏，令乂射以示氶。城中知朝廷不守，莫不悵惋。相持且百日，劉翼戰死，士卒死相枕。癸巳，乂拔長沙，氶等皆被執。乂將殺虞悝，弟對之號泣。悝曰：「人生會當有死，今闔門忠義之鬼，亦復何恨。」乂以檻車載氶及易雄送武昌，佐吏皆奔散，惟主簿桓雄、西曹佐韓階、從武延毁服僮從氶，不離左右。乂桓雄姿貎，舉止非凡人，憚而殺之。韓階、武延執志愈固。荆州剌史王廙承敦㫖，殺氶於道中。階、氶送氶喪至都，葬之而去。易雄至武昌，意氣忼慨，曾無懼容。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數之，雄曰：「此實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國難耳。今日之死，固所願。」敦憚其辭正，釋之，遣就舍。衆人皆賀之，雄笑曰：「吾安得生！」旣而敦遣人潛殺之。魏乂求鄧騫甚急，鄉人皆之懼。騫笑曰：「此欲用我耳。彼新得州，多殺忠良，故求我以厭人望。」乃往詣乂。乂喜曰：「君，古之解揚。」以别駕。詔以陶侃領湘州剌史，王敦止侃，復還廣州，加散騎常侍。 甘卓家人皆勸卓王敦，卓不從，悉散兵佃作，聞諫輒怒。襄陽太守周慮密承敦意，詐言「湖中多魚」，勸卓遣左右悉出捕魚。五月乙亥，慮引兵襲卓於寢室，殺之，傳首於敦，并殺其諸。敦以從中郎周撫督沔北諸軍，代卓鎮沔中。撫，訪之。敦既得志，暴慢滋甚，四方貢獻，多入其府，將相岳牧皆出其門。以沈充、錢鳳謀主，唯人之言是從，所譖無不死者。以諸葛瑶、鄧岳、周撫、李恒、謝雍爪牙。充等並凶險驕恣，起營府，侵人田宅，剽掠市道，識者咸知其將敗焉。 王敦自領寧、益州都督。冬十月己丑，荆州刺史武陵康侯王廙卒。王敦以下邳內史王邃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鎮淮陰；衛將軍王含都督沔南諸軍，領荆州剌史；武昌太守丹陽王諒交州剌史。使諒收交州剌史修湛、新昌太守梁碩，殺之。諒誘湛斬之，碩舉兵圍諒於龍編。 十一月，以臨潁元公荀組太尉，辛酉，薨。罷司徒，并丞相府。王敦以司徒官屬留府。 帝憂憤成疾，閏月己丑，崩。司空王導受遺詔輔政。帝恭儉有餘而明斷不足，故業未復而禍亂內興。庚寅，太即皇帝位，赦。
明帝寧元年。王敦謀篡位，諷朝廷徴己，帝手詔徴之。夏四月，加敦黃鉞、班劒，奏不名，入朝不趨，劒履上殿。敦移鎮姑孰，屯于湖。以司空導司徒，敦自領楊州牧。敦欲逆，王彬諫之甚苦。敦變色，目左右，將收之。彬正色曰：「君昔歲殺兄，今殺弟耶？」敦乃止，以彬豫章太守。 帝畏王敦之逼，欲以郗鑒外援，拜鑒兖州剌史、都督楊州江西諸軍，鎮合肥。王敦忌之，表鑒尚令。八月，詔徴鑒還，道經姑孰，敦與之論西朝人士，曰：「樂彦輔短才耳，考其實，豈勝滿武秋邪？」鑒曰：「彦輔道韻平淡，愍懷之廢，柔而能正。武秋失節之士，安得擬之！」敦曰：「當是時，危機交急。」鑒曰：「丈夫當死生以之。」敦惡其言，不復相，久留不遣。敦黨皆勸敦殺之，敦不從。鑒還臺，遂與帝謀討敦。 王敦從允之方總角，敦愛其聰警，常以自隨。敦嘗夜飲，允之辭醉先卧。敦與錢鳳謀逆，允之悉聞其言，即於卧處吐，衣面並污。鳳出，敦果照視，允之卧於吐中，不復疑之。會其父舒拜廷尉，允之求省父，悉以敦、鳳之謀白舒。舒與王導俱啓帝，陰之。敦欲彊其宗族，陵弱帝室，冬十一月，徙王含征東將軍、都督揚州江西諸軍，王舒荆州剌史、監荆州沔南諸軍，王彬江州剌史。 會稽內史周札一門五侯，宗族彊盛，吳士莫與比，王敦忌之。敦有疾，錢鳳勸敦早除周氏，敦然之。周嵩以兄顗之死，心常憤憤。敦無，養王含應嗣。嵩嘗於衆中言應不宜統兵，敦惡之。嵩與札兄莚皆敦從中郎。會道士李脫以妖術惑衆，士民頗信之。
年春正月，王敦誣周嵩、周筵與李脫謀不軌，收嵩、筵於軍中，殺之。遣參軍賀鸞就沈充於吳，盡殺周札諸兄，進兵襲會稽，札拒戰而死。 夏五月，王敦疾甚，矯詔拜王應武衛將軍以自副，以王含驃騎將軍、開府儀同司。錢鳳謂敦曰：「脫有不諱，便當以後付應邪？」敦曰：「非常之，非常人所能。且應少年，豈堪。我死之後，莫若釋兵散衆，身朝廷，保全門户，上計；退還武昌，收兵自守，貢獻不廢，中計；及吾尚存，悉衆而下，萬一僥倖，下計。」鳳謂其黨曰：「公之下計，乃上策。遂與沈充定謀，俟敦死即作亂。以宿 衛尚多，奏令番休。初，帝親任中令温嶠，敦惡之，請嶠左司馬。嶠乃繆勤敬，綜其府，時進密謀以附其欲。深結錢鳳，之聲譽，每曰：「錢世儀精神滿腹。」嶠素有藻鑑之名，鳳甚悅，深與嶠結好。會丹楊尹缺，嶠言於敦曰：「京尹咽喉之地，公宜自選其才，恐朝廷用人或不盡理。」敦然之，問嶠：「誰可者？」嶠曰：「愚謂無如錢鳳。」鳳亦推嶠，嶠僞辭之，敦不聽。六月，表嶠丹陽尹，且使 伺朝廷。嶠恐旣去而錢鳳於後間止之。因敦餞别，嶠起行酒，至鳳，鳳未及飲，嶠僞醉，以手版擊鳳幘墜，作色曰：「錢鳳何人，温太真行酒而敢不飲！」敦以醉，兩釋之。嶠臨去，與敦别，涕泗横流，出閤復入者再。行後，鳳謂敦曰：「嶠於朝廷甚密，而與庾亮深交，未可信。」敦曰：「太真昨醉，加聲色，何得便爾相讒？」嶠至建康，盡以敦逆謀告帝，請先之，與庾亮共畫討敦之謀。敦聞之，怒曰：「吾乃物所欺！」與司徒導曰：「太真别來幾日，作如此！當募人生致之，自拔其舌。」帝將討敦，以問光禄勳應詹，詹勸成之，帝意遂決。丁卯，加司徒導都督，領楊州剌史，以温嶠都督東安北部諸軍，與右將軍卞敦守石頭；應詹護軍將軍、都督前鋒及朱雀橋南諸軍，郗鑒行衛將軍、都督從駕諸軍，庾亮領左衛將軍，以吏部尚卞壺行中軍將軍。郗鑒以軍號無益實，固辭不受，請召臨淮太守蘇峻、兖州剌史劉遐同討敦。詔徵峻、遐及徐州剌史王邃、豫州剌史祖約、廣陵太守陶瞻等入衛京師。帝屯于中堂。司徒導聞敦疾篤，帥弟敦發哀，衆以敦信死，咸有奮志。於是尚騰詔下敦府，列敦罪惡曰：「敦輒立兄息以自承代，未有宰相繼體而不由王命者。頑凶相奬，無所顧忌，志騁凶醜，以窺神器。天不長姦，敦以隕斃。鳳承凶宄，彌復煽逆。今遣司徒導等虎旅萬，十道並進；平西將軍邃等精鋭萬，水陸齊勢；朕親統諸軍，討鳳之罪。有能殺鳳送首，封五千户侯。諸文武敦所授用者，一無所問，無或猜嫌，以取誅滅。敦之將士，從敦彌年，違離家室，朕甚愍之。其單丁在軍，皆遣家，終身不調。其餘皆與假年，休訖還臺，當與宿 衛同例番。」敦詔甚怒，而病轉篤，不能自將。將舉兵伐京師，使記室郭璞筮之，璞曰：「無成。」敦素疑璞助温嶠、庾亮，及聞卦凶，乃問璞曰：「𡖖?更筮吾壽幾何？」璞曰：「思向卦，明公起，必禍不久。若住武昌，壽不可測。」敦怒曰：「𡖖?壽幾何？」曰：「命盡今日日中。」敦乃收璞斬之。敦使錢鳳及冠軍將軍鄧岳、前將軍周撫等帥衆向京師。王含謂敦曰：「此乃家，吾當自行。」於是以含元帥。鳳等問曰：「克之日，天云何？」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稱天！便盡𡖖?兵勢，保護東海王及裴妃而已。」乃上疏以誅姦臣温嶠等名。秋七月壬申朔，王含等水陸五萬奄至江寧南岸，人情恟懼。温嶠移屯水北，燒朱雀桁以挫其鋒，含等不得渡。帝欲親將兵擊之，聞橋已絶，怒。嶠曰：「今宿衛寡弱，徵兵未至，若賊豕突，危及社稷，宗廟且恐不保，何愛一橋乎！」司徒導遺含曰：「近承將軍困篤，或云已有不諱。尋知錢鳳嚴，欲肆姦逆，謂兄當抑制不逞，還藩武昌，今乃與犬羊俱下。兄之此舉，謂可得如將軍昔年之乎？昔年佞臣亂朝，人懷不寧，如導之徒，心思外濟。今則不然。將軍來屯于湖，漸失人心，君危怖，百姓勞弊。臨終之日，委重安期，安期斷乳幾日，於時望，便可襲宰相之迹邪？自開闢以來，頗有宰相以孺之者乎？諸有耳者，皆知將禪代，非人臣之。先帝中興，遺愛在民，聖主聰明，德洽朝野。兄乃欲妄萌逆節，凡在人臣，誰不憤歎！導門户，受國厚恩，今日之，明目張膽六軍之首，寧忠臣而死，不無賴而生矣。」含不答。或以「王含、錢鳳衆力百倍，苑城而不固，宜及軍勢未成，駕自出拒戰」。郗鑒曰：「羣逆縱逸，勢不可當，可以謀屈，難以力競。且含等號令不一，抄盜相尋，吏民懲往年暴掠，皆人自守。乘逆順之勢，何憂不可！且賊無經略遠圖，惟恃豕突一戰，曠日持久，必啓義士之心，令智力得展。今以此弱力敵彼彊寇，決勝負於一朝，定成敗於呼吸，萬一蹉跌，雖有申胥之徒，義存投袂，何補於旣往哉！」帝乃止。帝帥諸軍出屯南皇堂。癸酉夜，募壯士，遣將軍叚秀、中軍司馬曹渾等帥甲卒千人渡水，掩其未。平旦，戰於越城，破之，斬其前鋒將何康。秀，匹磾之弟。敦聞含敗，怒曰：「我兄，老婢耳，門户衰，世去矣！」顧謂參軍吕寶曰：「我當力行。」因作勢而起，困乏，復卧，乃謂其舅少府羊鑒及王應曰：「我死，應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後營葬。」敦尋卒，應秘不發喪，裹尸以席，蠟塗其外，埋於廳中，與諸葛瑶等日夜縱酒淫樂。帝使吳興沈楨說沈充，許以司空。充曰：「司具瞻之重，豈吾所任！幣厚言甘，古人所畏。且丈夫共，終始當同，豈可中道改易，人誰容我乎！」遂舉兵趣建康。宗正𡖖?虞潭以疾會稽，聞之，起兵餘姚以討充，帝以潭領會稽內史。前安東將軍劉超、宣城內史鍾雅皆起兵以討充。義興人周蹇殺王敦所署太守劉芳，平西將軍祖約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沈充師衆萬餘人，與王含軍合。司馬顧颺說充曰：「今舉，而天已扼其咽喉，鋒摧氣沮，相持日久，必致禍敗。今若決破栅塘，因湖水以灌京邑，乘水勢縱舟師以攻之，此上策。藉初至之鋭，并東西軍之力，十道俱進，衆寡過倍，理必摧陷，中策。轉禍福」，召錢鳳計，因斬之以降，下策。充皆不能用，颺逃于吳。丁亥，劉遐、蘇峻等帥精卒萬人至，帝夜，勞之，賜將士各有差。沈充、錢鳳欲因北軍初到疲困擊之。乙未夜，充、鳳從竹格渚渡淮，護軍將軍應詹、建威將軍趙胤等拒戰不利。充、鳳至宣陽門，拔栅將戰，劉遐、蘇峻自南塘横擊，破之，赴水死者千人。遐破沈充于青溪。尋陽太守周光聞敦舉兵，帥千餘人來赴。旣至，求敦，王應辭以疾。光退曰：「今我遠來而不得，公其死乎！」遽其兄撫曰：「王公已死，兄何與錢鳳作賊？」衆皆愕然。丙申，王含等燒營夜遁。丁酉，帝還宫，赦，惟敦黨不原。命庾亮督蘇峻等追沈充於吳興，温嶠督劉遐等追王含、錢鳳於江寧，分命諸將追其黨與。劉遐軍人頗縱虜掠，嶠責之曰：「天道助順，故王含勦絶，豈可因亂亂。」遐惶恐拜謝。王含欲奔荆州，王應曰：「不如江州。」含曰：「將軍平素與江州云何，而欲之？」應曰：「此乃所以宜。江州當人彊盛時，能立同異，此非常人所及。今睹困厄，必有愍惻之心。荆州守文，豈能意外行邪！」含不從，遂奔荆州。王舒遣軍迎之，沉含父於江。王彬聞應當來，密具舟以待之，不至，深以恨。錢鳳走至闔廬洲，周光斬之，詣闕自贖。沈充走失道，誤入故將吳儒家。儒誘充內重壁中，因笑謂充曰：「千户侯矣。」充曰：「爾以義存我，我家必厚報汝；若以利殺我，我死，汝族滅矣。」儒遂殺之，傳首建康。敦黨悉平。充勁當坐誅，鄉人錢舉匿之，得免。其後勁竟滅吳氏。有司發王敦瘞，出尸，焚其衣冠，跽而斬之，與沈充首同懸于南桁。郗鑒言於帝曰：「前朝誅楊駿等，皆先極官刑，後聽私𣩵?。臣以王誅加於上，私義行於下，宜聽敦家收葬，於義弘。」帝許之。司徒導等皆以討敦功受封賞。周撫與鄧岳俱亡，周光欲資給其兄而取岳，撫怒曰：「我與伯山同亡，何不先斬我！」會岳至，撫出門遥謂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况他人乎！」岳迴舟而走，與撫、共入西陽蠻中。明年，詔原敦黨，撫、岳出首，得免死禁錮。故吳內史張茂妻陸氏，傾家産，帥茂部曲先登，以討沈充，報其夫仇。充敗，陸氏詣闕上，茂謝不克之責。詔贈茂太僕。有司奏王彬等敦之親族，皆當除名。詔曰：「司徒導以義滅親，猶將百世宥之，况彬等皆公之近親乎！」悉無所問。有詔王敦綱紀除名，參佐禁錮。温嶠上疏曰：「王敦剛愎不仁，忍行殺戮，朝廷所不能制，骨肉所不能諫。處其朝者，恒懼危亡，故人士結舌，道路以目，誠賢人君道窮數盡，遵養時晦之辰。原其私心，豈遑晏處。如陸玩、劉胤、郭璞之徒，常與臣言，知之矣。必其贊導凶悖，自當正以典刑；如其枉陷姦黨，謂宜施之寬貸。臣以玩等之誠聞於聖聽，當受同賊之責，苟默而不言，實負其心。惟陛下仁聖裁之！」郗鑒以：「先王立君臣之教，貴於伏節死義。王敦佐吏雖多逼迫，然進不能止其逆謀，退不能脫身遠遁，準之前訓，宜加義責。」帝卒從嶠議。 冬十月，以司徒導太保，領司徒，加殊禮；西陽王羕領太尉，應詹江州剌史，劉遐徐州剌史，代王邃鎮淮陰，蘇峻歷陽內史，加庾亮護軍將軍，温嶠前將軍。導固辭不受。應詹至江州，吏民未安，詹撫而懷之，莫不悅服。
