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帝之亂
宋武帝明年。 初，上在江州，山陰戴灋興、戴明寶、蔡閑典籤。及即位，皆以南臺侍御史兼中通舍人。是歲，典籤並以初舉兵預密謀，賜爵縣男。閑已卒，追賜之。時上親覽朝政，不任臣，而腹心耳目不得無所委寄。灋興頗知古今，素親待。魯郡巢尚之，人士之末，涉獵文史，上所知，亦以中通舍人。凡選授、遷徙、誅賞處分，上皆與灋興、尚之參懷，內外雜，多委明寶。人權重當時，而灋興、明寶納貨賄，凡所薦達，言無不行，天下輻凑，門外成市，家産並累千金。
八年夏閏五月庚申，上殂於玉燭殿。是日，太即皇帝位，廢帝。年十六，赦。吏部尚蔡興宗親奉璽綬，太受之，傲惰無戚容。興宗出，告人曰：「昔魯昭不哀，叔孫知其不終，家國之禍，其在此乎！」 秋七月乙卯，罷南北馳道及孝建以來所改制度，還依元嘉。尚蔡興宗於都座慨然謂顔師伯曰：「先帝雖非盛德之主，要以道始終。年無改，古典所貴。今𣩵?宫甫撤，山陵未遠，而凡諸制度興造，不論是非，一皆刊削，雖復禪代，亦不至爾。天下有識，當以此窺人。」師伯不從。太宰義恭素畏戴灋興、巢尚之等，雖受遺輔政，而引身避，由是政近習。灋興等専制朝權，威行近遠，詔敕皆出其手，尚無，咸取決焉，義恭與顔師伯但守空名而已。蔡興宗自以職管銓衡，每至上朝，輒義恭陳登賢進士之意，箴規得失，博論朝政。義恭性恇撓，阿順灋興，恒慮失㫖，聞興宗言，輒戰懼無答。興宗每奏選，灋興、尚之等輒點定回換，僅有在者。興宗於朝堂謂義恭、師伯曰：「主上諒闇，不親萬機，而選舉密多被删改，復非公筆，亦不知是何天意！」數與義恭等爭選，往復論執。義恭、灋興皆惡之，左遷興宗新昌太守。既而以其人望，復留之建康。 八月，王太后疾篤，使呼廢帝。帝曰：「病人閒多鬼，那可往！」太后怒，謂侍者：「取刀來，剖我腹，那得生寧馨兒！」己丑，太后殂。
明帝泰始元年。 廢帝幼而狷暴，及即位，始猶難太后、臣及戴灋興等，未敢自恣。太后既殂，帝年漸長，欲有所，灋興輒抑制之，謂帝曰：「官所如此，欲作營陽邪！」帝稍不能平。所幸閹人華願兒，賜與無筭，灋興常加裁減，願兒恨之。帝使願兒於外察聽風謡，願兒言於帝曰：「道路皆言宫中有天，灋興真天，官贋天。且官居深宫，與人物不接，灋興與太宰顔、柳共一體，往來門客恒有數百，內外士庶莫不畏服。灋興是孝武左右，久在宫闈，今與它人作一家，深恐此坐席非復官有。」帝遂發詔免灋興官，遣還田里，仍徙遠郡。八月辛酉，賜灋興死，解巢尚之舍人。員外散騎侍郎東海奚顯度亦有寵於世祖，常典作役，課督苛虐，捶朴慘毒，人皆苦之。帝常戲曰：「顯度百姓患，比當除之。」左右因唱諾，即宣㫖殺之。尚右僕射、領衛尉𡖖?、丹楊尹顔師伯居權日久，海內輻湊，驕奢淫恣，衣冠所疾。帝欲親朝政，庚午，以師伯尚左僕射，解𡖖?、尹，以吏部尚王彧右僕射，分其權任，師伯始懼。初，世祖多猜忌，王公臣重足屏息，莫敢妄相過從。世祖殂，太宰義恭等皆相賀曰：「今日始免横死矣。」甫過山陵，義恭與柳元景、顔師伯等聲樂酣飲，不捨晝夜，帝內不能平。既殺戴灋興，諸臣無不震慴，各不自安。於是元景、師伯密謀廢帝立義恭，日夜聚謀，而持疑不能決。元景以其謀告沈慶之，慶之與義恭素不厚，師伯常専斷朝，不與慶之參懷，謂令史曰：「沈公瓜牙耳，安得預政。」慶之恨之，乃發其。癸酉，帝自帥羽林兵討義恭，殺之，并其四。斷絶義恭支體，分裂腸胃，挑取眼睛，以蜜漬之，謂之「鬼目粽」。别遣使者稱詔召柳元景，以兵隨之。左右犇告「兵刃非常」，元景知禍至，入辭其母，整朝服，乘車應召。弟車騎司馬叔仁戎服帥左右壯士欲拒命，元景苦禁之。既出巷，軍士至，元景下車受戮，容色恬然，并其八、六弟及諸姪。獲顔師伯於道，殺之，并其六。殺廷尉劉德願。改元景和，文武進位等。遣使誅湘州刺史江夏世伯禽。自是公𡖖?以下皆被捶曳如奴隸矣。初，帝在東宫多過失，世祖欲廢之而立新安王鸞。侍中袁顗盛稱「太好學，有日新之美」，世祖乃止，帝由是德之。既誅羣公，欲引進顗，任以朝政，遷吏部尚，與尚左丞徐爰皆以誅義恭等功，賜爵縣。徐爰便僻善人，頗涉傳，自元嘉初入侍左右，豫參顧問，既長於附會，飾以典文，故太祖所任遇。明之世，委寄尤重。時殿省舊人多誅逐，唯爰巧於將迎，始終無迕。廢帝待之益厚，羣臣莫及。帝每出，常與沈慶之及山陰公主同輦，爰亦預焉。山陰公主，帝姊，適駙馬都尉何戢。戢，偃之。公主尤淫恣，嘗謂帝曰：「妾與陛下男女雖殊，俱託體先帝。陛下六宫萬數，而妾唯駙馬一人，太不均。」帝乃公主置面首左右十人，進爵會稽郡長公主，秩同郡王。吏部郎楮淵貌美，公主就帝請以自侍，帝許之。淵侍公主十日，逼迫，以死自誓，乃得免。淵，湛之之。帝令太廟别畫祖考之像，帝入廟，指高祖像曰：「渠英雄，生擒數天。」指太祖像曰：「渠亦不惡，但末年不免兒斫去頭。」指世祖像曰：「渠齇鼻，如何不齇！」立召畫工令齇之。 新安王鸞有寵於世祖，帝疾之。九月辛丑，遣使賜鸞死，殺其母弟南海王師及其母妹，發殷貴妃墓，欲掘景寧陵，太史以不利於帝，乃止。 廢帝自即位以來，未嘗戒嚴，因民訛言義陽王昶反而討之，昶犇魏。事見元魏寇齊。 吏部尚袁顗，始帝所寵任，俄而失指，待遇頓衰，使有司糾奏其罪，白衣領職。顗懼，詭辭求出。甲寅，以顗督雍梁等四州諸軍、雍州刺史。顗舅蔡興宗謂之曰：「襄陽星惡，何可往？」顗曰：「白刃交前，不救流矢。今者之行，唯願生出虎口耳。且天道遼遠，何必皆驗。」是時臨海王頊都督荆湘等八州諸軍、荆州刺史，朝廷以興宗頊長史、南郡太守，行府州，興宗辭不行。顗說興宗曰：「朝廷形勢，人所共，在內臣，朝不保夕。舅今出居峽西，八州行，顗在襄、沔，地勝兵彊，去江陵咫尺，水陸流通。若朝廷有，可以共立桓、文之功，豈比受制凶狂，臨不測之禍乎？今得間不去，後復求出，豈可得邪？」興宗曰：「吾素門平進，與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宫省內外，人不自保，會應有變。若內難得弭，外舋未必可量。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中免禍，各行其志，不亦善乎！」顗於是狼狽上路，猶慮追，行至尋陽，喜曰：「今始免矣。」鄧琬晉安王勛鎮軍長史、尋陽內史，行江州。顗與之𣢾?狎過常，每清閑，必盡日窮夜。顗與琬人地本殊，者知其有異志矣。尋復以興宗吏部尚。 帝舅東陽太守王藻尚世祖女臨川長公主，公主妒，譖藻於帝。冬十月己卯，藻下獄死。會稽太守孔靈符，所至有政績，以忤犯近臣，近臣譛之，帝遣使鞭殺靈符，并誅其。寧朔將軍何邁，瑀之，尚帝姑新蔡長公主。帝納公主於後宫，謂之謝貴嬪，詐言公主薨，殺宫婢送邁第𣩵?葬，行喪禮。庚辰，拜貴嬪夫人，加鸞輅龍旂，出警入蹕。邁素豪俠，多養死士，謀因帝出游廢之，立晉安王勛。泄，十一月壬辰，帝自將兵誅邁。初，沈慶之既發顔、柳之謀，遂自昵於帝，數盡言規諫，帝浸不悅。慶之懼禍，杜門不接賔客。嘗遣左右范羡至吏部尚蔡興宗所，興宗使羡謂慶之曰：「公閉門絶客，以避悠悠請託者耳。如興宗，非有求於公者，何拒？」慶之使羡邀興宗，興宗往慶之，因說之曰：「主上比者所行，人倫道盡，率德改行，無可復望。今所忌憚，唯在於公，百姓喁喁，所瞻賴者，亦在公一人而已。公威名素著，天下所服。今舉朝遑遑，人懷危怖，指麾之日，誰不響應。如猶豫不斷，欲坐觀成敗，豈惟旦暮及禍，四海重責將有所。僕蒙眷異常，故敢盡言，願公詳思其計。」慶之曰：「僕誠知今日憂危，不復自保，但盡忠奉國，始終以之，當委任天命耳。加老退私門，兵力頓闕，雖欲之，亦無成。」興宗曰：「當今懷謀思奮者，非欲邀功賞富貴，正求脫朝夕之死耳。」殿中將帥，唯聽外間消息，若一人唱首，則俯仰可定。况公統戎累朝，舊日部曲布在宫省，受恩者多，沈攸之輩皆公家弟耳，何患不從。且公門徒義附，並吳勇士。殿中將軍陸攸之，公之鄉人，今入東討賊，有鎧仗，在青溪未發。公取其器仗以配衣麾下，使陸攸之帥以前驅，僕在尚中，自當帥百僚案前世故，更簡賢明以奉社稷，天下之立定矣。，朝廷諸所施，民間傳言，公悉豫之。公今不決，當有先公起者，公亦不免附從之禍。聞車駕屢幸貴第，酣醉淹留，聞屏左右，獨入閤內，此萬世一時，不可失。」慶之曰：「感君至言。然此，非僕所能行，至，固當抱忠以没耳。」青州刺史沈文秀，慶之弟，將之鎮，帥部曲出屯白下，亦說慶之曰：「主上狂暴如此，禍亂不久，而一門受其寵任，萬物皆謂與之同心。且若人愛憎無常，猜忍特甚，不測之禍，進退難免。今因此衆力圖之，易於反掌，機會難值，不可失。」再言之，至於流涕。慶之終不從，文秀遂行。及帝誅何邁，量慶之必當入諫，先閉青溪諸橋以絶之。慶之聞之，果往，不得進而還。帝乃使慶之從父兄直閤將軍攸之賜慶之藥，慶之不肯飲，攸之以被掩殺之，時年八十。慶之侍中文叔欲亡，恐如太宰義恭被支解，謂其弟中郎文季曰：「我能死，爾能報。」遂飲慶之之藥而死。弟秘郎昭明亦自經死。文季揮刀馳馬而去，追者不敢逼，遂得免。帝詐言慶之病薨，贈侍中、太尉，謚曰忠武公，葬禮甚厚。領軍將軍王玄謨數流涕諫帝以刑殺過差，帝怒。玄謨宿將，有威名，道路訛言玄謨已誅。蔡興宗嘗東陽太守，玄謨典籤包灋榮家在東陽，玄謨使灋榮至興宗所，興宗謂灋榮曰：「領軍殊當憂懼。」灋榮曰：「領軍比日殆不復食，夜亦不眠，恒言收己在門，不保俄頃。」興宗曰：「領軍憂懼，當方略，那得坐待禍至。」因使灋榮勸玄謨舉。玄謨使灋榮謝曰：「此亦未易可行，期當不泄君言。」右衛將軍劉道隆帝所寵任，専典禁兵。興宗嘗與之俱從帝夜出，道隆過興宗車後，興宗曰：「劉君，比日思一閑冩。」道隆解其意，搯興宗手曰：「蔡公勿多言。」 帝畏忌諸父，恐其在外患，皆聚之建康，拘於殿內，毆捶陵曳，無復人理。湘東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皆肥壯，帝竹籠，盛而稱之，以彧尤肥，謂之「豬王」，謂休仁「殺王」，休祐「賊王」。以王年長，尤惡之，常録以自隨，不離左右。東海王禕性凡劣，謂之「驢王」；桂陽王休範、巴陵王休若年尚少，故並得從容。嘗以木槽盛飯，并雜食攪之，掘地阬，實以泥水，祼彧內阬中，使以口就槽食之，用歡笑。前後欲殺王以十數，休仁多智數，每以談笑佞諛說之，故得推遷。少府劉曚妾孕臨月，帝迎入後宫，俟其生男，欲立太。彧嘗忤㫖，帝祼之，縛其手足，貫之以杖，使人檐付太官，曰：「今日屠豬。」休仁笑曰：「豬未應死。」帝問其故，休仁曰：「待皇太生，殺豬取其肝肺。」帝怒乃解，曰：「且付廷尉。」一宿釋之。丁未，曚妾生，名曰皇，之赦，賜父後者爵一級。帝以太祖、世祖在兄弟數皆第，江州刺史晉安王勛亦第，故惡之。因何邁之謀，遣左右朱景雲送藥賜勛死。景雲至湓口，停不進。勛典籤謝道邁、主帥潘欣之、侍褚靈嗣聞之，馳以告長史鄧琬，泣涕請計。琬曰：「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愛託，豈得惜門户百口，期當以死報效。」幼主昏暴，社稷危殆，雖曰天，猶獨夫。今便指帥文武，直造京邑，與羣公𡖖?士廢昏立明耳。」戊申，琬稱勛教，令所部戒嚴。勛戎服出聽，集僚佐，使潘欣之口宣㫖諭之。四座未對，録參軍陶亮首請效死前驅，衆皆奉㫖。乃以亮咨議參軍，領中兵，總統軍；功曹張沈咨議參軍，統作舟艦；南陽太守沈懷寶、岷山太守薛常寶、彭澤令陳紹宗等並將帥。初，帝使荆州録送前軍長史、荆州行張悅至湓口，琬稱勛命，釋其桎梏，迎以所乘車，以司馬。悅，暢之弟。琬、悅人共掌內外衆。遣將軍俞伯奇帥五百人斷雷，禁絶商旅及公私使命。遣使上諸郡民丁，收斂器械，旬日之內，得甲士五千人，出頓雷，於兩岸築壘。以巴東、建平郡太守孫冲之咨議參軍，領中兵，與陶亮並統前軍，移檄遠近。 戊午，帝召諸妃主列於前，彊左右使辱之。南平王鑠妃江氏不從，帝怒，殺妃南平王敬猷、廬陵王敬先、安南侯敬淵，鞭江妃一百。先是，民間訛言「湘中出天」，帝將南巡荆、湘州以厭之。明旦，欲先誅湘東王彧然後發。初，帝既殺諸公，恐羣下謀己，以直閤將軍宗越、譚金、童太一、沈牧之等有勇力，引爪牙，賞賜美人、金帛，充牣其家。越等久在殿省，衆所畏服，皆帝盡力。帝恃之，益無所顧憚，恣不道，中外騷然。左右宿衛之士皆有異志，而畏越等，不敢發。時王久幽，不知所，湘東王彧主衣會稽阮佃夫、內監吳興王道隆、學宫令臨淮李道兒與直閤將軍柳光世及帝左右琅邪淳于文祖等陰謀弑帝。帝以立后故，假諸王閹人，彧左右錢藍生亦在中，彧密使候帝動止。先是，帝游華林園竹林堂，使宫人倮相逐，一人不從命，斬之。夜夢在竹林堂，有女駡曰：「帝悖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帝於宫中求得一人似所夢者斬之。夢所殺者駡曰：「我已訴上帝矣。」於是巫覡言竹林堂有鬼。是日晡時，帝出華林園，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會稽公主並從，湘東王彧獨在祕省，不被召，益憂懼。帝素惡主衣吳興壽寂之，輒切齒。阮佃夫以其謀告寂之及外監典東陽朱幼、細鎧王南、彭城姜産之、細鎧將晉陵王敬則、中舍人戴明寶，寂之等聞之，皆響應。幼豫約勒內外，使錢藍生密報休仁、休祐。時帝欲南巡，腹心宗越等並聽出外裝束，唯隊主樊僧整防華林閤。柳光世與僧整鄉人，因密邀之，僧整即受命，凡同謀十餘。阮佃夫慮力少不濟，更欲招合，壽寂之曰：「謀廣或泄，不煩多人。」其夕，帝悉屏侍衛，與羣巫及綵女數百人射鬼於竹林堂。畢，將奏樂，壽寂之抽刀前入，姜産之次之，淳于文祖等皆隨其後。休仁聞行聲甚疾，謂休祐曰：「作矣。」相隨犇景陽山。帝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綵女皆迸走，帝亦走，呼「寂寂」者，寂之追而弑之。宣令宿衛曰：「湘東王受太皇太后令，除狂主，今已平定。」殿省惶惑，未知所。休仁就秘省湘東王，即稱臣，引升西堂，登御座，召諸臣。于時起倉猝，王失履，跣至西堂，猶著烏帽。坐定，休仁呼主衣以白帽代之，令羽儀。雖未即位，凡悉稱令施行。宣太皇太后令，數廢帝罪惡，命湘東王纂承皇極。及明，宗越等始入，湘東王撫接甚厚。廢帝母弟司徒、楊州刺史豫章王尚，頑悖有兄風，己未，湘東王以太皇太后令，賜尚及會稽公主死，建安王休仁等始得出居外舍，釋謝莊之囚。廢帝猶横尸太醫閤口，蔡興宗謂尚右僕射王彧曰：「此雖凶悖，要是天下之主，宜使喪禮粗足。若直如此，四海必將乘人。」乃葬之秣陵縣南。初，湘東王母沈婕妤早卒，路太后養之。王太后甚謹，太后愛王亦篤。王既弑廢帝，欲慰太后心，下令以太后弟休之黃門侍郎，茂之中侍郎。論功行賞，壽寂之等十四人皆封縣侯、縣。十月庚申朔，以東海王禕中監、太尉，進鎮軍將軍、江州刺史晉安王勛車騎將軍、開府儀同司。癸亥，以建安王休仁司徒、尚令、楊州刺史，以山陽王休祐荆州刺史，桂陽王休範南徐州刺史。 丙寅，湘東王即皇帝位，赦，改元，其廢帝時昏制謬封，並皆刊削。庚午，以右衛將軍劉道隆中䕶軍。道隆暱於廢帝，嘗無禮於建安太妃。至是，建安王休仁求解職，明帝乃賜道隆死。宗越、譚金、童太一等雖上所撫接，內不自安，上亦不欲使居中，從容謂之曰：「𡖖?等遭罹暴朝，勤勞日久，應得自養之地，兵馬郡，隨𡖖?等所擇。」越等素已自疑，聞之，皆相顧失色，因謀作亂。以告沈攸之，攸之以聞，上收越等下獄死。攸之復入直閤。 壬申，以尚右僕射王景文尚僕射。景文即彧，避上名，以字行。 初，豫州刺史山陽王休祐入朝，以長史南梁郡守陳郡殷琰行府州。及休祐徙荆州，即以琰督豫司州諸軍、豫州刺史。 江州佐吏得上所下令，皆喜，共造鄧琬曰：「暴亂既除，殿下開黃閤，實公私慶。」琬以晉安王勛次弟居，以尋陽起與世祖同符，謂必有成，取令投地曰：「殿下當開端門，黃閤是吾徒耳。」衆皆駭愕。琬更與陶亮等繕治器甲，徴兵四方。袁顗既至襄陽，即與咨議參軍劉胡繕修兵械，簡集士卒，詐稱被太皇太后令使其起兵，即建牙馳檄，奉表勸勛即位。辛巳，更以山陽王休祐江州刺史，荆州刺史臨海王頊即留本任。先是，廢帝以邵陵王元湘州刺史，中兵參軍沈仲玉道路行，至鵲頭，聞尋陽兵起，不敢進。琬遣數百人劫迎之，令勛建牙於桑尾，傳檄建康，稱「孤志遵前典，黜幽陟明」。謂上「矯害明茂，篡竊天寶，干我昭穆，寡我兄弟，藐孤同氣，猶有十，聖靈何辜，而當乏饗」。郢州刺史安陸王綏承勛𥘉?檄，欲攻廢帝，聞廢帝已隕，即解甲下標。既而聞江、雍猶治兵，郢府行茍卞之懼，即遣咨議領中兵參軍鄭景玄帥軍馳下，并送軍糧。荆州行孔道存奉刺史臨海王頊，會稽將佐奉太守尋陽王房，皆舉兵以應勛。
