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專政
唐玄宗開元十年。吏部侍郎李林甫,柔佞多狡數,深結宦官及妃嬪家,伺候上動靜,無不知之。由是每奏對常稱㫖,上悅之。時武惠妃寵幸傾後宫,生壽王瑁,諸莫得比,太浸疏薄。林甫乃因宦官言於惠妃,願盡力保護壽王。惠妃德之,陰內助,由是擢黃門侍郎。五月戊,以裴耀𡖖?侍中,張九齡中令,林甫禮部尚、同中門下品。
十四年。 初,上欲以李林甫相,問於中令張九齡,九齡對曰:「宰相繫國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異日廟社之憂。」上不從。時九齡方以文學上所重,林甫雖恨,猶曲意之。侍中裴耀𡖖?與九齡善,林甫並疾之。是時上在位歲久,漸肆奢欲,怠於政,而九齡遇無細皆力爭。林甫巧伺上意,日思所以中之。上之臨淄王,趙麗妃、皇甫德儀、劉才人皆有寵。麗妃生太瑛,德儀生鄂王瑶,才人生光王琚。及即位,幸武惠妃,麗妃等愛皆弛。惠妃生壽王瑁,寵冠諸。太與瑶、琚會於內第,各以母失職,有怨望語。駙馬都尉楊洄尚咸宜公主,常伺過失以告惠妃。惠妃泣訴於上曰:「太陰結黨與,將害妾母,亦指斥至尊。」上怒,以語宰相,欲皆廢之。九齡曰:「陛下踐祚垂十年,太、諸王不離深宫,日受聖訓,天下之人皆慶陛下享國久長,孫蕃昌。今皆已成人,不聞過,陛下柰何一旦以無根之語、喜怒之際,盡廢之乎!且太天下本,不可輕摇。昔晉獻公聽驪姬之讒殺申生,世亂;武帝信江充之誣,罪戾太,京城流血。晉惠帝用賈后之譖廢愍懷太,中原塗炭。隋文帝納獨孤后之言,黜太勇,立煬帝,遂失天下。由此觀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此,臣不敢奉詔。」上不悅。林甫初無所言,退而私謂宦官之貴幸者曰:「此主上家,何必問外人!」上猶豫未決。惠妃密使官奴牛貴兒謂九齡曰:「有廢必有興,公之援,宰相可長處。」九齡叱之,以其語白上,上之動色,故訖九齡罷相,太得無動。林甫日夜短九齡於上,上浸疏之。林甫引蕭炅户部侍郎。炅素不學,嘗對中侍郎嚴挺之讀「伏臘」「伏獵」,挺之言於九齡曰:「省中豈容有『伏獵侍郎』!」由是出炅岐州刺史,故林甫怨挺之。九齡與挺之善,欲引以相,嘗謂之曰:「李尚方承恩,足下宜一造門,與之款暱。」挺之素負氣,薄林甫人,竟不之詣,林甫恨之益深。挺之先娶妻,出之,更嫁蔚州刺史王元琰。元琰坐贓罪,下司桉鞫,挺之之營解。林甫因左右使於禁中白上,上謂宰相曰:「挺之罪人請屬所由。」九齡曰:「此乃挺之出妻,不宜有情。」上曰:「雖離,乃復有私。」於是上積前,以耀𡖖?、九齡阿黨。十一月壬寅,以耀𡖖?左丞相,九齡右丞相,並罷政。以林甫兼中令,仙客工部尚、同中門下品,領朔方節度如故。嚴挺之貶洺州刺史,王元琰流嶺南。九齡既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無復直言。李林甫欲蔽塞人主視聽,自專權,明召諸諫官謂曰:「今明主在上,羣臣將順之不暇,烏用多言。諸君不立仗馬乎?食品料,一鳴輒斥去,悔之何及!」補闕杜璡嘗上言,明日,黜下邽令。自是諫爭路絶矣。牛仙客既林甫所引進,專給唯諾而已。然人皆謹守格式,百官遷除,各有常度,雖奇才異行,不免終老常調。其以巧諂邪險自進者,則超騰不次,自有它蹊矣。林甫城府深密,人莫窺其際,好以甘言啗人,而陰中之,不露辭色。凡上所厚者,始則親結之,及位勢相逼,輒以計去之,雖老姦巨猾,無能逃其術者。
十五年夏四月辛酉,監察御史周諒彈牛仙客非才,引讖證。上怒甚,命左右㩧於殿庭,絶而復蘇,仍杖之朝堂,流瀼州,至藍田而死。李林甫言:「諒,張九齡所薦。」甲,貶九齡荆州長史。 楊洄譖太瑛、鄂王瑶、光王琚,云與太妃兄駙馬薛鏽潛構異謀。上召宰相謀之,李林甫對曰:「此陛下家,非臣等所宜豫。」上意乃決。乙丑,使宦者宣制於宫中,廢瑛、瑶、琚庶人,流鏽於瀼州。瑛、瑶、琚尋賜死城東驛,鏽賜死於藍田。瑶、琚皆好學有才識,死不以罪,人皆惜之。丙寅,瑛舅家趙氏、妃家薛氏、瑶舅家皇甫氏坐流貶者數十人,惟瑶妃家韋氏以妃賢得免。
十六年。太瑛既死,李林甫數勸上立壽王瑁。上以忠王璵年長,且仁孝恭謹,好學,意欲立之,猶豫歲餘不決。自念春秋浸高,同日誅死,繼嗣未定,常忽忽不樂,寢膳之減。高力士乘間請其故,上曰:「汝,我家老奴,豈不能揣我意?」力士曰:「得非以郎君未定邪?」上曰:「然。」對曰:「家何必如此虚勞聖心,但推長而立,誰敢復爭。」上曰:「汝言是,汝言是!」由是遂定。六月庚,立璵太。
十七年夏四月己丑,以牛仙客兵部尚兼侍中,李林甫吏部尚兼中令,總文武選。 秋九月戊午,太更名紹。
天寶元年。李林甫相,凡才望功業出己右及上所厚、勢位將逼己者,必百計去之。尤忌文學之士,或陽與之善,啗以甘言而陰陷之。世謂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劒」。上嘗陳樂於勤政樓下,垂簾觀之。兵部侍郎盧絢謂上已起,垂鞭按轡,橫過樓下。絢風標清粹,上目送之,深歎其藴藉。林甫常厚以金帛賂上左右,上舉動必知之,乃召絢弟謂曰:「尊君素望清崇,今交、廣藉才,聖上欲以尊君之,可乎?若憚遠行,則當左遷。不然,以賔、詹分務東洛,亦優賢之命,何如?」絢懼,以賔、詹請。林甫恐乖衆望,乃除華州刺史。到官未幾,誣其有疾,州不理,除詹、員外同正。上嘗問林甫以「嚴挺之今安在?是人亦可用。」挺之時絳州刺史。林甫退,召挺之弟損之,諭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上之策,奏稱風疾,求還京師就醫。」挺之從之。林甫以其奏白上云:「挺之衰老得風疾,宜且授以散秩,使便醫藥。」上歎吒久之。夏四月壬寅,以詹。以汴州刺史、河南采訪使齊澣少詹,皆員外同正,於東京養疾。澣亦朝廷宿望,故並忌之。 秋七月辛未,左相牛仙客薨。八月丁丑,以刑部尚李適之左相。
年。上以右贊善夫楊慎矜知御史中丞。時李林甫專權,公𡖖?之進,有不出其門者,必以罪去之,慎矜由是固辭不敢受。五月辛丑,以慎矜諫議夫。
載冬十月,户部尚裴寬素上所重,李林甫恐其入相,忌之。刑部尚裴敦復擊海賊還,受請託,廣序軍功,寬微奏其。林甫以告敦復,敦復言寬亦嘗以親故屬敦復。林甫曰:「君速奏之,勿後於人。」敦復乃以五百金賂女官楊太真之姊,使言於上。甲午,寬坐貶睢陽太守。 初,上自東都還,李林甫知上厭巡幸,乃與牛仙客謀增近道粟賦及和糴以實關中,數年,蓄積稍豐。上從容謂高力士曰:「朕不出長安近十年,天下無,朕欲高居無,悉以政委林甫,何如?」對曰:「天巡狩,古之制。且天下柄,不可假人,彼威勢既成,誰敢復議之者!」上不悅。力士頓首自陳:「臣狂疾發,妄言,罪當死。」上乃力士置酒,左右皆呼萬歲。力士自是不敢深言天下矣。
四載。李適之與李林甫爭權有隙。適之領兵部尚,駙馬張垍侍郎,林甫亦惡之,使人發兵部銓曹姦利,收吏六十餘人付京兆與御史對鞫之,數日,竟不得其情。京兆尹蕭炅使法曹吉溫鞫之。溫入院,置兵部吏於外,先於後廳取重囚訊之,或杖或壓,號呼之聲,所不忍聞,皆曰:「茍存餘生,乞紙盡答。」兵部吏素聞溫之慘酷,引入,皆自誣服,無敢違溫意者。頃刻而獄成,驗囚無榜掠之迹。及林甫欲除不附己者,求治獄吏,炅薦溫於林甫,林甫得之,喜。溫常曰:「若遇知己,南山白額虎不足縛。」時有杭州人羅希奭,吏深刻,林甫引之,自御史臺主簿再遷殿中侍御史。人皆隨林甫所欲深淺,鍜鍊成獄,無能自脫者,時人謂之「羅鉗吉網」。 秋九月癸未,以陜郡太守、江淮租庸轉運使韋堅刑部尚,罷其諸使,以御史中丞楊慎矜代之。堅妻姜氏,皎之女,林甫之舅,故林甫昵之。及堅以通有寵於上,遂有入相之志,與李適之善,林甫由是惡之,故遷以美官,實奪之權。