年春月，贈故譙王氶、甘卓、戴淵、周顗、虞望、郭璞、王澄等官。周札故吏札訟冤，尚卞壺議，以「札守石頭，開門延寇，不當贈謚。」司徒導以：「往年之，敦姦逆未彰，自臣等有識以上皆所未悟，與札無異。旣悟其姦，札便以身許國，尋取梟夷。臣謂宜與周、戴同例。」郗鑒以：「周、戴死節，周札延寇，異賞均，何以勸沮？如司徒議，謂往年有識以上皆與札無異，則譙王、周、戴皆應受責，何贈謚之有！今臣旣褒，則札宜受貶明矣。」導曰：「札與譙王、周、戴雖所有異同，皆人臣之節。」鑒曰：「敦之逆謀，履霜日久，緣札開門，令王師不振。若敦前者之舉，義同桓、 文，則先帝可幽、厲邪？」然卒用導議，贈札衛尉。
蘇峻之亂
晉成帝咸和元年。 初，王導輔政，以寬和得衆。及庾亮用，任灋裁物，頗失人心。豫州剌史祖約自以名輩不後郗、卞，而不豫顧命，望開府復不得，及諸表請多不許，遂懷怨望。及遺詔褒進臣，不及約與陶侃，人皆疑庾亮删之。歷陽內史蘇峻有功於國，威望漸著，有鋭卒萬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頗懷驕溢，有輕朝廷之志，招納亡命，衆力日多，皆仰食縣官，運相屬，稍不如意，輒肆忿言。亮旣疑峻、約，畏侃之得衆，八月，以丹楊尹温嶠都督江州諸軍、江州剌史，鎮武昌；尚僕射王舒會稽內史，以廣聲援。修石頭以之。丹楊尹阮孚以太后臨朝，政出舅族，謂所親曰：「今江東創業尚淺，主幼時艱，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觀之，亂將作矣。」遂求出廣州剌史。孚，咸之。 冬，十月，南頓王宗自以失職怨望，素與蘇峻善，庾亮欲誅之，宗亦欲廢執政。御史中丞鍾雅劾宗謀反，亮使右衛將軍趙胤收之。宗以兵拒戰，胤所殺。貶其族馬氏，綽、超、演皆廢庶人。免太宰西陽王羕，降封弋陽縣王；宗正虞胤左遷桂陽太守。宗，宗室近屬；羕，先帝保傅，亮一旦翦黜，由是愈失遠近之心。宗黨卞闡亡奔蘇峻，亮符峻送闡，峻保匿不與。宗之死，帝不之知。久之，帝問亮曰：「常日白頭公何在？」亮對以謀反伏誅。帝泣曰：「舅言人作賊，便殺之；人言舅作賊，當如何？」亮懼，變色。
年冬十月，庾亮以蘇峻在歷陽，終禍亂，欲下詔徵之，訪於司徒導，導曰：「峻猜險，必不奉詔，不若且苞容之。」亮言於朝曰：「峻狼野心，終必亂。今日徴之，縱不順命，禍猶淺；若復經年，不可復制，猶七國之於。」朝臣無敢難者，獨光禄夫卞壼爭之曰：「峻擁彊兵，逼近京邑，路不終朝，一旦有變，易蹉跌，宜深思之。」亮不從。壼知必敗，與温嶠曰：「元規召峻意定，此國之。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是更速其禍，必縱毒蠚以向朝廷。朝廷威力雖盛，不知果可擒不？王公亦同此情。吾與之爭甚懇切，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以外援，而今更恨足下在外，不得相與共諫止之，或當相從耳。」嶠亦累上亮，舉朝以不可，亮皆不聽。峻聞之，遣司馬何仍詣亮曰：「討賊外任，遠近惟命。至於內輔，實非所堪。」亮不許。召北中郎將郭默後將軍、領屯騎校尉，司徒右長史庾冰吳國內史，皆將兵以峻。冰，亮之弟。於是下優詔，徴峻司農，加散騎常侍，位特進，以弟逸代領部曲。峻上表曰：「昔明皇帝親執臣手，使臣北討胡寇。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即安！乞補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鷹犬之用。」復不許。峻嚴裝將赴召，猶豫未決。參軍任讓謂峻曰：「將軍求處荒郡而不許，勢如此，恐無生路，不如勒兵自守。」阜陵令厈術亦勸峻反，峻遂不應命。温嶠聞之，即欲帥衆下衛建康，吳亦欲起義兵，亮並不聽，而報嶠曰：「吾憂西陲過於歷陽，足下無過雷池一步。」朝廷遣使諭峻，峻曰：「臺下云我欲反，豈得活邪！」我寧山頭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頭。往者國家危如累𡖉?，非我不濟，狡兔旣死，獵犬宜烹，但當死報造謀者耳。」峻知祖約怨朝廷，乃遣參軍徐會推崇約，請共討庾亮。約喜，其從智、衍並勸成之。譙國內史桓宣謂智曰：「本以彊胡未滅，將戮力討之。使君若欲雄霸，何不助國討峻，則威名自舉。今乃與峻俱反，此安得久乎！」智不從。宣詣約請，約知其欲諫，拒而不內。宣遂絶約，不與之同。十一月，約遣兄沛內史渙、女壻淮南太守許柳以兵會峻。逖妻，柳之姊，固諫不從。詔復以卞壼尚令，領右衛將軍，以會稽內史王舒行楊州剌史，吳興太守虞潭督吳等諸郡軍。 尚左丞孔坦、司徒司馬舟楊陶回言於王導：「請及峻未至，急斷阜陵，守江西當利諸口，彼少我衆，一戰決矣。若峻未來，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峻至則人心危駭，難與戰矣。此時不可失。」導然之，庾亮不從。十月辛亥，蘇峻使其將韓晃、張健等襲陷、姑孰，取鹽米，亮方悔之。壬，彭城王雄、章武王休叛奔峻。雄，釋之。庚申，京師戒嚴，假庾亮節，都督征討諸軍，以左衛將軍趙胤歷陽太守，使左將軍司馬流將兵據慈湖以拒峻，以前射聲校尉劉超左衛將軍，侍中褚翜典征討軍。亮使弟翼以白衣領數百人石頭。 宣城內史桓彝欲起兵以赴朝廷，其長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民易擾，謂宜且案甲以待之。彝厲色曰：「無禮於其君者，若鷹鸇之逐鳥雀。」今社稷危逼，義無宴安。」辛未，彝進屯蕪湖，韓晃擊破之，因進攻宣城，彝退保廣德，晃掠諸縣而還。徐州剌史郗鑒欲帥所領赴難，詔以北寇，不許。
年春正月，温嶠入救建康，軍于尋陽。韓晃襲司馬流於慈湖，流素懦怯，將戰，食炙不知口處，兵敗而死。丁未，蘇峻帥祖渙、許柳等衆萬人濟自横江，登牛渚，軍于陵口，臺兵禦之，屢敗。月庚戌，峻至蔣陵覆舟山。陶回謂庾亮曰：「峻知石頭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丹楊南道步來，宜伏兵邀之，可一戰擒。」亮不從。峻果自丹楊來，迷失道，夜行無復部分，亮聞，乃悔之。朝士以京邑危逼，多遣家人入東避難，左衛將軍劉超獨遷妻孥入居宮內。詔以卞壼都督桁東諸軍，與侍中鍾雅帥郭默、趙胤等軍及峻戰于西陵，壼等敗，死以千數。丙辰，峻攻青溪栅，卞壼帥諸軍拒擊，不能禁。峻因風縱火，燒臺省及諸營、寺署，一時蕩盡。壼背癰新愈，創猶未合，力疾帥左右苦戰而死。昣、旴隨父後，亦赴敵而死。其母撫尸哭曰：「父忠臣，孝，夫何恨乎！」丹楊尹羊曼勒兵守雲龍門，與黃門侍郎周導、盧江太守陶瞻皆戰死。庾亮帥衆將陳于宜陽門內，未及成列，士衆皆棄甲走，亮與弟懌、條、翼及郭默、趙胤俱奔尋陽。將行，顧謂鍾雅曰：「後深以相委。」雅曰：「棟折榱崩，誰之咎？」亮曰：「今日之，不容復言。」亮乘船，亂兵相剥掠，亮左右射賊，誤中柂工，應弦而倒。船上咸失色，欲散，亮不動，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賊！」衆乃安。峻兵入臺城，司徒導謂侍中褚翜曰：「至尊當御正殿，君可啓令速出。」翜即入上閤，躬自抱帝登太極前殿。導及光禄夫陸曄、荀崧、尚張闓共登御床，擁衛帝。以劉超右衛將軍，使與鍾雅、褚翜侍立左右，太常孔愉朝服守宗廟。時百官奔散，殿省蕭然，峻兵旣入，叱褚翜令下。翜正立不動，呵之曰：「蘇冠軍來覲至尊，軍人豈得侵逼！」由是峻兵不敢上殿，突入後宫，宫人及太后左右侍人皆掠奪。峻兵驅役百官，光禄勳王彬等皆被捶撻，令負檐登蔣山。祼剥士女，皆以壞席苫草自鄣，無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號之聲，震動內外。初，姑孰旣陷，尚左丞孔坦謂人曰：「觀峻之勢，必破臺城，自非戰士，不須戎服。」及臺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無佗。時官有布十萬匹，金銀五十斤，錢億萬，絹數萬匹，佗物稱是，峻盡費之，太官惟有燒餘米數石以供御膳。或謂鍾雅曰：「君性亮直，必不容於寇讎，盍早之計。」雅曰：「國亂不能匡，君危不能濟，各遁逃以求免，何以臣！」丁巳，峻稱詔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以王導有德望，猶使以本官居己之右。祖約侍中、太尉、尚令，峻自驃騎將軍、録尚，許柳丹楊尹，馬雄左衛將軍，祖渙驍騎將軍。弋陽王羕詣峻稱述峻功，峻復以羕西陽王、太宰、録尚。峻遣兵攻吳國內史庾冰，冰不能禦，棄郡奔會稽。至浙江，峻購之甚急。吳鈴下卒引冰入船，以蘧蒢覆之，吟嘯鼓枻，溯流而去。每逢邏所，輒以杖叩船曰：「何處覓庾冰，庾冰正在此。」人以醉，不疑之，冰僅免。峻以侍中蔡謨吳國內史。温嶠聞建康不守，號慟，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對。庾亮至尋陽，宣太后詔，以嶠驃騎將軍、開府儀同司，加徐州剌史郗鑒司空。嶠曰：「今日當以滅賊急，未有功而先拜官，將何以示天下！」遂不受。嶠素重亮，亮雖奔敗，嶠愈推奉之，分兵給亮。 月，蘇峻南屯于湖。 夏，四月，庾亮、温嶠將起兵討蘇峻，而道路斷絶，不知建康聲聞。會南陽范汪至尋陽，言：「峻政令不壹，貪暴縱横，滅亡已兆，雖彊易弱。朝廷有倒懸之急，宜時進討。」嶠深納之。亮辟汪參護軍。亮、嶠互相推盟主，嶠從弟充曰：「陶征西位重兵彊，宜共推之。」