年春正月癸巳，徴會稽太守尋陽王房撫軍將軍，以巴陵王休若代之。甲午，中外戒嚴。以司徒建安王休仁都督征討諸軍，車騎將軍、江州刺史王玄謨副之。休仁軍於南州，以沈攸之尋陽太守，將兵屯虎檻。時玄謨未發，前鋒凡十軍，絡繹繼至，每夜各立姓號，不相禀受。攸之謂諸將曰：「今衆軍姓號不同，若有耕夫漁父夜相呵叱，便致駭亂，取敗之道。請就一軍取號。」衆咸從之。 鄧琬稱說符瑞，詐稱受路太后璽，帥將佐上尊號於晉安王勛。乙未，勛即皇帝位於尋陽，改元義嘉。以安陸王綏司徒、楊州刺史，尋陽王房、臨海王頊並加開府儀同司，以鄧琬尚右僕射，張悅吏部尚，袁顗加尚左僕射，自餘將佐及諸州郡，除官進爵號各有差。 丙申，以征虜司馬申令孫徐州刺史。令孫，坦之。置司州於義陽，以義陽內史龐孟虬司州刺史。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清河崔道固皆舉兵應尋陽。上徴兵於青州刺史沈文秀，文秀遣其將平原劉彌之等將兵赴建康。會薛安都遣使邀文秀，文秀更令彌之等應安都。濟陰太守申闡據睢陵應建康，安都遣其從直閤將軍索兒、太原太守清河傅靈越等攻之。闡，令孫之弟。安都壻裴祖隆守下邳，劉彌之至下邳，更以所領應建康，襲擊祖隆。祖隆兵敗，與征北參軍垣崇祖犇彭城。崇祖，䕶之之從。彌之族人北海太守懷恭、從善明皆舉兵以應彌之。薛索兒聞之，釋睢陵，引兵擊彌之，彌之戰敗，走保北海。申令孫進據淮陽，請降於索兒。龐孟虬亦不受命，舉兵應尋陽。帝召尋陽王長史行會稽郡孔顗太詹，以平西司馬庾業代之，遣都水使者孔璪入東慰勞。璪說覬以「建康虚弱，不如擁五郡以應袁、鄧」。覬遂發兵，馳檄奉尋陽。吳郡太守顧琛、吳興太守王曇生、義興太守劉延熙、晉陵太守袁標皆據郡應之。上以庾業代延熙義興，業至長塘湖，即與延熙合。益州刺史蕭惠開聞晉安王勛舉兵，集將佐謂之曰：「湘東，太祖之昭；晉安，世祖之穆，其於當壁，並無不可。但景和雖昏，本是世祖之嗣，不任社稷，其次猶多。吾荷世祖之眷，當推奉九江。」乃遣巴郡太守費欣壽將五千人東下。於是湘州行何慧文、廣州刺史袁曇遠、梁州刺史柳元怙、山陽太守程天祚皆附於勛。元怙，元景之從兄。是歲，四方貢計皆尋陽，朝廷所保，唯丹楊、淮南等數郡，其間諸縣或應勛。東兵已至永世，宫省危懼，上集羣臣以謀成敗。蔡興宗曰：「今普天同叛，人有異志，宜鎮之以静，至信待人。叛者親戚布在宫省，若繩之以法，則土崩立至，宜明罪不相及之義。物情既定，人有戰心，六軍精勇，器甲犀利，以待不習之兵，其勢相萬耳。願陛下勿憂。」上善之。 建武司馬劉順說豫州刺史殷琰使應尋陽，琰以家在建康，未許。右衛將軍柳光世自省內出犇彭城，過壽陽，言建康必不能守。琰信之，且素無部曲，豪前右軍參軍杜叔寶等所制，不得已而從之。琰以叔寶長史，內外軍，皆叔寶専之。上謂蔡興宗曰：「諸處未平，殷琰已復同逆。頃日人情云何？當濟不？」興宗曰：「逆之與順，臣無以辨。今商旅斷絶，米甚豐賤，四方雲合，而人情更安，以此卜之，清蕩可必。但臣之所憂，更在後，猶羊公言既平之後，方當勞聖慮耳。」上曰：「誠如𡖖?言。」上知琰附尋陽非本意，乃更厚撫其家以招之。 汝南、新蔡郡太守周矜起兵於懸瓠以應建康，袁顗誘矜司馬汝南常珍奇執矜斬之，以珍奇代太守。 上使冗從僕射垣榮祖還徐州說薛安都，安都曰：「今京都無百里地，不論攻圍取勝，自可拍手笑殺。且我不欲負孝武。」榮祖曰：「孝武之行，足致餘殃。今雖天下雷同，正是速死，無能。」安都不從，因留榮祖使將。榮祖，崇祖之從父兄。 兖州刺史殷孝祖之甥司法參軍穎川葛僧韶請徴孝祖入朝，上遣之。時薛索兒屯據津逕，僧韶閒行得至，說孝祖曰：「景和凶狂，開闢未有，朝野危極，假命漏刻。主上夷凶翦暴，更造天地，國亂朝危，宜立長君。而羣迷相煽，構造無端，貪利幼弱，競懷希望。使天道助逆，羣凶申，則主幼時艱，權柄不一，兵難互起，豈有自容之地！舅少有立功之志，若能控濟義勇，還奉朝廷，非唯臣主静亂，乃可以垂名竹帛。」孝祖具問朝廷消息，僧韶隨方詶譬，并陳兵甲精彊，主上欲委以前驅之任。孝祖即日委妻於瑕丘，帥文武千人隨僧韶還建康。時四方皆附尋陽，朝廷唯保丹楊一郡，而永世令孔景宣復叛，義興兵垂至延陵，內外憂危，咸欲犇散。孝祖忽至，衆力不少，並傖楚壯士，人情安。甲辰，進孝祖號撫軍將軍、假節、督前鋒諸軍，遣向虎檻，寵賚甚厚。初，上遣東平畢衆敬詣兖州募人，至彭城，薛安都以利害說之，矯上命以衆敬行兖州，衆敬從之。殷孝祖使司馬劉文石守瑕丘，衆敬引兵擊殺之。安都素與孝祖有隙，使衆敬殺孝祖諸，州境皆附之，唯東平太守申纂據無鹽不從。纂，鍾之曾孫。 丙午，上親總兵出頓中堂。辛亥，以山陽王休祐豫州刺史，督輔國將軍彭城劉勔、寧朔將軍廣陵吕安國等諸軍西討殷琰。巴陵王休若督建威將軍吳興沈懷明、尚張永、輔國將軍蕭道成等諸軍東討孔覬。時將士多東方人，父兄弟皆已附覬，上因送軍，普加宣示曰：「朕方務德簡刑，使父兄弟罪不相及，助順同逆者，一以所從斷。𡖖?等當深達此懷，勿以親戚慮。」衆於是悅。凡叛者親黨在建康者，皆使居職如故。 孔覬遣其將孫曇瓘等軍於晉陵九里，部陳甚盛。沈懷明至犇牛，所領寡弱，乃築壘自固。張永至曲阿，未知懷明安否，百姓驚擾，永退還延陵，就巴陵王休若。諸將帥咸勸休若退保破岡。其日寒，風雪甚猛，塘埭決壞，衆無固心。休若宣令：「敢有言退者斬！」衆定，乃築壘息甲。尋得懷明，賊定未進，軍主劉亮至，兵力轉盛，人情乃安。亮，懷慎之從孫。殿中御史吳喜以主世祖，稍遷至河東太守，至是請得精兵百，致死於東。上假喜建武將軍，簡羽林勇士配之。議者以喜刀筆主者，未嘗將，不可遣。中舍人巢尚之曰：「喜昔隨沈慶之，屢經軍旅，性既勇決，習戰陳，若能任之，必有成績。諸人紛紜，皆是不别才耳。」乃遣之。喜先時數奉使東吳，性寬厚，所至人並懷之。百姓聞吳河東來，皆望風降散，故喜所至克捷。永世人徐崇之攻孔景宣，斬之，喜板崇之領縣。喜至國山，遇東軍，進擊，破之。自國山進屯吳城，劉延熙遣其將楊玄等拒戰。喜兵力甚弱，玄等衆盛，喜奮擊斬之，進逼義興。延熙栅斷長橋，保郡自守，喜築壘與之相持。庾業於長塘湖口夾岸築城，有衆七千人，與延熙遥相應接。沈懷明、張永與晉陵軍相持，久不決。外監朱幼舉、司徒參軍督䕶任農夫驍果有膽力，上以四百人配之，使助東討。農夫自延陵出長塘，庾業築城猶未合，農夫馳徃攻之，力戰，破之，庾業棄城走義興。農夫收其船仗，進向義興助吳喜。月己未朔，喜渡水攻郡城，分兵擊諸壘，登高指麾，若令四面俱進者。義興人懼，諸壘皆潰，延熙赴水死，遂克義興。 沈懷明、張永、蕭道成等軍於九里西，與東軍相持。東軍聞義興敗，皆震恐。上遣積射將軍濟陽江方興、御史王道隆至晉陵視東軍形勢。孔覬將孫曇瓘、程扞宗等列五城，互相連帶。扞宗城猶未固，王道隆與諸將謀曰：「扞宗城既未立，可以藉手，上副聖㫖，下成衆氣。」辛酉，道隆帥所領急攻，拔之，斬扞宗首。永等因乘勝進擊曇瓘等，壬戌，曇瓘等兵敗，與袁標俱棄城走，遂克晉陵。吳喜軍至義鄉孔璪屯吳，與南亭太守王曇生詣璪計，聞臺軍已近，璪懼，墮牀，曰：「懸賞所購，唯我而已。今不遽走，將人擒。」遂與曇生犇錢唐。喜入吳興，任農夫引兵向吳郡，顧琛棄郡犇會稽。上以四郡既平，乃留吳喜使統沈懷明等諸將東擊會稽，召張永等北擊彭城，江方興等南擊尋陽。 丁卯，吳喜至錢唐，孔璪、王雲生犇浙東。喜遣彊弩將軍任農夫等引兵向黃山浦，東軍據岸結寨，農夫等擊破之。喜自柳浦渡，取西陵，擊斬庾業。會稽人懼，將士多犇亡，孔覬不能制。戊寅，上虞令王晏起兵攻郡，覬逃犇嵴山，車騎從中郎張綏封府庫以待吳喜。己卯，王晏入城，殺綏，執尋陽王房於别署，縱兵掠，府庫皆空。獲孔璪，殺之。庚辰，嵴山民縛孔覬送晏，晏謂之曰：「此孔璪所，無預𡖖?。可作首辭，當相申上。」覬曰：「江東處分，莫不由身，委罪求活，便是君輩行意耳。」晏乃斬之。顧琛、王曇生、袁摽等詣吳喜罪，喜皆宥之。東軍主凡七十六人，於陳斬十七人，其餘皆原宥。 薛索兒攻申闡，久不下，使申令孫入睢陵說闡，闡出降，索兒并令孫殺之。 山陽王休祐在歷陽，輔國將軍劉勔進軍峴。殷琰所署南汝陰太守裴季以合肥來降。 鄧琬性鄙闇貪吝，既執權，父賣官鬻爵，使婢僕出市道販賣，酣歌博弈，日夜不休。自矜遇，賔客到門，歷旬不得前。內悉委褚靈嗣等人，羣横恣，競威福，於是士民忿怨，內外離心。琬遣孫冲之帥龍驤將軍薛常寶、陳紹宗、焦度等兵一萬前鋒，據赭圻。冲之於道與晉安王勛曰：「舟楫已辦，器械亦整，軍踊躍，人爭效命，便欲沿流挂帆，直取白下。願速遣陶亮衆軍兼行相接，分據新亭、南州，則一麾定矣。」勛加冲之左衛將軍，以陶亮右衛將軍，統郢、荆、湘、梁、雍五州兵合萬人，一時俱下。陶亮本無幹略，聞建安王休仁自上，殷孝祖至，不敢進，屯軍鵲洲。殷孝祖負其誠節，陵轢諸將，臺軍有父兄弟在南者，孝祖悉欲推治，由是人情乖離，莫樂用。寧朔將軍沈攸之內撫將士，外諧羣帥，衆並賴之。孝祖每戰，常以鼓蓋自隨，軍中人相謂：「殷統軍可謂死將矣。今與賊交鋒，而以羽儀自標顯，若善射者十人共射之，欲不斃得乎？」月庚寅，衆軍水陸欲進攻赭圻，陶亮等引兵救之。孝祖於陳流矢所中死，軍主范潜帥五百人降於亮。人情震駭，並謂沈攸之宜代孝祖統。時建安王休仁屯虎檻，遣寧朔將軍江方興、龍驤將軍襄陽劉靈遺各將千人赴赭圻。攸之以孝祖既死，亮等有乘勝之心，明日若不更攻，則示之以弱。方興名位相亞，必不己下，軍政不壹，致敗之由。」乃帥諸軍主詣方興曰：「今四方並反，國家所保，無復百里之地。唯有殷孝祖朝廷所委賴，鋒鏑裁交，輿尸而反，文武喪氣，朝野危心。之濟否，唯在明旦一戰。戰若不捷，則去矣。詰朝之，諸人或謂吾應統之，自卜懦薄，幹略不如𡖖?。今輒相推統，但當相與勠力耳。」方興甚悅，許諾。攸之既出，諸軍主並尤之，攸之曰：「吾本以濟國活家，豈計此之升降。且我能下彼，彼必不能下我，共濟艱難，豈可自措同異。」孫冲之謂陶亮曰：「孝祖梟將，一戰便死。天下定矣，不須復戰，便當直取京都。」亮不從。辛卯，方興帥諸軍進戰。建安王休仁遣軍主郭季之、步兵校尉杜幼文、屯騎校尉垣恭祖、龍驤將軍濟地頓生、京兆叚佛榮等萬人往會戰，自寅及午，破之，追犇至姥山而還。幼文，驥之。孫冲之於湖、白口築城，軍主竟陵張興世攻拔之。壬辰，詔以沈攸之輔國將軍、假節，代殷孝祖督前鋒諸軍。陶亮聞湖、白城不守，懼，急召孫冲之還鵲尾，留薛常寶等守赭圻。先於姥山及諸岡分立營寨，亦悉散還，共保濃湖。時軍旅起，國用不足，募民上錢榖者，賜荒縣、荒郡或五品至品散官有差。軍中食少，建安王休仁撫循將士，均其豐儉，弔死問，身親隱恤，故十萬之衆莫有離心。鄧琬遣其豫州刺史劉胡帥衆萬、鐡騎千，東屯鵲尾，并舊兵凡十餘萬。胡宿將，勇徤多權略，屢有戰功，將士畏之。司徒中兵參軍冠軍蔡那弟在襄陽，胡每戰，懸之城外，那進戰不顧。吳喜既定吳，帥所領五千人并運資實，至于赭圻。 薛索兒將馬步萬餘人自睢陵渡淮，進逼青冀州刺史張永營。丙申，詔南徐州刺史桂陽王休範統北討諸軍，進據廣陵，詔蕭道成將兵救永。 戊戌，尋陽王房至建康，上宥之，貶爵松滋侯。 上遣寧朔將軍劉懷珍帥龍驤將軍王敬則等步騎五千助劉勔討壽陽，斬廬江太守劉道蔚。懷珍，善明之從。 中舍人戴明寶啓上，「遣軍主竟陵黃回募兵擊斬尋陽所署馬頭太守王廣元。 前奉朝請壽陽鄭黑起兵於淮上以應建康，東扞殷琰，西拒常珍奇。」乙巳，以黑司州刺史。 殷琰將劉順、柳倫、皇甫道烈、龐天生等馬步八千人東據宛唐，劉勔帥衆軍並進，去順數里立營。時琰所遣諸軍並受順節度，而以皇甫道烈土豪，柳倫臺之所遣，順本卑微，唯不使統督軍。勔始至，塹壘未立，順欲擊之，道烈、倫不同，順不能獨進，乃止。勔營既立，不可復攻，因相持守。 沈攸之帥諸軍圍赭圻。薛常寶等糧盡，告劉胡求救。胡以囊盛米繫流查及船腹，陽覆船，順風流下以餉之。沈攸之疑其有異，遣人取船及流查，得囊米。丙辰，劉胡帥步卒一萬，夜斫山開道，以布囊運米餉赭圻。平旦，至城下，猶隔塹，未能入。沈攸之帥諸軍邀之，殊死戰，胡衆敗，捨糧棄甲緣山走，斬獲甚衆。胡被瘡，僅得還營。常寶等惶懼，夏四月辛酉，開城突圍，走還胡軍。「攸之拔赭圻城，斬其寧朔將軍沈懷寶等，納降數千人，陳紹宗單舸犇鵲尾。建安王休仁自虎檻進屯赭圻。劉胡等兵猶盛。上欲綏慰人情，遣吏部尚褚淵至虎檻選用將士。時以軍功除官者衆，板不能供，始用黃紙。鄧琬以晉安王勛之命徴袁顗下尋陽，顗悉雍州之衆馳下。琬以黃門侍郎劉道憲行荆州，侍中孔道存行雍州。上庸太守柳世隆乘虚襲襄陽，不克。世隆，元景之弟。 散騎侍郎明僧暠起兵攻沈文秀以應建康。壬午，以僧暠青州刺史。平原、樂安郡太守王玄默據琅邪，清河、廣川郡太守王玄邈據盤陽城，高陽、勃海郡太守劉乘民據臨濟城，並起兵以應建康。玄邈，玄謨之從弟；乘民，彌之之從。沈文秀遣軍主解彦士攻北海，拔之，殺劉彌之。乘民從弟伯宗合帥鄉黨，復取北海，因引兵向青州所治東陽城。文秀拒之，伯宗戰死。僧暠、玄默、玄邈、乘民合兵攻東陽城，每戰輒文秀所破，離而復合，如此者十餘，卒不能克。 杜叔寶謂臺軍住歷陽，不能遽進，及劉勔等至，上下震恐。劉順等始行，唯齎一月糧，既與勔久相持，糧盡，叔寶發車千五百乘，載米餉順，自將五千精兵送之。吕安國聞之，言於劉勔曰：「劉順精甲八千，而我衆不能居半，相持既久，彊弱勢殊，更復推遷，則無以自立。所賴者，彼糧行竭，我食有餘耳。若使叔寶米至，非唯難可復圖，我亦不能持久。今唯有間道襲其米車，出彼不意，若能制之，將不戰走矣。」勔以然，以疲弱守營，簡精兵千人配安國及龍驤將軍黃回，使從間道出順後，於横塘抄之。安國始行，齎日熟食，食盡，叔寶不至，將士欲還。安國曰：「𡖖?等旦已一食，今晚米車不容不至。若其不至，夜去不晚。」叔寶果至，以米車函箱陳，叔寶於外游軍，幢主楊仲懷將五百人居前，安國、回等擊斬之，及其士卒皆盡。叔寶至，回欲乘勝擊之，安國曰：「彼將自走，不假復擊。」退十里止宿。夜遣騎參候，叔寶果棄米車走。安國復夜往燒米車，驅牛千餘頭而還。五月丁亥朔夜，劉順衆潰，順走淮西就常珍奇。於是劉勔鼓行，進向壽陽。叔寶斂居民及散卒，嬰城自守，勔與諸軍分營城外。山陽王休祐與殷琰，陳利害，上遣御史王道隆齎詔宥琰罪。勔與琰，并以琰兄瑗邈與之。琰與叔寶等皆有降意，而衆心不壹，復嬰城固守。