五載春正月乙丑,以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兼河西節度使。李適之性疏率,李林甫嘗謂適之曰:「華山有金礦,采之可以富國,主上未之知。」它日,適之因奏言之。上以問林甫,對曰:「臣久知之。但華山陛下本命,王氣所在,鑿之非宜,故不敢言。」上以林甫愛己,薄適之慮不熟,謂曰:「自今奏,宜先與林甫議之,無得輕說。」適之由是束手矣。適之既失恩,韋堅失權,益相親密,林甫愈惡之。初,太之立,非林甫意,林甫恐異日己禍,常有動揺東宫之志,而堅太之妃兄。皇甫惟明嘗忠王友,時破吐蕃,入獻捷,林甫專權,意頗不平。時因上,乘間微勸上去林甫。林甫知之,使楊慎矜密伺其所。會正月望夜,太出遊,與堅相,堅與惟明會於景龍觀道士之室。慎矜發其,以堅戚里,不應與邊將狎暱。林甫因譖堅與惟明結謀,欲共立太。堅、惟明下獄,林甫使慎矜與御史中丞王鉷、京兆府法曹吉溫共鞫之。上亦疑堅與惟明有謀而不顯其罪。癸酉,下制責堅以干進不已,貶縉雲太守,惟明以離間君臣,貶播川太守,仍别下制戒百官。 夏四月,韋堅等既貶,左相李適之懼,自求散地。庚寅,以適之太少保,罷政。其衛尉少𡖖?霅嘗盛饌召客,客畏李林甫,竟日無一人敢往者。 以門下侍郎、崇玄館學士陳希烈同平章。希烈,宋州人,以講老、莊得進,專用神仙符瑞取媚於上。李林甫以希烈上所愛,且柔佞易制,故引以相,凡政一決於林甫,希烈但給唯諾。故,宰相午後六刻乃出,林甫奏:「今太平無,巳時即還第,軍國機務皆決於私家,主抱成案詣希烈名而已。」 秋七月,將作少匠韋蘭、兵部員外郎韋芝其兄堅訟冤,且引太言,上益怒。太懼,表請與妃離昏,乞不以親廢法。丙,再貶堅江夏别駕,蘭、芝皆貶嶺南。然上素知太孝謹,故譴怒不及。李林甫因言堅與李適之等朋黨,後數日,堅長流臨封,適之貶宜春太守,太常少𡖖?韋斌貶巴陵太守,嗣薛王琄貶夷陵别駕,雎陽太守裴寬貶安陸别駕,河南尹李齊物貶竟陵太守,凡堅親黨連坐流貶者數十人。斌,安石之;琄,業之,堅之甥。琄母亦令隨琄之官。 冬十一月,贊善夫杜有鄰女太良娣,良娣之姊左驍衛兵曹柳勣妻。勣性狂疏,好功名,喜交結豪俊。淄川太守裴敦復薦於北海太守李邕,邕與之定交。勣至京師,與著作郎王曾等友,皆當時名士。勣與妻族不協,欲陷之,飛語,告有鄰妄稱圖讖,交搆東宫,指斥乘輿。林甫令京兆士曹吉溫與御史鞫之,乃勣首謀。溫令勣連引曾等入臺。十月甲戌,有鄰、勣及曾等皆杖死,積尸理,妻流遠方,中外震慄。嗣虢王巨貶義陽司馬。巨,邕之。别遣監察御史羅希奭往按李邕,太亦出良娣庶人。乙亥,鄴郡太守王琚坐𧷢?貶江華司馬。琚性豪侈,與李邕皆自謂耆舊,久在外,意怏怏。李林甫惡其負材使氣,故因除之。
六載春正月辛巳,李邕、裴敦復皆杖死。邕才藝出衆,盧藏用常語之曰:「君如干將、莫邪,難與爭鋒,然終虞缺折耳。」邕不能用。林甫奏分遣御史即貶所賜皇甫惟明、韋堅兄弟等死。羅希奭自青州如嶺南,所過殺遷謫者,郡縣惶駭。排馬牒至宜春,李適之憂懼,仰藥自殺。至江華,王琚仰藥不死,聞希奭已至,即自縊。希奭迂路過安陸,欲怖殺裴寬,寬向希奭叩頭祈生,希奭不宿而過,乃得免。李適之霅迎父喪至東京,李林甫令人誣告霅,杖死於河南府。給中房琯坐與適之善,貶宜春太守。琯,融之。林甫恨韋堅不已,遣使於循河及江、淮州縣求堅罪,所在收繫綱典船夫,溢於牢獄,徵剥逋負,延及鄰伍,皆裸露死於公府,至林甫薨乃止。 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 董延光之攻吐蕃,過期不克,言王忠嗣沮撓軍計,上怒。李林甫因使濟陽别駕魏林告「忠嗣嘗自言我幼養宫中,與忠王相愛狎」,欲擁兵以尊奉太。敕徵忠嗣入朝,委司鞫之。 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楊慎矜上所厚,李林甫浸
忌之。慎矜與王鉷父晉,中表兄弟,少與鉷狎,鉷之入臺,頗因慎矜推引。及鉷遷中丞,慎矜與語,猶名之。鉷自恃與林甫善,意稍不平。慎矜奪鉷職田,鉷母本賤,慎矜嘗以語人,鉷深衘之。慎矜猶以故意待之,嘗與之私語讖。慎矜與術士史敬忠善,敬忠言天下將亂,勸慎矜於臨汝山中買莊,避亂之所。會慎矜父墓田中草木皆流血,慎矜惡之,以問敬忠。敬忠請禳之,設道場於後園,慎矜退朝,輒裸貫桎梏坐其中,旬日血止,慎矜德之。慎矜有侍婢明珠,色美,敬忠屢目之,慎矜即以遺敬忠。車載過貴妃柳氏姊樓下,姊邀敬忠上樓,求車中美人,敬忠不敢拒。明日,姊入宫,以明珠自隨,上而異之,問所從來,明珠具以實對。上以慎矜與術士妖法,惡之,含怒未發。楊釗以告鉷,鉷心喜,因侮慢慎矜,慎矜怒。林甫知鉷與慎矜有隙,密誘使圖之。鉷乃遣人以飛語告「慎矜隋煬帝孫,與凶人往來,家有讖,謀復祖業」。上怒,收慎矜繫獄,命刑部、理與侍御史楊釗、殿中侍御史盧鉉同鞫之。府少𡖖?張瑄,慎矜所薦,盧鉉誣瑄嘗與慎矜論讖,栲掠百端,瑄不肯答辨,乃以木綴其足,使人張其枷柄,向前挽之,身加長數尺,腰細欲絶,眼鼻出血,瑄竟不答。使吉溫捕史敬忠於汝州。敬忠與溫父素善,溫之幼,敬忠常抱撫之。及捕獲,溫不與交言,鎖其頸,以布蒙首,驅之馬前。至戲水,温使吏誘之曰:「楊慎矜已款服,惟須一辨,若解人意則生,不然必死。前至溫湯,則求首不獲矣。」敬忠顧謂溫曰:「七郎,求一紙。」溫陽不應。去溫湯十餘里,敬忠懇請哀切,乃於桑下令答紙,辨皆如溫意。溫徐謂曰:「人且勿怪。」因起拜之。至會昌,始鞫慎矜,以敬忠證。慎矜皆引服,惟搜讖不獲。林甫危之,使盧鉉入長安搜慎矜家。鉉袖讖入闇中,詬而出曰:「逆賊深藏祕記。」至會昌,以示慎矜,歎曰:「吾不蓄讖,此何從在吾家哉?吾應死而已。」十一月,丁酉,賜慎矜及兄少府少監慎餘、洛陽令慎名自盡。敬忠杖一百,妻皆流嶺南。瑄杖六十,流臨封,死於會昌。嗣虢王巨雖不預謀,坐與敬忠相識,解官,南賔安置。自餘連坐者數十人。慎名聞敕,神色不變,别姊;慎餘合掌指天而縊。 司按王忠嗣,上曰:「吾兒居深宫,安得與外人通謀!此必妄。但劾忠嗣沮撓軍功。」哥舒翰之入朝,或勸多齎金帛以救忠嗣,翰曰:「若直道尚存,王公必不冤死。如其將喪,多賂何!」遂單囊而行。司奏忠嗣罪當死。翰始遇知於上,力陳忠嗣之冤,且請以己官爵贖忠嗣罪。上起,入禁中,翰叩頭隨之,言與淚俱。上感寤,己亥,貶忠嗣陽太守。李林甫屢起獄,别置推院於長安。以楊釗有掖廷之親,出入禁闥,所言多聽,乃引以援,擢御史。有微涉東宫者,皆指擿使之奏劾,付羅希奭、吉溫鞫之。釗因得逞其私志,所擠陷誅夷者數百家,皆釗發之。幸太仁孝謹靜,張垍、高力士常保護於上前,故林甫終不能聞。 十月丙寅,命百官閲天下歲貢物於尚省,既而悉以車載賜李林甫家。上或時不視朝,百司悉集林甫第門,臺省空。陳希烈雖坐府,無一人入謁者。林甫岫將作監,頗以滿盈懼,嘗從林甫遊後園,指役夫言於林甫曰:「人久處鈞軸,怨仇滿天下,一朝禍至,欲此得乎?」林甫不樂,曰:「勢已如此,將若之何!」先是,宰相皆以德度自處,不威勢,騶從不過數人,士民或不之避。林甫自以多結怨,常虞刺客,出則步騎百餘人左右翼,金吾靜街,前驅在數百步外,公𡖖?走避。居則重關複壁,以石甃地,牆中置板,如防敵,一夕屢徙牀,雖家人莫知其處。宰相騶從之盛,自林甫始。