嶠乃遣督護王愆期詣荆州，邀陶侃與之同赴國難。侃猶以不預顧命恨，答曰：「吾疆場外將，不敢越局。」嶠屢說不能回，乃順侃意，遣使謂之曰：「仁公且守，僕當先下。」使者去已日，平南參軍榮陽毛寶别使還，聞之，說嶠曰：「凡舉，當與天下共之。師克在和，不宜異同。假令可疑，猶當外示不覺，况自𢹂?貳邪！宜急追信改，言必應俱進。」若不及前信，當更遣使。」嶠意悟，即追使者改。侃果許之，遣督護龔登帥兵詣嶠。嶠有衆七千，於是列上尚，陳祖約、蘇峻罪狀，移告征鎮，灑泣登舟。陶侃復追龔登還。嶠遺侃曰：「夫軍有進而無退，可增而不可減。近已移檄遠近，言於盟府，刻後月半舉。諸郡軍並在路次，惟須仁公軍至，便齊進耳。仁公今召軍還，疑惑遠近，成敗之由，將在於此。僕才輕任重，實憑仁公篤愛，遠稟成規。至於首啓戎行，不敢有辭，僕與仁公如首尾相衛，脣齒相依。恐或者不逹高㫖，將謂仁公緩於討賊，此聲難追。僕與仁公並受方嶽之任，安危休慼，理旣同之。且自頃之顧，綢繆往來，情深義重，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衆救，况社稷之難乎！今日之憂，豈惟僕一州，文武莫不翹企。假令此州不守，約、峻樹置官長於此，荆楚西逼彊胡，東接逆賊，因之以饑饉，將來之危，乃當甚於此州之今日。仁公進當晉之忠臣，參桓、文之功；退當以慈父之情，雪愛之痛。今約、峻凶逆無道，痛感天地，人心齊壹，咸皆切齒。今之進討，若以石投𡖉?耳。苟復召兵還，是敗於幾成。願深察所陳。」王愆期謂侃曰：「蘇峻，豺狼。如得遂志，四海雖廣，公寧有容足之地乎！」侃深感悟，即戎服登舟，瞻喪至不臨，晝夜兼道而進。郗鑒在廣陵，城孤糧少，逼近胡寇，人無固志。得詔，即流涕誓衆，入赴國難，將士爭奮。遣將軍夏侯長等間行謂温嶠曰：「或聞賊欲挾天東入會稽，當先立營壘，屯據要害，旣防其越逸，斷賊糧運，然後清野堅壁以待賊。賊攻城不拔，野無所掠，東道旣斷，糧運自絶，必自潰矣。」嶠深以然。五月，陶侃帥衆至尋陽。議者咸謂侃欲誅庾亮以謝天下，亮甚懼，用温嶠計，詣侃拜謝。侃驚，止之曰：「庾元規乃拜陶士行邪！」亮引咎自責，風止可觀。侃不覺釋然曰：「君侯脩石頭以擬老，今日反求邪！」即與之談宴終日，遂與亮、嶠同趣建康，戎卒四萬，旌旗七百餘里，鉦鼓之聲震於遠近。蘇峻聞西方兵起，用參軍賈寧計，自姑孰還據石頭，分兵以拒侃等。乙未，峻逼遷帝於石頭，司徒導固爭，不從。帝哀泣升車，宫中慟哭。時天雨，道路泥濘，劉超、鍾雅步侍左右，峻給馬，不肯乘，而悲哀慷慨。峻聞而惡之，然未敢殺。以其親信許方等𥙷?司馬督、殿中監，外託宿衛，內實防禦超等。峻以倉屋帝宫，日來帝前肆醜言。劉超、鍾雅與右光禄夫荀崧、金紫光禄夫華恒、尚荀邃、侍中丁潭侍從，不離帝側。時饑饉米貴，峻問遺，超一無所受，繾綣朝夕，臣節愈恭。雖居幽厄之中，超猶啓帝授孝經、論語。峻使左光禄夫陸曄守留臺，逼迫居民，盡聚之後苑，使厈術守苑城。尚左丞孔坦奔陶侃，侃以長史。𥘉?，蘇峻遣尚張闓權督東軍，司徒導密令以太后詔諭吳吏士，使起義兵救天。會稽內史王舒以庾冰行奮武將軍，使將兵一萬西渡浙江。於是吳興太守虞潭、吳國內史蔡謨、前義興太守顧衆等皆舉兵應之。潭母孫氏謂潭曰：「汝當捨生取義，勿以吾老累。」盡遣其家僮從軍，鬻其環珮以軍資。謨以庾冰當還舊任，即去郡以讓冰。蘇峻聞東方兵起，遣其將管商、張健、弘徽守拒之。虞潭等與戰，互有勝負，未能得前。陶侃、温嶠軍于茄浦。嶠以南兵習水，蘇峻兵便步，令將士有上岸者死。會峻送米萬斛饋祖約，約遣司馬桓撫等迎之。毛寶帥千人嶠前鋒，告其衆曰：「兵灋，「軍令有所不從」，豈可視賊可擊，不上岸擊之邪！」乃擅往襲撫，悉獲其米，斬獲萬計，約由是飢乏。嶠表寶廬江太守。陶侃表王舒監浙東軍，虞潭監浙西軍，郗鑒都督楊州八郡諸軍，令舒、潭皆受鑒節度。鑒帥衆渡江，與侃等會于茄浦，雍州剌史魏該亦以兵會之。丙辰，侃等舟師直指石頭，至于蔡洲。侃屯查浦，嶠屯沙門浦。峻登烽火樓，望士衆之盛，有懼色，謂左右曰：「吾本知温嶠能得衆。」庾亮遣督護王彰擊峻黨張曜，反所敗。亮送節傳以謝侃，侃答曰：「古人敗，君侯始。當今急，不宜數爾。」亮司馬陳郡殷融詣侃謝曰：「將軍此，非融等所裁。」王彰至，曰：「彰自之，將軍不知。」侃曰：「昔殷融君，王彰人；今王彰君，殷融人。」宣城內史桓彝聞京城不守，慷慨流涕，進屯涇縣。時州郡多遣使降蘇峻，裨惠復勸彝宜且與通使，以紓交至之禍。彝曰：「吾受國厚恩，義在致死，焉能忍耻與逆臣通問！如其不濟，此則命。」彝遣將軍俞縱守蘭石，峻遣其將韓晃攻之。縱將敗，左右勸縱退軍，縱曰：「吾受桓侯厚恩，當以死報。」吾之不可負桓侯，猶桓侯之不負國。」遂力戰而死。晃進軍攻彝。六月，城陷執彝，殺之。諸軍𥘉?至石頭，即欲決戰，陶侃曰：「賊衆方盛，難與爭鋒，當以歲月，智計破之。」旣而屢戰無功。監軍部將李根請築白石壘，侃從之。夜築壘，至曉而成。聞峻軍嚴聲，諸將咸懼其來攻。孔坦曰：「不然。若峻攻壘，必須東北風急，令我水軍不得往救。今天清靜，賊必不來。所以嚴者，必遣軍出江乘，掠京口以東矣。」已而果然。侃使庾亮以千人守白石，峻帥步騎萬餘四面攻之，不克。王舒、虞潭等數與峻兵戰，不利。孔坦曰：「本不須召郗公，遂使東門無限。今宜遣還，雖晚，猶勝不。」侃乃令鑒與後將軍郭默還據京口，立業、曲阿、庱亭壘以分峻之兵勢，使郭默守業。壬辰，魏該卒。祖約遣祖渙、桓撫襲湓口，陶侃聞之，將自擊之。毛寶曰：「義軍恃公，公不可動，寶請討之。」侃從之。渙、撫過皖，因攻譙國內史桓宣。寶往救之，渙、撫所敗，箭貫寶髀，徹鞍，寶使人蹋鞍拔箭，血流滿靴。還擊渙、撫，破走之。宣乃得出，于温嶠。寶進攻祖約軍于東關， 拔合肥戍。會嶠召之，復石頭。祖約諸將陰與後趙通謀，許內應。後趙將石聰、石堪引兵濟准，攻壽春。秋七月，約衆潰，奔歷陽，聰等虜壽春萬餘户而。 蘇峻腹心路永、厈術、賈寧聞祖約敗，恐不濟，勸峻盡誅司徒導等諸臣，更樹腹心。峻雅敬導，不許。永等更貳於峻，導使參軍袁耽潛誘永使順。九月戊申，導携與永皆奔白石。耽，渙之曾孫。陶侃、温嶠等與蘇峻久相持不決，峻分遣諸將東西攻掠，所嚮多捷，人情恟懼。朝士之奔西軍者皆曰：「峻狡黠有膽決，其徒驍勇，所向無敵。若天討有罪，則峻終滅亡；止以人言之，未易除。」温嶠怒曰：「諸君怯懦，乃更譽賊！」及累戰不勝，嶠亦憚之。嶠軍食盡，貸於陶侃。侃怒曰：「使君前云不憂無良將及兵食，惟欲得老僕主耳。今數戰皆北，良將安在？荆州接胡、蜀虜，當不虞。若復無食，僕便欲西，更思良筭，徐來殄賊，不晚。」嶠曰：「凡師克在和，古之善教。光武之濟昆陽，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敵衆，杖義故。峻、約豎，凶逆滔天，何憂不滅！峻驟勝而驕，自謂無前，今挑之戰，可一鼓而擒。柰何捨垂立之功，設進退之計乎！且天幽逼，社稷危殆，乃四海臣肝腦塗地之日。嶠等與公並受國恩，若克濟，則臣主同祚；如其不捷，當灰身以謝先帝耳。今之勢，義無旋踵，譬如騎虎，安可中下哉！公若違衆獨返，人心必沮，沮衆敗，義旗將迴指於公矣。」毛寶言於嶠曰：「下官能留陶公。」乃往說侃曰：「公本應鎮蕪湖，南北勢援，前旣已下，勢不可還。且軍政有進無退，非直整齊軍，示衆必死而已，亦謂退無所據，終至滅亡。往者杜弢非不彊盛，公竟滅之，何至於峻獨不可破邪！賊亦畏死，非皆勇健，公可試與寶兵，使上岸斷賊資糧。若寶不立效，然後公去，人心不恨矣。」侃然之，加寶督護而遣之。竟陵太守李陽說侃曰：「今若不濟，公雖有粟，安得而食諸？」侃乃分米五萬石以餉嶠軍。毛寶燒峻句容、湖孰積聚，峻軍乏食，侃遂留不去。張健、韓晃等急攻業，壘中乏水，人飲糞汁。郭默懼，潛突圍出外，留兵守之。郗鑒在京口，軍士聞之皆失色。參軍曹納曰：「業，京口之扞蔽，一旦不守，則賊兵徑至，不可當。請還廣陵，以俟後舉。」鑒會僚佐，責納曰：「吾受先帝顧託之重，正復捐軀九泉，不足報塞。今彊寇在近，衆心危逼，君腹心之佐，而生長異端，當何以帥先義衆，鎮壹軍邪！」將斬之，久乃得釋。陶侃將救業，長史殷羡曰：「吾兵不習步戰，救業而不捷，則去矣。不如急攻石頭，則業自解。」侃從之。羡，融之兄。庚午，侃督水軍向石頭。庾亮、温嶠、趙胤帥步兵萬人從白石南上，欲挑戰。峻將八千人逆戰，遣其碩及其將厈孝分兵先薄趙胤軍，敗之。峻方勞其將士，乘醉望胤走，曰：「孝能破賊，我更不如邪！」因舍其衆，與數騎北下突陳，不得入，將回趨白木陂，馬躓，侃部將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峻墜馬，斬首臠割之，焚其骨，軍皆稱萬歲。餘衆潰，峻司馬任讓等共立峻弟逸主，閉城自守。温嶠乃立行臺，布告遠近，凡故吏千石以下皆令赴臺，於是至者雲集。韓晃聞峻死，引兵趣石頭。管啇弘徽攻庱亭壘，督護李閎、輕車長史滕含擊破之。含，脩之孫。啇走詣庾亮降，餘衆皆張健。
四年春正月，光禄夫陸曄及弟尚左僕射玩說厈術以苑城附于西軍，百官皆赴之，推曄督宫城軍。陶侃命毛寶守南城，鄧岳守西城。右衛將軍劉超、侍中鍾雅與建康令管旆等謀奉帝出赴西軍，泄，蘇逸使其將平原任讓將兵入宫收超、雅。帝抱持悲泣曰：「還我侍中、右衛！」讓奪而殺之。初，讓少無行，太常華恒本州中正，黜其品。及讓蘇峻將，乘勢多所誅殺，恒輒恭敬，不敢縱暴。及鍾、劉之死，蘇逸欲并殺恒，讓盡心救衛，恒乃得免。 冠軍將軍趙胤遣部將甘苗擊祖約于歷陽。戊辰，約夜帥左右數百人奔後趙，其將牽騰帥衆出降。 蘇逸、蘇碩、韓晃并力攻臺城，焚太極東堂及祕閣。毛寶登城，射殺數千人。晃謂寶曰：「君名勇果，何不出鬥？」寶曰：「君名健將，何不入鬥？」晃笑而退。 月丙戌，諸軍攻石頭，建威長史滕含擊蘇逸，破之。蘇碩帥驍勇數百渡淮而戰，温嶠擊斬之。韓晃等懼，以其衆就張健於曲阿，門隘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萬數。西軍獲蘇逸，斬之。滕含部將曹據抱帝奔温嶠船，羣臣帝，頓首號泣請罪。殺西陽王羕，并其播、充、孫崧及彭城王雄。陶侃與任讓有舊，請其死。帝曰：「是殺吾侍中、右衛者，不可救。」乃殺之。司徒導入石頭，令取故節，陶侃笑曰：「蘇武節似不如是。」導有慚色。丁亥，赦。張健疑弘徽等貳於己，皆殺之。帥舟師自延陵將入吳興。乙未，揚烈將軍王允之與戰，破之，獲男女萬餘口。健復與韓晃、馬雄等輕軍西趨故鄣，郗鑒遣參軍李閎追之，及於平陵山，皆斬之。是時宫闕灰燼，以建平園宫。温嶠欲遷都豫章，吳之豪請都會稽，論紛紜未決。司徒導曰：「孫仲謀、劉玄德俱言「建康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必以豐儉移都，苟務本節用，何憂彫弊！若農不修，則樂土墟矣。且北寇游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求之望實，懼非良計。今特宜鎮之以靜，羣情自安。」由是不復徙都。以褚翜丹楊尹。時兵火之後，民物彫殘，翜收集散亡，京邑遂安。 月，壬，論平蘇峻攻。以陶侃侍中、太尉，封長沙郡公，加都督交、廣、寧州諸軍；郗鑒侍中、司空、南昌縣公；温嶠驃騎將軍、開府儀同司，加散騎常侍、始安郡公；陸曄進爵江陵公；自餘賜爵侯、伯、、男者甚衆。卞壼及眕、盱、桓彝、劉超、鍾雅、羊曼、陶瞻皆加贈謚。路永、匡術、賈寧，皆蘇峻之黨，峻未敗，永等去峻朝廷。王導欲賞以官爵，温嶠曰：「永等皆峻之腹心，首亂階，罪莫焉。晚雖改悟，未足以贖前罪。得全首領，幸多矣，豈可復褒寵之哉！」導乃止。陶侃以江陵偏遠，移鎮巴陵。朝議欲留温嶠輔政，嶠以王導先帝所任，固辭還藩。以京邑荒殘，資用不給，乃留資蓄，具器用，而後旋于武昌。帝之出石頭，庾亮帝，稽顙哽咽。詔亮與臣俱升御座。明日，亮復泥首謝罪，乞骸骨，欲闔門投竄山海。帝遣尚、侍中手詔慰喻曰：「此社稷之難，非舅之責。」亮上疏自陳：「祖約、蘇峻縱肆凶逆，罪由臣發，寸斬屠戮，不足以謝七廟之靈，塞四海之責，朝廷復何理齒臣於人次，臣亦何顔自次於人理！願陛下雖垂寬宥，全其首領，猶宜棄之，任其自存自没，則天下粗知勸戒之綱矣。」優詔不許。亮欲遁逃山海，自曁陽東出，詔有司録奪舟船。亮乃求外鎮自效，出都督豫州揚州之江西宣城諸軍、豫州剌史，領宣城內史，鎮蕪湖。陶侃、温嶠之討蘇峻，移檄征鎮，使各引兵入援。湘州剌史益陽侯卞敦擁兵不赴，不給軍糧，遣督護將數百人隨軍而已，朝野莫不怪歎。及峻平，陶侃奏敦阻軍顧望，不赴國難，請檻車收付廷尉。王導以喪亂之後，宜加寬宥，轉敦安南將軍、廣州剌史，病不赴，徵光禄夫，領少府。敦憂愧而卒。追贈本官，加散騎常侍，謚曰「敬」。