弋陽西山蠻田益之起兵應建康，詔以益之輔國將軍，督弋陽四山。壬辰，以輔國將軍沈攸之雍州刺史。丁未，以尚左僕射王景文中軍將軍。庚戌，以寧朔將軍劉乘民冀州刺史。 張永、蕭道成等與薛索兒戰，破之。索兒退保石梁，食盡而潰，走向樂平，申令孫孝叔所斬。薛安都道智走向合肥，詣裴季降。傅靈越走至淮西，武衛將軍沛郡王廣之生獲之，送詣勔。勔詰其叛逆，靈越曰：「九州唱義，豈獨在我？薛公不能専任智勇，委付姪，此其所以敗。人生於一死，實無面求活。」勔送詣建康，上欲赦之，靈越辭終不改，乃殺之。 鄧琬以劉胡與沈攸之等相持久不決，乃加袁顗督征詩諸軍。六月甲戌，顗帥樓船千艘，戰士萬，來入鵲尾。顗本無將略，性怯橈，在軍中未嘗戎服，語不及戰陳，唯賦詩談義而已，不復撫接諸將。劉胡每論，酬對甚簡，由此失人情，胡常切齒恚恨。胡以南運米未至，軍士匱乏，就顗借襄陽之資。顗不許，曰：「都下兩宅未成，方應經理。」信往來之言，云「建康米貴，斗至數百」，以將不攻自潰，擁甲以待之。 田益之帥蠻衆萬餘人圍義陽，鄧琬使司州刺史龐孟虬帥精兵五千救之，益之不戰潰去。 安成太守劉襲、始安內史王識之、建安內史趙道生並舉郡來降。襲，道憐之孫。蕭道成世賾南康贛令，鄧琬遣使收繫之。門客蘭陵桓康擔賾妻裴氏及其長懋、良逃於山中，與賾族人蕭欣祖等結客得百餘人，攻郡，破獄出賾。南康相沈肅之帥將吏追賾，賾與戰，擒之。賾自號寧朔將軍，據郡起兵，與劉襲等相應。琬以中䕶軍殷孚豫章太守，督上流五郡以防襲等。 衡陽內史王應之起兵應建康，襲擊襄州行何慧文於長沙。應之與慧文捨軍身戰，斫慧文八創，慧文斫應之斷足，殺之。 始興人劉嗣祖等據郡起兵應建康，廣州刺史袁曇遠遣其將李萬周等討之。嗣祖誑萬周云尋陽已平」，萬周還襲番禺，擒曇遠斬之。上以萬周行廣州。 諸軍與袁顗相拒於濃湖，久未決。龍驤將軍張興世建議曰：「賊據上流，兵彊地勝，我雖持之有餘，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數千潛出其上，因險而壁，利而動，使其首尾周遑，進退疑阻，中流既梗，糧運自艱，此制賊之奇。錢溪江岸最狹，去軍不遠，下臨洄洑，船下必來。沿岸有橫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險，萬人不能過，衝要之地，莫出於此。」沈攸之、吳喜並贊其策。會龐孟虬引兵來助殷琰，劉勔遣使求捄甚急。建安王休仁欲遣興世救之，沈攸之曰：「孟虬蟻聚，必無能，遣别將馬步數千，足以相制。興世之行，是安危機，必不可輟。」乃遣叚佛榮將兵救勔，而選戰士七千、輕舸百配興世。興世帥其衆溯流西上，尋復退，如是者累日。劉胡聞之，笑曰：「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楊州，張興世何物人，欲輕據我上。」不之。一夕四更，值便風，興世舉帆直前，度湖、白，過鵲尾。胡既覺，乃遣其將胡靈秀將兵於東岸翼之而進。戊戌夕，興世宿景洪浦，靈秀亦留。興世潛遣其將黃道標帥七十舸徑趣錢溪，立營寨。己亥，興世引兵進據之，靈秀不能禁。庚，劉胡自將水步十六軍來攻錢溪，將士欲迎擊之，興世禁之曰：「賊來尚遠，氣盛而矢驟，驟既易盡，盛亦易衰，不如待之。」令將士治城如故。俄而胡來轉近，船入洄洑，興世命壽寂之、任農夫帥壯士數百擊之，衆軍相繼並進，胡敗走，斬首數百，胡收兵而下。時興世城寨未固，建安王休仁慮袁顗并力更攻錢溪，欲分其勢。辛丑，命沈攸之、吳喜等以皮艦進攻濃湖，斬獲千數。是日，劉胡帥步卒萬，鐡馬一千，欲更攻興世，未至錢溪數十里，袁顗以濃湖之急，遽追之，錢溪城田此得立。胡遣人傳唱「錢溪已平」，衆並懼。沈攸之曰：「不然。若錢溪實敗，萬人中應有一人逃亡得還者，必是彼戰失利，唱空聲以惑衆耳。」勒軍中不得妄動。錢溪捷報尋至，攸之以錢溪所送胡軍耳鼻示濃湖，袁顗駭懼，攸之日暮引。 龍驤將軍劉道符攻山陽，程天祚請降。 龐孟虬進至弋陽，劉勔遣吕安國等迎擊於蓼潭，破之。孟虬走向義陽。王玄謨之曇善起兵據義陽以應建康，孟虬走死蠻中。 劉胡遣輔國將軍薛道標襲合肥，殺汝陰太守裴季，劉勔遣輔國將軍垣閎擊之。閎，閬之弟；道標，安都之。 淮西人鄭叔舉起兵擊常珍奇以應鄭黑，辛亥，以叔舉北豫州刺史。 八月，皇甫道烈等聞龐孟虬敗，並開門出降。 張興世既據錢溪，濃湖軍乏食，鄧琬送資糧，畏興世，不敢進。劉胡帥輕舸四百，由鵲頭內路欲攻錢溪，既而謂長史王念叔曰：「吾少習步戰，未閑水鬥。若步戰，恒在數萬人中，水戰在一舸之上，舸舸各進，不復相關，正在十人中，此非萬全之計，吾不。」乃託瘧疾，住鵲頭不進。遣龍驤將軍陳慶將百舸向錢溪，戒慶不須戰：「張興世吾之所悉，自當走耳。」陳慶至錢溪，軍於梅根。胡遣别將王起將百舸攻興世，興世擊起，破之。胡帥其餘舸馳還，謂顗曰：「興世營寨已立，不可猝攻，昨日戰，未足損。」陳慶已與南陵、雷諸軍共遏其上，軍在此，鵲頭諸將斷其下流，已墮圍中，不足復慮。」顗怒胡不戰，謂曰：「糧運鯁塞，當如此何？」胡曰：「彼尚得溯流越我而上，此運何以不得沿流越彼而下邪？」乃遣安北府司馬沈仲玉將千人步趣南陵迎糧。仲玉至南陵，載米十萬斛，錢布數十舫，豎榜城，規欲突過。行至貴口，不敢進，遣聞信報胡，令遣重軍援接。張興世遣壽寂之、任農夫等將千人至貴口擊之，仲玉走還顗營，悉虜其資實。胡衆駭懼，胡將張喜來降。鎮東中兵參軍劉亮進兵逼胡營，胡不能制。袁顗懼曰：「賊入人肝脾裏，何由得活。」胡陰謀遁去，己卯，誑顗云「欲更帥步騎萬上取錢溪，兼下雷餘運。」令顗悉選馬配之。其日，胡委顗去，徑趣梅根，先令薛常寶辦船，悉發南陵諸軍，燒雷諸城而走。至夜，顗方知之，怒，駡曰：「今年所誤！」呼取常所乘善馬「飛燕」，謂其衆曰：「我當自出追之。」因亦走。庚辰，建安王休仁勒兵入顗營，納降卒十萬，遣沈攸之等追顗。顗走至鵲頭，與戍主薛伯珍并所領數千人偕去，欲向尋陽，夜止山間，殺馬以勞將士，顧謂伯珍曰：「我非不能死，且欲一至尋陽，謝罪主上，然後自刎耳。」因慷慨叱左右索節，無復應者。及旦，伯珍請屏人言，遂斬顗首詣錢溪馬軍主襄陽俞湛之，湛之因斬伯珍，并送首以己功。劉胡帥萬人向尋陽，詐晉安王勛云：「袁顗已降，軍皆散，唯己帥所領獨返，宜速處分，一戰之資，當停據湓城，誓死不貳。」乃於江外夜趣沔口。鄧琬聞胡去，憂惶無計，呼中舍人褚靈嗣等謀之，並不知所出。張悅詐稱疾，呼琬計，令左右伏甲帳後，戒之，若聞索酒便出。琬既至，悅曰：「𡖖?首唱此謀，今已急，計將安出？」琬曰：「正當斬晉安王，封府庫以謝罪耳。」悅曰：「今日寧可賣殿下求活邪！」因呼酒，洵提刀出斬琬。中舍人潘欣之聞琬死，勒兵而至，悅使人語之曰：「鄧琬謀反，今已梟戮。」欣之乃還，取琬並殺之。悅因單舸齎琬首馳下，詣建安王休仁降。尋陽亂，蔡那之道淵在尋陽，被繫作部，脫鎖入城，執勛囚之。沈攸之等諸軍至尋陽，斬晉安王勛，傳首建康，時年十一。初，鄧琬遣臨川內史張淹自鄱陽嶠道入吳，軍于上饒，聞劉胡敗，軍副鄱陽太守費曄斬淹以降。淹，暢之。廢帝之世，衣冠懼禍，咸欲遠出，至是流離外難，百不一存，衆乃服蔡興宗之先。九月壬辰，以山陽王休祐荆州刺史。癸巳，觧嚴，赦。庚，司徒休仁至尋陽，遣吳喜、張興世向荆州，沈懷明向郢州，劉亮及寧朔將軍南陽張敬兒向雍州，孫超之向湘州，沈思仁、任農夫向豫章，平定餘寇。劉胡逃至石城，捕得，斬之。郢州行張沈變形沙門潛走，追獲，殺之。荆州行劉道憲聞濃湖平，散兵，遣使罪。荆州治中宗景等勒兵入城，殺道憲，執臨海王頊以降。孔道存知尋陽已平，遣使請降。尋聞柳世隆、劉亮當至，衆悉逃潰，道存及皆自殺。上以何慧文才兼將吏，使吳喜宣㫖赦之。慧文曰：「既陷逆節，手害忠義，何面天下之士！」遂自殺。安陵王綏、臨海王頊、邵陵王元並賜死，劉順及餘黨在荆州者皆伏誅。詔追贈諸死節之臣，及封賞有功者各有差。 上既誅晉安王勛等，待世祖諸猶如平日。司徒休仁還自尋陽，言於上曰：「松滋侯兄弟尚在，將來非社稷計，宜早之所。」冬十月乙卯，松滋侯房、永嘉王仁、始安王真、淮南王孟、南平王産、廬陵王輿、趨、期、東平王嗣、悅並賜死，及鎮北咨議參軍路休之、司徒從中郎路茂之、兖州刺史劉祗、中舍人嚴龍皆坐誅。世祖十八於此盡矣。 劉勔圍壽陽，垣閎攻合肥，俱未下。勔患之，召諸將會議。馬隊主王廣之曰：「得將軍所乘馬，判能平合肥。」幢主皇甫肅怒曰：「廣之敢奪節下馬，可斬。」勔笑曰：「觀其意，必能立功。」即推鞌下馬與之。廣之往攻合肥，日克之。薛道標突圍犇淮西，常珍奇。勔擢廣之軍主。廣之謂肅曰：「節下若從𡖖?言，何以平賊？𡖖?不賞才，乃至於此。」肅有學術，及勔卒，更依廣之。廣之薦於齊世祖，東海太守。 徐州刺史薛安都等遣使乞降。事見明帝比伐。 冬十月，劉勔圍壽陽，自首春至于末冬，內攻外禦，戰無不捷，以寬厚得將士心。尋陽旣平，上使中詔諭殷琰。蔡興宗曰：「天下既定，是琰思過之日，陛下宜賜手詔數行以相慰引。今直中詔，彼必疑謂非真，非所以速清方難。」不從。琰得詔，謂劉勔詐之，不敢降。杜叔寶閉絶尋陽敗問，有傳者即殺之，守益固。凡有降者，上輒送壽陽城下，使與城中人語，由是衆情離沮。琰欲請降於魏，主簿譙郡夏侯詳說琰曰：「今日之舉，本效忠節。若社稷有奉，便當身朝廷，何可北面左衽乎？且今魏軍近在淮次，官軍未測吾之去就，若遣使𣢾?，必厚相慰納，豈止免罪而已。」琰乃使詳出劉勔，詳說勔曰：「今城中士民知困而猶固守者，畏將軍之誅，皆欲自於魏。願將軍緩而赦之，則莫不相帥而至矣。」勔許諾，使詳至城下，呼城中人，諭以勔意。丙寅，琰帥將佐面縛出降，勔悉加慰撫，不戮一人。入城約勒將士，士民貲財，秋豪無所失，壽陽人悅。魏兵至師水，將救壽陽，聞琰已降，乃掠義陽數千人而去。久之，琰復仕至少府而卒。
宋明帝北伐
宋明帝泰始年。晉安王勛之敗於尋陽，徐州刺史薛安都、益州刺史蕭惠開、梁州刺史柳元怙、兖州刺史畢衆敬、豫章太守殷孚、汝南太守常珍奇並遣使乞降。上以南方已平，欲示威淮北，冬十月乙亥，命鎮軍將軍張永、中領軍沈攸之將甲士。十五萬迎薛安都。蔡興宗曰：「安都順，此誠非虚，正須單使尺。今以重兵迎之，勢必疑懼，或能招引北虜，患方深。若以叛臣罪重，不可不誅，則曏之所有，亦已多矣。况安都外據鎮，密邇邊陲，地險兵彊，攻圍難克，考之國計，尤宜馴養。如其外叛，將朝廷旰食之憂。」上不從，謂征北司馬行南徐州蕭道成曰：「吾今因此北討，𡖖?意以何如？」對曰：「安都狡猾有餘，今以兵逼之，恐非國之利。」上曰：「諸軍猛鋭，何往不克，𡖖?勿多言。」安都聞兵北上，懼，遣使乞降於魏，常珍奇亦以懸瓠降魏，皆請兵自救。 薛安都以其質於魏，魏遣鎮東將軍代人尉元、鎮東將軍魏郡孔伯恭等帥騎一萬出東道，救彭城；鎮西將軍西河公石、都督荆豫、南雍州諸軍張窮奇出西道，救懸瓠。以安都都督徐兖等五州諸軍、鎮南將軍、徐州刺史、河東公，常珍奇平南將軍、豫州刺史、河內公。兖州刺史申纂詐降於魏，尉元受之而陰之。魏師至無鹽，纂閉門拒守。薛安都之召魏兵，畢衆敬不與之同，遣使來請降，上以衆敬兖州刺史。衆敬元賔在建康，先坐它罪誅。衆敬聞之，怒，拔刀斫柱曰：「吾皓首唯一，不能全，安用獨生！」十一月壬，魏師至瑕丘，衆敬請降於魏。尉元遣部將先據其城，衆敬悔恨，數日不食。元長驅而進，十月己未，軍于秅。西河公石至上蔡，常珍奇帥文武出迎。石欲頓軍汝北，未即入城。中博士鄭羲曰：「今珍奇雖來，意未可量，不如且入其城，奪其管籥，據有府庫，制其腹心，策之全者。」石遂策馬入城，因置酒嬉戲。羲曰：「視珍奇之色甚不平，不可不之。」乃嚴兵設。其夕，珍奇使人燒府屋，欲變，以石有而止。羲，豁之曾孫。淮西七郡民多不願屬魏，連營南犇。魏遣建安王陸馛宣慰新附，民有陷軍奴婢者，馛悉免之，新民乃悅。 是歲，張永、沈攸之進兵逼彭城，軍于下礚，分遣羽林監王穆之將卒五千守輜重於武原。魏尉元至彭城，薛安都出迎。元遣李璨與安都先入城，收其管籥，别遣孔伯恭以精甲千安撫內外，然後入。其夜，張永攻南門，不克而退。元不禮於薛安都，安都悔降，復謀叛魏。元知之，不果發。安都重賂元等，委罪於女壻裴阻隆而殺之。元使李璨與安都守彭城，自將兵擊張永，絶其糧道。破王穆之於武原。穆之帥餘衆就永，元進攻之。
年春正月，張永等棄城夜遁。會天雪，泗水冰合，永等棄船步走，士卒凍死者太半，手足斷者什七八。尉元邀其前，薛安都乘其後，破永等於吕梁之東，死者以萬數，枕尸六十餘里，委棄軍資、器械不可勝計。永足指亦墮，與沈攸之僅以身免。梁、南秦州刺史垣恭祖等魏所虜。上聞之，召蔡興宗，以敗示之曰：「我愧𡖖?甚。」永降號左將軍。攸之免官，以貞陽公領職，還屯淮陰，由是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西之地。
裴野論曰：昔齊桓矜於葵丘而九國叛，曹公不禮張松而天下分，一失豪釐，其差遠矣。太宗之初，威令所被，不滿百里，卒有離心，士無固色，而能開誠心，布𣢾?實，莫不感恩服德，致命效死，故西摧北蕩，宇內褰開。既而六軍獻捷，方隅束手，天欲賈其餘威，師出無名，長淮以北，倏忽戎。惜乎！若以嚮之虚懷，不驕不伐，則叛奚而起哉！高祖蟣虱生介胄，經啓彊場，後之孫，日蹙百里，播穫堂構，豈云易哉！