八載夏四月,咸寧太守趙奉璋告李林甫罪十餘條,狀未達,林甫知之,諷御史逮捕,以妖言,杖殺之。
九載夏四月己巳,御史中丞宋渾坐𧷢?巨萬,流潮陽。初,吉溫因李林甫得進,及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楊釗恩遇浸深,溫遂去林甫而附之,釗畫代林甫執政之策。蕭炅及渾皆林甫所厚,求得其罪,使釗奏而逐之,以翦其心腹,林甫不能救。
十載春正月丁酉,命李林甫遙領朔方節度使。
十一載。 户部侍郎兼御史夫、京兆尹王鉷弟户部郎中銲,凶險不法,召術士任海川,問:「我有王者之相否?」海川懼,亡匿。鉷恐泄,捕得,託以它杖殺之。王府司馬韋會,定安公主之,王繇之同産,話之私庭。鉷使長安尉賈季鄰收會繫獄,縊殺之,繇不敢言。銲所善邢縡與龍武萬騎謀殺龍武將軍,以其兵作亂,殺李林甫、陳希烈、楊國忠。前期日,有告之者。夏四月乙酉,上臨朝,以告狀面授鉷,使捕之。鉷意銲在縡所,先遣人召之,日晏,乃命賈季鄰等捕縡。縡居金城坊,季鄰等至門,縡帥其黨數十人持弓刀格鬥突出。鉷與楊國忠引兵繼至,縡黨曰:「勿夫人。」國忠之傔密謂國忠曰:「賊有號,不可戰。」縡鬥且走,至皇城西南隅,會高力士引飛龍禁軍四百至,擊斬縡,捕其黨,皆擒之。國忠以狀白上曰:「鉷必預謀。」上以鉷任遇深,不應同逆,李林甫亦之辨解。上乃命特原銲不問,然意欲鉷表請罪之,使國忠諷之。鉷不忍,上怒。會陳希烈極言鉷逆當誅,戊,敕希烈與國忠鞫之,仍以國忠兼京兆尹。於是任海川、韋會等皆發,獄具,鉷賜自盡,銲杖死於朝堂,鉷準、偁流嶺南,尋殺之。有司籍其第舍,數日不能徧。鉷賔佐莫敢窺其門,獨采訪判官裴冕收其尸葬之。 初,李林甫以陳希烈易制,引相,政常隨林甫左右,晚節遂與林甫敵,林甫懼。會李獻忠叛,林甫乃請解朔方節制,且薦河西節度使安思順自代。夏四月庚,以思順朔方節度使。 初,李林甫以國忠才,且貴妃之族,故善遇之。國忠與王鉷俱中丞,鉷用林甫徴夫,故國忠不悅,遂深探邢縡獄,令引林甫交私鉷兄弟及阿布思狀,陳希烈、哥舒翰從而證之,上由是疏林甫。國忠貴震天下,始與林甫仇敵矣。 南詔數寇邊,蜀人請楊國忠赴鎮,左僕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國忠將行,泣辭,上言必林甫所害,貴妃亦之請。上謂國忠曰:「𡖖?蹔到蜀區處軍,朕屈指待𡖖?,還當入相。」林甫時已有疾,憂懣不知所。巫言一上可愈,上欲就視之,左右固諫,上乃命林甫出庭中,上登降聖閣遥望,以紅巾招之。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國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還,至昭應,謁林甫,拜於牀下。林甫流涕謂曰:「林甫死矣,公必相,以後累公。」國忠謝不敢當,汗流覆面。十月丁卯,林甫薨。上晚年自恃承平,以天下無復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於林甫。林甫媚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絶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姦;妒賢疾能,排抑勝己,以保其位;屢起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以下,畏之側足。凡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寤。
十載。楊國忠使人說安祿山誣李林甫與阿布思謀反。祿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詣闕,誣告林甫與阿布思約父。上信之,下吏按問。林甫壻諫議夫楊齊宣懼所累,附國忠意證成之。時林甫尚未葬,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孫有官者除名,流嶺南及黔中,給隨身衣及糧食,自餘貲産並没官。近親及黨與坐貶者五十餘人。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棺,如庶人禮葬之。己亥,賜陳希烈爵許國公,楊國忠爵魏國公,賞其成林甫之獄。
姦臣聚斂宇文融、楊慎矜、韋堅、王鉷、楊釗。
唐玄宗開元九年春正月,監察御史宇文融上言:「天下户口逃移,巧僞甚衆,請加檢括。」融,弼之玄孫。源乾曜素愛其才,贊成之。月乙酉,敕有司議招集流移桉詰巧僞之法以聞。 丁亥,制:「州縣逃亡户口,聽百日自首,或於所在附籍,或牒故鄉,各從所欲。過期不首,即加檢括,謫徙邊州。公私敢容庇者扺罪。」以宇文融充使,括逃移户口及籍外田,所獲巧僞甚衆,遷兵部員外郎兼侍御史。融奏置勸農判官十人,并攝御史,分行天下,其新附客户,免六年賦調。使者兢刻急,州縣承風勞擾,百姓苦之。陽翟尉皇甫憬上疏言其狀,上方任融,貶憬盈川尉。州縣希㫖,務於獲多,虚張其數,或以實户客,凡得户八十餘萬,田亦稱是。
十一年秋八月,敕:「前令檢括逃人,慮成煩擾,令所在州縣安集,遂其生業。」
十年夏六月壬辰,制聽逃户自首,闢所在閑田,隨宜收稅,毋得差科征役,租庸一皆蠲免。仍以兵部員外郎兼侍御史宇文融勸農使,巡行州縣,與吏民議定賦役。 秋八月己亥,以宇文融御史中丞,乘驛周流天下,無,諸州先牒上勸農使,後申中,省司亦待融指撝,然後處決。時上將攘四夷,急於用度,州縣畏融,多張虚數,凡得客户八十餘萬,田亦稱是。歲終,增緍錢數百萬,悉進入宫,由是有寵。議者多言煩擾,不利百姓,上令集百寮於尚省議之。公𡖖?已下,畏融恩勢,皆不敢立異。惟户部侍郎楊㻛獨抗議,以括客免稅,不利居人,徵籍外田稅,使百姓困弊,所得不補所失。未幾,㻛出華州刺史。
十年。以宇文融兼户部侍郎。制以所得客户稅錢均充常平倉本錢。
十四年。中令張說惡御史中丞宇文融之人,且患其權重,融所建白,多抑之。夏四月壬,融及御史夫崔隱甫、御史中丞李林甫共彈說「引術士占星,徇私僭侈,受納賄賂」。庚申,罷說中令。
十五年春正月,御史夫崔隱甫、中丞宇文融恐右丞相張說復用,數奏毁之,各朋黨。上惡之,月乙巳,制說致仕,隱甫免官侍母,融出魏州刺史。 乙卯,制:「諸州逃户,先經勸農使括定按比後復有逃來者,隨到準白丁例輸當年租庸,有征役者免差。」
十六年春正月甲寅,以魏州刺史宇文融户部侍郎兼魏州刺史,充河北道宣撫使。 丙寅,以魏州刺史宇文融檢校汴州刺史,充河南北溝渠堤堰決九河使。融請用禹貢九河故道開稻田,并回易陸運錢,官收其利。興役不息,多不就。