臣光曰：「庾亮以外戚輔政，首發禍機，國破君危，竄身茍免。卞敦位列方鎮，兵糧俱足，朝廷顛覆，坐觀勝負。人臣之罪，孰於此！旣不能明正典刑，以寵禄報之，晉室無政，亦可知矣。任是責者，豈非王導乎！
燕討叚遼討宇文附。
晉明帝太寧年冬十一月，慕容廆與叚氏方睦，叚牙謀，使之徙都。牙從之，即去令支，國人不樂。叚疾陸眷之孫遼欲奪其位，以徙都牙罪。十月，帥國人攻牙，殺之，自立。叚氏自務勿塵以來，日益彊盛，其地西接漁陽，東界遼水，所統胡、晉萬餘户，控弦四五萬騎。
成帝咸和八年夏五月甲寅，遼東武宣公慕容廆卒。六月，世皝以平北將軍行平州剌史，督攝部內。 慕容皝初嗣位，用灋嚴峻，國人多不自安，主簿皇甫真切諫，不聽。皝庶兄建威將軍翰、母弟征虜將軍仁，有勇略，屢立戰功，得士心，季弟昭有才藝，皆有寵於廆。皝忌之。翰歎曰：「吾受於先公，不敢不盡力，幸賴先公之靈，所嚮有功，此乃天贊吾國，非人力。而人謂吾之所辦，以雄才難制，吾豈可坐而待禍邪！」乃與其出奔叚氏。叚遼素聞其才，冀收其用，甚愛重之。仁自平郭來奔喪，謂昭曰：「吾等素驕，多無禮於嗣君。嗣君剛嚴，無罪猶可畏，况有罪乎！」昭曰：「吾輩皆體正嫡，於國有分。兄素得士心，我在內未所疑，伺其間隙，除之不難。兄趣舉兵以來，我內應，成之日，與我遼東。男舉，不克則死，不能效建威偷生異域。」仁曰：「善。」遂還平郭。閏月，仁舉兵而西。或以仁、昭之謀告皝，皝未之信，遣使按驗。仁兵已至黃水，知露，殺使者，還據平郭。皝賜昭死，遣軍祭酒封弈尉撫遼東。以高詡廣武將軍，將兵五千，與庶弟建武將軍幼、稚、廣威將軍軍、寧遠將軍汗、司馬遼東佟壽共討仁。與仁戰於汶城北，皝兵敗，幼、稚軍皆仁所獲。壽嘗仁司馬，遂降於仁。前農孫機等舉遼東城以應仁，封弈不得入，與汗俱還。東夷校尉封抽、護軍平原乙逸、遼東相太原韓嶠皆棄城走，於是仁盡有遼東之地。叚遼及鮮卑諸部皆與仁遙相應援。皝追思皇甫真之言，以真平州别駕。
九年春月，慕容仁以司馬翟楷領東夷校尉，前平州别駕龐鑒領遼東相。 叚遼遣兵襲徒河，不克，復遣其弟蘭與慕容翰共攻柳城。柳城都尉石琮、城慕輿埿并力拒守，蘭等不克而退。遼怒，切責蘭等，必令拔之。休息旬，復益兵來攻，士皆重袍蒙楯，作飛梯，四面俱進，晝夜不息。琮、埿拒守彌固，殺千餘人，卒不能拔。慕容皝遣慕容汗及司馬封弈等共救之。皝戒汗曰：「賊氣鋭，勿與爭鋒。」汗性驍果，以千餘騎前鋒，直進。封弈止之，汗不從。與蘭遇於牛尾谷，汗兵敗，死者太半。弈整陳力戰，故得不没。蘭欲乘勝窮追，慕容翰恐遂滅其國，止之曰：「夫將當務慎重，審己量敵，非萬全不可動。今雖挫其偏師，未能屈其勢。皝多權詐，好潛伏，若悉國中之衆，自將以拒我，我縣軍深入，衆寡不敵，此危道。且受命之日，正求此捷，若違命貪進，萬一取敗，功名俱喪，何以返面？」蘭曰：「此已成擒，無有餘理，𡖖?正慮遂滅𡖖?國耳。今千年在東，若進而得志，吾將迎之以國嗣，終不負𡖖?使宗廟不祀。」千年者，慕容仁字。翰曰：「吾投身相依，無復還理。國之存亡，於我何有，但欲國之計，且相惜功名耳。」乃命所部欲獨還，蘭不得已而從之。 夏四月，慕容仁自稱平州剌史、遼東公。冬十一月，慕容皝討遼東。甲申，至襄平，遼東人王岌密信請降。師進入城，翟楷、龐鑒單騎走，居就、新昌等縣皆降。皝欲悉阬遼東民，高詡諫曰：「遼東之叛，實非本圖，直畏仁凶威，不得不從。今元惡猶存，始克此城，遽加夷㓕，則未下之城無善之路矣。」皝乃止。分徙遼東姓於棘城，以杜羣遼東相，安輯遺民。 十月，慕容仁遣兵襲新昌，督護新興王寓擊走之，遂徙新昌入襄平。
咸康年春正月，慕容皝將討慕容仁，司馬高詡曰：「仁叛棄君親，民神共怒。前此海未嘗凍，自仁反以來，連年凍者矣。且仁專陸道，天其或者欲使吾乘海冰以襲之。」皝從之。羣僚皆言：「涉冰危，不若從陸道。」皝曰：「吾計已決，敢沮者斬！」壬午，皝帥其弟軍師將軍評等自昌黎東踐冰而進，凡百餘里。至歷林口，捨輜重，輕兵趣平郭。去城七里，候騎以告仁，仁狼狽出戰。張英之俘使，仁恨不窮追。及皝至，仁以皝復遣偏師輕出寇抄，不知皝自來，謂左右曰：「今兹當不使其匹馬得返矣。」乙未，仁悉衆陳於城之西北。慕容軍帥所部降於皝，仁衆沮動，皝從而縱擊，破之。仁走，其帳下皆叛，遂擒之。皝先斬其帳下之叛者，然後賜仁死。丁衡、游毅、孫機等，皆仁所信用，皝執而斬之。王冰自殺。慕容幼、慕容稚、佟壽、郭充、翟楷、龐鑒皆東走。幼中道而還，皝兵追及楷、鑒，斬之，壽、充奔高麗。自餘吏民仁所詿誤者，皝皆赦之。封高詡汝陽侯。 夏六月，叚遼遣中軍將軍李咏襲慕容皝。咏趣武興，都尉張萌擊擒之。遼别遣叚蘭將步騎數萬屯柳城西回水，宇文逸豆攻安晉，以蘭聲援。皝帥步騎五萬向柳城，蘭不戰而遁。皝引兵北趣安晉，逸豆棄輜重走。皝遣司馬封弈帥輕騎追擊，破之。皝謂諸將曰：「虜耻無功，必將復至，宜於柳城左右設伏以待之。」乃遣封弈帥騎數千伏於馬兜山。月，叚遼果將數千騎來寇，抄弈縱擊，破之，斬其將榮伯保。
年春月，慕容皝於乙連城東築好城以逼乙連，留折衝將軍蘭勃守之。夏四月，段遼以車數千兩輸乙連粟，蘭勃擊而取之。六月，遼遣其從弟楊威、將軍屈雲將精騎夜襲皝遵於興國城，遵擊破之。初，北平陽𥙿?叚疾陸眷及遼五世，皆尊禮。遼數與皝相攻，𥙿?諫曰：「親仁善隣，國之寶。况慕容氏與我世婚，迭甥舅，皝有才德，而我與之構怨，戰無虚月，百姓彫弊，利不𥙷?害，臣恐社稷之憂將由此始。願兩追前失，通好如𥘉?，以安國息民。」遼不從，出𥙿?北平相。 叚遼數侵趙邊，燕王皝遣揚烈將軍宋回稱藩於趙，乞師以討遼，自請盡帥國中之衆以會之，并以其弟寧遠將軍汗質。趙王虎悅，厚加慰答，辭其質，遣還，密期以明年。
四年春正月，燕王皝遣都尉趙槃如趙聽師期。趙王虎將擊叚遼，募驍勇者萬人，悉拜龍騰中郎。會遼遣叚屈雲襲趙幽州，幽州剌史李孟退保易京。虎乃以桃豹横海將軍，王華渡遼將軍，帥舟師十萬出漂渝津，支雄龍驤將軍，姚弋仲冠軍將軍，帥步騎七萬前鋒，以伐遼。月，趙槃還至棘城，燕王皝引兵攻掠令支以北諸城。叚遼將追之，慕容翰曰：「今趙兵在南，當并力禦之，而更與燕鬥，燕王自將而來，其士卒精鋭，若萬一失利，將何以禦南敵乎？」叚蘭怒曰：「吾前𡖖?所誤，以成今日之患，吾不復墯𡖖?計中矣。」乃悉將衆追之。皝設伏以待之，破蘭兵，斬首數千級，掠五千户及畜産萬計以。趙王虎進屯金臺。支雄長驅入薊，叚遼所署漁陽、上谷、代郡守相皆降，取四十餘城。北平相陽𥙿?帥其民數千家登燕山以自固。諸將恐其後患，欲攻之。虎曰：「𥙿?儒生，矜惜名節，耻於迎降耳，無能。」遂過之，至徐無。叚遼以弟蘭旣敗，不敢復戰，帥妻、宗族、豪千餘家，棄令支，奔密雲山。將行，執慕容翰手泣曰：「不用𡖖?言，自取敗亡。我固甘心，令𡖖?失所，深以愧。」翰北奔宇文氏。遼左右長史劉羣、盧諶、崔悅等封府庫請降。虎遣將軍郭太、麻秋帥輕騎萬追遼，至密雲山，獲其母妻，斬首千級。遼單騎走險，遣其乞特真奉表及獻名馬於趙，虎受之。虎入令支官，論功封賞各有差。徙叚國民萬餘户於司、雍、兖、豫四州，士夫之有才行者皆擢叙之。陽𥙿?詣軍門降，虎讓之曰：「𡖖?昔奴虜走，今士人來，豈識知天命，將逃匿無地邪？」對曰：「臣昔王公，不能匡濟，逃于叚氏，復不能全。今陛下天網高張，籠絡四海，幽、冀豪傑，莫不風從，如臣比肩，無所獨愧。生死之命，惟陛下制之。」虎悅，即拜北平太守。 夏，四月，趙王虎以燕王皝不會趙兵攻叚遼而自專其利，欲伐之。太史令趙攬諫曰：「歲星守燕分，師必無功。」虎怒，鞭之。皝聞之，嚴兵設，罷六𡖖?、納言、常伯、冗騎常侍官。趙戎卒數十萬，燕人震恐。皝謂內史高詡曰：「將若之何？」對曰：「趙兵雖彊，然不足憂，但堅守以拒之，無能。」虎遣使四出，招誘民夷，燕成周內史崔燾、居就令游泓、武原令常霸、東夷校尉封抽、護軍宋晃等皆應之，凡得十六城。泓，邃之兄。冀陽流寓之士共殺太守宋燭以降於趙。燭，晃之從兄。營丘內史鮮于屈亦遣使降趙。武寧令廣平孫興曉諭吏民，共收屈，數其罪而殺之，閉城拒守。朝鮮令昌黎孫泳帥衆拒趙，姓王清等密謀應趙，泳收斬之。同謀數百人惶怖請罪，泳皆釋之，與同拒守。樂浪太守鞠彭以境內皆叛，選鄉里壯士百餘人。共還棘城。戊，趙兵進逼棘城。燕王皝欲出亡，帳下將慕輿根諫曰：「趙彊我弱，王一舉足則趙之氣勢遂成，使趙人收略國民，兵彊榖足，不可復敵。」竊意趙人正欲王如此耳，柰何入其計中乎！今固守堅城，其勢百倍，縱其急攻，猶足枝持。觀形察變，閒出求利。如之不濟，不失於走，柰何望風委去，必亡之理乎！」皝乃止，然猶懼形於色。玄莬太守河間劉佩曰：「今彊寇在外，衆心恟懼，之安危，繫於一人。王此際無所推委，當自强以厲將士，不宜示弱。急矣，臣請出擊之，縱無捷，足以安衆。」乃將敢死數百騎出衝趙兵，所向披靡，斬獲而還，於是士氣自倍。皝問計於封弈，對曰：「石虎凶虐已甚，民神共疾，禍敗之至，其何日之有！今空國遠來，攻守勢異，戎馬雖彊，無能患。頓兵積日，釁隙自生，但堅守以俟之耳。」皝意乃安。或說皝降，皝曰：「孤方取天下，何謂降！」趙兵四面蟻附緣城，慕輿根等晝夜力戰，凡十餘日，趙兵不能克，壬辰，引退。皝遣其恪帥千騎追擊之，趙兵敗，斬獲萬餘級。趙諸軍皆棄甲逃潰，惟游擊將軍石閔一軍獨全。趙之攻棘城，燕右司馬李洪之弟普以棘城必敗，勸洪出避禍。洪曰：「天道幽遠，人難知，且當委任，勿輕動取悔。」普固請不已，洪曰：「𡖖?意明審者，當自行之。」吾受慕容氏恩，義無去就，當效死於此耳。」與普流涕而訣。普遂降趙，從趙軍南，死於喪亂。洪由是以忠篤著名。趙王虎遣渡遼將軍曹伏將青州之衆戍海島，運榖百萬斛以給之。以船百艘運榖十萬斛詣高句麗，使典農中郎將王典帥衆萬餘屯田海濱，令青州造船千艘，以謀擊燕。 十月，叚遼自密雲山遣使求迎于趙，旣而中悔，復遣使求迎于燕。趙王虎遣征東將軍麻秋帥衆萬迎之，敕秋曰：「受降如受敵，不可輕。」以尚左丞陽𥙿?，遼之故臣，使秋司馬。燕王皝自帥諸軍迎遼，遼密與燕謀覆趙軍。皝遣慕容恪伏精騎七千於密雲山，敗麻秋於藏口，死者什六七，秋步走得免，陽𥙿?燕所執。趙將軍范陽鮮于亮失馬，步緣山不能進，因止端坐。燕兵環之，叱令起。亮曰：「身是貴人，義不人所屈。汝曹能殺亟殺，不能則去！」亮儀觀豐偉，聲氣雄厲，燕兵憚之，不敢殺，以白皝。皝以馬迎之，與語，悅，用左常侍，以崔毖之女妻之。皝盡得叚遼之衆，待遼以上賔之禮，以陽裕郎中令。