魏尉元以彭城兵荒之後，公私困竭，請發冀、相、濟、兖四州粟，取張永所棄船九百艘，沿河運載，以賑新民。魏朝從之。 沈文秀、崔道固土人所攻，遣使乞降於魏，且請兵自救。 月，魏西河公石自懸瓠引兵攻汝陰太守張超，不克，退屯陳項，議還長社，待秋擊之。鄭羲曰：「張超蟻聚窮命，糧食已盡，不降當走，可翹足而待。今棄之遠去，超脩城浚隍，積薪儲榖，更來恐難圖矣。」石不從，遂還長社。 初，尋陽既平，帝遣沈文秀弟文炳以詔諭文秀，遣輔國將軍劉懷珍將馬步千人與文炳偕行。未至，值張永等敗退，懷珍還鎮山陽。文秀攻青州刺史明僧暠，帝使懷珍帥龍驤將軍王廣之將五百騎、步卒千人浮海救之。至東海，僧暠已退保東萊，懷珍進據朐城，衆心兇懼，欲且保郁洲。懷珍曰：「文秀欲以青州索虜，計齊之士民，安肯甘心左衽邪？今揚兵直前，宣布威德，諸城可飛而下，柰何守此不進，自沮橈乎！」遂進至黔陬，文秀所署高密、平昌郡太守棄城走。懷珍送致文炳，達朝廷意，文秀猶不降。百姓聞懷珍至，皆喜。文秀所署長廣太守劉桃根將數千人戍不其城，懷珍軍於洋水，衆謂且宜堅壁伺隙，懷珍曰：「今衆少糧竭，懸軍深入，正當以精兵速進，掩其不耳。」乃遣王廣之將百騎襲不其城，拔之。文秀聞諸城皆敗，乃遣使請降，帝復以青州刺史。崔道固亦請降，復以冀州刺史。懷珍乃還。 沈攸之之自彭城還，留長水校尉王玄載守下邳，積射將軍沈韶守宿豫，睢陵、淮陽皆留兵戍之。玄載，玄謨之從將。時東平太守申纂守無鹽，幽州刺史劉休賔守梁鄒，并州刺史清河房崇吉守升城，輔國將軍清河張讜守團城，及兗州刺史王整、蘭陵太守桓忻、肥城、糜溝、垣苗等戍皆不附於魏。休賔，乘民之兄。魏遣平東將軍長孫陵等將兵赴青州，征南將軍慕容白曜將騎五萬之繼援。白曜，燕太祖之玄孫。白曜至無鹽，欲攻之，將佐皆以攻具未，不宜遽進。左司馬范陽酈範曰：「今輕軍遠襲，深入敵境，豈宜淹緩。且申纂必謂我軍來速，不暇攻圍，將不。今若出其不意，可一鼓而克。」白曜曰：「司馬策是。」乃引兵僞退。申纂不復設，白曜夜中部分。月甲寅旦，攻城，食時克之。纂走，追擒，殺之。白曜欲盡以無鹽人軍賞，酈範曰：「齊，形勝之地，宜遠經略。今王師始入其境，人心未洽，連城相望，咸有拒守之志，茍非以德信懷之，未易平。白曜曰：「善。」皆免之。白曜將攻肥城，酈範曰：「肥城雖，攻之引日，勝之不能益軍勢，不勝足以剉軍威。彼無鹽之破，死塗地，不敢不懼。若飛告諭，縱使不降，亦當逃散。」白曜從之。肥城果潰，獲粟十萬斛。白曜謂範曰：「此行得𡖖?，齊不足定。」遂取垣苖、糜溝戍，一旬中連拔四城，威震齊土。 房崇吉守升城，勝兵者不過七百人。慕容白曜築長圍以攻之，自月至于夏四月，乃克之。白曜忿其不降，欲盡阬城中人。參軍昌黎韓麒麟諫曰：「今勍敵在前而阬其民，自此以東，諸城人自守，不可克。師老糧盡，外寇乘之，此危道。」白曜乃慰撫其民，各使復業。崇吉脫身走。崔道固閉門拒魏。沈文秀遣使迎降於魏，請兵援接。白曜欲遣兵赴之，酈範曰：「文秀室家墳墓皆在江南，擁兵數萬，城固甲堅，彊則拒戰，屈則遁去。我師未逼其城，無朝夕之急，何所畏忌而遽求援軍！且觀其使者，視下而色愧，語煩而志怯，此必挾詐以誘我，不可從。不若先取歷城，克盤陽，下梁鄒，平樂陵，然後案兵徐進，不患其不服。」白曜曰：「崔道固等兵力單弱，不敢出戰。」吾通行無礙，直抵東陽，彼自知必亡，故望風求服，夫何疑！」範曰：「歷城兵多糧足，非朝夕可拔。文秀坐據東陽，諸城根本。今多遣兵則無以攻歷城，少遣兵則不足以制東陽。若進文秀所拒，退諸城所邀，腹背受敵，必無全理。願更審計，無墮賊彀中。」白曜乃止。文秀果不降。魏尉元上表稱：「彭城，賊之要藩，不有重兵積粟，則不可固守。若資儲既廣，雖劉彧師徒悉起，不敢窺淮北之地。」言：「若賊向彭城，必由清、泗過宿豫，歷下邳；趨青州，亦由下邳、沂水經東安。此數者，皆賊用師之要。今若先定下邳，平宿豫，鎮淮陽，戍東安，則青、冀諸鎮可不攻而克。若四城不服，青、冀雖拔，百姓狼顧，猶懷僥倖之心。臣愚以宜釋青、冀之師，先定東南之地，斷劉彧北顧之意，絶愚民南望之心。夏木雖盛，無津途可由；冬路雖通，無高城可固。如此，則淮北自舉，暫勞永逸。兵貴神速，久則生變。若天雨既降，彼或因水通，運糧益衆，規進取，恐近淮之民翻然改圖，青、冀州猝未可拔。」 五月，沈攸之自送運米至下邳，魏人遣清、泗閒人詐攸之云：「薛安都欲降，求軍迎接。」軍副吳喜請遣千人赴之，攸之不許。既而來者益多，喜固請不已，攸之乃集來者告之曰：「君諸人既有誠心，若能與薛徐州弟俱來者，皆即假君以本鄉縣，唯意所欲；如其不爾，無空勞往還。」自是一去不返。攸之使軍主彭城陳顯達將千人助戍下邳而還。薛安都伯令亡命梁、雍之間，聚黨數千人，攻陷郡縣。秋七月，雍州刺史巴陵王休若遣南陽太守張敬兒等擊斬之。 上復遣中領軍沈攸之等擊彭城，攸之以清、泗方涸，糧運不繼，固執以不可。使者七返，上怒，彊遣之。八月壬寅，以攸之行南兖州刺史，將兵比出，使行徐州。蕭道成將千人鎮淮陰。魏之入彭城，垣崇祖將部曲犇朐山，據之，遣使來降，蕭道成以朐山戍主。朐山濱海孤絶，人情未安，崇祖浮舟水側，欲有急則逃入海。魏東徐州刺史成固公戍圂城，崇祖部將有罪，亡降魏。成固公遣步騎萬襲朐山，去城十里，崇祖方出送客，城中人驚懼，皆下船欲去。崇祖還，謂腹心曰：「虜非有宿謀，承叛者之言而來耳，易誑。今得百餘人還，必濟矣。」但人情一駭，不可斂集，𡖖?等可亟去此里外，呼而來，云：「艾塘義人已得破虜，須戍軍速往，相助逐之。」舟中人果喜，爭上岸。崇祖引入據城，遣羸弱入島，持兩炬火，登山鼓噪。魏參騎以軍甚盛，乃退。上以崇祖北琅邪、蘭陵郡太守。垣榮祖亦自彭城犇朐山，以奉使不效，畏罪不敢出，往依蕭道成於淮陰。 魏尉元遣孔伯恭帥步騎一萬拒沈攸之，以攸之前敗所喪士卒瘃墮膝行者悉還攸之，以沮其氣。上尋悔遣攸之等，復召使還。攸之至焦墟，去下邳五十餘里。陳顯逹引兵迎攸之，至㫿清口，伯恭擊破之。攸之引兵退，伯恭追擊之，攸之敗，龍驤將軍姜彦之等戰没。攸之創重，入保顯達營。丁酉夜，衆潰，攸之輕騎南走，委棄軍資器械以萬計，還屯淮陰。尉元以諭徐州刺史王玄載，玄載棄下邳走。魏以隴西辛紹先下邳太守。紹先不尚苛察，務舉綱，教民治生禦寇而已，由是下邳安之。孔伯恭進攻宿豫，宿豫戍將魯僧遵亦棄城走。魏將孔太恒等將千騎南攻淮陽，淮陽太守崔武仲焚城走。慕容白曜進屯瑕丘。崔道固之未降，綏邊將軍房法壽王玄邈司馬，屢破道固軍，歷城人畏之。及道固降，皆罷兵。道固畏灋壽扇動百姓，迫遣灋壽使還建康。會從弟崇吉自升城來，以母妻魏所獲，謀於灋壽。灋壽雅不欲南行，怨道固迫之。時道固遣兼治中房靈賔督清河、廣川郡，戍磐陽，灋壽乃與崇吉謀襲磐陽，據之，降於慕容白曜，以贖崇吉母妻。道固遣兵攻之，白曜自瑕丘遣將軍長孫觀救磐陽，道固兵退。白曜表冠軍將軍韓麒麟與灋壽對冀州刺史，以灋壽從弟靈民、思順、靈悅、伯憐、伯玉、叔玉、思安、幼安等八人皆郡守。白曜自瑕丘引兵攻崔道固於歷城，遣平東將軍長孫陵等攻沈文秀於東陽。道固拒守不降，白曜築長圍守之。陵等至東陽，文秀請降。陵等入其西郭，縱士卒暴掠。文秀悔怒，閉城拒守，擊陵等，破之。陵等退屯清西，屢進攻城，不克。 冬十一月乙卯，分徐州置東徐州，以輔國將軍張讜刺史。十月庚戌，以幽州刺史劉休賔兖州刺史。休賔之妻，崔邪利之女，生文曄，與邪利皆没於魏。慕容白曜將其妻至梁鄒城下示之，休賔密遣主簿尹文達至歷城白曜，且視其妻。休賔欲降，而兄聞慰「不可。白曜使人至城下呼曰：「劉休賔數遣人來僕射約降，何故違期不至？」由是城中皆知之。共禁制休賔不得降，魏兵圍之。 魏西河公石復攻汝陰，汝陰有，無功而還。常珍奇雖降於魏，實懷貳心，劉勔復以招之。會西河公石攻汝陰，珍奇乘虚燒劫懸瓠，驅掠上蔡、安成、平輿縣民，屯於灌水。
四年春正月，魏汝陽司馬趙懷仁帥衆寇武津，豫州刺史劉勔遣龍驤將軍申元德擊破之，斬魏于都公閼于拔於汝陽臺東，獲運車千百乘。魏復寇義陽，勔使司徒參軍孫臺瓘擊破之。淮西民賈元友上，陳伐魏取陳、蔡之策，上以其示劉勔。勔上言：「元友稱「虜主幼弱，內外多難，天亡有期」。臣以虜自去冬蹈藉王土，磐據數郡，百姓殘亡。今春以來，連城圍逼，國家未能復境，何暇滅虜。元友所陳，率多夸誕狂謀，皆非實，言之甚易，行之甚難。臣竊尋元嘉以來，傖荒遠人，多干國議，負擔闕，皆勸討虜，從來信納，皆貽後悔。境上之人，唯視彊弱，王師至彼，必壺漿候塗，裁退軍，便抄截蜂起。此前後所，明驗非一。」上乃止。 魏尉元遣使說東徐州刺史張讜，讜以圃城降魏。魏以中侍郎高閭與讜對東徐州刺史，李璨與畢衆敬對東兖州刺史。元說兖州刺史王整、蘭陵太守桓忻，整、忻皆降於魏。魏以元開府儀同司、都督徐南北兗州諸軍、徐州刺史，鎮彭城。召薛安都、畢衆敬入朝，至平城，魏以上客待之，羣從皆封侯，賜第宅，資給甚厚。 慕容白曜圍歷城經年，月庚寅，㧞其東郭。癸巳，崔道固面縛出降。白曜遣道固之景業與劉文曄同至梁鄒，劉休賔亦出降。白曜送道固、休賔及其僚屬於平城。 辛丑，以前龍驤將軍常珍奇都督司北豫州諸軍、司州刺史。魏西河公石攻之，珍奇單騎犇壽陽。 月，魏慕容白曜進圍東陽。上以崔道固兄僧祐輔國將軍，將兵數千從海道救歷城，至其不聞歷城已没，遂降於魏。 夏四月，劉勔敗魏兵於許昌。 秋七月，上以沈文秀之弟征北中兵參軍文静輔國將軍，統高密等五郡軍，自海道救東陽。至不其城，魏所斷，因保城自固，魏人攻之，不克。辛卯，分青州置東青州，以文靜刺史。 冬十月，發諸州兵北伐。十月，魏人㧞不其城，殺沈文静，入東陽西郭。
五年。沈文秀守東陽，魏人圍之年，外無救援，士卒晝夜拒戰，甲胄生蟣虱，無離叛之志。春正月乙丑，魏人㧞東陽，文秀解戎服，正衣冠，取所持節坐齋內。魏兵交至，問：「沈文秀何在？」文秀厲聲曰：「身是！」魏人執之，去其衣，縛送慕容白曜，使之拜。文秀曰：「各兩國臣，何拜之有？」白曜還其衣，之設饌，鎖送平城。魏主數其罪而宥之，待下客，給惡衣、疏食。既而重其不屈，稍嘉禮之，拜外都下夫。於是青、冀之地盡入於魏矣。 月己卯，魏以慕容白曜都督青齊東徐州諸軍、征南將軍、開府儀同司、青州刺史，進爵濟南王。自曜撫御有方，東人安之。魏自天安以來，比歲旱饑，重以青、徐用兵，山東之民疲於賦役。顯祖命因民貧富等輸租之法，等品，上品輸平城，中輸它州，下輸本州。魏舊制，常賦之外，有雜調十五，至是悉罷之，由是民稍贍給。 夏五月，魏徙青、齊民於平城，置升城、歷城民望於桑乾，立平齊郡以居之。自餘悉奴婢，分賜百官。魏沙門統曇曜奏：「平齊户及諸民有能歲輸榖六十斛入僧曹者，即僧祇户粟，僧祇粟，遇凶歲賑給饑民。」請「民犯重罪及官奴以「佛圖户」，以供諸寺掃灑」。魏主並許之。於是僧祗户、粟及寺户徧於州鎮矣。
蕭道成篡宋
宋明帝泰始年秋八月，以征北司馬行南徐州蕭道成鎮淮陰。道成收養豪俊，賔客始盛。垣崇祖奔昫山，道成以戍主。垣榮祖亦奔昫山，往依道成於淮陰。劉僧副避魏居海島，道成亦召而撫之。是年秋七月庚申，以蕭道成南兖州刺史。 先是，中侍郎、舍人皆以名流之，太祖始用寒士秋當，世祖猶雜選士庶，巢尚之、戴灋興皆用。及上即位，盡用左右細人，游擊將軍阮佃夫、中通舍人王道隆、員外散騎侍郎楊運長等並參預政，權亞人主，巢、戴所不及。佃夫尤恣横，人有順迕，禍福立至。納貨賂，所餉减百匹絹，則不報。園宅飲饌，過於諸王，妓樂服飾，宫掖不如。朝士貴賤，莫不自結。僕隸皆不次除官，捉車人至虎賁中郎將，馬士至員外郎。
六年。南兖州刺史蕭道成在軍中久，民間或言道成有異相，當天。上疑之，徴黃門侍郎、越騎校尉。道成懼，不欲內遷，而無計得留。冠軍參軍廣陵荀伯玉勸道成遣數十騎入魏境，安置標榜，魏果遣游騎數百履行境上。道成以聞，上使道成復本任。秋九月，命道成遷鎮淮陰。
七年。 初，上諸王，寬和有令譽，獨世祖所親。即位之初，義嘉之黨多蒙全宥，隨才引用，有如舊臣。及晚年，更猜忌忍虐，好鬼神，多忌諱，言語文有禍敗、凶喪及疑似之言應回避者數百千品，有則必加罪戮。改「騧」字「騧」，以其似「禍」字故。左右上意，往往有刳斮者。時淮、泗用兵，府藏空竭，內外百官並斷俸禄。而上奢費過度，每所造器用，必正御、副御、次副各十枚。嬖倖用，貨賂公行。上素無，密取諸王姬有孕者內宫中，生男則殺其母，使寵姬之。至是寢疾，以太幼弱，深忌諸弟。南徐州刺史晉平刺王休祐，前鎮江陵，貪虐無度，上不使之鎮，留之建康，遣上佐行府州。休祐性剛很，前後忤上非一，上積不能平，且慮將來難制，欲方便除之。春月甲寅，休祐從上於巖山射雉，左右從者並在仗後。日欲闇，上遣左右壽寂之等數人逼休祐令墜馬，因共毆拉殺之，傳呼驃騎落馬。上陽驚，遣御醫絡驛就視，比其左右至，休祐已絶，去車輪，輿還第。追贈司空，葬之如禮。建康民間訛言荆州刺史巴陵王休若有至貴之相，上以此言報之，休若憂懼。戊午，以休若代休祐南徐州刺史。休若腹心將佐皆謂休若還朝，必不免禍。中兵參軍京兆王敬先說休若曰：「今主上彌留，政成省閣，羣豎恟恟，欲悉去宗支以便其私。殿下聲著海內，受詔入朝，必往而不返。荆州帶甲十餘萬，地方數千里，上可以匡天，除姦臣，下可以保境土，至一身，孰與賜劒邸第，使臣妾飲泣而不敢葬乎？」休若素謹畏，僞許之。敬先出，使人執之，以白於上而誅之。 晉平刺王既死，建安王休仁益不自安。上與嬖臣楊運長等身後之計，運長等亦慮上晏駕後，休仁秉政，己輩不得専權，彌贊成之。上疾嘗暴甚，內外莫不屬意於休仁，主以下皆往東府訪休仁所親信，豫自結納，其或在直不得出者，皆恐懼。上聞，愈惡之。五月戊午，召休仁入，既而謂曰：「今夕停尚下省宿，明可早來。」其夜，遣人齎藥賜死。休仁駡曰：「上得天下，誰之力邪？孝武以誅鉏兄弟，孫滅絶，今復爾，宋祚其得久乎！」上慮有變，力疾乘輿出端門，休仁死，乃入。下詔稱：「休仁規結禁兵，謀亂逆，朕未忍明法，申詔詰厲。」休仁慚恩懼罪，遽自引決。可宥其，降始安縣王，聽其伯融襲封。」上慮人情不悅，乃與諸臣及方鎮詔，稱：「休仁與休祐深相親結，語休祐云：「汝但作佞，此法自足安身，我從來頗得此力。」休祐之隕，本欲民除患，而休仁從此日生嬈懼。吾每呼令入省，便入辭楊太妃。吾春中多與之射雉，或陰雨不出，休仁輒語左右云：「我已復得今一日。」休仁既經南討，與宿衛將帥經習狎共。吾前者積日失適，休仁出入殿省，無不和顔厚相撫勞，如其意趣，人莫能測。不獲已，反覆思惟，不得不有近日處分，恐當不必即解，故相報知。」上與休仁素厚，雖殺之，每謂人曰：「我與建安年時相鄰，少便款狎。景和、泰始之間，勳誠實重，計交切，不得不相除。痛念之至，不能自已。」因流涕不自勝。初，上在藩，與褚淵以風素相善，及即位，深相委仗。上寢疾，淵吳郡太守，急召之。既至，入，上流涕曰：「吾近危篤，故召𡖖?，欲使著黃𧟌?耳。」黃𧟌?者，乳母服。上與淵謀誅建安王休仁，淵以不可。上怒曰：「𡖖?癡人，不足與計。」淵懼而從命。復以淵吏部尚。庚午，以尚右僕射袁粲尚令，褚淵左僕射。 丙戌，追廢晉平王休祐庶人。 巴陵王休若至京口，聞建安王死，益懼。上以休若和厚，能諧緝物情，恐將來傾奪幼主，欲遣使殺之，慮不奉詔，欲徴入朝，恐猜駭。六月丁酉，以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南徐州刺史。以休若江州刺史，手殷勤，召休若使赴七月七日宴。 秋七月，巴陵哀王休若至建康，乙丑，賜死於第，贈侍中、司空。復以桂陽王休範江州刺史。時上諸弟俱盡，唯休範以人才凡劣，不上所忌，故得全。
沈約論曰：「聖人立法垂制，所以必稱先王，蓋由遺訓餘風，足以貽之來世。太祖經國之義雖弘，隆家之道不足。彭城王照不窺古，徒昆弟之義，未識君臣之禮，冀以家情，行之國道。主猜而猶犯，恩薄而未悟，致以呵訓之微行，遂成滅親之禍。開端樹隙，垂之後人。太宗因易隙之情，據已行之典，翦落洪枝，不待顧慮。既而本根無庇，幼主孤立，神器以勢弱傾移，靈命隨樂推回改。斯蓋履霜有漸，堅冰自至，所由來遠矣。」
裴野論曰：「夫噬虎之獸，知愛己，搏狸之鳥，非䕶異巢。太宗保字螟蛉，剿拉同氣，既迷在原之天屬，未識父之自然。宋德告終，非天廢。夫危亡之君，未嘗不先棄本枝，嫗煦旁孽，推誠嬖狎，疾惡父兄，前乘覆車，後來并轡。借使叔仲有國，猶不失配天，而它人入室，將七廟絶祀。曾是莫懷，甘心揃落。晉武背文明之託，而覆中州者賈后；太祖棄初寧之誓，而登合殿者元凶。禍福無門，奚其豫擇？友于兄弟，不亦安乎！
或譛蕭道成在淮陰有貳心於魏，上封銀壺酒，使吳喜自持賜道成。道成懼，欲逃。喜以情告道成，且先之飲，道成即飲之。喜還朝，保證道成。或密以啓上，上以喜多計數，素得人情，恐其不能幼主，乃召喜入內殿，與共言謔甚𣢾?。既出，賜以名饌，尋賜死。 戊寅，以淮陰北兖州，徴蕭道成入朝。道成所親以朝廷方誅臣，勸勿就徴。道成曰：「諸𡖖?殊不。主上自以太稚弱，翦除諸弟，何預它人。今唯應速發，淹留顧望，必將疑。且骨肉相殘，自非靈長之祚，禍難將興，方與𡖖?等勠力耳。」既至，拜散騎常侍、太左衛率。泰豫元年夏四月己亥，上漸，以江州刺史桂陽王休範司空，以尚右僕射褚淵䕶軍將軍，加中領軍劉勔右僕射，詔淵、勔與尚令袁粲、荆州刺史蔡興宗、郢州刺史沈攸之並受顧命。褚淵素與蕭道成善，引薦於上，詔以道成右衛將軍，領衛尉，與袁粲等共掌機。是夕，上殂。庚，太即皇帝位，赦。時蒼梧王方十歲，袁粲、褚淵秉政，承太宗奢侈之後，務弘節儉，欲救其弊，而阮佃夫、王道隆等用，貨賂公行，不能禁。 冬十一月，中通舍人阮佃夫加給中、輔國將軍，權任轉重，欲用其所親吳郡張澹武陵郡，袁粲等皆不同，佃夫稱敕施行，粲等不敢執。