十七年。宇文融性精敏,應對辯給,以治財賦得幸於上,始廣置諸使,競聚斂,由是百官浸失其職,而上心益侈,百姓皆怨苦之。人疏躁多言,好自矜伐,在相位,謂人曰:「使吾居此數月,則海內無矣。」信安王褘以軍功有寵於上,融疾之。褘入朝,融使御史李寅彈之,泄於所親。褘聞之,先以白上,明日,寅奏果入。上怒,九月壬,融坐貶汝州刺史,凡相百日而罷。是後言財利以取貴仕者,皆祖於融。 冬十月,宇文融既得罪,國用不足,上復思之,謂裴光庭等曰:「𡖖?等皆言融之惡,朕既黜之矣。今國用不足,將若之何?𡖖?等何以佐朕?」光庭等懼不能對。會有飛狀告融𧷢?賄,貶平樂尉。至嶺外歲餘,司農少𡖖?蔣岑奏融在汴州隱没官錢鉅萬計,制窮治其,融坐流巖州,道卒。
十一年。 太府𡖖?楊崇禮,政道之,在太府十餘年,前後太府者莫能及。時承平日久,財貨山積,嘗經楊𡖖?者,無不精美,每歲鉤校省便,出錢百萬緍。是歲,以户部尚致仕,年九十餘矣。上問宰相:「崇禮諸,誰能繼其父者?」對曰:「崇禮,慎餘,慎矜,慎名,皆廉勤有才,而慎矜優。」上乃擢慎矜自汝陽令監察御史,知太府出納,慎名攝監察御史,知含嘉倉出給,亦皆稱職,上甚悅之。慎矜奏諸州所輸布帛有漬污穿破者,皆下本州徵折倍錢,轉市輕貨,徵調始繁矣。
天寶元年春月,以長安令韋堅陜郡太守,領江、淮租庸轉運使。初,宇文融既敗,言利者稍息。及楊慎矜得幸,於是韋堅、王鉷之徒競以利進,百司有權者,稍稍别置使以領之,舊官充位而已。堅,太之妃兄,吏以幹敏稱。上使之督江、淮租運,歲增巨萬。上以能,故擢任之。王鉷,方翼之孫,亦以善治租賦户部員外郎兼侍御史。
年春月,江、淮南租庸等使韋堅引滻水抵苑東望春樓下潭,以聚江、淮運船,役夫匠通渠,發人丘壟,自江、淮至京城,民間蕭然愁怨。年而成。丙寅,上幸望春樓觀新潭。堅以新船數百艘,遍榜郡名,各陳郡中珍貨於船背。陜尉崔成甫著錦半臂,鈌胯綠衫而裼之,紅袙首,居前船唱得寶歌,使美婦百人盛飾而和之,連檣數里。堅跪進諸郡輕貨,仍上百牙盤食。上置宴,竟日而罷,觀者山積。夏四月,加堅左散騎常侍,其僚屬吏卒褒賞有差,名其潭曰「廣運」。
四載秋九月癸未,以陜郡太守、江淮租庸轉運使韋堅刑部尚,罷其諸使,以御史中丞楊慎矜代之。 冬十月,上以户部郎中王鉷户口色役使,敕賜百姓復除。鉷奏徵其輦運之費,廣張錢數,使市本郡輕貨,百姓所輸乃甚於不復除。舊制,戍邊者免其租庸,六歲而更。時邊將耻敗,士卒死者皆不申牒,貫籍不除。王鉷志在聚斂,以有籍無人者皆避課,桉籍戍邊六歲之外,悉徴其租庸,有并徴十年者,民無所訴。上在位久,用度日侈,後宫賞賜無節,不欲數於左右藏取之。鉷探知上指,歲貢額外錢帛百億萬,貯於內庫,以供宫中宴賜,曰:「此皆不出於租庸調,無預經費。」上以鉷能富國,益厚遇之。鉷務割剥以求媚,中外嗟怨。丙,以鉷御史中丞、京畿采訪使。楊釗侍宴禁中,專掌樗蒲文簿,鉤校精密,上賞其彊明,曰:「好度支郎。」諸楊數徵此言於上,以屬王鉷,鉷因奏充判官。楊釗入禁中,事見楊氏之寵。
七載。度支郎中兼侍御史楊釗善窺上意所愛惡而迎之,以聚斂驟遷,歲中領十五餘使。夏六月甲辰,遷給中,兼御史中丞,專判度支,恩幸日隆。
蘇冕論曰:「設官分職,各有司存,政有恒而易守,本而難失,經遠之理,捨此奚據。洎姦臣廣言利以邀恩,多立使以示寵,刻下民以厚斂,張虚數以獻狀,上心蕩而益奢,人望怨而成禍。使天有司守其位而無其,受厚祿而虚其用。宇文融首倡其端,楊慎矜、王鉷繼遵其軌,楊國忠終成其亂。仲尼云:「寧有盜臣而無聚斂之臣。」誠哉是言。前車既覆,後轍未改,求達化本,不亦難乎!」
八載春月戊申,引百官觀左藏,賜帛有差。是時州縣殷富,倉庫積粟帛,動以萬計。楊釗奏請所在糶變輕貨,及徵丁租地稅皆變布帛輸京師,屢奏帑藏充牣,古今罕儔,故上帥羣臣觀之,賜釗紫衣、金魚以賞之。上以國用豐衍,故視金帛如糞壤,賞賜貴寵之家,無有限極。
楊氏之寵
唐玄宗天寶載。 初,武惠妃薨,上悼念不已,後宫數千,無當意者。或言壽王妃楊氏之美,絶世無雙,上而悅之,乃令妃自以其意乞女官,號「太真」,更壽王娶左衛郎將韋昭訓女,潛內太真宫中。太真肌態豐豔,曉音律,性警穎,善承迎上意,不期歲,寵遇如惠妃,宫中號曰「娘」,凡儀體皆如皇后。
四載秋八月壬寅,冊楊太真貴妃,贈其父玄琰兵部尚,以其叔父玄珪光祿𡖖?,從兄銛殿中少監,錡駙馬都尉。癸卯,冊武惠妃女太華公主,命錡尚之。及貴妃姊,皆賜第京師,寵貴赫然。楊釗,貴妃之從祖兄,不學無行,宗黨所鄙。從軍於蜀,得新都尉。考滿,家貧不能自,新政富民鮮于仲通常資給之。楊玄琰卒於蜀,釗往來其家,遂與其中女通。鮮于仲通,名向,以字行。頗讀,有材智。劒南節度使章仇兼瓊引采訪支使,委以心腹。嘗從容謂仲通曰:「今吾獨上所厚,茍無內援,必李林甫所危。聞楊妃新得幸,人未敢附之。能我至長安,與其家相結,吾無患矣。」仲通曰:「仲通蜀人,未嘗遊上國,恐敗公。今公更求得一人。」因言釗本末。兼瓊引釗,儀觀甚偉,言辭敏給,兼瓊喜,即辟推官,往來浸親密。乃使之獻春綵於京師,將别,謂曰:「有少物在郫,以具一日之糧,過可取之。」釗至郫,兼瓊使親信齎蜀貨精美者遺之,可直萬緍。釗喜過望,晝夜兼行,至長安,歷抵諸妹,以蜀貨遺之,曰:「此章仇公所贈。」時中女新寡,釗遂館於其室,中分蜀貨以與之。於是諸楊日夜譽兼瓊,且言釗善樗蒲。引之上,得隨供奉官出入禁中,改金吾兵曹參軍。
五載夏五月乙亥,以劒南節度使章仇兼瓊户部尚,諸楊引之。 楊貴妃方有寵,每乘馬,則高力士執轡授鞭,織繡之工,專供貴妃院者七百人,中外爭獻器服珍玩。嶺南經略使張九章、廣陵長史王翼,以所獻精美,九章加品,翼入户部侍郎,天下從風而靡。民間歌之曰:「生男勿喜,生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門楣。」妃欲得生荔枝,歲命嶺南馳驛致之,比至長安,色味不變。至是,妃以妒悍不遜,上怒,命送兄銛之第。是日,上不懌,比日中,猶未食,左右動不稱㫖,橫被捶撻。高力士欲嘗上意,請悉載院中儲偫送貴妃,凡百餘車,上自分御膳以賜之。及夜,力士伏奏,請迎貴妃院,遂開禁門而入。自是恩遇愈隆,後宫莫得進矣。
七載冬十一月癸未,以楊貴妃姊適崔氏者韓國夫人,適裴氏者虢國夫人,適柳氏者秦國夫人。人皆有才色,上呼之姨,出入宫掖,並承恩澤,勢傾天下。每命婦入,玉真公主等皆讓不敢就位。姊與銛、錡五家,凡有請託,府縣承迎,峻於制敕。四方賂遺,輻湊其門,惟恐居後,朝夕如市。十宅諸王及百孫院昏嫁,皆先以錢千緍賂韓、虢使請,無不如志。上所賜與及四方獻遺,五家如一。競開第舍,極其壯麗,一堂之費,動踰千萬。既成,它人有勝己者,輒毁而改。虢國尤豪蕩,一旦,帥工徒突入韋嗣立宅,即撤去舊屋,自新第,但授韋氏以隙地十畝而已。中堂既成,召工圬墁,約錢百萬。復求賞技,虢國以絳羅五百叚賞之,嗤而不顧,曰:「請取螻蟻、蜥蜴,記其數置堂中,茍失一物,不敢受直。」
九載春月,楊貴妃復忤㫖,送私第。户部郎中吉溫因宦官言於上曰:「婦人識慮不遠,違忤聖心,陛下何愛宫中一席之地,不使之就死,豈忍辱之於外舍邪!」上亦悔之,遣中使賜以御膳。妃對使者涕泣曰:「妾罪當死,陛下幸不殺而之。今當永離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賜,不足獻,惟髮者父母所與,敢以薦誠。」乃翦髮一繚而獻之。上遽使高力士召還,寵待益深。時貴戚競以進食相尚,上命宦官姚思藝檢校進食使,水陸珍羞數千盤,一盤費中人十家之産。中舍人竇華嘗退朝,值公主進食,列於中衢,傳呼桉轡出其間,宫苑兒數百奮挺於前,華僅以身免。 楊釗以圖讖有「金刀」,請更名,上賜名國忠。