五年夏四月，叚遼謀反於燕，燕人殺遼及其黨與數十人，送遼首於趙。 冬，燕王皝遣長史劉翔、參軍鞠運來獻捷論功。燕王皝使其恪、霸擊宇文别部。霸年十，勇冠軍。
六年。宇文逸豆忌慕容翰才名，翰乃陽狂酣飲，或卧自便利，或被髮歌呼，拜跪乞食。宇文舉國賤之，不復省録，以故得行來自遂，山川形便，皆默記之。燕王皝以翰初非叛亂，以猜嫌出奔，雖在它國，常潛燕計，乃遣商人王車通市於宇文部以窺翰。翰車無言，撫膺頷之而已。皝曰：「翰欲來。」復使車迎之。翰彎弓石餘，矢尤長，皝之造可手弓矢，使車埋於道旁而密告之。月，翰竊逸豆名馬，𢹂?其，過取弓矢，逃。逸豆使驍騎百餘追之，翰曰：「吾久客思，旣得上馬，無復還理。吾曏日陽愚以誑汝，吾之故藝猶在，無相逼，自取死。」追騎輕之，直突而前。翰曰：「吾居汝國久，恨恨不欲殺汝。汝去我百步立汝刀，吾射之，一發中者汝可還，不中者可來前。」追騎解刀立之，一發正中其環，追騎散走。皝聞翰至，喜，恩遇甚厚。
八年冬十月，建威將軍翰言於皝曰：「宇文彊盛日久，屢國患。今逸豆篡竊得國，羣情不附，加之性識庸闇，將帥非才，國無防衛，軍無部伍。臣久在其國，悉其地形，雖遠附彊羯，聲勢不接，無益救援，今若擊之，百舉百克。然高句麗去國密邇，常有闚𨵦?之志，彼知宇文旣亡，禍將及己，必乘虚深入，掩吾不。若少留兵則不足以守，多留兵則不足以行，此心腹之患，宜先除之。觀其勢力，一舉可克。宇文自守之虜，必不能遠來爭利，旣取高句麗，還取宇文，如返手耳。國旣平，利盡東海，國富兵彊，無返顧之憂，然後中原可圖。」皝曰：「善。」將兵擊高句麗，毁其城而還。
康帝建元元年春月，宇文逸豆遣其相莫淺渾將兵擊燕，諸將爭欲擊之，燕王皝不許。莫淺渾以皝畏之，酣飲縱獵，不復設。皝使慕容翰出擊之，莫淺渾敗，僅以身免，盡俘其衆。
年春正月，燕王皝與左司馬高詡謀伐宇文逸豆。詡曰：「宇文强盛，今不取，必國患。伐之必克，然不利於將。」出而告人曰：「吾往必不返，然忠臣不避。」於是皝自將伐逸豆，以慕容翰前鋒將軍，劉佩副之，分命慕容軍、慕容恪、慕容霸及折衝將軍慕輿根將兵道並進。高詡將發，不其妻，使人語以家而行。逸豆遣南羅涉夜干將精兵逆戰。皝遣人馳謂慕容翰曰：「涉夜干勇冠軍，宜避之。」翰曰：「逸豆掃其國內精兵以屬涉夜干，涉夜干素有勇名，一國所賴。今我克之，其國不攻自潰矣。且吾孰知涉夜干之人，雖有虚名，實易與耳。不宜避之，以挫吾兵氣。」遂進戰。翰自出衝陳，涉夜干出應之，慕容霸從傍邀擊，遂斬涉夜干。宇文士卒涉夜干死，不戰而潰。燕兵乘勝逐之，遂克其都城。逸豆走死漠北，宇文氏由是散亡。皝悉收其畜産資貨，徙其部衆五千餘落於昌黎，闢地千餘里。更命涉夜干所居城曰威德城，使弟彪戍之而還。高詡、劉佩皆中流矢卒。詡善天文，皝嘗謂曰：「𡖖?有佳而不與，何以忠盡！」詡曰：「臣聞人君執要，人臣執職，執要者逸，執職者勞。是以后稷播種，堯不預焉。占候天文，晨夜甚苦，非至尊之所宜親，殿下將安用之！」皝默然。初，逸豆趙甚謹，貢獻屬路。及燕人伐逸豆，趙王虎使右將軍白勝、并州刺吏王霸自甘松出救之。比至，宇文氏已亡，因攻威德城，不克而還。慕容彪追擊，破之。慕容翰之與宇文氏戰，流矢所中，卧病積時不出。後漸差，於其家試騁馬，或告翰稱病而私習騎乘，疑欲變。燕王皝雖藉翰勇略，然中心終忌之，乃賜翰死。翰曰：「吾負罪出奔，旣而復還，今日死已晚矣。然羯賊跨據中原，吾不自量，欲國家蕩壹區夏，此志不遂，没有遺恨，命矣夫！」飲藥而卒。
趙魏亂中原冉閔滅石氏附。
晉懷帝永嘉五年。初，石勒之人所掠賣，與其母王氏相失，劉琨得之，遣使并其從虎送於勒。時虎年十七，殘忍無度，軍中患。勒白母曰：「此兒凶暴無賴，使軍人殺之，聲名可惜，不若自除之。」母曰：「快牛犢，多能破車，汝忍之。」及長，便弓馬，勇冠當時。勒以征虜將軍，每屠城邑，鮮有遺類。然御衆嚴而不煩，莫敢犯者，指授攻討，所向無前，勒遂寵任之。
成帝咸和五年春月，後趙王勒以其宏單于。中山王虎怒，私謂齊王邃曰：「主上自都襄國以來，端拱仰成，以吾身當矢石十餘年，南擒劉岳，北走索頭，東平齊、魯，西定秦、雍，克十有州，成趙之業者，我。單于當以授我，今乃以與黃吻婢兒，念之今人氣塞，不能寢食。待主上晏駕之後，不足復留種。」 後趙皇太弘好屬文，親敬儒素。勒謂徐光曰：「雅愔愔，殊不似將家。」光曰：「祖以馬上取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聖人之後，必有勝殘去殺者，天之道。」勒甚悅。光因說曰：「皇太仁孝温恭，中山王雄暴多詐，陛下一旦不諱，臣恐社稷非太所有。宜漸奪中山王權，使太早參朝政。」勒心然之而未能從。
七年夏四月，趙右僕射程遐言於趙主勒曰：「中山王勇悍權略，羣臣莫及。觀其志，自陛下之外，視之蔑如。加以殘賊安忍，久將帥，威振外內。其諸年長，皆典兵權。陛下在，自當無它，恐非少主之臣，宜早除之，以便計。」勒曰：「今天下未安，雅沖幼，宜得彊輔。中山王骨肉至親，有佐命之功，方當委以伊、霍之任，何至如𡖖?所言。𡖖?正恐不得擅帝舅之權耳。吾亦當參𡖖?顧命，勿過憂。」遐泣曰：「臣所慮者公家，陛下乃以私計拒之，忠言何自而入乎！中山王雖皇太后所養，非陛下天屬，雖有微功，陛下酬其父恩榮亦足矣，而其志願無極，豈將來有益者乎！若不除之，臣宗廟不血食矣。」勒不聽。遐退告徐光，光曰：「中山王常切齒於吾人，恐非但危國，亦將家禍。」它日，光承間言於勒曰：「今國家無，而陛下神色若有不怡，何？」勒曰：「吳、蜀未平，吾恐後世不以吾受命之王。」光曰：「魏承運，劉雖興於蜀，豈得不亡乎！孫權在吳，猶今之李氏。陛下苞括都，平蕩八州，帝王之統不在陛下，復當在誰！且陛下不憂腹心之疾，而更憂四支乎？中山王藉陛下威略，所向輒克，而天下皆言其英武亞於陛下。且其資性不仁，利忘義，父並據權位，勢傾王室，而耿耿常有不滿之心，近於東宫侍宴，有輕皇太之色。臣恐陛下萬年之後，不可復制。」勒默然，始命太省可尚奏，且以中常侍嚴震參綜可否，惟征伐斷斬乃呈之。於是嚴震之權過于主、相，中山王虎之門可設雀羅矣。虎愈怏怏不悅。
八年夏六月，趙主勒寢疾，中山王虎入侍禁中，矯詔羣臣親戚皆不得入，疾之增損，外無知者。矯詔召秦王宏、彭城王堪還襄國。勒疾瘳，宏，驚曰：「吾使王處藩鎮，正今日，有召王者邪，將自來邪？有召者，當按誅之。」虎懼曰：「秦王思慕，暫還耳，今遣之。」仍留不遣。數日，復問之，虎曰：「受詔即遣，今已半道矣。」廣阿有蝗，虎密使其冀州剌史邃帥騎千遊于蝗所。秋七月，勒疾篤，遺命曰：「雅兄弟，宜善相保，司馬氏，汝曹之前車。中山王宜深思周、霍，勿將來口實。」戊辰，勒卒。中山王虎刼太弘使臨軒，收右光禄夫程遐、中令徐光下廷尉，召邃使將兵入宿衛，文武皆奔散。弘懼，自陳劣弱，讓位於虎。虎曰：「君終，太立，禮之常。」弘涕泣固讓，虎怒曰：「若不堪重任，天下自有義，何足豫論！」弘乃即位，赦，殺程遐、徐光。夜，以勒喪潛瘞山谷，莫知其處。己卯，儀衛，虚葬于高平陵，謚曰明帝，廟號高祖。趙將石聰及譙郡太守彭彪各遣使來降。聰本晉人，冒姓石氏。朝廷遣督護喬球將兵救之，未至，聰等虎所誅。 秋八月，趙主弘以中山王虎丞相、魏王、單于，加九錫，以魏郡等十郡國，總攝百揆。虎赦其境內，立妻鄭氏魏王后，邃魏太，加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將軍、録尚；次宣使持節、車騎將軍、冀州剌史，封河間王；韜前鋒將軍、司隸校尉，封樂安王；遵封齊王；鑒封代王，苞封樂平王；徙平原王斌章武王。勒文武舊臣皆𥙷?散任，虎之府寮親黨悉署臺省要職。以鎮軍將軍夔安領左僕射，尚郭殷右僕射。更命太宫曰崇訓宫，太后劉氏以下皆徙居之。選勒宫人及車馬、服玩之美者，皆入丞相府。 趙劉太后謂彭城王堪曰：「先帝甫晏駕，丞相遽相陵藉如此，帝祚之亡，殆不復久，王將若之何？」堪曰：「先帝舊臣皆被疏斥，軍旅不復由人，宫省之內無可者。臣請奔兖州，挾南陽王恢盟主，據廪丘，宣太后詔於牧守、征鎮，使各舉兵以誅暴逆，庶幾猶有濟。」劉氏曰：「急矣，當速之。」九月，堪微服輕騎襲兖州，不克，南奔譙城。丞相虎遣其將郭太追之，獲堪于城父，送襄國，炙而殺之。徵南陽王恢還襄國。劉氏謀泄，虎廢而殺之。尊弘母程氏皇太后。堪本田氏，數有功，趙主勒養以。劉氏有膽略，勒每與之參決軍，佐勒建功業，有吕后之風，而不妒忌更過之。趙河東王生鎮關中，石朗鎮洛陽。冬十月，生、朗皆舉兵以討丞相虎。生自稱秦州剌史，遣使來降。氐帥蒲洪自稱雍州剌史，西附張駿。虎留太邃守襄國，將步騎七萬攻朗於金墉。金墉潰，獲朗，刖而斬之。進向長安，以梁王挺前鋒都督。生遣將軍郭權帥鮮卑涉瑰衆萬前鋒以拒之，生將軍繼發，軍于蒲阪。權與挺戰于潼關，破之，挺及丞相左長史劉隗皆死。虎還奔澠池，枕尸百餘里。鮮卑潛與虎通謀，反擊生。生不知挺已死，懼，單騎奔長安。權收餘衆，退屯渭汭。生遂棄長安，匿於鷄頭山。將軍蔣英據長安拒守，虎進兵擊英，斬之。生麾下斬生以降。權奔隴右，虎還襄國，赦。趙主弘命虎建魏臺，一如魏武王輔故。 十月，郭權據上邽遣使來降，京兆、新平、扶風、馮翊、北地皆應之。
九年春月，趙丞相虎遣其將郭敖及章武王斌帥步騎四萬西擊郭權，軍于華陰。夏四月，上邽豪族殺權以降。虎徙秦州萬餘户于青、并州。長安人陳良夫奔黑羌，與北羌王薄句等侵擾北地。馮翊、章武王斌、樂安王韜合擊，破之，句奔馬蘭山。郭敖乘勝逐北，羌所敗，死者什七八，斌等收軍還城。虎遣使誅郭敖。秦王宏有怨言，虎幽之。 冬十月，趙主弘自齎璽綬詣魏宫，請禪位於丞相虎。虎曰：「帝王業，天下自當有議，何自論此邪！」弘流涕還宫，謂太后程氏曰：「先帝種真無復遺矣。」於是尚奏：「魏臺請依唐、虞禪讓故。」虎曰：「弘愚暗，居喪無禮，不可以君萬國，便當廢之，何禪讓！」十一月，虎遣郭殷持節入宫，廢弘海陽王。弘安步就車，容色自若，謂羣臣曰：「庸昧不堪纂承統，夫復何言！」羣臣莫不流涕，宫人慟哭。羣臣詣魏臺勸進，虎曰：「皇帝者，盛德之號，非所敢當，且可稱居攝趙天王。」幽弘及太后程氏、秦王宏、南陽王恢于崇訓宫，尋皆殺之。西羌都督姚弋仲稱疾不賀，虎累召之，乃至，正色謂虎曰：「弋仲常謂王命世英雄，柰何把臂受託而返奪之邪！」虎曰：「吾豈樂此哉，顧海陽年少，恐不能家，故代之耳。」心雖不平，然察其誠實，亦不之罪。虎以夔安侍中、太尉、守尚令，郭殷司空，韓晞尚左僕射，魏郡申鍾侍中，郎闓光禄夫，王波中令，文武封拜各有差。虎行如信都，復還襄國。
咸康元年秋九月，趙王虎遷都于鄴，赦。 奉天竺僧佛圖澄。