蒼梧王元徽元年。 桂陽王休範素凡訥，少知解，不諸兄所齒遇，物情亦不向之，故太宗之末得免於禍。及帝即位，年在冲幼，素族秉政，近習用權。休範自謂尊親莫，應入宰輔，既不如志，怨憤頗甚。典籤新蔡許公輿之謀主，令休範折節下士，厚相資給，於是遠近赴之，歲中萬計，收養勇士，繕治器械。朝廷知其有異志，亦陰之。會夏口闕鎮，朝廷以其地居尋陽上流，欲使腹心居之。月乙亥，以晉熙王燮郢州刺史。燮始四歲，以黃門郎王奐長史，行府州，配以資力，使鎮夏口。復恐其過尋陽休範所劫留，使自太洑徑去。休範聞之，怒，密與許公輿謀襲建康，表治城湟，多解材板而蓄之。奐，景文之兄。
年夏五月壬午，桂陽王休範反，掠民船，使軍隊稱力請受，付以材板，合手裝治，數日即辦。丙戌，休範帥衆萬、騎五百發尋陽，晝夜取道，以與諸執政，稱「楊運長、王道隆蠱惑先帝，使建安、巴陵王無罪被戮，望執録豎，以謝冤魂」。庚寅，雷戍主杜道欣馳下告變，朝廷惶駭。護軍褚淵、征北將軍張永、領軍劉勔、僕射劉乘、右衛將軍蕭道成、游擊將軍戴明寶、驍騎將軍阮佃夫、右軍將軍王道隆、中舍人孫千齡、員外郎楊運長集中省計，莫有言者。道成曰：「昔上流謀逆，皆因淹緩至敗。休範必遠懲前失，輕兵急下，乘我無。今應變之術，不宜遠出，若偏師失律，則沮衆心。宜頓新亭、白下，堅守宫城、東府、石頭以待賊至。千里孤軍，後無委積，求戰不得，自然瓦解。」我請頓新亭以當其鋒，征北守白下，領軍屯宣陽門諸軍節度，諸貴安坐殿中，不須競出，我自破賊必矣。」因索筆下議，衆並注「同」。孫千齡陰與休範通謀，獨曰：「宜依舊遣軍據梁山。」道成正色曰：「賊今已近，梁山豈可得至！新亭既是兵衝，所欲以死報國耳。常時乃可屈曲相從，今不得。」坐起，道成顧謂劉勔曰：「領軍已同鄙議，不可改易。」袁粲聞難，扶曳入殿。即日內外戒嚴。道成將前鋒兵出屯新亭，張永屯白下，前南兖州刺史沈懷古戍石頭，袁粲、褚淵入衛殿省。時倉猝不暇授甲，開南北武庫，隨將士意所取。蕭道成至新亭，治城壘未畢，辛卯，休範前軍已至新林。道成方解衣高卧以安衆心，徐索白虎幡，登西垣，使寧朔將軍高道慶、羽林監陳顯達、員外郎王敬則帥舟師與休範戰，頗有殺獲。壬辰，休範自新林捨舟步上，其將丁文豪請休範直攻臺城，休範遣文豪别將兵趣臺城，自以衆攻新亭壘。道成帥將士悉力拒戰，自巳至午，外勢愈盛，衆皆失色。道成曰：「賊雖多而亂，尋當破矣。」休範白服，乘肩輿，自登城南臨滄觀，以數十人自衛。屯騎校尉黃回與越騎校尉張敬兒謀詐降以取之。回謂敬兒曰：「𡖖?可取之，我誓不殺諸王。」敬兒以白道成，道成曰：「𡖖?能辦，當以本州相賞。」乃與回出城南，放仗走，呼稱降。休範喜，召至輿側。回陽致道成密意，休範信之，以德宣、德嗣付道成質。至，道成即斬之。休範致回、敬兒於左右，所親李恒、鍾爽諫，不聽。時休範日飲醇酒，回休範無，目敬兒。敬兒奪休範防身刃，斬休範首。左右皆散走，敬兒馳馬持首新亭。道成遣隊主陳靈寶送休範首還臺。靈寶道逢休範兵，棄首於水，挺身得達，唱云「已平」，而無以驗，衆莫之信。休範將士亦不之知，其將杜黑騾攻新亭甚急。蕭道成在射堂，司空主簿蕭惠朗帥敢死士數十人突入東門，至射堂下。道成上馬，帥麾下搏戰，惠朗乃退，道成復得保城。惠朗，惠開之弟，其姊休範妃。惠朗兄黃門郎惠明時道成軍副，在城內，不自疑。道成與黑騾拒戰，自晡達旦，矢石不息。其夜雨，鼓叫不復相聞。將士積日不得寢食，軍中馬夜驚，城內亂走。道成秉燭正坐，厲聲呵之，如是者數四。丁文豪破臺軍於皂莢橋，直至朱雀桁南。杜黑騾亦捨新亭，北趣朱雀桁。右軍將軍王道隆將羽林精兵在朱雀門內，急召鄱陽忠昭公劉勔於石頭。勔至，命撤桁以折南軍之勢。道隆怒曰：「賊至，但當急擊，寧言開桁自弱邪！」勔不敢復言。道隆趣勔進戰，勔度桁南，戰敗而死。黑騾等乘勝度淮，道隆棄衆走還臺，黑騾兵追殺之。黃門侍郎王藴重，踣於御溝之側，或扶之以免。藴，景文之兄。於是中外震，道路皆云「臺城已陷」，白下、石頭之衆皆潰，張永、沈懷明逃還。宫中傳新亭亦陷，太后執帝手泣曰：「天下敗矣！」先是，月犯右執法，太白犯上將，或勸劉勔解職，勔曰：「吾執心行己，無愧幽明，若災眚必至，避豈得免。」勔晚年頗慕高尚，立園宅，名東山，遺落世務，罷遣部曲。蕭道成謂勔曰：「將軍受顧命，輔幼主，當此艱難之日，而深尚從容，廢省羽翼，一朝至，悔可追乎！」勔不從而敗。甲午，撫軍長史褚澄開東府門納南軍，擁安成王準據東府，稱桂陽王教曰：「安成王，吾，勿得侵犯。」澄，淵之弟。杜黑騾徑進至杜姥宅，中舍人孫千齡開承明門出降，宫省恇擾。時府藏已竭，皇太后、太妃剔取宫中金銀器物以充賞，衆莫有鬥志。俄而丁文豪之衆知休範已死，稍欲退散，文豪厲聲曰：「我獨不能定天下邪！」許公輿詐稱桂陽王在新亭，士民惶惑，詣蕭道成壘投刺者以千數。道成得，皆焚之，登北城謂曰：「劉休範父昨已就戮，尸在南岡下。身是蕭平南，諸君諦視之，名刺皆已焚，勿憂懼。」道成遣陳顯達、張敬兒及輔師將軍任農夫、馬軍主東平周盤龍等將兵自石頭濟淮，從承明門入衛宫省。袁粲慷慨謂諸將曰：「今寇賊已逼，而衆情離沮，孤受先帝付託，不能綏靖國家，請與諸君同死社稷。」被甲上馬，將驅之。於是陳顯達等引兵出戰，破杜黑騾於杜姥宅，飛矢貫顯達目。丙申，張敬兒等破黑騾等於宣陽門，斬黑騾及丁文豪，進克東府，餘黨悉平。蕭道成振旅還建康，百姓緣道聚觀，曰：「全國家者此公。」道成與袁粲、褚淵、劉秉皆上表引咎解職，不許。丁酉，解嚴，赦。 六月庚，以平南將軍蕭道成中領軍、南兖州刺史，留衛建康，與袁粲、褚淵、劉秉更日入直決，號「四貴」。 桂陽王休範之反，使道士陳公昭作天公，題云「沈丞相」，付荆州刺史沈攸之門者。攸之不開視，推得公昭，送之朝廷。及休範反，攸之謂僚佐曰：「桂陽必聲言我與之同，若不顛沛勤王，必增朝野之惑。」乃與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郢州刺史晉熙王燮、湘州刺史王僧虔、雍州刺史張興世同舉兵討休範。休範留中兵參軍毛惠連等守尋陽，燮遣中兵參軍馮景祖襲之。癸卯，惠連等開門請降，殺休範，諸鎮皆罷兵。
年冬十月，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孝友清令，服用儉素，好文學，禮接士夫，由是有美譽。太宗特愛之，異其禮秩。時太祖諸俱盡，諸孫唯景素長，帝凶狂失德，朝野皆屬意於景素，帝外家陳氏深惡之。楊運長、阮佃夫等欲専權勢，不利立長君，亦欲除之。其腹心將佐多勸景素舉兵，鎮軍參軍濟陽江淹獨諫之，景素不悅。是歲，防閤將軍王季符得罪於景素，單騎亡犇建康，告景素謀反。運長等即欲發兵討之，袁粲、蕭道成以不可，景素亦遣世延齡詣闕自陳，乃徙季符於梁州，奪景素征北將軍、開府儀同司。
四年夏六月乙亥，加蕭道成尚左僕射。 楊運長、阮佃夫等忌建平王景素益甚，景素乃與録參軍陳郡殷瀰、中兵參軍略陽垣慶延、參軍沈顒、左暄等謀自全之計。遣人往來建康，要結才力之士，冠軍將軍黃回、游擊將軍高道慶、輔國將軍曹欣之、前軍將軍韓道清、長水校尉郭蘭之、羽林監垣祗祖皆陰與通謀，武人不得志者無不之。時帝好獨出游走郊野，欣之謀據石頭城，伺帝出作亂；道清、蘭之欲說蕭道成因帝夜出，執帝迎景素，道成不從者即圖之，景素每禁使緩之。楊、阮微聞其，遣傖人周天賜僞投景素，勸令舉兵。景素知之，斬天賜首送臺。秋七月，祗祖帥數百人自建康犇京口，云京師已潰亂，勸令速入。景素信之，戊，據京口起兵，士民赴之者以千數。楊、阮聞祗祖叛走，即命纂嚴。己丑，遣驍騎將軍任農夫、領軍將軍黃回、左軍將軍蘭陵李安民將步軍，右軍將軍張保將水軍以討之。辛卯，命南豫州刺史叚佛榮都統。蕭道成知黃回有異志，故使安民、佛榮與之偕行。回私戒其士卒，「道逢京口兵，勿得戰」。道成屯玄武湖，冠軍將軍蕭賾鎮東府，始安王伯融、都鄉侯伯猷，皆建安王休仁之，楊、阮忌其年長，悉稱詔賜死。景素欲斷竹里以拒臺軍，垣慶延、垣祗祖、沈顒皆曰：「今天時旱熱，臺軍遠來疲困，引之使至，以逸待勞，可一戰而克。」殷濔等固爭，不能得。農夫等既至，縱火燒市邑，慶延等各相顧望，莫有鬥志。景素本乏威略，恇擾不知所。黃回迫於叚佛榮，且京口軍弱，遂不發。張保泊西渚，景素左右勇士數十人自相要結，進擊水軍。甲午，張保敗死，而諸將不相應赴，復臺軍所破。「臺軍既薄城下，顒先帥衆走，祗祖次之，其餘諸軍相繼犇退，獨左暄與臺軍力戰於萬歲樓下，而所配兵力甚弱，不能敵而散。」乙未，㧞京口。黃回軍先入，自以有誓不殺諸王，乃以景素讓殿中將軍張倪奴。倪奴擒景素，斬之，并其。同黨垣祗祖等數十人皆伏誅。蕭道成釋黃回、高道慶不問，撫之如舊。是日，解嚴。丙申，赦。 八月庚午，以給黃門侍郎阮佃夫南豫州刺史，留鎮京師。」
順帝昇明元年。 初，蒼梧王在東宫，好緣漆帳竿，去地丈餘，喜怒乖節，主帥不能禁，太宗屢敕陳太妃痛捶之。及即帝位，內畏太后、太妃，外憚諸臣，未敢縱逸。自加元服，內外稍無以制，數出游行。始出宫，猶整儀衛，俄而棄車騎，帥左右數人，或出郊野，或入市廛，太妃每乘青犢車，隨相檢攝。既而輕騎遠走一十里，太妃不復能追，儀衛亦懼禍，不敢追尋，唯整部伍，别在一處瞻望而已。初，太宗嘗以陳太妃賜嬖人李道兒，已復迎還，生帝。故帝每微行，自稱「劉統」，或稱「李將軍」。常著袴衫，營署巷陌，無不貫穿。或夜宿客舍，或晝卧道傍，排突厮養，與之交易，或遭慢辱，悅而受之。凡諸鄙，裁衣作帽，過目則能。未嘗吹箎，執管便韻。及京口既平，驕恣尤甚，無日不出，夕去晨返，晨出暮。從者並執鋋矛，行人男女及犬馬牛驢，逢無免者。民間擾懼，商販皆息，門户晝閉，行人殆絶。鍼椎鑿鋸，不離左右，有忤意，即加屠剖，一日不殺，則慘然不樂。殿省憂惶，食息不保。阮佃夫與直閣將軍申伯宗等謀，因帝出江乘射雉，稱太后令，喚隊仗還，閉城門，遣人執帝廢之，立安成王準。覺，甲戌，帝收佃夫等殺之。太后數訓戒帝，帝不悅。會端午，太后賜帝毛扇，帝嫌其不華，令太醫煮藥，欲酖太后。左右止之曰：「若行此，官便應作孝，豈復得出入狡獪！」帝曰：「汝語有理。」乃止。六月甲戌，有告散騎常侍杜幼文、司徒左長史沈勃、游擊將軍孫超之與阮佃夫同謀者，帝登帥衛士自掩家，悉誅之，刳解臠割，嬰孩不免。沈勃時居喪在廬，左右未至，帝揮刀獨前，勃知不免，手搏帝耳，唾駡之曰：「汝罪踰桀、紂，屠戮無日。」遂死。是日赦。帝嘗直入領軍府，時盛熱，蕭道成晝卧裸袒，帝立道成於室內，畫腹的，自引滿，將射之。道成斂板曰：「老臣無罪。」左右王天恩曰：「領軍腹，是佳射堋，一箭便死，後無復射，不如以骲箭射之。」帝乃更以骲箭射，正中其齊，投弓笑曰：「此手何如？」帝忌道成威名，嘗自磨鋋曰：「明日殺蕭道成。」陳太妃駡之曰：「蕭道成有功於國，若害之，誰復汝盡力邪？」帝乃止。道成憂懼，密與袁粲、褚淵謀廢立。粲曰：「主上幼年，微過易改。伊、霍之，非季世所行，縱使功成，亦終無全地。」淵默然。領軍功曹丹陽紀僧真言於道成曰：「今朝廷猖狂，人不自保，天下之望，不在袁、褚，明公豈得坐受夷滅！存亡之機，仰希熟慮。」道成然之。或勸道成犇廣陵起兵。道成世賾時晉熙王長史，行郢州，欲使賾將郢州兵東下會京口。道成密遣所親劉僧副告其從兄行青、冀州刺史劉善明曰：「人多勸北固廣陵，恐未長筭。今秋風行起，𡖖?若能與垣東海微共動虜，則我諸計可立。」亦告東海太守垣榮祖，善明曰：「宋氏將亡，愚智共知，北虜若動，反公患。公神武高世，唯當静以待之，因機奮發，功業自定。不可遠去根本，自貽猖蹷。」榮祖亦曰：「領府去臺百步，公走，人豈不知？若單騎輕行，廣陵人閉門不受，公欲何之？公今動足下牀，恐即有扣臺門者，公去矣。」紀僧真曰：「主上雖無道，國家累世之基猶安固。公百口北度，必不得俱。縱得廣陵城，天居深宫，施號令，目公逆，何以避之？此非萬全策。」道成族弟鎮軍長史順之及次驃騎從中郎嶷，皆以：「帝好單行道路，於此立計，易以成功。外州起兵，鮮有克捷，徒先人受禍耳。」道成乃止。東中郎司馬行會稽郡李安民欲奉江夏王躋起兵於東方，道成止之。越騎校尉王敬則潜自結於道成，夜著青衣，扶匐道路，道成聽察帝之往來。道成命敬則陰結帝左右楊玉夫、楊萬年、陳奉伯等十五人，於殿中詗伺機便。秋七月丁亥夜，帝微行至領軍府門，左右曰：「一府皆眠，何不緣牆入？」帝曰：「我今夕欲於一處作適，宜待明夕。」員外郎桓康等於道成門閒聽聞之。戊，帝乘露車，與左右於臺岡賭跳，仍往青園尼寺。晚至新安寺偷狗，就曇度道人煮之。飲酒醉，還仁壽殿寢。楊玉夫常得帝意，至是忽憎之，輒切齒曰：「明日當殺取肝肺。」是夜，令王夫伺織女度河，曰：「當報我，不，將殺汝。」時帝出入無常，省內諸閤，夜皆不閉，廂下畏相逢值，無敢出者。宿衛並逃避，內外莫相禁攝。是夕，王敬則出外，玉夫伺帝熟寢，與楊萬年取帝防身刀刎之。敕廂下奏𠆸?陳奉伯，袖其首，依常行法，稱敕開承明門出，以首與敬則。敬則馳詣領軍府，叩門呼。蕭道成慮蒼梧王誑之，不敢開門。敬則於牆上投其首，道成洗視，乃戎服乘馬而出，敬則、桓康等皆從。入宫，至承明門，詐行還，敬則恐內人覘，以刀環塞窐孔，呼門甚急，門開而入。佗夕，蒼梧王每開門，門者震懾，不敢仰視，至是弗之疑。道成入殿，殿中驚怖，既而聞蒼梧王死，咸稱萬歲。己丑旦，道成戌服出殿庭槐樹下，以太后令召袁粲、褚淵、劉秉入會議。道成謂秉曰：「此使君家，何以斷之？」秉未答。道成須髯盡張，目光如電。秉曰：「尚衆，可以付，軍旅處分，一委領軍。」道成次讓袁粲，粲亦不敢當。王敬則㧞白刃，在牀側跳躍曰：「天下皆應關蕭公，敢有開一言者，血染敬則刀！」仍手取白紗帽加道成首，令即位，曰：「今日誰敢復動，須及熱。」道成正色呵之曰：「𡖖?都自不解！」粲欲有言，敬則叱之，乃止。褚淵曰：「非蕭公無以此。」手取授道成。道成曰：「相與不肯，我安得辭。」乃下議，法駕詣東城迎立安成王。於是長刀遮粲、秉等，各失色而去。秉出，於路逢從弟韞，韞開車迎問曰：「今日之，當兄邪？」秉曰：「吾等已讓領軍矣。」韞拊膺曰：「兄肉中詎有血邪？今年族矣。」是日，以太后令數蒼梧王罪惡曰：「吾密令蕭領軍潜運明略，安成王準，宜臨萬國。」追封昱蒼梧王。儀衛至東府門，安成王令門者勿開，以待袁司徒。粲至，王乃入居朝堂。壬辰，王即皇帝位，時年十一，改元，赦。葬蒼梧王於郊壇西。 甲午，蕭道成出鎮東府。丙申，以道成司空、録尚、驃騎將軍，袁粲遷中監，褚淵加開府儀同司，劉秉遷尚令，加中領軍，以晉熙王燮楊州刺史。劉秉始謂尚萬機，本以宗室居之，則天下無變。既而蕭道成兼總軍國，布置心膂，與奪自専，褚淵素相憑附，秉與袁粲閣手仰成矣。辛丑，以尚右僕射王僧虔僕射。丙午，以武陵王贊郢州刺史，蕭道成改領南徐州刺史。 八月癸亥，詔袁粲鎮石頭。粲性冲静，每有朝命，常固辭，逼切不得已，乃就職。至是知蕭道成有不臣之志，陰欲圖之，即時順命。 蕭道成固讓司空，庚辰，以驃騎將軍、開府儀同司。九月戊申，封楊玉夫等十五人侯、伯、、男。 初，沈攸之與蕭道成於明、景和之閒同直殿省，深相親善。道成女攸之中侍郎文和婦。攸之在荆州，直閣將軍高道慶家在華容，假還，過江陵，與攸之爭戲槊，馳還建康，言「攸之反狀已成，請以千人襲之」。執政皆以不可，道成仍保證其不然。楊運長等惡攸之，密與道慶謀遣刺客殺攸之，不克。會蒼梧王遇弑，主簿宗儼之、功曹臧寅勸攸之因此起兵，攸之以其長元琰在建康司徒左長史，故未發。寅，凝之之。時楊運長等已不在內，蕭道成遣元琰以蒼梧王刳斮之具示攸之。攸之以道成名位素出己下，一旦専制朝權，心不平，謂元琰曰：「吾寧王陵死，不賈充生。」