十載春正月庚,楊氏五宅夜遊,與廣平公主從者爭西市門,楊氏奴揮鞭及公主衣,公主墜馬,駙馬陳昌裔下扶之,亦被數鞭。公主泣訴於上,上之杖殺楊氏奴。明日,免昌裔官,不聽朝謁。
十一載。京兆尹王鉷權寵日盛,領十餘使。鉷得罪,敕楊國忠鞫之,仍以國忠兼京兆尹。 夏五月丙辰,楊國忠加御史夫、京畿關內採訪使,凡王鉷所綰使務,悉國忠。 十一月庚申,以楊國忠右相兼文部尚,其判使并如故。國忠人彊辯而輕躁,無威儀。既相,以天下己任,裁決機務,果敢不疑。居朝廷,攘袂扼腕,公𡖖?以下,頤指氣使,莫不震慴。自侍御史至相,凡領四十餘使,臺省官有才行時名不己用者皆出之。或勸陜郡進士張彖謁國忠,曰:「之,富貴立可圖。」彖曰:「君輩倚楊右相如泰山,吾以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君輩得無失所恃乎?」遂隱居嵩山。 十月,楊國忠欲收人望,建議文部選人,無問賢不肖,選深者留之,依資據闕注官。滯淹者翕然稱之。國忠凡所施置,皆曲徇時人所欲,故頗得衆譽。
十載春正月,京兆尹鮮于仲通諷選人請國忠刻頌,立於省門,制仲通撰其辭。上改定數字,仲通以金填之。 冬十月,上幸華清宫。楊國忠與虢國夫人居第相鄰,晝夜往來,無復期度,或并轡走馬入朝,不施鄣幕,道路之掩目。夫人將從車駕幸華清宫,會於國忠第,車馬僕從,充溢數坊,錦繡珠玉,鮮華奪目。國忠謂客曰:「吾本寒家,一旦緣椒房至此,未知稅駕之所。然念終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極樂耳。」楊氏五家,隊各一色衣以相别,五家合隊,粲若雲錦,國忠仍以劒南旌節引於其前。國忠暄舉明經,學業荒陋,不及格。禮部侍郎達奚珣畏國忠權勢,遣其昭應尉撫先白之。撫伺國忠入朝上馬,趨至馬下。國忠意其必中選,有喜色。撫曰:「人白相公,郎君所試不中程式,然亦未敢落。」國忠怒曰:「我何患不富貴,乃令鼠輩相賣!」策馬不顧而去。撫惶遽,白其父曰:「彼恃挾貴勢,令人慘嗟,安可復與論曲直。」遂置暄上等。及暄户部侍郎,珣始自禮部遷吏部。暄與所親言,猶歎己之淹回,珣之迅疾。國忠既居要地,中外餉遺輻湊,積縑至千萬匹。
十載春月丁丑,楊國忠進位司空。甲申,臨軒冊命。 自去歲水旱相繼,關中饑。楊國忠惡京兆尹李峴不附己,以災沴咎於峴,九月,貶長沙太守。峴,褘之。上憂雨稼,國忠取禾之善者獻之,曰:「雨雖多,不害稼。」上以然。扶風太守房琯言所部水災,國忠使御史推之。是歲,天下無敢言災者。高力士侍側,上曰:「淫雨不已,𡖖?可盡言。」對曰:「自陛下以權假宰相,賞罰無章,陰陽失度,臣何敢言。」上默然。
十四載。安祿山反。冬十月,上議親征。辛丑,制太監國,謂宰相曰:「朕在位垂五十載,倦于憂勤,去秋已欲傳位太,值水旱相仍,不欲以餘災遺孫,淹留俟稍豐。不意逆胡橫發,朕當親征,且使之監國。平之日,朕將高枕無矣。」楊國忠懼,退謂韓、虢、秦夫人曰:「太素惡吾家專橫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與姊妹并命在旦暮矣。」相與聚哭,使夫人說貴妃,銜土請命於上,遂寢。
肅宗至德元載。楊國忠勸上幸蜀。上至馬嵬驛,將士飢疲,皆憤怒。龍武將軍陳玄禮以禍由楊國忠,欲誅之。會吐蕃使者十餘人遮國忠馬,訴以無食,國忠未及對,軍士追殺之,并殺其暄及韓國、秦國夫人。 上命高力士縊貴妃於佛堂。國忠妻裴柔與其幼晞及虢國夫人、夫人裴徽走至陳倉,吏士追捕,誅之。事見安史之亂。
安史之亂
唐玄宗開元十四年春月,張守珪使平盧討擊使、左驍衛將軍安祿山討奚、契丹叛者,祿山恃勇輕進,虜所敗。夏四月辛亥,守珪奏請斬之。祿山臨刑呼曰:「夫不欲滅奚、契丹邪?奈何殺祿山!」守珪亦惜其驍勇,欲活之,乃更執送京師。張九齡批曰:「昔穰苴誅莊賈,孫武斬宫嬪。守珪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免死。」上惜其才,敕令免官,以白衣將領。九齡固爭曰:「祿山失律喪師,於灋不可不誅。且臣觀其貌有反相,不殺必後患。」上曰:「𡖖?勿以王夷甫識石勒,枉害忠良。」竟赦之。安祿山者,本營州雜胡,初名阿犖山。其母,巫。父死,母𢹂?之再適突厥安延偃。會其部落破散,與延偃兄思順俱逃來,故冒姓安氏,名禄山。有史窣干者,與禄山同里閈,先後一日生,及長,相親愛,皆互市牙郎,以驍勇聞。張守珪以禄山捉生將,禄山每與數騎出,輒擒契丹數十人而返。狡黠善揣人情,守珪愛之,養以。窣干嘗負官債亡入奚中,奚遊奕所得,欲殺之,窣干紿曰:「我唐之和親使,汝殺我,禍且及汝國。」遊奕信之,送諸牙帳。窣干奚王,長揖不拜,奚王雖怒,而畏唐,不敢殺,以客禮館之,使百餘人隨窣干入朝。窣干謂奚王曰:「王所遣人雖多,觀其才皆不足以天。聞王有良將瑣高者,何不使之入朝?」奚王即命瑣高與牙下百人隨窣干入朝。窣干將至平盧,先使人謂軍使裴休曰:「奚使瑣高與精鋭俱來,聲云入朝,實欲襲軍城,宜謹之,先圖之。」休乃具軍容出迎,至館,悉阬殺其從兵,執瑣高送幽州。張守珪以窣干有功,奏果毅,累遷將軍。後入奏,上與語,悅之,賜名思明。
十九年,平盧兵馬使安祿山傾巧善人,人多譽之。上左右至平盧,祿山皆厚賂之,由是上益以賢。御史中丞張利貞河北采訪使,至平盧,祿山曲利貞,乃至左右皆有賂。利貞入奏,盛稱祿山之美。八月乙未,以祿山營州都督,充平盧軍使、兩蕃、勃海、黑水四府經略使。
天寶元年,分平盧别節度,以安祿山節度使。年春正月,安祿山入朝,上寵待甚厚,謁無時。祿山奏言:「去秋營州蟲食苖,臣焚香祝天云:「臣若操心不正,君不忠,願使蟲食臣心。若不負神祗,願使蟲散。」即有羣烏從北來,食蟲立盡。請宣付史官。」從之。
載春月己巳,以平盧節度使安祿山兼范陽節度使。以范陽節度使裴寬户部尚。禮部尚席建侯河北黜陟使,稱祿山公直,李林甫、裴寬皆順㫖稱其美。人皆上所信任,由是祿山之寵益固不揺矣。
四載秋九月,安祿山欲以邊功市寵,數侵掠奚、契丹。奚、契丹各殺公主以叛,祿山討破之。 冬十月,安禄山奏:「臣討契丹至北平郡,夢先朝名將李靖、李勣從臣求食。」遂命立廟。奏:「薦奠之日,廟梁産芝。」
六載春正月戊寅,以范陽、平盧節度使安祿山兼御史夫。祿山體充肥,腹垂過膝,嘗自稱重百斤。外若癡直,內實狡黠。常令其將劉駱谷留京師,詷朝廷指趣,動靜皆報之。或應有牋表者,駱谷即代作通之。歲獻俘虜、雜畜、奇禽、異獸、珍玩之物,不絶於路,郡縣疲於遞運。祿山在上前,應對敏給,雜以詼諧,上嘗戲指其腹曰:「此胡腹中何所有,其乃爾!」對曰:「更無餘物,止有赤心耳。」上悅。嘗命太,祿山不拜。左右趣之拜,祿山拱立曰:「臣胡人,不習朝儀,不知太者何官?」上曰:「此儲君,朕千秋萬歲後,代朕君汝者。」祿山曰:「臣愚,曏者惟知有陛下一人,不知乃更有儲君。」不得已,然後拜。上以信然,益愛之。上嘗宴勤政樓,百官列坐樓下,獨祿山於御座東閒設金雞障,置榻使坐其前,仍命捲簾以示滎寵。命楊銛、楊錡、貴妃姊皆與祿山叙兄弟。祿山得出入禁中,因請貴妃兒。上與貴妃共坐,祿山先拜貴妃。上問何故,對曰:「胡人先母而後父。」上悅。 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安祿山潛蓄異志,託以禦寇,築雄武城,貯兵器,請忠嗣助役,因欲留其兵。忠嗣先期而往,不祿山而還,數上言祿山必反,林甫益惡之。唐興以來,邊帥皆用忠厚名臣,不久任,不遙領,不兼統,功名著者,往往入宰相。其四夷之將,雖才略如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猶不專將之任,皆以臣使以制之。及開元中,天有吞四夷之志,邊將者十餘年不易,始久任矣。皇則慶、忠諸王,宰相則蕭嵩、牛仙客,始遥領矣。蓋嘉運、王忠嗣專制數道,始兼統矣。李林甫欲杜邊帥入相之路,以胡人不知,乃奏言:「文臣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族胡人。胡人則勇決習戰,寒族則孤立無黨。陛下誠以恩洽其心,彼必能朝廷盡死。」上悅其言,始用安祿山。至是,諸道節度使盡用胡人,精兵咸戍北邊,天下之勢偏重,卒使祿山傾覆天下,皆出於林甫專寵固位之謀。