年冬十一月，趙王虎作太武殿於襄國，作東西宫於鄴，十月皆成。「太武殿基高丈八尺，縱六十五步，廣七十五步，甃以文石，下穿伏室，置衛士五百人，以漆灌瓦，金璫銀楹，珠簾玉璧，窮極工巧。殿上施白玉牀、流蘇帳，金蓮華以冠帳頂。作九殿于顯陽殿後，選士民之女以實之，服珠玉、被綺縠者萬餘人。教宫人占星氣，馬步射。置女太史及雜𠆸?工巧，皆與外同。以女騎千人鹵簿，皆著紫綸巾、熟錦袴、金銀鏤帶、五文織成靴，執羽儀，鳴鼓吹，游宴以自隨。」「於是趙旱，金一斤直粟斗，百姓嗷然。而虎用兵不息，百役並興，使牙門將張彌徙洛陽鍾虡、九龍、翁仲、銅駝、飛廉於鄴，載以四輪纏輞車，轍廣四尺，深尺。一鍾没於河，募浮没百人入河，繫以竹絙，用牛百頭，鹿櫨引之乃出，造萬斛之舟以濟之。旣至鄴，虎悅，之赦歲刑，賚百官榖帛，賜民爵一級。用尚方令解飛之言，於鄴南投石於河以作「飛橋」，功費數千萬億，橋竟不成，役夫飢甚，乃止。使令長帥民入山澤采橡及魚以佐食，復權豪所奪，民無所得。
年春正月庚辰，趙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餘人入上尊號，庭燎油灌下盤，死者十餘人。趙王虎惡之，腰斬成公叚。辛巳，虎依殷、周之制，稱趙天王，即位于南郊，赦。立其后鄭氏天王皇后，太邃天王皇太，諸王者皆降郡公，宗室王者降縣侯，百官封署各有差。 趙太邃素驍勇，趙王虎愛之，常謂羣臣曰：「司馬氏父兄弟自相殘滅，故使朕得至此，如朕有殺阿鐵理否？」旣而邃驕淫殘忍，好妝飾美姬，斬其首，洗血置盤上，與賔客傳觀之，烹其肉，共食之。河閒公宣、樂安公韜皆有寵於虎，邃疾之如讎。虎荒耽酒色，喜怒無常。使邃省可尚，每有所關白虎，恚曰：「此，何足白。」時或不聞，恚曰：「何以不白？」誚責笞捶，月至再。邃私謂中庶李顔等曰：「官家難稱，吾欲行冒頓之，𡖖?從我乎？」顔等伏不敢對。秋七月，邃稱疾不視，潛帥宫臣文武五百餘騎飲於李顔别舍，因謂顔等曰：「我欲至冀州殺河間公，有不從者斬。」行數里，騎皆逃散，顔叩頭固諫，邃亦昏醉而。其母鄭氏聞之，私遣中人誚讓邃，邃怒，殺之。佛圖澄謂虎曰：「陛下不宜數往東宫。」虎將視邃疾，思澄言而還。旣而瞋目言曰：「我天下主，父不相信乎！」乃命所親信女尚往察之。邃呼前與語，因抽劒擊之。虎怒，收李顔等詰問，顔具言其狀，殺顔等十餘人。幽邃于東宫，旣而赦之，引太武東堂。邃朝而不謝，俄頃即出。虎使謂之曰：「太應朝中宫，豈可遽去。」邃徑出不顧。虎怒，廢邃庶人。其夜，殺邃及其妃張氏并男女十六人，同埋於一棺。誅其宫臣支黨百餘人。廢鄭后東海太妃，立其宣天王皇太，宣母杜昭儀天王皇后。
五年秋七月，趙王虎以太宣單于，建天旌旗。
六年春月，趙王虎以秦公韜太尉，與太宣迭日省可尚奏，專決賞刑，不復啓白。司徒申鍾諫曰：「賞刑者，人君之柄，不可以假人，所以防微杜漸，消逆亂於未然。太職在視膳，不當預政。庶人邃以預政致敗，覆車未遠。且政分權，鮮不階禍。愛之不以道，適所以害之。」虎不聽。中謁者令申扁以慧悟辯給有寵於虎，宣亦昵之，使典機密。虎旣不省，而宣、韜皆好酣飲、畋獵，由是除拜、生殺皆決於扁，自九𡖖?已下，率皆望塵而拜。太詹孫珍病目，求方於侍中崔約。約戲之曰：「溺中則愈。」珍曰：「目何可溺？」約曰：「𡖖?目睕睕，正耐溺中。」珍恨之，以白宣。宣於兄弟中最胡狀目深，聞之怒，誅約父。於是公𡖖?以下畏珍側目。
八年冬十月，趙王虎作臺觀四十餘所於鄴，營長安、洛陽宫，作者四十餘萬人。欲自鄴起閣道至襄國，敕河南四州治南伐之，并、朔、秦、雍嚴西討之資，青、冀、幽州東征之計，皆五發卒。諸州軍造甲者五十餘萬人，船夫十七萬人，水所没、虎狼所食者分居一。加之公侯牧宰競營私利，百姓失業愁困。貝丘人李弘因衆心之怨，自言姓名應讖，連結黨與，署置百寮。發，誅之，連坐者數千家。虎畋獵無度，晨出夜，多微行，躬察作役。侍中京兆韋謏諫曰：「陛下忽天下之重，輕行斤斧之間，猝有狂夫之變，雖有智勇，將安所施？興役無時，廢民耘穫，吁嗟盈路，殆非仁聖之所忍。」虎賜謏榖帛，而興繕滋繁，游察自若。秦公韜有寵於虎，太宣惡之。右僕射張離領五兵尚，欲求媚於宣，說之曰：「今諸侯吏兵過限，宜漸裁省，以壯本根。」宣使離奏：「秦、燕、義陽、樂平四公，聽置吏一百九十七人，帳下兵百人，自是以下，分置一，餘兵五萬，悉配東宫。」於是諸公咸怨，嫌釁益深矣。青州上言：「濟南平陵城北石虎一夕移於城東南，有狼狐千餘迹隨之，迹皆成蹊。」虎喜曰：「石虎者，朕。自西北徙而東南者，天意欲使朕平蕩江南。其敕諸州兵明年悉集，朕當親董六師，以奉天命。」羣臣皆賀，上皇德頌者一百七人。制：「征士五人出車一乘，牛頭，米十五斛，絹十匹，調不辦者斬。」民至鬻以供軍須，猶不能給，自經於道樹者相望。
康帝建元年。 𥘉?，趙領軍王朗言於趙王虎曰：「盛冬雪寒，而皇太使人伐宫材，引於漳水，役者數萬，吁嗟滿道。陛下宜因出游罷之。」虎從之。太宣怒。會熒惑守房，宣使太史令趙攬言於虎曰：「房天王，今熒惑守之，其殃不細，宜以貴臣王姓者當之。」虎曰：「誰可者？」攬曰：「無貴於王領軍。」虎意惜朗，使攬更言其次。攬無以對，因曰：「其次唯中監王波耳。」虎乃下詔，追罪波前議楛矢，腰斬之，及其四，投尸漳水。旣而愍其無罪，追贈司空，封其孫侯。 虎作橋於靈昌津，用功五百餘萬，不成，斬匠而罷。
穆帝永和元年春正月，趙王虎以樂平公苞代鎮長安。發雍、洛、秦、并州十六萬人治長安未央宫。虎好獵，晚歲體重不能跨馬，乃造獵車千乘，刻期校獵。自靈昌津南至滎陽，東極陽都，獵場，使御史監察其中禽獸，有犯者罪至辟。民有美女、佳牛馬，御史求之不得，皆誣以犯獸，論死者百餘人。發諸州十六萬人修洛陽宫。發百姓牛萬頭配朔州牧官。增置女官十四等，東宫十等，公侯七十餘國皆九等，發民女萬餘人，料等以配之。太、諸公私令采發者將萬人。郡縣務求美色，多强奪人妻，殺其夫及夫自殺者千餘人。至鄴，虎臨軒簡第，以使者能，封侯者十人。荆、楚、楊、徐之民流叛略盡，守令坐不能綏懷，下獄誅者五十餘人。金紫光禄夫逯明因侍切諫，虎怒，使龍騰拉殺之。
年夏五月，趙中黃門嚴生惡尚朱軌，會久雨，生譖軌不脩道路，謗訕朝政，趙王虎囚之。蒲洪諫曰：「陛下旣有襄國、鄴宫，修長安、洛陽宫殿，將以何用？作獵車千乘，環數千里以養禽獸，奪人妻女十萬餘口以實後宫，聖帝明王之所，固若是乎？今以道路不修，欲殺尚。陛下德政不修，天降淫雨，七旬乃霽。霽方日，雖有鬼兵百萬，亦未能去道路之塗潦，而况人乎！」政刑如此，其如四海何！其如後代何！願止作徒，罷苑囿，出宫女，赦朱軌，以副衆望。」虎雖不悅，亦不之罪，之罷長安、洛陽作役，而竟誅朱軌。立私論朝政之灋，聽吏告其君，奴告其主。公𡖖?以下朝覲以目相顧，不敢復相過從談語。
年。 趙王虎據十州之地，聚斂金帛及外國所獻珍異，府庫財物不可勝紀。猶自以不足，悉發前代陵墓，取其金寶。沙門吳進言於虎曰：「胡運將衰，晉當復興，宜苦役晉人以厭其氣。」虎使尚張羣發近郡男女十六萬人，車十萬乘，運土築華林苑及長牆于鄴北，廣袤數十里。申鐘、石璞、趙攬等上疏陳天文錯亂，百姓彫弊。虎怒曰：「使苑牆朝成，吾夕没無恨矣！」促張羣使然燭夜作，暴風雨，死者數萬人。郡國前後送蒼麟十六，白鹿七，虎命司虞張曷柱調之，以駕芝蓋，朝會列於殿庭。九月，命太宣出祈福于山川，因行遊獵。宣乘輅，羽葆華蓋，建天旌旗，十有六軍，戎卒十八萬，出自金明門。虎從其後宫升陵霄觀望之，笑曰：「我家父如是，自非天崩地陷，當復何愁！但抱弄孫，日樂耳。」宣所舍，輒列人長圍，四面各百里，驅禽獸，至暮皆集其所，使文武跪立，重行圍守，炬火如晝，命勁騎百餘馳射其中，宣與姬妾乘輦臨觀，獸盡而止。或獸有迸逸，當圍守者，有爵則奪馬步驅一日，無爵則鞭之一百。士卒饑凍死者萬有餘人，所過州十五郡，資儲皆無孑遺。虎復命秦公韜繼出，自并州至于秦雍，亦如之。宣怒其與己鈞敵，愈嫉之。宦者趙生得幸於宣，無寵於韜，微勸宣除之，於是始有殺韜之謀矣。
四年，趙秦公韜有寵於趙王虎，欲立之，以太宣長，猶豫未決。宣嘗忤㫖，虎怒曰：「悔不立韜。」韜由是益驕，造堂於太尉府，號曰宣光殿，梁長九丈。宣而怒，斬匠，截梁而去。韜怒，增之至十丈。宣聞之，謂所幸楊柸、牟成、趙生曰：「凶豎傲愎敢爾，汝能殺之，吾入西宫，當盡以韜之國邑分封汝等。韜死，主上必臨喪，吾因行，蔑不濟矣。」柸等許諾。秋八月，韜夜與僚屬宴於東明觀，因宿 於佛精舍。宣使楊柸等緣獼猴梯而入，殺韜，置其刀箭而去。旦日，宣奏之，虎哀驚氣絶，久之方蘇。將出臨其喪，司空李農諫曰：「害秦公者未知何人，賊在京師，鑾輿不宜輕出。」虎乃止，嚴兵發哀於太武殿。宣往臨韜喪，不哭，直言「呵呵」，使舉衾觀尸，笑而去。收將軍記室參軍鄭靖、尹武等，將委之以罪。虎疑宣殺韜，欲召之，恐其不入，乃詐言其母杜后哀過危惙，宣不謂疑，入朝中宫，因留之。建興人史科知其謀，告之。虎使收楊柸、牟成，皆亡去。獲趙生，詰之，具服。虎悲怒彌甚，囚宣於席庫，以鐵環穿其頷而鏁之，取殺韜刀箭舐其血，哀號震動宫殿。佛圖澄曰：「宣、韜皆陛下之，今韜殺宣，是重禍。陛下若加慈恕，福祚猶長；若必誅之，宣當彗星下掃鄴宫。」虎不從。積柴於鄴北，樹標其上，標末置鹿盧，穿之以繩，倚梯柴積，送宣其下，使韜所幸宦者郝稚、劉霸拔其髮，抽其舌，牽之登梯。郝稚以繩貫其頷，鹿盧絞上，劉霸斷其手足，斫眼潰腸，如韜之。四面縱火，煙炎際天。虎從昭儀已下數千人登中臺以觀之。火滅，取灰分置諸門交道中。殺其妻九人。宣𦆵?數歲，虎素愛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其臣不聽，就抱中取而殺之。兒挽虎衣叫，至於絶帶，虎因此發病。廢其后杜氏庶人，誅其四率已下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車裂節解，棄之漳水。洿其東宫以養豬牛。東宫衛士十餘萬人，皆謫戍涼州。先是，散騎常侍趙攬言於虎曰：「宫中將有變，宜之。」及宣殺韜，虎疑其知而不告，亦誅之。 秋九月，趙王虎議立太。太尉張舉曰：「燕公斌有武略，彭城公遵有文德，惟陛下所擇。」虎曰：「𡖖?言正起吾意。」戎昭將軍張豺曰：「燕公母賤，嘗有過。彭城公母前以太廢，今立之，臣恐不能無微恨。陛下宜審思之。」初，虎之拔上邽，張豺獲前趙主曜幼女安定公主，有殊色，納於虎，虎嬖之，生齊公世。豺以虎老病，欲立世嗣，冀劉氏太后，已得輔政，乃說虎曰：「陛下再立太，其母皆出於倡賤，故禍亂相尋。今宜擇母貴孝者立之。」虎曰：「𡖖?勿言，吾知太處矣。」虎再與羣臣議於東堂，虎曰：「吾欲以純灰斛自滌其腸，何專生惡，年踰十，輒欲殺父！今世方十歲，比其十，吾已老矣。」乃與張舉、李農定議，令公𡖖?上請立世太。司農曹莫不肯署名，虎使張豺問其故，莫頓首曰：「天下重器，不宜立少，故不敢署。」虎曰：「莫，忠臣，然未逹朕意。」張舉、李農知朕意矣，可令諭之。」遂立世太，以劉昭儀后。