然亦未暇舉兵，乃上表稱慶，因留元琰。雍州刺史張敬兒素與攸之司馬劉攘兵善，疑攸之將起，密以問攘兵。攘兵無所言，寄敬兒馬橙一隻，敬兒乃之。攸之有素十數行，常韜在裲襠角，云是明帝與己約誓。攸之將舉兵，其妾崔氏諫曰：「官年已老，那不百口計。」攸之指裲襠角示之，且稱太后使至，賜攸之燭，割之，得太后手令，云：「社稷之，一以委公。」於是勒兵移檄，遣使邀張敬兒及豫州刺史劉懷珍、梁州刺史梓潼范柏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庾佩玉、巴陵內史王文和同舉兵。敬兒、懷珍、文和並斬其使，馳表以聞。文和尋棄州犇夏口。柏年、道和、佩玉皆懷兩端。道和，後秦高祖之孫。辛酉，攸之遣輔國將軍孫同等相繼東下。攸之遺道成，以：「少帝昏狂，宜與諸公密議，共白太后，下令廢之。」柰何交結左右，親行弑逆，乃至不𣩵?，流蟲在户，凡在臣下，誰不惋駭！移易朝舊，布置親黨，宫閤管籥，悉關家人，吾不知孟、孔明遺訓固如此乎？足下既有賊宋之心，吾寧敢捐包胥之節邪！」朝廷聞之，恟懼。十月丁卯，道成入守朝堂，命侍中蕭嶷代鎮東府，撫軍行參軍蕭映鎮京口。映，嶷之弟。戊辰，內外纂嚴。己巳，以郢州刺史武陵王贊荆州刺史。庚午，以右衛將軍黃回郢州刺史，督前鋒諸軍以討攸之。初，道成以世賾晉熙王燮長史，行郢州，修治器械以攸之。及徴燮楊州，以賾左衛將軍，與燮俱下。劉懷珍言於道成曰：「夏口衝要，宜得其人。」道成與賾曰：「汝既入朝，當須文武兼資與汝意合者，委以後。」賾乃薦燮司馬柳世隆自代。道成以世隆武隆王贊長史，行郢州。賾將行，謂世隆曰：「攸之一旦變，焚夏口舟艦，沿流而東，不可制。若得攸之留攻郢城，必未能猝㧞。君其內，我其外，破之必矣。」及攸之起兵，賾行至尋陽，未行。朝廷處分衆欲倍道趨建康，賾曰：「尋陽地居中流，密邇畿甸，若留屯湓口，內藩朝廷，外援夏首，保據形勝，控制西南，今日會此，天所置。」或以湓口城難固，左中郎將周山圖曰：「今據中流，四方勢援，不可以難之。茍衆心齊壹，江山皆城隍。」庚午，賾奉燮鎮湓口，賾悉以委山圖。山圖斷取行旅船板以造樓櫓，立水栅，旬日皆辦。道成聞之，喜曰：「賾真我。」以賾西討都督，賾啓山圖軍副。時江州刺史邵陵王友鎮尋陽，賾以尋陽城不足固，表移友同鎮湓口，留江州别駕豫章胡諧之守尋陽。湘州刺史王藴遭母喪，罷王巴陵，與沈攸之深相結。時攸之未舉兵，藴過郢州，欲因蕭賾出弔作難，據郢城。賾知之，不出。還至東府，欲因蕭道成出弔作難，道成不出。藴乃與袁粲、劉秉密謀誅道成，將帥黃回、任候伯、孫曇瓘、王宜興、卜伯興等皆與通謀。伯興，天與之。道成初聞攸之起，自往詣粲，粲辭不。通直郎袁達謂粲不宜示異同，粲曰：「彼若以主幼時艱，與桂陽時不異，劫我入臺，我何辭以拒之？一朝同止，欲異得乎？」道成乃召褚淵與之連席，每必引淵共之。時劉韞領軍將軍，入直門下省，卜伯興直閣，黃回等諸將皆出屯新亭。初，褚淵衛將軍，遭母憂去職，朝廷敦迫，不起。粲素有重名，自往譬說，淵乃從之。及粲尚令，遭母憂，淵譬說懇至，粲遂不起，淵由是恨之。及沈攸之起，道成與淵議之。淵曰：「西夏舋難，必無成，公當先其內耳。」粲謀既定，將以告淵。衆謂淵與道成素善，不可告。粲曰：「淵與彼雖善，豈容作同異。今若不告，定便應除之。」乃以謀告淵，淵即以告道成。道成亦先聞其謀，遣軍主蘇烈、薛淵、太原王天生將兵助粲守石頭。薛淵固辭，道成彊之，淵不得已，涕泣拜辭。道成曰：「𡖖?近在石頭，日夕去來，何悲如是，且何辭？」淵曰：「不審公能保袁公共一家否？今淵往，與之同則負公，不同則立受禍，何得不悲！」道成曰：「所以遣𡖖?，正能盡臨之宜，使我無西顧之憂耳。但當弩力，無所多言。」淵，安都之從。道成以驍騎將軍王敬則直閤，與伯興共總禁兵。粲謀矯太后令，使韞、伯興帥宿衛兵攻道成於朝堂，回等帥所領應。劉秉、任候伯等並赴石頭。本期壬申夜發，秉恇擾不知所，晡後即束裝，臨去啜羹，寫胸上，手振不自禁。未暗，載婦女盡室犇石頭，部曲數百，赫弈滿道。既至，粲，粲驚曰：「何遽來？今敗矣！」秉曰：「得公，萬死何恨。」孫曇瓘聞之，亦犇石頭。丹楊丞王遜等走告道成，乃露。遜，僧綽之。道成密使人告王敬則。時閤已閉，敬則欲開閤出，卜伯興嚴兵。敬則乃鋸所止屋壁得出，至中省收韞。韞已戒嚴，列燭自照，敬則猝至，驚起迎之，曰：「兄何能夜顧？」敬則呵之曰：「那敢作賊！」韞抱敬則，敬則拳毆其頰仆地而殺之。殺伯興。蘇烈等據倉城拒粲。王藴聞秉已走，歎曰：「不成矣！」狼狽帥部曲數百向石頭。本期開南門，時暗夜，薛淵據門射之。藴謂粲已敗，即散走。道成遣軍主會稽戴僧静帥數百人向石頭助烈等，自倉門得入，與之并力攻粲。孫曇瓘驍勇善戰，臺軍死者百餘人。王天生殊死戰，故得相持。自亥至丑，戴僧静分兵攻府西門，焚之。粲與秉在城東門，火起，欲還赴府。秉與俁、陔踰城走。粲下城，列燭自照，謂其最曰：「本知一木不能止厦之崩，但以名義至此耳。」僧静乘暗踰城獨進，最覺有異人，以身衛粲，僧静直前斫之。粲謂最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遂父俱死。百姓哀之，之謡曰：「可憐石頭城，寧袁粲死，不作褚淵生。」劉秉父走至額檐湖，追執，斬之。任候伯等並乘船赴石頭，既至，臺軍已集，不得入，乃馳還。黃回嚴兵，期詰旦帥所領從御道直向臺門攻道成，聞泄，不敢發，道成撫之如舊。王藴、孫曇瓘皆逃竄，先捕得藴，斬之，其餘粲黨皆無所問。粲典籤莫嗣祖粲、秉宣通密謀，道成召詰之曰：「袁粲謀反，何不啓聞？」嗣祖曰：「人無識，但知報恩，何敢泄其。今袁公已死，義不求生。」藴嬖人張承伯藏匿藴，道成並赦而用之。粲簡淡平素，而無經世之才，好飲酒，善吟諷，身居劇任，不肯當，主每往咨決，或高咏對之。閑居高卧，門無雜賔，物情不接，故及於敗。
裴野論曰：「袁景倩民望國華，受付託之重，智不足以除姦，權不足以處變，蕭條散落，危而不扶。及九鼎既輕，才將換，區區斗城之裏，出萬死而不辭，蓋蹈匹夫之節而無棟梁之具矣。
乙亥，以尚僕射王僧虔左僕射，新除中令王延之右僕射，度支尚張岱吏部尚，吏部尚王奐丹楊尹。延之，裕之孫。劉秉弟遐吳郡太守。司徒右長史張瑰，永之，遭父喪在吳，家素豪盛，蕭道成使瑰伺間取遐。會遐召瑰詣府，瑰帥部曲十餘人直入齋中，執遐斬之，郡中莫敢動。道成聞之，以告瑰從父領軍冲，冲曰：「瑰以百口一擲，出手得盧矣。」道成即以瑰吳郡太守。道成移屯閲武堂，猶以重兵付黃回使西上，而配以腹心。回素與王宜興不恊，恐宜興反告其謀，閏月辛巳，因收宜興，斬之。諸將皆言回握彊兵必反，寧朔將軍桓康請獨往刺之。道成曰：「𡖖?等何疑，彼無能。」沈攸之遣中兵參軍孫同等五將以萬人前驅，司馬劉懷兵等五將以萬人次之，遣中兵參軍王靈秀等四將分兵出夏口，據魯山。癸巳，攸之至夏口，自恃兵彊，有驕色，以郢城弱，不足攻，云「欲問訊安西」，蹔泊黃金浦。遣人告柳世隆曰：「被太后令，當蹔還都。𡖖?既相與奉國，想得此意。」世隆曰：「東下之師，久承聲問。郢城鎮，自守而已。宗儼之勸攸之攻郢城，臧寅以：「郢城兵雖少而地險，攻守勢異，非旬日可㧞。若不時舉，挫鋭損威。今順流長驅，計日可捷，既傾根本，則郢城豈能自固。」攸之從其計，欲留偏師守郢城，自將衆東下。乙未，將發，柳世隆遣人於西渚挑戰，前軍中兵參軍焦度於城樓上肆言駡攸之，且穢辱之。攸之怒，改計攻城，令諸軍登岸燒郭邑，築長圍，晝夜攻戰。世隆隨宜拒應，攸之不能克。道成命吳興太守沈文秀督吳、錢唐軍，文秀收攸之弟新安太守登之，誅其宗族。乙未，以後軍將軍楊運長宣城太守，於是太宗嬖臣無在禁省者矣。
沈約論曰：夫人君南面，九重奥絶，陪奉朝夕，義隔𡖖?士，堦闥之任，宜有司存。既而恩以狎生，信由恩固，無可憚之姿，有易親之色。孝建、泰始，主威獨運，而刑政紏雜，理難遍通，耳目所寄，近習。及覘歡愠，候慘舒，動中主情，舉無謬㫖。人主謂其身卑位薄，以權不得重。曾不知鼠憑社貴，狐藉虎威，外無逼主之嫌，內有専用之效，勢傾天下，未之或悟。及太宗晚運，慮經盛衰，權倖之徒，慴憚宗戚，欲使幼主孤立，永竊國權，構造同異，興樹禍隙，帝弟宗王，相繼屠勦，寶祚夙傾，實由於此矣。
辛丑，尚左丞濟陽江謐建議假蕭道成黃銊，從之。 乙巳，蕭道成出頓新亭，謂驃騎參軍江淹曰：「天下紛紛，君謂何如？」淹曰：「成敗在德，不在衆寡。公雄武有奇略，一勝；寬容而仁恕，勝。賢能畢力，勝；民望所，四勝。奉天以伐叛逆，五勝。彼志鋭而器，一敗；有威而無恩，敗。士卒解體，敗。搢紳不懷，四敗。懸兵數千里而無同惡相濟，五敗。雖豺狼十萬，終我獲。」道成笑曰：「君談過矣。」南徐州行劉善明言於道成曰：「攸之收衆聚騎，造舟治械，苞藏禍心，於今十年。性既險躁，才非持重，而起逆累旬，遲回不進，一則暗於兵機，則人情離怨，則有掣肘之患，四則天奪其魄。本慮其剽勇輕速，掩襲未，決於一戰。今六師齊奮，諸侯同舉，此籠中之鳥耳。」蕭賾問攸之於周山圖，山圖曰：「攸之相與鄰鄉，數共征伐，頗悉其人，性度險刻，士心不附。今頓兵堅城之下，適以離散之漸耳。」
年春正月己酉朔，百官戎服入朝。沈攸之盡鋭攻郢城，柳世隆乘間屢破之。蕭賾遣軍主桓敬等八軍據西塞，世隆聲援。攸之獲郢府法曹南鄉范雲，使送入城，餉武陵王贊犢一羫，柳世隆魚十尾，皆去其首。城中欲殺之，雲曰：「老母弱弟，懸命沈氏，若違其命，禍必及親。今日就戮，甘心如薺。」乃赦之。攸之遣其將皇甫仲賢向武昌，中兵參軍公孫方平向西陽。武昌太守臧渙降於攸之，西陽太守王毓犇湓城。方平據西陽，豫州刺史劉懷珍遣建寧太守張謨等將萬人擊之。辛酉，方平敗走。平西將軍黃回等軍至西陽，溯流而進。攸之素失人情，但劫以威力。初發江陵，已有逃者。及攻郢城，十餘日不拔，逃者稍多。攸之日夕乘馬歷營撫慰，而去者不息。攸之怒，召諸軍主曰：「我被太后令，建義下都。若克，白紗帽共著耳。如其不振，朝廷自誅我百口，不關餘人。比軍人叛散，皆𡖖?等不以意。我亦不能問叛身，自今軍中有叛者，軍主任其罪。」於是一人叛，遣人追之，亦去不返。莫敢發覺，咸有異計。劉攘兵射入城請降，柳世隆開門納之。丁卯夜，攘兵燒營而去。軍中火起，爭棄甲走，將帥不能禁。攸之聞之，怒銜須咀之，收攘兵兄天賜、女壻張平虜，斬之。向旦，攸之帥衆過江，至魯山，軍遂散，諸將皆走。臧寅曰：「幸其成而棄其敗，吾不忍。」乃投水死。攸之猶有數十騎自隨，宣令軍中曰：「荆州城中有錢，可相與還取，以資糧。」郢城未有追軍，而散軍畏蠻抄，更相聚結，可萬人，隨攸之還江陵。張敬兒既斬攸之使者，即勒兵，偵攸之下，遂襲江陵。攸之使元琰與兼長史江乂、别駕傳宣共守江陵城。敬兒至沙橋，觀望未進。城中夜聞鶴唳，謂軍來，宣開門出走，吏民崩潰。元琰犇寵洲，人所殺。敬兒至江陵，誅攸之、四孫。攸之將至江陵百餘里，聞城已敬兒所據，士卒隨之者皆散。攸之無所，與其和走至華容界，皆縊于櫟林。己巳，村民斬首送江陵。敬兒擎之以楯，覆以青傘，徇諸市郭，乃送建康。敬兒誅攸之親黨，收其財物數十萬，皆以入私。初，倉曹參軍金城邊榮府録所辱，攸之榮鞭殺録。及敬兒將至，榮留府司馬，或說之使詣敬兒降，榮曰：「受沈公厚恩，共如此，一朝緩急，便易本心，吾不能。」城潰，軍士執以敬兒。敬兒曰：「邊公何不早來？」榮曰：「沈公留守城，不忍委去。本不祈生，何須問。」敬兒曰：「死何難得！」命斬之，榮歡笑而去。榮客太山程邕之抱榮曰：「與邊公周游，不忍邊公死，乞先殺。」兵人不得行戮，以白敬兒。敬兒曰：「求死甚易，何不許。」先殺邕之，然後及榮，軍人莫不垂泣。孫同、宗儼之等皆伏誅。丙，解嚴，以侍中柳世隆尚右僕射，蕭道成還鎮東府。丁丑，以左衛將軍蕭賾江州刺史，侍中蕭嶷中領軍。月庚辰，以尚左僕射王僧虔尚令，右僕射王延之左僕射。癸未，加蕭道成太尉、都督南徐等十六州諸軍，以衛將軍褚淵中監、司空。道成表送黃鉞。 夏四月，蕭道成以黃回終禍亂，回有部曲數千人，欲遣收，恐亂。辛卯，召回入東府。至，停外齋，使桓康將數十人數回罪而殺之。 秋八月乙未，以蕭賾領軍將軍，蕭嶷江州刺史。 九月，蕭道成欲引時賢參贊業，夜召驃騎長史謝朏，屏人與語久之，朏無言。唯兒捉燭，道成慮朏難之，仍取燭遣兒，朏無言。道成乃呼左右。朏，莊之。太尉右長史王儉知其指，它日，請間言於道成曰：「功高不賞，古今非一。以公今日位地，欲終北面，可乎？」道成正色裁之，而神采內和。儉因曰：「儉蒙公殊眄，所以吐所難吐，何賜拒之深？宋氏失德，非公豈復寧濟。但人情澆薄，不能持久，公若復推遷，則人望去矣。豈唯業永淪，七尺亦不可得保。」道成曰：「𡖖?言不無理。」儉曰：「公今名位故是經常宰相，宜禮絶羣后，微示變革。當先令褚公知之，儉請銜命。」道成曰：「我當自往。」經少日，道成自造褚淵，款言移晷，乃謂曰：「我夢應得官。」淵曰：「今授始爾，恐一年間未容便移。且吉夢未必應在旦夕。」道成還以告儉，儉曰：「褚是未達理耳。」儉乃唱議加道成太傅，假黃鉞，使中舍人虞整作詔。道成所親任遐曰：「此，應報褚公。」道成曰：「褚公不從，柰何？」遐曰：「彦迴惜身保妻，非有奇才異節，遐能制之。」淵果無違異。丙午，詔進道成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太傅、領楊州牧，劒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使持節、太尉、驃騎將軍、録尚、南徐州刺史如故。道成固辭殊禮。 戊申，太傅道成以蕭映南兖州刺史。冬十月丁丑，以蕭晃豫州刺史。