七載夏六月庚,賜安祿山鐵券。
九載夏五月乙卯,賜安祿山爵東平郡王。唐將帥封王自此始。 秋八月丁巳,以安祿山兼河北道采訪處置使。 安祿山屢誘奚、契丹,設會,飲以莨菪酒,醉而阬之,動數千人,函其酋長之首以獻,前後數四。至是,請入朝,上命有司先起第於昭應。祿山至戲水,楊釗兄弟姊妹皆往迎之,冠蓋蔽野,上自幸望春宫以待之。冬十月辛未,祿山獻奚俘八千人,上命考課之日上上考。前此聽祿山於山谷鑄錢五壚,祿山乃獻錢樣千緍。
十載春正月,上命有司安祿山起第於親仁坊,敕令但窮壯麗,不限財力。既成,具幄帟器皿,充牣其中。有帖白檀牀,皆長丈,闊六尺;銀平脫屏風帳一,方一丈八尺。於𢊍?廏之物,皆飾以金銀,金飯罌,銀淘盆,皆受五斗,織銀絲筐及笊篱各一,它物稱是。雖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上每令中使祿山護役築第及造儲偫賜物,常戒之曰:「胡眼,勿令笑我。」祿山入新第,置酒,乞降墨敕請宰相至第。是日,上欲於樓下擊毬,遽罷戲,命宰相赴之,日遣諸楊與之選勝遊宴,侑以梨園教坊樂。上每食一物稍美,或後苑校獵獲鮮禽,輒遣中使走馬賜之,絡繹於路。甲辰,祿山生日,上及貴妃賜衣服、寶器、酒饌甚厚。後日,召祿山入禁中,貴妃以錦繡襁褓,裹祿山,使宫人以綵輿舁之。上聞後宫喧笑,問其故,左右以貴妃日洗祿兒對。上自往觀之,喜,賜貴妃洗兒金銀錢,復厚賜祿山,盡歡而罷。自是祿山出入宫掖不禁,或與貴妃對食,或通宵不出,頗有醜聲於外,上亦不疑。 安祿山求兼河東節度,月丙辰,以河東節度使韓休珉左羽林將軍,以祿山代之。户部郎中吉溫祿山有寵,附之,約兄弟,說祿山曰:「李右丞相雖以時親兄,必不肯以兄相。温雖蒙驅使,終不得超擢。兄若薦溫於上,溫即奏兄堪任,共排林甫出之,相必矣。」祿山悅其言,數稱溫才於上,上亦忘曩日之言。會祿山領河東,因奏溫節度副使,知留後,以理司直張通儒留後判官,河東悉以委之。是時,楊國忠御史中丞,方承恩用,祿山登降殿階,國忠常扶掖之。祿山與王鉷俱夫,鉷權任亞於李林甫。祿山林甫,禮貌頗倨。林甫陽以他召王夫,鉷至,趨拜甚謹,祿山不覺自失,容貌益恭。林甫與祿山語,每揣知其情,先言之,祿山驚服。祿山於公𡖖?皆慢侮之,獨憚林甫,每,雖盛冬,常汗沾衣。林甫乃引與坐於中,廳撫以温言,自解披袍以覆之。祿山忻荷,言無不盡,謂林甫十郎。既范陽,劉駱谷每自長安來,必問:「十郎何言?」得美言則喜,或但云「語安夫,須好檢校。」輒反手據床曰:「噫嘻,我死矣!」祿山既兼領鎮,賞刑己出,日益驕恣。自以曩時不拜太,上春秋高,頗內懼;武墮弛,有輕中國之心。孔目官嚴莊、掌記高尚因之解圖讖,勸之作亂。祿山養同羅、奚、契丹降者八千餘人,謂之「曳落河」。曳落河者,胡言壯士。及家僮百餘人,皆驍勇善戰,一可當百。畜戰馬數萬匹,多聚兵仗,分遣商胡詣諸道販鬻,歲輸珍貨數百萬。私作緋紫袍、魚袋以百萬計。以高尚、嚴莊、張通儒及將軍孫孝哲腹心,史思明、安守忠、李仁、蔡希德、牛廷玠、向潤容、李庭望、崔乾祐、尹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阿史那承慶爪牙。尚,雍奴人,本名不危,頗有辭學,薄遊河朔,貧困不得志,常歎曰:「高不危當舉而死,豈能齧草根求活邪!」祿山引置幕府,出入卧內。尚典牋奏,莊治簿。通儒,萬歲之;孝哲,契丹。承嗣世盧龍校,祿山以前鋒兵馬使,治軍嚴整。嘗雪,祿山按行諸營,至承嗣營,寂若無人,入閲士卒,無一人不在者,祿山以是重之。
十一載冬十月甲申,以平盧兵馬使史思明兼北平太守,充盧龍軍使。 哥舒翰素與安祿山、安思順不恊,上常和解之,使兄弟。是冬,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於城東。祿山謂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類頗同,何得不相親?」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其忘本故。兄茍親,翰敢不盡心。」祿山以譏其胡,怒,駡翰曰:「突厥敢爾!」翰欲應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陽醉而散,自是怨愈深。
十載夏五月,阿布思回紇所破,安祿山誘其部落而降之,由是祿山精兵,天下莫及。 安祿山以李林甫狡猾踰己,故畏服之。及楊國忠相,祿山視之蔑如,由是有隙。國忠屢言祿山有反狀,上不聽。楊國忠欲厚結翰,與共排安祿山,奏以翰兼河西節度使。秋八月戊戌,賜翰爵西平郡王。
十載春正月己亥,祿山入朝。是時,楊國忠言祿山必反,且曰:「陛下試召之,必不來。」上使召之,祿山聞命即至,庚,上於華清宫,泣曰:「臣本胡人,陛下寵擢至此,國忠所疾,臣死無日矣。」上憐之,賞賜巨萬,由是益親信祿山,國忠之言不能入矣。太亦知祿山必反,言於上,上不聽。 上欲加安祿山同平章,已令張垍草制,楊國忠諫曰:「祿山雖有軍功,目不知,豈可宰相!制若下,恐四夷輕唐。」上乃止。己巳,加祿山左僕射,賜一品、一四品官。 安祿山求兼領閑廏、羣牧,庚申,以祿山閑廏、隴右羣牧等使。祿山求兼總監,壬戌,兼知總監。祿山奏以御史中丞吉溫武部侍郎,充閑廏副使,楊國忠由是惡溫。祿山密遣親信選健馬堪戰者數千匹,别飼之。 月己丑,安祿山奏:「臣所部將士討奚、契丹、九姓、同羅等,勳效甚多,乞不拘常格,超資加賞,仍好寫告身付臣軍授之。」於是除將軍者五百餘人,中郎將者千餘人。祿山欲反,故先以此收衆心。月丁酉朔,祿山辭范陽。上解御衣以賜之,祿山受之驚喜;恐楊國忠奏留之,疾驅出關,乘船沿河而下,令船夫執繩板立於岸側,十五里一更,晝夜兼行數百里,過郡縣不下船。自是有言祿山反者,上皆縛送之,由是人皆知其將反,無敢言者。祿山之發長安,上令高力士餞之長樂坂。及還,上問:「祿山慰意乎?」對曰:「觀其意怏怏,必知欲命相而中止故。」上以告國忠,曰:「此議它人不知,必張垍兄弟告之。」上怒,貶張均建安太守,垍盧溪司馬,弟給中埱宜春司馬。