五年春正月，趙王虎即皇帝位，赦，改元太寧。諸皆進爵王。冠軍將軍姚弋仲至鄴，求虎。虎病，弋仲讓虎曰：「兒死，愁邪，何而病？兒幼時不擇善人教之，使坐於逆，旣逆而誅之，何愁焉。且汝久病，所立兒幼，汝若不愈，天下必亂，當先憂此，勿憂賊。」 夏四月乙卯，趙主虎病甚，以彭城王遵將軍，鎮關右，燕王斌丞相、録尚，張豺鎮衛將軍、領軍將軍、吏部尚，並受遣詔輔政。劉后惡斌輔政，恐不利於太，與張豺謀去之。斌時在襄國，遣使詐謂斌曰：「主上疾已漸愈，王須獵者，可停。」斌素好獵嗜酒，遂留獵，且縱酒。劉氏與豺因矯詔稱斌無忠孝之心，免官第，使豺弟雄帥龍騰五百人守之。乙丑，遵自幽州至鄴，敕朝堂受拜，配禁兵萬遣之，遵涕泣而去。是日，虎疾瘳，問：「遵至未？」左右對曰：「去已久矣。」虎曰：「恨不之。」虎臨西閤，龍騰中郎百餘人列拜於前。虎問「何求？」皆曰：「聖體不安，宜令燕王入宿衛，典兵馬。」或言乞皇太，虎曰：「燕王不在內邪？召以來。」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虎曰：「促持輦迎之，當付璽綬。」亦竟無行者。尋惛眩而入。張豺使張雄矯詔殺斌。戊辰，劉氏復矯詔以豺太保、都督中外諸軍、録尚，如霍光故。侍中徐統歎曰：「亂將作矣，吾無預之。」仰藥而死。己巳，虎卒，太世即位，尊劉氏皇太后。劉氏臨朝稱制，以張豺丞相。豺辭不受，請以彭城王遵、義陽王鑒左右丞相，以慰其心，劉氏從之。豺與太尉張舉謀誅司空李農，舉素與農善，密告之。農奔廣宗，帥乞活數萬家堡上白。劉氏使張舉統宿 衛諸軍圍之。豺以張離鎮軍將軍，監中外諸軍，以己副。彭城王遵至河內，聞喪，姚弋仲、蒲洪、劉寧及征虜將軍石閔、武衛將軍王鸞等共說遵曰：「殿下長且賢，先帝亦有意以殿下嗣，正以末年惛惑，張豺所誤。今女主臨朝，姦臣用，上白相持未下，京師宿衛空虚，殿下若聲張豺之罪，鼓行而討之，其誰不開門倒戈而迎殿下者！」遵從之。五月，遵自李城舉兵，還趣鄴，洛州剌史劉國帥洛陽之衆往會之。檄至鄴，張豺懼，馳召上白之軍。丙戌，遵軍于蕩陰，戎卒九萬，石閔前鋒。豺將出拒之，耆舊、羯士皆曰：「彭城王來奔喪，吾當出迎之，不能張豺守城。」踰城而出，豺斬之不能止。張離亦帥龍騰千斬關迎遵。劉氏懼，召張豺入，對之悲哭曰：「先帝梓宫未𣩵?，而禍難至此。今嗣沖幼，託之將軍，將軍將若之何？欲加遵重位，能弭之乎？」豺惶怖不知所出，但云「唯唯」。乃下詔以遵丞相，領司馬、都督、督中外諸軍、録尚，加黃鉞、九鍚。己丑，遵至安陽亭，張豺懼而出迎，遵命執之。庚寅，遵擐甲曜兵，入自鳳陽門，升太武前殿，擗踊盡哀，退如東閤。斬張豺于平樂市，夷其族。假劉氏令曰：「嗣幼沖，先帝私恩所授，皇業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於是遵即位，赦，罷上白之圍。辛卯，封世譙王，廢劉氏太妃，尋皆殺之。李農來罪，使復其位。尊母鄭氏皇太后，立妃張氏皇后，故燕王斌衍皇太。以義陽王鑒侍中、太傅，沛王沖太保，樂平王苞司馬，汝陰王琨將軍，武興公閔都督中外諸軍、輔國太將軍。甲午，鄴中暴風拔樹，震雷，雨雹如盂升。太武暉華殿災，及諸門觀閣蕩然無餘，乘與服御燒者太半，金石皆盡，火月餘乃滅。時沛王沖鎮薊，聞遵殺世自立，謂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輒廢而殺之，罪莫焉。其敕內外戒嚴，孤將親討之。」於是留寧北將軍沐堅戍幽州，帥衆五萬自薊南下，傳檄燕、趙，所在雲集，比至常山，衆十餘萬。軍于苑鄉，遇遵赦，沖曰：「皆吾弟，死者不可復追，何復相殘乎？吾將矣。」其將陳暹曰：「彭城篡弑自尊，罪矣。王雖北旆，臣將南轅，俟平京師，擒彭城，然後奉迎駕。」沖乃復進。遵馳遣王擢以喻沖，沖弗聽。遵使武興公閔及李農等帥精卒十萬討之，戰于平棘，沖兵敗，獲沖于元氏，賜死，阬其士卒萬餘人。 燕平狄將軍慕容霸上於燕王儁曰：「石虎窮凶極暴，天之所棄，餘燼僅存，自相魚肉。今中國倒懸，企望仁恤，若軍一振，勢必投戈。」北平太守孫興亦表言：「石氏亂，宜以時進取中原。」儁以新遭喪，弗許。霸馳詣龍城，言於儁曰：「難得而易失者，時。萬一石氏衰而復興，或有英雄據其成資，豈惟失此利，亦恐更後患。」儁曰：「鄴中雖亂，鄧恒據安樂，兵彊糧足。今若伐趙，東道不可由，當由盧龍。盧龍山徑險狹，虜乘高斷要，首尾患，將若之何？」霸曰：「恒雖欲石氏拒守，其將士顧家，人懷志，若軍臨之，自然瓦解。臣請殿下前驅東出，徒何潛趣令支，出其不意，彼聞之，勢必震駭，上不過閉門自守，下不免棄城逃潰，何暇禦我哉！然則殿下可以安步而前，無復留難矣。」儁猶豫未決，以問五材將軍封弈，對曰：「用兵之道，敵彊則用智，敵弱則用勢。是故以吞，猶狼之食豚；以治易亂，猶日之消雪。王自上世以來，積德累仁，兵彊士練。石虎極其殘暴，死未瞑目，孫爭國，上下乖亂，中國之民墜於塗炭，延頸企踵以待振拔。王若揚兵南邁，先取薊城，次指鄴都，宣燿威德，懷撫遺民，彼孰不扶老提幼以迎王！凶黨將望旗冰碎，安能害乎！」從中郎黃泓曰：「今太白經天，歲集畢北，天下易主，陰國受命，此必然之驗。宜速出師，以承天意。」折衝將軍慕輿根曰：「中國之民困於石氏之亂，咸思易主以救湯火之急，此千載一時，不可失。自武宣王以來，招賢養民，務農訓兵，正俟今日。今時至不取，更復顧慮，豈天意未欲使海內平定邪，將王不欲取天下？」儁笑而從之。以慕容恪輔國將軍，慕容評輔弼將軍，左長史陽騖輔義將軍，謂之「輔」；慕容霸前鋒都督、建鋒將軍。選精兵十餘萬，講武戒嚴，進取之計。 初，趙主遵之發李城，謂武興公閔曰：「努力，成，以爾太。」旣而立太衍。閔恃功，欲專朝政，遵不聽。閔素驍勇，屢立戰功，夷、夏宿將皆憚之。旣都督，總內外兵權，乃撫循殿中將士，皆奏殿中員外將軍，爵關外侯。遵弗之疑，而更題名善惡以挫抑之，衆咸怨怒。中令孟準、左衛將軍王鸞勸遵稍奪閔兵權，閔益恨望。準等咸勸誅之。十一月，遵召義陽王鑒、樂平王苞、汝陰王琨、淮南王昭等入議於鄭太后前，曰：「閔不臣之迹漸著，今欲誅之，如何？」鑒等皆曰：「宜然。」鄭氏曰：「李城還兵，無棘奴豈有今日！驕縱之，何可遽殺！」鑒出，遣宦者楊環馳以告閔。閔遂劫李農及右衛將軍王基，密謀廢遵，使將軍蘇彦、周成帥甲士千人執遵於南臺。遵方與婦人彈棋，問成曰：「反者誰？」成曰：「義陽王鑒當立。」遵曰：「我尚如是，鑒能幾時！」遂殺之於琨華殿，并殺鄭太后、張后、太衍、孟準、王鸞及上光祿張斐。鑒即位，赦，以武興公閔將軍，封武德王，司空李農司馬，並録尚；郎闓司空，秦州剌史劉羣尚左僕射，侍中盧諶中監。 趙主鑒使樂平王苞、中令李松、殿中將軍張才夜攻石閔、李農於琨華殿，不克，禁中擾亂。鑒懼，僞若不知者，夜斬松、才於西中華門，并殺苞。新興王祗，虎之，時鎮襄國，與姚弋仲、蒲洪等連兵，移檄中外，欲共誅閔、農。閔、農以汝陰王琨都督，與張舉及侍中呼延盛帥步騎七萬分討祗等。中領軍石成、侍中石啓、前河東太守石暉謀誅閔、農，閔、農皆殺之。龍驤將軍孫伏都、劉銖等結羯士千伏於胡天，亦欲誅閔、農。鑒在中臺，伏都帥千餘人將升臺挾鑒以攻之。鑒伏都毁閣道，臨問其故。伏都曰：「李農等反，己在東掖門，臣欲帥衛士以討之，謹先啓知。」鑒曰：「𡖖?是功臣，好官陳力，朕從臺上觀，𡖖?勿慮無報。」於是伏都、銖帥衆攻閔、農，不克，屯於鳳陽門。閔、農帥衆數千毁金明門而入。鑒懼閔之殺己，馳招閔、農，開門內之，謂曰：「孫伏都反，𡖖?宜速討之。」閔、農攻斬伏都等，自鳳陽至琨華，横尸相枕，流血成渠。宣令內外「六夷敢稱兵仗者斬！」胡人或斬關、或踰城而出者，不可勝數。閔使尚王簡、少府王鬱帥衆數千守鑒於御龍觀，懸食以給之。下令城中曰：「近日孫、劉構逆，支黨伏誅，良善一無預。今日已後，與官同心者留，不同者各任所之。敕城門不復相禁。」於是趙人百里內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門。閔知胡之不己用，班令內外：「趙人斬一胡首送鳳陽門者，文官進位等，武官悉拜牙門。」一日之中，斬首數萬。閔親帥趙人以誅胡、羯，無貴賤、男女、少長皆斬之，死者十餘萬，尸諸城外，悉野犬豺狼所食。其屯戍四方者，閔皆以命趙人將帥者誅之，或高鼻多須濫死者半。
六年春正月，趙將軍閔欲滅去石氏之迹，託以讖文有「繼趙李」，更國號曰衛，易姓李氏，太赦，改元青龍。太宰趙庶、太尉張舉、中軍將軍張春、光禄夫石岳、撫軍石寧、武衛將軍張季及公、侯、𡖖?、校、龍騰等萬餘人出奔襄國，汝陰王琨奔冀州。撫軍將軍張沈據滏口，張賀度據石瀆，建義將軍叚勤據黎陽，寧南將軍楊羣據桑壁，劉國據陽城，叚龕據陳留，姚弋仲據灄頭，蒲洪據枋頭，衆各數萬，皆不附於閔。勤，末柸之；龕，蘭之。王朗、麻秋自長安赴洛陽，秋承閔，誅朗部胡千餘人，朗奔襄國。秋帥衆鄴。蒲洪使其龍驤將軍雄迎擊，獲之，以軍師將軍。汝陰王琨及張舉、王朗帥衆七萬伐鄴，將軍閔帥騎千餘與戰於城北。閔操兩刃矛馳騎擊之，所向摧陷，斬首千級，琨等敗而去。閔與李農帥騎萬討張賀度于石瀆。閏月，衛主鑒密遣宦者齎召張沈等，使乘虚襲鄴。宦者以告閔、農，閔、農馳還，廢鑒，殺之，并殺趙主虎十八孫，盡滅石氏。姚弋仲曜武將軍益、武衛將軍若帥禁兵數千斬關奔灄頭。弋仲帥衆討閔，軍于混橋。司徒申鍾等上尊號於閔，閔以讓李農，農固辭。閔曰：「吾屬故晉人，今晉室猶存，請與諸君分割州郡，各稱牧守、公侯，奉表迎晉天還都洛陽，何如？」尚胡睦進曰：「陛下聖德應天，宜登位。晉氏衰微，遠竄江表，豈能總馭英雄，混壹四海乎！」閔曰：「胡尚之言，可謂識機知命矣。」乃即皇帝位，赦，改元永興，國號魏。 月，燕王儁使慕容霸將兵萬自東道出徒河，慕輿于自西道出蠮螉塞，儁自中道出盧龍塞以伐趙。以慕容恪、鮮于亮前驅，命慕輿埿槎山通道。留世曄守龍城，以內史劉斌司農，與典令皇甫真留統後。霸軍至陘，趙征東將軍鄧恒惶怖，焚倉庫，棄安樂遁去，與幽州剌史王午共保薊。徒河南部都尉孫泳急入安樂，撲滅餘火，籍其穀帛。霸收安樂、北平兵糧，與儁會臨渠。月，燕兵至無終，王午留其將王佗以數千人守薊，與鄧恒走保魯口。乙巳，儁拔薊，執王佗，斬之。儁欲悉阬其士卒千餘人，慕容霸諫曰：「趙暴虐，王興師伐之，將以拯民於塗炭而撫有中州。今始得薊而阬其士卒，恐不可以王師之先聲。」乃釋之。儁入都于薊，中州士女降者相繼。燕兵至范陽，范陽太守李産欲石氏拒燕，衆莫用，乃帥八城令長出降，雋復以産太守。産績幽州别駕，棄其家，從王午在魯口。鄧恒謂午曰：「績鄉里在北，父已降燕，今雖在此，恐終難相保，徒人累，不如去之。」午曰：「此何言！夫以當今喪亂，而績乃能立義捐家，情節之重，雖古烈士無以過。乃欲以猜嫌害之，燕、趙之士聞之，謂我直相聚賊，無意識。衆情一散，不可復集，此坐自屠潰。」恒乃止。午猶慮諸將不與己同心，或致非意，乃遣績。績始辭午往燕王儁，儁讓之曰：「𡖖?不識天命，棄父邀名，今日乃始來邪！」對曰：「臣眷戀舊主，志存微節，官身所在，何非君。殿下方以義取天下，臣未謂得之晚。」儁悅，善待之。儁以弟宜代郡城郎，孫泳廣寧太守，悉置幽州郡縣守宰。甲，儁使中部俟釐慕輿句督薊中留，自將擊鄧恒於魯口。軍至清梁，恒將鹿勃早將數千人夜襲燕營，半已得入，先犯前鋒都督慕容霸，突入幕下，霸起奮擊，手殺十餘人，早不能進，由是燕軍得嚴。儁謂慕輿根曰：「賊鋒甚鋭，宜且避之。」根正色曰：「我衆彼寡，力不相敵，故乘夜來戰，冀萬一獲利。今求賊得賊，正當擊之，復何所疑！王但安卧，臣等自王破之。」儁不能自安。內史李洪從儁出營外屯高冢上，根帥左右精勇數百人從中牙直前擊早，李洪徐整騎隊還助之，早乃退走。衆軍追擊四十餘里，早僅以身免，所從士卒死亡略盡。儁引兵還薊。 魏主閔復姓冉氏。初，閔父瞻，內黃人，本姓冉，趙主勒破陣午，獲之，命虎養以。閔驍勇善戰，多策略，虎愛之，比於諸孫。尊母王氏皇太后，立妻董氏皇后，智皇太，胤、明、𥙿?皆王。以李農太宰、領太尉、録尚，封齊王，其皆封縣公。遣使者持節赦諸軍，屯皆不從。 趙新興王祗即皇帝位于襄國，改元永寧。以汝陰王琨相國，六夷據州都擁兵者皆應之。祗以姚弋仲右丞相、親趙王，待以殊禮。 夏四月，趙主祗遣汝陰王琨將兵十萬伐魏。 魏主閔殺李農及其，并尚令王謨、侍中王衍、中常侍嚴震、趙昇。閔遣使臨江告晉曰：「逆胡亂中原，今已誅之，能共討者，可遣軍來。」朝廷不應。 六月，趙汝陰王琨進據邯鄲，鎮南將軍劉國自繁陽會之。魏衛將軍王泰擊琨，破之，死者萬餘人。劉國還繁陽。 冬十一月，魏主閔帥步騎十萬攻襄國，署其太原王胤單于、驃騎將軍，以降胡一千配之麾下。光禄夫韋謏諫曰：「胡、羯皆我之仇敵，今來附，苟全性命耳。萬一變，悔之何及。請誅屏降胡，去單于之號，以防微杜漸。」閔方欲撫納羣胡，怒，誅謏及其伯陽。