齊高帝建元元年春正月甲辰，以江州刺史蕭嶷都督荆湘等八州諸軍、荆州刺史。 太傅道成以謝朏有重名，必欲引參佐命，以左長史。嘗置酒與論魏、晉故，因曰：「石苞不早勸晉文，死方慟哭，方之馮異，非知機。」朏曰：「晉文世魏室，必將身終北面。借使魏依唐、虞故，亦當讓彌高。」道成不悅。甲寅，以朏侍中，更以王儉左長史。 丙辰，以給黃門侍郎蕭長懋雍州刺史。 月甲午，詔申前命，命太傅贊拜不名。 月甲辰，以太傅相國，總百揆，封十郡齊公，加九錫，其驃騎將軍、楊州牧、南徐州刺史如故。乙巳，詔齊國官爵禮儀並倣天朝。丙午，以世賾領南豫州刺史。 楊運長去宣城郡還家，齊公遣人殺之。凌源令潘智與運長厚善。臨川王綽，義慶之孫，綽遣腹心陳贊說智曰：「君先帝舊人，身是宗室近屬，如此形勢，豈得久全。若招合內外，計多有從者。臺城內人常有此心，正苦無人建意耳。」智即以告齊公。庚戌，誅綽兄弟及其黨與。 甲寅，齊公受策命赦其境內，以石頭世宫，一如東宫。褚淵引何曾自魏司徒晉丞相故，求齊官，齊公不許。以王儉齊尚右僕射，領吏部。儉時年十八。夏四月壬申朔，進齊公爵王，增封十郡。甲戌，武陵王贊卒，非疾。丙戌，加齊王殊禮，進世太。辛卯，宋順帝下詔禪位于齊。壬辰，帝當臨軒，不肯出，逃于佛蓋之下。王敬則勒兵殿庭，以板輿入迎帝。太后懼，自帥閹人索得之。敬則啓譬令出，引令升車。帝收淚謂敬則曰：「欲殺乎？」敬則曰：「出居别宫耳。官先取司馬家亦如此。」帝泣而彈指曰：「願後身世世勿復生天王家。」宫中皆哭。帝拍敬則手曰：「必無過慮，當餉輔國十萬錢。」是日，百僚陪位。侍中謝朏在直，當解璽綬，陽不知，曰：「有何公？」傳詔云：「解璽綬授齊王。」朏曰：「齊自應有侍中。」乃引枕卧。傳詔懼，使朏稱疾，欲取兼人。朏曰：「我無疾，何所道。」遂朝服步出東掖門，仍登車還宅。乃以王儉侍中，解璽綬。禮畢，帝乘畫輪車出東掖門，就東邸，問：「今日何不奏鼓吹？」左右莫有應者。右光禄夫王琨，華之從父弟，在晉世已郎中，至是攀車獺尾慟哭曰：「人以壽歡，老臣以壽戚。既不能先驅螻蟻，乃復頻此。」嗚咽不自勝，百官雨泣。司空兼太保褚淵等奉璽綬，帥百官詣齊宫勸進，王辭讓未受。淵從弟前成安太守照謂淵賁曰：「司空今日何在？」賁曰：「奉璽綬在齊司馬門。」照曰：「不知汝家司空將一家物與一家，亦復何謂！」甲午，王即皇帝位于南郊，還宫，赦，改元。奉宋順帝汝陰王，優崇之禮，皆倣宋初。築宫丹楊，置兵守衛之。宋神主遷汝陰廟，諸王皆降公，自非宣力齊室，餘皆除國。獨置南康、華容、䓑鄉國，以奉劉穆之、王弘、何無忌之後，除國者凡百十人。臺官僚，依任攝職，名號不同、員限盈長者，别更詳議。以褚淵司徒，賔客賀者滿座。褚照歎曰：「彦回少立名行，何意披猖至此，門户不幸，乃復有今日之拜。使彦回作中郎而死，不當一名士邪？名德不昌，乃復有期頤之壽。」淵固辭不拜，奉朝請河東裴顗上表數帝過惡，挂冠徑去。帝怒，殺之。太賾請殺謝朏，帝曰：「殺之遂成其名，正應容之度外耳。」久之，因廢于家。帝問政於前撫軍行參軍沛國劉瓛，對曰：「政在孝經，凡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者，皆是。陛下若戒前車之失，加之以寬厚，雖危可安。若循其覆轍，雖安必危矣。」帝歎曰：「儒者之言，可寶萬世。」 夏五月己未，或走馬過汝陰王之門，衛士恐有亂者，犇入殺王，而以疾聞，上不罪而賞之。辛酉，殺宋宗室陰安公燮等，無少長皆死。前豫州刺史劉澄之，遵考之，與褚淵善，淵之固請曰：「澄之兄弟不武，且於劉宗疏，故遵考之族獨得免。」丙寅，追尊皇考曰宣皇帝，皇妣陳氏曰孝皇后。丁卯，封皇鈞衡陽王。 六月甲，立王太賾皇太，皇嶷豫章王，映臨川王，晃長沙王，曄武陵王，暠安成王，鏘鄱陽王，鑠桂陽王，鑑廣陵王，皇孫長懋南郡王。 乙酉，葬宋順帝干遂寧陵。
魏遷洛陽
齊武帝永明十一年。魏主以平城地寒，六月雨雪，風沙常起，將遷都洛陽。恐羣臣不從，乃議舉伐齊，欲以脅衆。齋於明堂右个，使太常𡖖?王諶筮之，遇「革」，帝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吉孰焉。」羣臣莫敢言。尚任城王澄曰：「陛下弈葉重光，帝有中土。今出師以征未服，而得湯、武革命之象，未全吉。」帝厲聲曰：「繇云「人虎變」，何言不吉！」澄曰：「陛下龍興已久，何得今乃虎變！」帝作色曰：「社稷我之社稷，任城欲沮衆邪！」澄曰：「社稷雖陛下之有，臣社稷之臣，安可知危而不言。」帝久之乃解，曰：「各言其志，夫亦何！」既還宫，召澄入，逆謂之曰：「嚮者革卦，今當更與𡖖?論之。明堂之忿，恐人人競言，沮我計，故以聲色怖文武耳。想識朕意。」因屏人謂澄曰：「今日之舉，誠不易。但國家興自朔土，徙居平城，此乃用武之地，非可文治。今將移風易俗，其道誠難，朕欲因此遷宅中原，𡖖?以何如？」澄曰：「陛下欲卜宅中土以經略四海，此周、之所以興隆。」帝曰：「北人習常戀故，必將驚擾，柰何？」澄曰：「非常之，故非常人之所及。陛下斷自聖心，彼亦何所能！」帝曰：「任城，吾之房。」六月丙戌，命作河橋，欲以濟師。祕監盧淵上表，以：「前世承平之主，未嘗親御六軍，決勝行陳之間，豈非勝之不足武，不勝有虧威重乎？昔魏武以弊卒一萬破袁紹，謝玄以步兵千摧符秦，勝負之變，決於須臾，不在衆寡。」詔報曰：「承平之主所以不親戎者，或以同軌無敵，或以儒劣偷安。今謂之同軌則未然，比之懦劣則可耻。必若王者不當親戎，則先王制革輅，何所施？魏武之勝，蓋由仗順，符氏之敗，亦由失政。豈寡必能勝衆，弱必能制彊邪？丁未，魏主講武，命尚李冲典武選。 秋九月戊辰，魏主濟河，庚午，至洛陽。 魏主自發平城至洛陽，霖雨不止。丙，詔諸軍前發。丁丑，帝戎服執鞭乘馬而出，羣臣稽顙於馬前。帝曰：「廟筭已定，軍將進，諸公更欲何云？」尚李冲等曰：「今者之舉，天下所不願，唯陛下欲之。臣不知陛下獨行，竟何之？臣等有其意而無其辭，敢以死請。」帝怒曰：「吾方經營天下，期於混壹，而𡖖?等儒生，屢疑計。斧鉞有常，𡖖?勿復言。」策馬將出，於是安定王休等並慇勤泣諫。帝乃諭羣臣曰：「今者興發不，動而無成，何以示後？朕世居幽朔，欲南遷中土，苟不南伐，當遷都於此，王公以何如？欲遷者左，不欲者右。」安定王休等相帥如右。南安王楨進曰：「成功者不謀於衆。今陛下茍輟南伐之謀，遷都洛邑，此臣等之願，蒼生之幸。」羣臣皆呼萬歲。時舊人雖不願內徙，而憚於南伐，無敢言者，遂定遷都之計。李冲言於上曰：「陛下將定鼎洛邑，宗廟宫室，非可馬上行游以待之。願陛下暫還代都，俟羣臣經營畢功，然後文物，鳴和鸞而臨之。」帝曰：「朕將巡省州郡，至鄴停，春首即還，未宜北。」乃遣任城王澄還平城，諭留司百官以遷都之，曰：「今日真所謂革，王其勉之。」帝以羣臣意多異同，謂衛尉𡖖?、鎮南將軍于烈曰：「𡖖?意如何？」烈曰：「陛下聖略淵遠，非愚淺所測。若隱心而言，樂遷之與戀舊，適中半耳。」帝曰：「𡖖?既不唱異，即是肯同，深感不言之益。」使還鎮平城，曰：「留臺庶政，一以相委。」 冬十月戊寅朔，魏主如金墉城，徴穆亮，使與尚李冲、將作匠董爾經營洛都。己卯，如河南城。乙酉，如豫州。癸巳，舍于石濟。乙未，魏解嚴，設壇於滑臺城東，告行廟以遷都之意，赦。起滑臺宫。任城王澄至平城，衆始聞遷都，莫不驚駭。澄援引古今，徐以曉之，衆乃開伏。澄還報於滑臺，魏主喜曰：「非任城，朕不成。」乙巳，魏主遣安定王休帥從官迎家於平城。 魏主築宫於鄴西，冬十一月癸亥，徙居之。
明帝建武元年春正月乙亥，魏主如洛陽西宫。中侍郎韓顯宗上陳四：其一，以：「竊聞輿駕今夏不巡齊，當幸中山。往冬輿駕停鄴，當農隙之時，猶比屋供奉，不勝勞費，况今蠶麥方急，將何以堪命。且六軍涉暑，恐生癘疫。臣願早還北京，以省諸州供張之苦，成洛都營繕之役。」其，以：「洛陽宫殿故基，皆魏明帝所造，前世已譏其奢，今兹營繕，宜加裁損。，頃來此都富室，競以第舍相尚，宜因遷徙，之制度，及端廣衢路，通利溝渠。」其以：「陛下之還洛陽，輕將從騎。王者於闈闥之內，猶施警蹕，况涉履山河而不加思乎！」其四以：「陛下耳聽灋音，目翫墳典，口對百辟，心虞萬機，景昊而食，夜分而寢。加以孝思之至，隨時而深，文章之業，日成篇卷。雖叡明所用，未足煩，然非所以嗇神養性，保無疆之祚。伏願陛下垂拱司契而天下治矣。」帝頗納之。顯宗，麒麟之。顯宗上言，以：「州郡貢察，徒有秀、孝之名，而無秀、孝之實。朝廷但檢其門望，不復彈坐。如此則可令别貢門望以叙士人，何假冒秀、孝之名。夫門望者，乃其父祖之遺烈，亦何益於皇家？益於時者，賢才而已。苟有其才，雖屠釣奴虜，聖王不耻以臣；茍非其才，雖后之胤，墜於皂隸矣。議者或云：「今世等無奇才，不若取士於門。」此亦失矣。豈可以世無周、邵，遂廢宰相邪？但當校其寸長銖重者先叙之，則賢才無遺矣。「刑罰之要，在於明當，不在於重。茍不失有罪，雖捶撻之薄，人莫敢犯；若容可僥幸，雖參夷之嚴，不足懲禁。今內外之官，欲邀當時之名，爭以深酷無私，迭相敦厲，遂成風俗。陛下居九重之內，視人如赤；百司分萬務之任，遇下如仇讎。是則堯、舜止一人，而桀、紂以千百。和氣不至，蓋由於此。謂宜敕示百僚，以惠元元之命。昔周居洛邑，猶存宗周；遷東都，京兆置尹。案春秋之義，有宗廟曰都，無曰邑。况代京宗廟山陵所託，王業所基，其神鄉福地，實亦遠矣。今便同之郡國，臣竊不安。謂宜建畿置尹，一如故，崇本重舊，光示萬葉。「古者四民異居，欲其業専志定。太祖道武皇帝創基撥亂，日不暇給，然猶分别士庶，不令雜居，工伎屠沽，各有攸處，但不設科禁，久而混殽。今聞洛邑居民之制，專以官位相從，不分族類。夫官位無常，朝榮夕悴，則是衣冠皂隸不日同處矣。借使一里之內，或調習歌舞，或講肄詩，縱羣兒隨其所之，則必不棄歌舞而從詩矣。然則使工伎之家習士人風禮，百年難成；士人之效工𠆸?容態，一朝而就。是以仲尼稱里仁之美，孟母勤徙之訓，此乃風俗之原，不可不察。朝廷每選人士，校其一婚一宦，以升降，何其密。至於度地居民，則清濁連甍，何其略。今因遷徙之初，皆是公地，分别工𠆸?，在於一言，有何可疑，而闕盛美？南人昔有淮北之地，自比中華，僑置郡縣。自附聖化，仍而不改，名實交錯，文難辨。宜依地理舊名，一皆釐革，者并合，者分置。及中州郡縣，昔以户少併省，今民口既多，亦可復舊。，君人者以天下家，不可有所私。倉庫之儲，以供軍國之用，自非有功德者，不當加賜。在朝諸貴，受禄不輕，比來頒賚，動以千計。若分以賜鰥寡孤獨之民，所濟實多。今直以與親近之臣，殆非「周急不繼富」之謂。帝覽奏，甚善之。 月壬寅，魏主北巡。癸卯，濟河。月壬申，至平城，使羣臣更論遷都利害，各言其志。燕州刺史穆羆曰：「今四方未定，未宜遷都。且征伐無馬，將何以克？帝曰：「廏牧在代，何患無馬。今代在恒山之北，九州之外，非帝王之都。」尚于果曰：「臣非以代地勝伊、洛之美。但自先帝以來，久居於此，百姓安之，一旦南遷，衆情不樂。」平陽公丕曰：「遷都，當訊之卜筮。」帝曰：「昔周、邵聖賢，乃能卜宅。今無其人，卜之何益？且「卜以決疑，不疑何卜？」黃帝卜而龜焦，天老曰：「吉。」黃帝從之。然則至人之知未然，審於龜矣。王者以四海家，或南或北，何常之有。朕之遠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始都東木根山，昭成皇帝更營盛樂，道武皇帝遷于平城。朕幸屬勝殘之運，何獨不得遷乎？」羣臣不敢復言。羆，壽之孫；果，烈之弟。癸酉，魏主臨朝堂，部分遷留。 冬十月戊申，魏王親告太廟，使高陽王雍、于烈奉遷神主于洛陽。辛亥，發平城。 十一月，魏主至洛陽，欲澄清流品，以尚崔亮兼吏部郎。 十月，魏主欲變易舊風，壬寅，詔禁士民胡服，國人多不悅。通直散騎常侍劉芳，纘之族弟，與給黃門侍郎太原郭祚皆以文學帝所親禮，多引與講論及密議政。臣貴戚皆以疏己，怏怏有不平之色。帝使給黃門侍郎陸凱私諭之曰：「至尊但欲廣知古，詢訪前世灋式耳，終不親彼而相疏。」衆意乃稍解。戊申，詔代民遷洛者復租賦年。
年夏五月，魏主欲變北俗，引羣臣，謂曰：「𡖖?等欲朕遠追商、周，欲不及、晉邪？」咸陽王禧對曰：「羣臣願陛下度越前王耳。」帝曰：「然則當變風易俗，當因循守故邪？」對曰：「願聖政日新。」帝曰：「止於一身，欲傳之孫邪？」對曰：「願傳之百世。」帝曰：「然則必當改作，𡖖?等不得違。」對曰：「上令下從，其誰敢違。」帝曰：「夫「名不正，言不順，則禮樂不可興。」今欲斷諸北語，一從正音。其年十已上，習性已久，容不可猝革。十已下，在朝廷之人，語音不聽仍舊。若有故，當加降黜。各宜深戒。王公𡖖?士以然不？」對曰：「實如聖㫖。」帝曰：「朕嘗與李冲論此，冲曰：「四方之語，竟知誰是？帝者言之，即正矣。」冲之此言，其罪當死。」因顧冲曰：「𡖖?負社稷，當令御史牽下。」冲免冠頓首謝。責留守之官曰：「昨望婦女猶服夾領袖，𡖖?等何不遵前詔？」皆謝罪。帝曰：「朕言非是，𡖖?等當庭爭，如何入則順㫖，退則不從乎？」六月己亥，下詔：「不得北俗之語於朝廷，違者免所居官。」 戊午，魏改用長尺斗，其灋依士之。秋八月，立國、太學、四門學於洛陽。 九月庚午，魏六宫文武悉還于洛陽。 冬十月甲，魏王引羣臣於光極堂，頒賜冠服。
年春正月，魏主下詔，以：「北人謂土「拓」，后「跋」。魏之先出於黃帝，以土德王，故拓跋氏。夫土者，黃中之色，黃，物之元，宜改姓元氏。諸功臣舊族自代來者，姓或重複，皆改之。」 秋七月，魏太恂不好學，體素肥，苦河南地熱，常思北。魏主賜之衣冠，恂常私著胡服。八月戊戌，恂密謀召牧馬輕騎犇平城。尚陸琇啓帝，帝引恂，數其罪，杖之百餘下，囚於城西，廢庶人。 初，魏主南遷洛陽，所親任者多中州儒士，宗室及代人往往不樂。穆泰與陸叡謀作亂，帝召任城王澄於凝閑堂，謂之曰：「穆泰謀不軌，扇誘宗室。脫或必然，今遷都甫爾，北人戀舊，南北紛擾，朕洛陽不立。此國家，非𡖖?不能辦。𡖖?雖疾，彊我北行，審觀其勢。儻其微弱，直往擒之；若已彊盛，可承制發并、肆兵擊之。」對曰：「泰等愚惑，正由戀舊，此計耳，非有深謀遠慮。臣雖駑怯，足以制之，願陛下勿憂。雖有犬馬之疾，何敢辭！」帝笑曰：「任城肯行，朕復何憂！」遂授澄節、銅虎、竹使符、御仗左右，仍行恒州。行至雁門，雁門太守夜告云：「泰已引兵西就陽平。」澄遽令進發。右丞孟斌曰：「未可量，宜依敕召并、肆兵，然後徐進。」澄曰：「泰既謀亂，應據堅城，而更迎陽平，度其所，當似勢弱。泰既不相拒，無故發兵，非宜。但速往鎮之，民心自定。」遂倍道兼行，先遣治侍御史李煥單騎入代，出其不意，曉諭泰黨，示以禍福，皆莫之用。泰計無所出，帥麾下數百人攻煥，不克，走出城西，追擒之。澄亦尋至，窮治黨與，收陸叡等百餘人，皆繫獄，民閒帖然。澄具狀表聞，帝喜，召公𡖖?以表示之，曰：「任城可謂社稷臣。觀其獄辭，正復臯陶何以過之。」顧謂咸陽王禧等曰：「汝曹當此，不能辦。」
四年春月癸酉，魏主至平城，引穆泰、陸叡之黨問之，無一人稱枉者，時人皆服任城王澄之明。穆泰及其親黨皆伏誅，賜陸叡死於獄，宥其妻，徙遼西民。初，魏主遷都，變易舊俗，并州刺史新興公丕皆所不樂。帝以其宗室耆舊，亦不之逼，但誘示理，令其不生同異而已。及朝臣皆變衣冠，朱衣滿坐，而丕獨胡服於其閒，晚乃稍加冠帶，而不能修飾容儀，帝亦不彊。太恂自平城將遷洛陽，元隆與穆泰等密謀留恂，因舉兵斷關，規據陘北。丕在并州，隆等以其謀告之。丕外慮不成，口雖折難，心頗然之。及覺，丕從帝至平城，帝每推問泰等，常令丕坐觀。有司奏元業、元隆、元超罪當族，丕應從坐。帝以丕常受詔許以不死，聽免死民，留其後妻、與居于太原。殺隆、超同産乙升，餘徙敦煌。初，丕、叡與僕射李冲、領軍于烈俱受不死之詔。叡既誅，帝賜冲、烈詔曰：「叡反逆之志，自負幽冥，違誓在彼，不關朕。反逆既異餘犯，雖欲矜恕，如何可得！然猶不忘前言，聽自死别府，免其孥戮。元丕一弟，首賊端，連坐應死，特恕民。朕本期始終，而彼自棄絶，違心乖念，一何可悲！故此别示，想無致怪。謀反之外，皎如白日耳。」沖、烈皆上表謝。
臣光曰：夫爵禄廢置，殺生予奪，人君所以馭臣之柄。是故先王之制，雖有親、故、賢、能、功、貴、勤、賔，苟有其罪，不直赦，必議於槐𣗥?之下，可赦則赦，可宥則宥，可刑則刑，可殺則殺，輕重視情，寬猛隨時，故君得以施恩而不失其威，臣得以免罪而不敢目恃。及魏則不然，勳貴之臣往往豫許之以不死，使彼驕而觸罪，從而殺之，是以不信之令誘之，使陷於死地。刑政之失，無此焉。
蕭鸞篡弑
齊高帝建元年春月丁酉朔，以侍中西昌侯蕭驚郢州刺史。鸞，帝兄始安貞王道生之，早孤，帝所養，恩過諸。
四年夏六月甲申朔，立南郡王長懋皇太。