十四載春月辛亥,安祿山使副將何千年入奏,請以蕃將十人代將,上命立進畫,給告身。韋素謂楊國忠曰:「祿山久有異志,今有此請,其反明矣。明日素當極言,上未允,公其繼之。」國忠許諾。壬,國忠、素入,上迎謂曰:「𡖖?等有疑祿山之意邪?素因極言祿山反已有迹,所請不可許,上不悅。國忠逡巡不敢言,上竟從祿山之請。它日,國忠、素言於上曰:「臣有策可坐消祿山之謀。今若除祿山平章,召詣闕,以賈循范陽節度使,吕知誨平盧節度使,楊光翽河東節度使,則勢自分矣。」上從之。已草制,上留不發,更遣中使輔璆琳以珍果賜祿山,潛察其變。璆琳受祿山厚賂,還,盛言祿山竭忠奉國,無有心。上謂國忠等曰:「祿山,朕推心待之,必無異志。東北虜,藉其鎮遏,朕自保之,𡖖?等勿憂。」遂寢。 安祿山至范陽,朝廷每遣使者至,皆稱疾不出迎,盛陳武,然後之。裴士淹至范陽,十餘日乃得,無復人臣禮。楊國忠日夜求祿山反狀,使京兆尹圍其第,捕祿山客李超等,送御史臺獄,潛殺之。祿山慶宗尚宗女榮義郡主,供奉在京師,密報祿山,祿山愈懼。六月,上以其成昏,手詔召祿山觀禮,祿山辭疾不至。秋七月,祿山表獻馬千匹,每匹執控夫人,遣蕃將十人部送。河南尹達奚珣疑有變,奏請「諭祿山以進車馬宜俟至冬,官自給夫,無煩本軍。」於是上稍寤,始有疑祿山之意。會輔璆琳受賂亦泄,上託以它撲殺之。上遣中使馮神威齎手詔諭祿山,如珣策,且曰:「朕新𡖖?作一湯,十月於華清宫待𡖖?。」神威至范陽宣㫖,祿山踞牀微起,亦不拜,曰:「聖人安穩。」曰:「馬不獻亦可,十月灼然詣京師。」卽令左右引神威置館舍,不復。數日遣還,亦無表。神威還,上泣曰:「臣幾不得家!」 安祿山專制道,陰蓄異志,殆將十年,以上待之厚,欲俟上晏駕然後作亂。會楊國忠與祿山不相悅,屢言祿山且反,上不聽。國忠數以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於上。祿山由是決意遽反,獨與孔目官太僕丞嚴莊、掌記屯田員外郎高尚、將軍阿史那承慶密謀,自餘將佐皆莫之知,但怪其自八月以來,屢饗士卒,秣馬厲兵而已。會有奏官自京師還,祿山詐敕,悉召諸將示之曰:「有密㫖,令祿山將兵入朝討楊國忠,諸君宜卽從軍。」衆愕然相顧,莫敢異言。十一月甲,祿山發所部兵及同羅、奚、契丹、室韋凡十五萬衆,號十萬,反於范陽。命范陽節度副使賈循守范陽,平盧節度副使吕知誨守平盧,别將高秀巖守同,諸將皆引兵夜發。詰朝,祿山出薊城南,閲誓衆,以討楊國忠名,牓軍中曰:「有異議扇動軍人者,斬及族!」於是引兵而南。祿山乘鐵轝,步騎精鋭,煙塵千里,鼓噪震地。時海內久承平,百姓累世不識兵革,猝聞范陽兵起,遠近震駭。河北皆祿山統內,所過州縣,望風瓦解,守令或開門出迎,或棄城竄匿,或所擒戮,無敢拒之者。祿山先遣將軍何千年、高邈將奚騎十,聲言獻射生手,乘驛詣太原。乙丑,北京副留守楊光翽出迎,因劫之以去。太原具言其狀,東受降城亦奏祿山反。上猶以惡祿山者詐之,未之信。庚午,上聞祿山定反,乃召宰相謀之。楊國忠揚揚有得色,曰:「今反者獨祿山耳,將士皆不欲。不過旬日,必傳首詣行在。」上以然,臣相顧失色。上遣特進畢思琛詣東京,金吾將軍程千里詣河東,各簡募數萬人,隨便團結以拒之。辛未,安西節度使封常清入朝,上問以討賊方略,常清言曰:「今太平積久,故人望風憚賊。然有逆順,勢有奇變,臣請走馬詣東京,開府庫,募驍勇,挑馬箠度河,計日取逆胡之首獻闕下。」上悅,壬申,以常清范陽、平盧節度使。常清卽日乘驛詣東京募兵,旬日,得六萬人,乃斷河陽橋守禦之。甲戌,祿山至博陵南,何千年等執楊光翽,祿山責光翽以附楊國忠,斬之以徇。祿山使其將安忠志將精兵軍土門,忠志,奚人,祿山養假。以張獻誠攝博陵太守。獻誠,守珪之。祿山至稿城,常山太守顔杲𡖖?力不能拒,與長史袁履謙往迎之。祿山輒賜杲𡖖?金紫,質其弟,使仍守常山。使其將李欽湊將兵數千人守井陘口,以西來諸軍。杲𡖖?,途中指其衣謂履謙曰:「何著此?」履謙悟其意,乃陰與杲𡖖?謀起兵討祿山。杲𡖖?,思魯之玄孫。丙,斬太僕𡖖?安慶宗,賜榮義郡主自盡。以朔方節度使安思順户部尚,思順弟元貞太僕𡖖?。以朔方右廂兵馬使、九原太守郭儀朔方節度使,右羽林將軍王承業太原尹。置河南節度使,領陳留等十郡,以衛尉𡖖?猗氏張介然之。以程千里潞州長史。諸郡當賊衝者,始置防禦使。丁丑,以榮王琬元帥,右金吾將軍高仙芝副之,統諸軍東征。出內府錢帛,於京師募兵十一萬,號曰天武軍,旬日而集,皆市井弟。 十月丙戌,高仙芝將飛騎、彍騎及新募兵、邊兵在京師者合五萬人,發長安。上遣宦者監門將軍邊令誠監其軍,屯於陜。 丁亥,安祿山自靈昌度河,以絙約敗船及草木横絶河流,一夕,冰合如浮梁,遂陷靈昌郡。祿山步騎散漫,人莫知其數,所過殘滅。張介然至陳留纔數日,祿山至,授兵乘城,衆恟懼,不能守。庚寅,太守郭納以城降。祿山入北郭,聞安慶宗死,慟哭曰:「我何罪而殺我!」時陳留將士降者夾道近萬人,祿山皆殺之以快其忿。斬張介然於軍門,以其將李庭望節度使,守陳留。壬辰,上下制欲親征,其朔方、河西、隴右兵留守城堡之外,皆赴行營,令節度使自將之,期十日畢集。 初,平原太守顔真𡖖?知祿山且反,因霖雨完城浚壕,料丁壯,實倉廩,祿山以其生,易之。及祿山反,牒真𡖖?以平原、博平兵七千人防河津,真𡖖?遣平原司兵李平間道奏之。上始聞祿山反,河北郡縣皆風靡,歎曰:「十四郡曾無一人義士邪!」及平至,喜曰:「朕不識顔真𡖖?作何狀,乃能如是!」真𡖖?使親客密懷購賊牒詣諸郡,由是諸郡多應者。真𡖖?,杲𡖖?之從弟。安祿山引兵向榮陽,太守崔無詖拒之,士卒乘城者,聞鼓角聲,自墜如雨。癸巳,祿山陷榮陽,殺無詖,以其將武令珣守之。祿山聲勢益張,以其將田承嗣、安忠志、張孝忠前鋒。封常清所募兵皆白徒,未更訓練,屯武牢以拒賊,賊以鐵騎蹂之,官軍敗。常清收餘衆戰於葵園,敗;戰上東門內,敗。丁酉,祿山陷東京。賊鼓噪自四門入,縱兵殺掠。常清戰於都亭驛,敗;退守宣仁門,敗,乃自苑西壞牆西走。河南尹達奚珣降於祿山。留守李憕謂御史中丞盧奕曰:「吾曹荷國重任,雖知力不敵,必死之。」奕許諾。憕收殘兵數百欲戰,皆棄憕潰去,憕獨坐府中。奕先遣妻懷印間道走長安,朝服坐臺中,左右皆散。祿山屯於閑廏,使人執憕、奕及采訪判官蔣清,皆殺之。奕駡祿山,數其罪,顧賊黨曰:「凡人當知逆順,我死不失節,夫復何恨!」憕,文水人;奕,懷慎之;清,欽緒之。祿山以其黨張萬頃河南尹。封常清帥餘衆至陜,陜郡太守竇廷芝已犇河東,吏民皆散。常清謂高仙芝曰:「常清連日血戰,賊鋒不可當。且潼關無兵,若賊豕突入關,則長安危矣。」「陜不可守,不如引兵先據潼關以拒之。」仙芝乃帥兵西趣潼關。賊尋至,官軍狼狽走,無復部伍,士馬相騰踐,死者甚衆。至潼關,修完守,賊至,不得入而去。祿山使其將崔乾祐屯陜,臨汝、弘農、濟陰、濮陽、雲中郡皆降於祿山。是時,朝廷徵兵諸道,皆未至,關中恟懼。會祿山方謀稱帝,留東京不進,故朝廷得之,兵亦稍集。祿山以張通儒之弟通晤睢陽太守,與陳留長史楊朝宗將胡騎千餘東略地,郡縣官多望風降走,惟東平太守嗣吳王祗、濟南太守李隨起兵拒之。祗,禕之弟。郡縣之不從賊者,皆倚吳王名。單父尉賈賁帥吏民南擊睢陽,斬張通晤。李庭望引兵欲東徇地,聞之,不敢進而還。 上議親征,太監國,楊國忠使貴妃請命,遂寢。事見揚氏之寵。 顔真𡖖?召募勇士,旬日至萬餘人,諭以舉兵討安祿山,繼以涕泣,士皆感憤。祿山使其黨叚光齎李憕、盧奕、蔣清首徇河北諸郡,至平原,壬寅,真𡖖?執光,腰斬以徇,取人首,續以蒲身,棺斂葬之,祭哭受弔。祿山以海運使劉道玄攝景城太守,清池尉賈載、鹽山尉河內穆寧共斬道玄,得其甲仗五十餘船,㰎道玄首謁長史李暐,暐收嚴莊宗族,悉誅之。是日,送道玄首至平原。真𡖖?