七年春月，魏主閔攻圍襄國百餘日。趙主祗危急，乃去皇帝之號，稱趙王，遣太尉張舉乞師於燕，許送傳國璽，中軍將軍張春乞師於姚弋仲。弋仲遣其襄帥騎萬八千救趙，誡之曰：「冉閔棄仁背義，屠滅石氏。我受人厚遇，當復讎，老病不能自行。汝才十倍於閔，若不梟擒以來，不必復我。」弋仲亦遣使告於燕，燕王儁遣禦難將軍悅綰將兵萬往會之。冉閔聞儁欲救趙，遣司馬從中郎廣寧常煒使於燕。儁使封裕詰之曰：「冉閔，石氏養息，負恩作逆，何敢輒稱號？」煒曰：「湯放桀，武王伐紂，以興商、周之業。曹孟德養於宦官，莫知所出，卒立魏氏之基。苟非天命，安能成功？推此而言，何必致問。」𥙿?曰：「人言冉閔初立，鑄金己像以卜成敗，而像不成，信乎？」煒曰：「不聞。」𥙿?曰：「南來者皆云如是，何故隱之？」煒曰：「姦僞之人，欲矯天命以惑人者，乃假符瑞、託蓍龜以自重。魏主握符壐，據中州，受命何疑，而更反真僞，取決於金像乎！」𥙿?曰：「傳國璽果安在？」煒曰：「在鄴。」𥙿?曰：「張舉言在襄國。」煒曰：「殺胡之日，在鄴者殆無孑遺，時有迸漏者，皆潛伏溝瀆中耳，彼安知璽之所在乎！彼求救者，妄誕之辭，無所不可，况一璽乎！」儁猶以張舉之言信，乃積柴其旁，使𥙿?以其私誘之曰：「君更孰思，無徒取灰滅。」煒正色曰：「石氏貪暴，親帥兵攻燕國都，雖不克而返，然志在必取。故運資糧、聚器械於東北者，非以相資，乃欲相滅。魏主誅翦石氏，雖不燕，臣之心，聞仇讎之滅，義當如何！而更彼責我，不亦異乎！吾聞死者骨肉下于土，精魂升于天。蒙君之惠，速益薪縱火，使僕得上訴於帝足矣。」左右請殺之，儁曰：「彼不憚殺身以徇其主，忠臣。且冉閔有罪，使臣何預焉！」使出就館。夜，使其鄉人趙瞻往勞之，且曰：「君何不以實言？王怒，欲處君於遼、碣之表，柰何？」煒曰：「吾結髮以來，尚不欺布衣，况人主乎！曲意苟合，性所不能；直情盡言，雖沈東海，不敢避。」遂卧向壁，不復與瞻言。瞻具以白儁，儁乃囚煒於龍城。 月，姚襄及趙汝陰王琨各引兵救襄國。冉閔遣車騎將軍胡睦拒襄於長蘆，將軍孫威拒琨於黃丘，皆敗還，士卒略盡。閔欲自出擊之，衛將軍王泰諫曰：「今襄國未下，外救雲集，若我出戰，必覆背受敵，此危道。不若固壘以挫其鋭，徐觀其釁而擊之。且陛下親臨行陳，如失萬全，則去矣。」閔將止，道士灋饒進曰：「陛下圍襄國經年，無尺寸之功。今賊至，避不擊，將何以使將士乎！且太白入昴，當殺胡王，百戰百克，不可失。」閔攘袂言曰：「吾戰決矣，敢沮衆者斬！」乃悉衆出，與襄、琨戰。悅綰適以燕兵至，去魏兵數里，疏布騎卒，曳柴揚塵，魏人望之恟懼。襄、琨、綰面擊之，趙王祗自後衝之，魏兵敗，閔與十餘騎走還鄴。降胡栗特康等執單于胤及左僕射劉琦以降趙，趙王祗殺之。胡睦及司空石璞、尚令徐機、中監盧諶等并將士死者凡十餘萬人。閔潛還，人無知者。鄴中震恐，訛言閔已没，射聲校尉張艾請閔親郊以安衆心，閔從之，訛言乃息。閔支解灋饒父，贈韋謏司徒。姚襄還灄頭，姚弋仲怒其不擒閔，杖之一百。初，閔之趙相，悉散倉庫以樹私恩，與羌、胡相攻，無月不戰。趙所徙青、雍、幽、荆四州之民及氐、羌、胡、蠻數百萬口，以趙灋禁不行，各還本土，道路交錯，互相殺掠，其能逹者什有。中原亂，因以饑疫，人相食，無復耕者。趙王祗使其將劉顯帥衆七萬攻鄴，軍于明光宫，去鄴十里。魏主閔恐，召王泰欲與之謀。泰恚前言之，不從，辭以瘡甚。閔親臨問之，泰固稱疾篤。閔怒，還宫，謂左右曰：「巴奴，乃公豈假汝命邪！要將先滅羣胡，却斬王泰。」乃悉衆出戰，破顯軍，追奔至陽平，斬首萬餘級。顯懼，密使請降，求殺祗以自效，閔乃引。會有告王泰欲叛入秦者，閔殺之，夷其族。 夏四月，渤海人逢約因趙亂，擁衆數千家附於魏，魏以約渤海太守。故太守劉準，隗之兄，土豪封放，弈之從弟，别聚衆自守。閔以準幽州剌史，與約中分渤海。燕王儁使封弈討約，使昌黎太守高開討準、放。開，瞻之。弈引兵直抵約壘，遣人謂約曰：「相與鄉里，隔絶日久，會遇甚難。時利害，人各有心，非所論。願單出一相，以寫佇結之情。」約素信重弈，即出，弈於門外，各屏騎卒，單馬交語。弈與論叙平生畢，因說之曰：「與君累世同鄉，情相愛重，誠欲君享祚無窮。今旣獲展奉，不可不盡所懷。冉閔乘石氏之亂，奄有成資，是宜天下服其彊矣，而禍亂方始，固知天命不可力爭。燕王弈世載德，奉義討亂，所征無敵。今已都薊，南臨趙、魏，遠近之民，襁負之。民厭荼毒，咸思有道。冉閔之亡，匪朝伊夕，成敗之形，昭然易。且燕王肇開王業，虚心賢儁，君能翻然改圖，則功參絳、灌，慶流苖裔，孰與亡國將，守孤城以待必至之禍哉！」約聞之，悵然不言。弈給使張安有勇力，弈豫戒之，俟約氣下，安突前持其馬鞚，因挾之而馳。至營，弈與坐，謂曰：「君計不能自決，故相決之，非欲取君以邀功，乃欲全君以安民。」高開至渤海，準、放迎降。儁以放渤海太守，準右司馬，約參軍。以約誘於人而遇獲，更其名曰釣。 劉顯弑趙王祗及其丞相樂安王炳、太宰趙庶等十餘人，傳首于鄴。驃騎將軍石寧奔柏人。魏主閔焚祗首于通衢，拜顯上將軍、單于、冀州牧。 秋，七月，劉顯復引兵攻鄴，魏主閔擊敗之。顯還，稱帝於襄國。 八月，燕王儁遣慕容恪攻中山，慕容評攻王午于魯口，魏中山守上谷侯龕閉城拒守。恪南徇常山，軍于九門。魏趙郡太守遼西李邽舉郡降，恪厚撫之。將邽還圍中山，侯龕乃降。恪入中山，遷其將帥、土豪數十家詣薊，餘皆安堵。軍令嚴明，秋毫不犯。慕容評至南安，王午遣其將鄭生拒戰，評擊斬之。悅綰還自襄國，儁乃知張舉之妄而殺之。常煒有四男女在中山，儁釋煒之囚，使諸就之。煒上疏謝恩，雋手令答曰：「𡖖?本不生計，孤以州里相存耳。今亂之中，諸盡至，豈非天所意邪！天且念𡖖?，况於孤乎！」賜妾一人，榖百斛，使居凡城。以北平太守孫興中山太守。興善於綏撫，中山遂安。 冬十一月，逢釣亡勃海，招集舊衆以叛燕。樂陵太守賈堅使人告諭鄉人，示以成敗，釣部衆稍散，遂來奔。
八年春正月，劉顯攻常山，魏主閔留將軍蔣幹使輔太智守鄴，自將八千騎救之。顯司馬清河王寧以棗强降魏。閔擊顯，敗之，追奔至襄國。顯將軍曹伏駒開門納閔，閔殺顯及其公𡖖?已下百餘人，焚襄國宫室，遷其民於鄴。趙汝陰王琨以其妻妾來奔，斬於建康市，石氏遂絶。 魏主閔旣克襄國，因遊食常山、中山諸郡。趙立義將軍叚勤聚胡、羯萬餘人保據繹幕，自稱趙帝。夏四月甲，燕王儁遣慕容恪等擊魏，慕容霸等擊勤。魏主閔將與燕戰，將軍董閏、車騎將軍張温諫曰：「鮮卑乘勝鋒鋭，且彼衆我寡，請且避之，俟其驕墯，然後益兵以擊之。」閔怒曰：「吾欲以此衆平幽州，斬慕容儁，今遇恪而避之，人謂我何！」司徒劉茂、特進郎闓相謂曰：「吾君此行，必不還矣，吾等何坐待戮辱！」皆自殺。閔軍于安喜，慕容恪引兵從之。閔趣常山，恪追之，丙，及於魏昌之廉臺。閔與燕兵十戰，燕兵皆不勝。閔素有勇名，所將兵精鋭，燕人憚之。慕容恪巡陳，諭將士曰：「冉閔勇而無謀，一夫敵耳。其士卒飢疲，甲兵雖精，其實難用，不足破。」閔以所將多步卒，而燕皆騎兵，引兵將趣林中。恪參軍高開曰：「吾騎兵利平地，若閔得入林，不可復制。宜亟遣輕騎邀之，旣合而陽走，誘致平地，然後可擊。」恪從之。魏兵還就平地，恪分軍部，謂諸將曰：「閔性輕鋭，自以衆少，必致死於我。我厚集中軍之陳以待之，俟其合戰，𡖖?等從旁擊之，無不克矣。」乃擇鮮卑善射者五千人，以鐵鎖連其馬，方陳而前。閔所乘駿馬曰朱龍，日行千里，閔左操雙刃矛，右執鉤戟，以擊燕兵，斬首百餘級。望幢，知其中軍，直衝之。燕兩軍從旁夾擊，破之，圍閔數重。閔潰圍東走十餘里，朱龍忽斃，燕兵所執。燕人殺魏僕射羣，執董閔、張温及閔，皆送於薊。閔操奔魯口，高開被創而卒。慕容恪進屯常山，儁命恪鎮中山。己卯，冉閔至薊，儁赦，立閔而責之曰：「汝奴僕下才，何得妄稱帝！」閔曰：「天下亂，爾曹夷狄禽獸之類，猶稱帝，况我中土英雄，何不得稱帝邪！」儁怒，鞭之百，送於龍城。慕容霸軍至繹幕，叚勤與弟思聰舉城降。甲申，儁遣慕容評及中尉侯龕帥精騎萬人攻鄴，癸巳，至鄴，魏蔣幹及太智閉城拒守，城外皆降於燕。劉寧及弟崇帥胡騎千奔晉陽。 五月，鄴中饑，人相食，故趙時宫人被食略盡。蔣幹遣侍中繆嵩、詹劉猗奉表請降，且求救於謝尚。庚寅，燕王儁遣廣威將軍慕容軍、殿中將軍慕輿根、右司馬皇甫真等帥步騎萬助慕容評攻鄴。 辛卯，燕人斬冉閔於龍城。會旱、蝗，燕王儁謂閔崇，遣使祀之，謚曰悼武天王。 初，謝尚使戴施據枋頭，施聞蔣幹求救，乃自倉垣徙屯棘津，止幹使者，求傳國璽。劉猗使繆嵩還鄴白幹，幹疑尚不能救，沈吟未決。 六月，施帥壯士百餘人入鄴，助守臺，紿之曰：「今燕寇在外，道路不通，璽未敢送，𡖖?且出以付我，我當馳白天。天聞壐在吾所，信𡖖?至誠，必多發兵糧以相救餉。」幹以然，出壐付之。施宣言使督護何融迎糧，陰令懷璽送于枋頭。甲，蔣幹帥鋭卒五千及晉兵出戰，慕容評破之，斬首四千級，幹脫走入城。 秋七月，王午聞魏敗，時鄧恒已死，午自稱安國王。八月戊辰，燕王儁遣慕容恪、封弈、陽騖攻之，午閉城自守，送冉操詣燕軍，燕人掠其禾稼而還。 庚午，魏長水校尉馬願等開鄴城納燕兵，戴施、蔣幹懸縋而下，犇于倉垣。慕容評送魏后董氏、太智、太尉申鍾、司空條攸等及乘輿服御于薊，尚令王簡、左僕射張乾、右僕射郎肅皆自殺。燕王儁詐云董氏得傳國璽，獻之，賜號「奉璽君」。賜冉智爵海賔侯，以申鍾將軍右長史，命慕容評鎮鄴。 謝尚自枋頭迎傳國璽至建康，百僚畢賀。 冬十月，故趙將擁兵據州郡者各遣使降燕，燕王儁以王擢益州剌史，夔逸秦州剌史，張平并州剌史，李歷兖州剌史，高昌安西將軍，劉寧車騎將軍。 慕容恪屯安平，積糧治攻，且將討王午。丙戌，中山蘇林起兵於無極，自稱天，恪自魯口還討林。閏月戊，燕王儁遣廣威將軍慕輿根助恪攻林，斬之。王午其將秦興所殺，吕護殺興，復自稱安國王。燕羣僚共上尊號於燕王儁，儁許之。十一月丁卯，始置百官，以國相封弈太尉，左長史陽騖尚令，右司馬皇甫真尚左僕射，尚令張悕右僕射，其餘文武拜授有差。戊辰，儁即皇帝位，赦。自謂獲傳國璽，改元元璽。追尊武宣王高祖武宣皇帝，文明王太祖文明皇帝。時晉使適至燕，儁謂曰：「汝還白汝天，我承人乏，中國所推，已帝矣。」改司州中州，建留臺於龍都，以玄莬太守乙逸尚，專委留務。
通鑑紀本末卷第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