武帝永明十一年春正月丙，文惠太長懋卒。太素惡西昌侯鸞，嘗謂竟陵王良曰：「我意中殊不喜此人，不解其故，當由其福薄故。」良之救解。及鸞得政，太孫無遺焉。 夏四月甲午，立南郡王昭業皇太孫，東宫文武悉改太孫官屬。以太妃琅邪王氏皇太孫太妃，南郡王妃何氏皇太孫妃。妃，戢之女。 秋七月戊午，上不豫，詔竟陵王良甲仗入延昌殿侍醫藥。良以蕭衍、范雲等皆帳內軍主。良日夜在內，太孫閒日參承。戊寅，上疾亟，蹔絶，太孫未入，內外惶懼，百僚皆已變服。中郎王融欲矯詔立良，詔草已立。蕭衍謂范雲曰：「道路籍籍，皆云將有非常之舉。王元長非濟世才，視其敗。」雲曰：「憂國家者，唯有王中耳。」衍曰：「憂國欲周、召，欲豎刁邪？」雲不敢答。及太孫來，王融戎服絳衫，於中省閤口斷東宫仗不得進。頃之，上復蘇，問太孫所在，因召東宫器甲皆入，以朝委尚左僕射西昌侯鸞。俄而上殂，融處分以良兵禁諸門，鸞聞之，急馳至雲龍門，不得進。鸞曰：「有敕召我。」排之而入，奉太孫登殿，命左右扶出良，指麾部署，音響如鍾，殿中無不從命。融知不遂，釋服還省，歎曰：「公誤我。」由是鬱林王深怨之。遺詔曰：「太孫進德日茂，社稷有寄。良善相毗輔，思弘治道，內外衆無悉與鸞參懷。」共下意。鬱林王之未立，衆皆疑立良，口語喧騰。武陵王曄於衆中言曰：「若立長則應在我，立嫡則應在太孫。」由是帝深憑賴之。 初，西昌侯鸞太祖所愛，鸞性儉素，車服儀從同於素士，所居官名嚴能，故世祖亦重之。世祖遺詔使竟陵王良輔政，鸞知尚。良素仁厚，不樂世務，乃更推鸞，故遺詔云「無，悉與鸞參懷」，良之志。帝少養於良妃袁氏，慈愛甚著。及王融有謀，遂深忌良。行出太極殿，良居中省，帝使虎賁中郎將潘敞領百人仗屯太極西階以防之。既成服，諸王皆出，良乞停至山陵，不許。壬午，稱遺詔，以武陵王曄衛將軍，與征南將軍陳顯達並開府儀同司；尚左僕射西昌侯鸞尚令；太孫詹沈文季護軍。癸未，以竟陵王良太傅。 鬱林王性辯慧，美容止，善應對，哀樂過人，世祖由是愛之。而矯情飾詐，陰懷鄙慝，與左右羣共衣食，同卧起。始南郡王，從竟陵王良在西州，文惠太每禁其起居，節其用度。王密就富人求錢，無敢不與。别作鑰鉤，夜開西州後閤，與左右至諸營署中淫宴。師史仁祖、侍胡天翼相謂曰：「若言之宫，則其未易。若於營署異人所毆及犬物所，豈直罪止一身，亦當盡室及禍。年各七十，餘生寧足吝邪？」數日閒，人相繼自殺，宫不知。所愛左右，皆逆加官爵，疏於黃紙，使囊盛帶之，許南面之日依此施行。侍太疾及居喪，憂容號毁，者嗚咽。裁還私室，即歡笑酣飲。常令女巫楊氏禱祀，速求天位。及太卒，謂由楊氏之力，倍加敬信。既太孫，世祖有疾，令楊氏禱祀。時何妃猶在西州，世祖疾稍危，太孫與何妃，紙中央作一「喜」字，而作十六「喜」字繞之。侍世祖疾，言發淚下。世祖以必能負荷業，謂曰：「五年中一委宰相，汝勿措意，五年外勿復委人。若自作無成，無所多恨。」臨終，執其手曰：「若憶翁，當好作。」遂殂。斂始畢，悉呼世祖諸𠆸?，奏衆樂。即位十餘日，即收王融下廷尉，使中丞孔稚珪奏融「險躁輕狡，招納不逞，誹謗朝政」。融求援於竟陵王良，良憂懼，不敢救，遂於獄賜死。
明帝建武元年春正月，西昌侯鸞將謀廢立，引前鎮西咨議參軍蕭衍與同謀。荆州刺史隨王隆性温和，有文才，鸞欲徴之，恐其不從。衍曰：「隨王雖有美名，其實庸劣。既無智謀之士，爪牙唯仗司馬垣歷生、武陵太守卞白龍耳。人唯利是從，若啖以顯職，無有不來，隨王止須折簡耳。」鸞從之，徴歷主太左衛率，白龍游擊將軍，人並至。續召隆侍中、撫軍將軍。豫州刺史崔慧景，高、武舊將，鸞疑之，以蕭衍寧朔將軍，戍壽陽。慧景懼，白服出迎，衍撫安之。 帝寵幸中舍人綦母珍之、朱隆之、直閤將軍曹道剛、周奉叔、宦者徐龍駒等。珍之所論薦，無不允，內外要職，皆先論價，旬月之閒，家累千金。擅取官物及役作，不俟詔㫖。有司至相語云：「寧拒至尊敕，不可違舍人命。」帝以龍駒後閤舍人，常居含章殿，著黃綸帽，被貂裘，南面向案，代帝畫敕，左右侍直，與帝不異。帝自山陵之後，即與左右微服游走市里，好於世宗崇安陵隧中擲塗賭跳，作諸鄙戲。極意賞賜左右，動至百數十萬。每錢，曰：「我昔思汝一枚不得，今日得用汝未？」世祖聚錢上庫五億萬，齋庫亦出億萬，金銀布帛不可勝計。鬱林王即位，未期歲，所用垂盡。入主衣庫，令何后及寵姬以諸寶器相投擊破碎之，用笑樂。蒸於世祖幸姬霍氏，更其姓曰徐。朝，皆決於西昌侯鸞，鸞數諫爭，帝多不從，心忌鸞，欲除之。以尚右僕射鄱陽王鏘世祖所厚，私謂鏘曰：「公聞鸞於灋身如何？」鏘素和謹，對曰：「臣鸞於宗戚最長，且受寄先帝，臣等皆年少，朝廷所賴，唯鸞一人，願陛下無以慮。」帝退謂徐龍駒曰：「我欲與公共計取鸞，公既不同，我不能獨辦，且復聽。」衛尉蕭諶，世祖之族。自世祖在郢州，諶已腹心，及即位，常典宿衛，機密之，無不預聞。征南咨議蕭坦之，諶之族人，嘗東宫直閤，世宗所知。帝以人祖父舊人，甚親信之。諶每請急出宿，帝通夕不寐，諶還乃安。坦之得出入後宫，帝褻狎宴游，坦之皆在側。帝醉後常裸袒，坦之輒扶持諫諭。西昌侯鸞欲有所諫，帝在後宫不出，唯遣諶、坦之徑進，乃得聞達。何后亦淫泆，私於帝左右楊珉，與同寢處如伉儷，與帝相愛狎，故帝恣之。迎后親戚入宫，以耀靈殿處之。齋閤通夜洞開，外內淆雜，無復分别。西昌侯鸞遣坦之入奏誅珉，何后流涕覆面曰：「楊郎好年少，無罪，何可枉殺！」坦之附耳語帝曰：「外間並云楊珉與皇后有情，彰遐邇，不可不誅。」帝不得已許之。俄敕原之，已行刑矣。鸞啓誅徐龍駒，帝亦不能違，而心忌鸞益甚。蕭諶、蕭坦之帝狂縱日甚，無復悛改，恐禍及己，乃更回意附鸞，勸其廢立，陰鸞耳目，帝不之覺。周奉叔恃勇挾勢，陵轢公𡖖?。常翼單刀十口自隨，出入禁闥，門衛不敢訶。每語人曰：「周郎刀，不識君。」鸞忌之，使蕭諶、蕭坦之說帝出奉叔外援。己巳，以奉叔青州刺史，曹道剛中軍司馬。奉叔就帝求千户侯，許之，鸞以不可，封曲江縣男，食百户。奉叔怒，於衆中攘刀厲色，鸞說諭之，乃受。奉叔辭畢，將之鎮，部伍已出，鸞與蕭諶稱敕召奉叔於省中，毆殺之，啓云「奉叔慢朝廷」。帝不獲已，可其奏。溧陽令錢塘杜文謙，嘗南郡王侍讀，前此說綦母珍之曰：「天下可知，灰盡粉滅，匪朝伊夕，不早計，吾徒無類矣。」珍之曰：「計將安出？」文謙曰：「先帝舊人，多擯斥，今召而使之，誰不慷慨！近聞王洪範與宿衛將萬靈會等共語，皆攘袂搥牀。君其密報周奉叔，使萬靈會等殺蕭諶，則宫內之兵皆我用，即勒兵入尚斬蕭令，兩都伯力耳。今舉亦死，不舉亦死，死等耳，死社稷可乎？若遲疑不斷，復少日，録君稱敕賜死，父母殉，在眼中矣。」珍之不能用。及鸞殺奉叔，并收珍之、文謙殺之。 秋七月，西昌侯鸞既誅徐龍駒、周奉叔，而尼媪外入者頗傳異語。中令何胤以后之從叔帝所親，使直殿省。帝與胤謀誅鸞，令胤受，胤不敢當，依違諫說，帝意復止。乃謀出鸞於西州，中敕用，不復關咨於鸞。是時蕭諶、蕭坦之握兵權，左僕射王晏總尚。諶密召諸王典籤約語之，不許諸王外接人物。諶親要日久，衆皆憚而從之。鸞以其謀告王晏，晏聞之響應。告丹楊尹徐孝嗣，孝嗣亦從之。驃騎録南陽樂豫謂孝嗣曰：「外傳籍籍，似有伊、周之。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託附之重，恐不得同人此舉。人笑褚公，至今齒冷。」孝嗣心然之而不能從。帝謂蕭坦之曰：「人言鎮軍與王晏、蕭諶欲共廢我，似非虚傳，𡖖?所聞云何？」坦之曰：「天下寧當有此，誰樂無廢天邪？朝貴不容造此論，當是諸尼姥言耳，豈可信邪！官若無除此人，誰敢自保。」直閤將軍曹道剛疑外閒有異，密有處分，謀未能發。時始興內史蕭季敞、南陽太守蕭頴基皆內遷，諶欲待人至，藉其勢力以舉。鸞慮變，以告坦之。坦之馳謂諶曰：「廢天，古來。比聞曹道剛、朱隆之等轉已猜疑，衛尉明日若不就，無所復及。弟有百歲母，豈能坐聽禍敗，正應作餘計耳。」諶惶遽從之。壬辰，鸞使蕭諶先入，言遇曹道剛及中舍人朱隆之，皆殺之。直後徐僧亮盛怒，言於衆曰：「吾等荷恩，今日應死報。」殺之。鸞引兵自尚入雲龍門，戎服加朱衣於上，比入門，失履。王晏、徐孝嗣、蕭坦之、陳顯達、王廣之、沈文季皆隨其後。帝在壽昌殿，聞外有變，猶密手敕呼蕭諶，使閉內殿諸房閤。俄而諶引兵入壽昌閤，帝走趨徐姬房，㧞劒自刺，不入，以帛纏頸，輿接出延德殿。諶初入殿，宿衛將士皆操弓楯欲拒戰，諶謂之曰：「所取自有人，𡖖?等不須動。」宿衛素隸服於諶，皆信之。及帝出，各欲自奮，帝竟無一言。行至西弄，殺之。輿尸出𣩵?徐龍駒宅，葬以王禮。徐姬及諸嬖倖皆伏誅。鸞既弑帝，欲作太后令，徐孝嗣於袖中出而進之，鸞悅。癸巳，以太后令追廢帝鬱林王，廢何后王妃，迎立新安王昭文。丁酉，新安王即皇帝位，時年十五。以西昌侯鸞驃騎將軍、録尚、揚州刺史、宣城郡公。赦，改元延興。 八月，以始安王遥光南郡太守，不之官。遥光，鸞之兄。鸞有異志，遥光贊成之，凡誅賞，無不預謀。戊申，以中郎蕭遥欣兖州刺史。遥欣，遥光之弟，鸞欲樹置親黨，故用之。 鬱林王之廢，鄱陽王鏘初不知謀。及宣城公鸞勢益重，中外皆知其蓄不臣之志。鏘每詣鸞，鸞常屣履至車後迎之，語及家國，言淚俱發，鏘以此信之。宫臺之內，皆屬意於鏘，勸鏘入宫發兵輔政。制局監謝粲說鏘及隨王隆曰：「王但乘油璧車入宫，出天置朝堂，夾輔號令，粲等閉城門上仗，誰敢不同？東城人正共縛送蕭令耳。」隆欲定計，鏘以上臺兵力既悉度東府，且慮不捷，意甚猶豫。馬隊主劉巨，世祖時舊人，詣鏘請間，叩頭勸鏘立。鏘命駕將入，復還內，與母陸太妃别，日暮不成行。典籤知其謀，告之。九月癸酉，鸞遣兵千人圍鏘第，殺鏘，遂殺隆及謝粲等。於時太祖諸，隆最壯，有才能，故鸞尤忌之。江州刺史晉安王懋聞鄱陽、隨王死，欲起兵，謂防閣吳郡陸超之曰：「成則宗廟獲安，不成猶義鬼。」防閤丹陽董僧慧曰：「此州雖，宋孝武嘗用之。若舉兵向闕以請鬱林之罪，誰能禦之！」懋母阮氏在建康，密遣迎之。阮氏報其同母兄于謡之計，謡之馳告宣威公鸞。乙亥，假鸞黃鉞，內外纂嚴。遣中䕶軍王玄邈討懋，遣軍主裴叔業與于謡之先襲尋陽，聲云郢府司馬。懋知之，遣百人守湓城。叔業溯流直上，至夜，回襲湓城，城局參軍樂賁開門納之。懋聞之，帥府州兵力據城自守。懋部曲多雍州人，皆勇躍願奮。叔業畏之，遣于謡之說懋曰：「今還都，必無過憂，正當作散官，不失富貴。」懋既不出兵攻叔業，衆情稍沮。中兵參軍于琳之，瑶之兄，說懋重賂叔業，可以免禍。懋使琳之往，琳之因說叔業取懋。叔業遣軍主徐玄慶將四百人隨琳之入州城，僚佐皆犇散，琳之從百人㧞白刃入齋，懋駡曰：「人何忍行此！」琳之以袖鄣面，使人殺之。王玄邈執董僧慧，將殺之。僧慧曰：「晉安舉義兵，僕實豫其謀，得主人死，不恨矣。願至斂畢，退就鼎鑊。」玄邈義之，具以白鸞，免死，配東冶。懋昭基九歲，以方寸絹，參其消息，并遺錢五百，行金得達。僧慧視之曰：「郎君。」悲慟而卒。于琳之勸陸超之逃亡，超之曰：「人皆有死，此不足懼。吾若逃亡，非唯孤晉安之眷，亦恐田横客笑人。」玄邈等欲囚以還都，超之端坐俟命。超之門生謂殺超之當得賞，密自後斬之，頭墜而身不僵。玄邈厚加𣩵?斂，門生亦助舉棺，棺墜，壓其首，折頸而死。鸞遣平西將軍王廣之襲南兖州刺史安陸王敬。廣之至歐陽，遣部將濟陰陳伯之先驅。伯之因城開，獨入，斬敬。鸞遣徐玄慶西上害諸王。臨海王昭秀荆州刺史，西中郎長史何昌宇行州。玄慶至江陵，欲以便宜從。昌宇曰：「僕受朝廷意寄，翼輔外藩。殿下未有愆失，君以一介之使來，何容即以相付邪！若朝廷必須殿下，當自啓聞，更聽後㫖。」昭秀由是得還建康。昌宇，尚之之弟。鸞以吳興太守孔琇之行郢州，欲使之殺晉熙王銶。琇之辭，不許，遂不食而死。琇之，靖之孫。裴叔業自尋陽仍進向湘州，欲殺湘州刺史南平王鋭。防閣周伯玉言於衆曰：「此非天意。今斬叔業，舉兵匡社稷，誰敢不從！」鋭典籤，叱左右斬之。乙酉，殺鋭，殺郢州刺史晉熙王銶、南豫州刺史宜都王鏗。 冬，十月，以宣城公鸞太傅、領將軍、楊州牧、都督中外諸軍，加殊禮，進爵王。宣城王謀繼統，多引朝廷名士與參籌策。侍中謝朏心不願，乃求出吳興太守。至郡，致酒數斛，遺其弟吏部尚瀹，曰：「可力飲此，勿豫人。」
臣光曰：臣聞「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謝兄弟，比肩貴近，安享榮禄，危不預知。臣如此，可謂忠乎？
宣城王雖専國政，人情猶未服。王胛上有赤誌，驃騎咨議參軍考城江祐勸王出以示人，王以示晉壽太守王洪範曰：「人言此是日月相，𡖖?幸勿泄。」洪範曰：「公日月在軀，如何可隱，當轉言之。」王母，祏之姑。 戊戌，殺桂陽王鑠、衡陽王鈞、江夏王鋒、建安王真、巴陵王倫。鑠與鄱陽王鏘齊名，鏘好文章，鑠好名理，時人稱鄱、桂。鏘死，鑠不自安，至東府宣城王，還謂左右曰：「向録公接慇勤，流連不能已，而面有慚色，此必欲殺我。」是夕，遇害。宣城王每殺諸王，常夜遣兵圍其第，斬關踰垣，呼噪而入，家貲皆封籍之。江夏王鋒有才行，宣城王嘗與之言「遥光才力可委」。鋒曰：「遥光之於殿下，猶殿下之於高皇，衛宗廟，安社稷，實有攸寄。」宣城王失色。及殺諸王，鋒遺宣城王誚責之。宣城王深憚之，不敢於第收鋒，使兼祠官於太廟，夜，遣兵廟中收之。鋒出登車，兵人欲上車，鋒有力，手擊數人皆仆地，然後死。宣城王遣典籤柯令孫殺建安王真，真走入牀下，令孫手牽出之，叩頭乞奴，不許而死。遣中舍人茹灋亮殺巴陵王倫。倫性英果，時南蘭陵太守，鎮琅邪城，有守兵。宣城王恐不肯就死，以問典籤華伯茂。伯茂曰：「公若以兵取之，恐不可即辦。若委伯茂，一夫力耳。」乃手自執酖逼之。倫正衣冠出受詔，謂灋亮曰：「先朝昔滅劉氏，今日之，理數固然。君是身家舊人，今銜此使，當由不獲已。此酒非勸酬之爵。」因仰之而死，時年十六。灋亮及左右皆流涕。初，諸王出鎮，皆置典籤，主帥一方之，悉以委之。時入奏，一歲數返，時主輒與之間語，訪以州，刺史美惡，専繫其口。自刺史以下，莫不折節奉之，恒慮弗及。於是威行州部，姦利。武陵王曄江州，性烈直不可干，典籤趙渥之謂人曰：「今出都易刺史。」及世祖，盛毁之，曄遂免還。南海王罕戍琅邪，欲暫游東堂，典籤姜秀不許。罕還，泣謂母曰：「兒欲移五步亦不得，與囚何異。」邵陵王貞嘗求熊白，厨人答：「典籤不在，不敢與。」永明中，巴東王響殺劉寅等，世祖聞之，謂羣臣曰：「響遂反。」戴僧静言曰：「諸王都自應反，豈唯巴東。」上問其故，對曰：「天王無罪，而一時被囚，取一挺藕、一杯漿，皆咨籤帥，籤帥不在，則竟日忍渴。諸州唯聞有籤帥，不聞有刺史，何得不反。」竟陵王良嘗問衆曰：「士夫何意詣籤帥？」參軍范雲曰：「詣長史以下皆無益，詣籤帥立有倍本之價，不詣謂何？」良有愧色。及宣城王誅諸王，皆令典籤殺之，竟無一人能抗拒者。孔珪聞之流涕曰：「齊之衡陽、江夏最有意，而復害之，若不立籤帥，故當不至於此。」宣城王亦深知典籤之弊，乃詔自今諸州有急，當密以奏聞，勿復遣典籤入都。自是典籤之任浸輕矣。
蕭顯論曰：帝王之，生長富厚，朝出閨閫，暮司方岳，防驕翦逸，積代常典。故輔以上佐，簡自帝心，勞舊左右，用主帥。飲食游居，動應聞啓，處地雖重，行己莫由。威不在身，恩未下及，一朝艱難總至，望其釋位扶危，何可得矣。斯宋氏之餘風，至齊室而尤弊。
海陵王在位，起居飲食，皆咨宣城王而後行。嘗思食蒸魚菜，太官令答無録公命，竟不與。辛亥，皇太后令曰：「嗣主冲幼，庶政多昧，且早嬰尫疾，弗克負荷。太傅宣城王胤體宣皇，鍾慈太祖，宜入承寶命。帝可降封海陵王，吾當老别館。」且以宣城王太祖第。癸亥，高宗即皇帝位，赦，改元。以太尉王敬則司馬，司空陳顯達太尉，尚令王晏加驃騎將軍，左僕射徐孝嗣加中軍將軍，中領軍蕭諶領軍將軍。度支尚虞悰稱疾不陪位，帝以悰舊人，欲引參佐命，使王晏齎廢主示悰。悰曰：「主上聖明，公𡖖?戮力，寧假朽老以贊惟新乎！不敢聞命。」因慟哭。朝議欲糾之，徐孝嗣曰：「此亦古之遺直。」乃止。 十一月，上詐稱海陵恭王有疾，數遣御師瞻視，因而殞之，葬禮並依東海恭王故。
通鑑紀本末卷第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