召載、寧及清河尉張澹詣平原計。饒陽太守盧全誠據城不受代,河間司法李奐殺祿山所署長史王懷忠,李隨遣遊弈將訾嗣賢濟河,殺祿山所署博平太守馬冀,各有衆數千或萬人。共推真𡖖?盟主,軍皆禀焉。祿山使張獻誠將上谷、博陵、常山、趙郡、文安五郡團結兵萬人圍饒陽。 高仙芝之東征,監軍邊令誠數以干之,仙芝多不從。令誠入奏,具言仙芝、常清撓敗之狀,且云:「常清以賊摇衆,而仙芝棄陜地數百里,盜減軍士糧賜。」上怒,癸卯,遣令誠齎敕即軍中斬仙芝及常清。初,常清既敗,遣使奉表陳賊形勢,上皆不之。常清乃自馳詣闕,至渭南,敕削其官爵,令還仙芝軍,白衣自效。常清草遺表曰:「臣死之後,望陛下不輕此賊,無忘臣言。」時朝議皆以祿山狂悖,不日授首,故常清云然。令誠至潼關,先引常清,宣敕示之,常清以表附令誠上之。常清既死,陳尸蘧除。仙芝還至聽,令誠索陌刀手百餘人自隨,乃謂仙芝曰:「夫亦有恩命。」仙芝遽下,令誠宣敕,仙芝曰:「我遇敵而退,死則宜矣。今上戴天,下履地,謂我盜減糧賜,則誣。」時士卒在前,皆呼稱枉,其聲振地,遂斬之,以將軍李承光攝領其衆。河西、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病廢在家,上藉其威名,且素與祿山不協,召,拜兵馬副元帥,將兵八萬以討祿山,仍敕天下四面進兵,會攻洛陽。翰以疾固辭,上不許,以田良丘御史中丞,充行軍司馬,起居郎蕭昕判官,蕃將火拔仁等各將部落以從,并仙芝舊卒,號十萬,軍于潼關。翰病,不能治,悉以軍政委田良丘。良丘復不敢專決,使王思禮主騎,李承光主步,人爭長,無所統壹。翰用法嚴而不恤,士卒皆解弛,無鬥志。 安祿山同軍使高秀巖寇振武軍,朔方節度使郭儀擊敗之。 顔杲𡖖?將起兵,參軍馮虔、前真定令賈深、稿城尉崔安石、郡人翟萬德、內丘丞張通幽皆預其謀,遣人語太原尹王承業密與相應。會顔真𡖖?自平原遣杲𡖖?甥盧逖潛告杲𡖖?,欲連兵斷祿山路,以緩其西入之謀。時祿山遣其金吾將軍高邈詣幽州徵兵未還,杲𡖖?以祿山命召李欽湊,使帥衆詣郡受犒賚。丙午,薄暮,欽湊至,杲𡖖?使袁履謙、馮虔等𢹂?酒食妓樂往勞之,並其黨皆醉,乃斷欽湊首,收其甲兵,盡縛其黨,明日,斬之,悉散井陘之衆。有頃,高邈自幽州還,且至稿城,杲𡖖?使馮虔往擒之。南境白何千年自東京來,崔安石與翟萬德馳詣醴泉驛迎千年,擒之,同日致於郡下。千年謂杲𡖖?曰:「今太守欲輸力王室,既善其始,當慎其終。此郡應募烏合,難以臨敵,宜深溝高壘,勿與爭鋒。俟朔方軍至,併力齊進,傳檄趙、魏,斷燕、薊要膂,彼則成擒矣。今且宜聲云「李光弼引步騎一萬出井陘」,因使人說張獻誠云:「足下所將多團練之人,無堅甲利兵,難以當山西勁兵。」獻誠必解圍遁去。此亦一奇。」杲𡖖?悅,用其策,獻誠果遁去,其團練兵皆潰。杲𡖖?乃使人入饒陽城,慰勞將士。命崔安石等徇諸郡云:「軍已下井陘,朝夕當至,先平河北諸郡。先下者賞,後至者誅。」於是河北諸郡響應,凡十七郡皆朝廷,兵合十餘萬。兵附祿山者,唯范陽、盧龍、密雲、漁陽、汲、鄴六郡而已。杲𡖖?密使人入漁陽招賈循,郟城人馬燧說循曰:「祿山負恩悖逆,雖得洛陽,終夷滅。公若誅諸將之不從命者,以范陽國,傾其根抵,此不世之功。」循然之,猶豫不時發。别將牛潤容知之,以告祿山,祿山使其黨韓朝陽召循。朝陽至漁陽,引循屏語,使壯士縊殺之,滅其族。以别將牛廷玠知范陽軍。史思明、李立節將蕃、步騎萬人擊博陵、常山。馬燧亡入西山,隱者徐遇匿之,得免。 初,祿山自將欲攻潼關,至新安,聞河北有變而還。蔡希德將兵萬人自河內北擊常山。
肅宗至德元載春正月乙卯朔,祿山自稱燕皇帝,改元聖武,以達奚珣侍中,張通儒中令,高尚、嚴莊中侍郎。 李隨至睢陽,有衆數萬。丙辰,以隨河南節度使,以前高要尉許遠睢陽太守兼防禦使。濮陽客尚衡起兵討祿山,以郡人王栖曜衙前總管,攻拔濟陰,殺祿山將邢超然。 顔杲𡖖?使其泉明、賈深、翟萬德獻李欽湊首及何千年、高邈于京師。張通幽泣請曰:「通幽兄陷賊,乞與泉明偕行,以救宗族。」杲𡖖?哀而許之。至太原,通幽欲自託於王承業,乃教之留泉明等,更其表,多自功,毁短杲𡖖?,别遣使獻之。杲𡖖?起兵纔八日,守未完,史思明、蔡希德引兵皆至城下。杲𡖖?告急於承業,承業既竊其功,利於城陷,遂擁兵不救。杲𡖖?晝夜拒戰,糧盡矢竭,壬戌,城陷,賊縱兵殺萬餘人,執杲𡖖?及袁履謙等送洛陽。王承業使者至京師,玄宗喜,拜承業羽林將軍,麾下受官爵者以百數。徵顔杲𡖖?衛尉𡖖?,朝命未至,常山已陷。杲𡖖?至洛陽,祿山數之曰:「汝自范陽功曹,我奏汝判官,不數年超至太守,何負於汝而反邪?」杲𡖖?瞋目駡曰:「汝本營州牧羊羯奴,天擢汝道節度使,恩幸無比,何負於汝而反?我世唐臣,祿位皆唐有,雖汝所奏,豈從汝反邪!我國討賊,恨不斬汝,何謂反?臊羯狗,何不速殺我!」祿山怒,並袁履謙等縛於中橋之柱而咼之。杲𡖖?、履謙比死,駡不虚口。顔氏一門死於刀鋸者十餘人。史思明、李立節、蔡希德既克常山,引兵擊諸郡之不從者,所過殘滅,於是鄴、廣平、鉅鹿、趙、上谷、博陵、文安、魏、信都等郡復賊守。饒陽太守盧全誠獨不從,思明等圍之。河間司法李奐將七千人、景城長史李暐遣其祀將八千人救之,皆思明所敗。 上命郭儀罷圍雲中,還朔方,益發兵進取東京,選良將一人分兵先出井陘,走河北。儀薦李光弼,癸亥,以光弼河東節度使,分朔方兵萬人與之。 甲,加哥舒翰左僕射、同平章。 乙丑,安祿山遣其慶緒寇潼關,哥舒翰擊却之。 己巳,加顔真𡖖?户部侍郎兼本郡防禦使,真𡖖?以李暐副。 月丙戌,加李光弼魏郡太守、河北道采訪使。 史思明等圍饒陽十九日,不下。李光弼將蕃、步騎萬餘人、太原弩手千人出井陘,己亥,至常山。常山團練兵千人殺胡兵,執安思義出降。光弼謂思義曰:「汝自知當死否?」思義不應。光弼曰:「汝久更陳行,視吾此衆可敵思明否?今我計當如何?汝策可取,當不殺汝。」思義曰:「夫士馬遠來疲弊,猝遇敵,恐未易當,不如移軍入城,早禦,先料勝負,然後出兵。胡騎雖鋭,不能持重,茍不獲利,氣沮心離,於時乃可圖矣。思明今在饒陽,去此不百里,昨暮羽已去,計其先鋒來晨必至,而軍繼之,不可不留意。」光弼悅,釋其縛,即移軍入城。史思明聞常山不守,立解饒陽之圍。明日未旦,先鋒已至,思明等繼之,合萬餘騎,直抵城下。光弼遣步卒五千自東門出戰,賊守門不退。光弼命五百弩於城上齊發射之,賊稍却。乃出弩手千人,分四隊,使其矢發相繼,賊不能當,斂軍道北。光弼出兵五千槍城於道南,夾呼沱水而陳。賊數以騎兵搏戰,光弼之兵射之,人馬中矢者太半,乃退,憩以俟步兵。有村民告「賊步兵五千自饒陽來,晝夜行百七十里,至九門南逢壁度,憩息」。光弼遣步騎各千,匿旗鼓,并水潛行,至逢壁,賊方飯,縱兵掩擊,殺之無遺。思明聞之失勢,退入九門。時常山九縣,七附官軍,惟九門、稿城賊所據。光弼遣裨將張奉璋以兵五百戍石邑,餘皆百人戍之。 上以吳王祗靈昌太守、河南都知兵馬使。賈賁前至雍丘,有衆千。先是,譙郡太守楊萬石以郡降安祿山,逼真源令河東張巡使長史,西迎賊。巡至真源,帥吏民哭於玄元皇帝廟,起兵討賊,吏民樂從者數千人。巡選精兵千人,西至雍丘,與賈賁合。初,雍丘令令狐潮以縣降賊,賊以將,使東擊淮陽救兵于襄邑,破之,俘百餘人,拘於雍丘,將殺之,往李庭望。淮陽兵遂殺守者,潮棄妻走,故賈賁得以其間入雍丘。庚,潮引賊精兵攻雍丘,賁出戰,敗死。張巡力戰却賊,因兼領賁衆,自稱吳王先鋒使。月乙卯,潮復與賊將李懷仙、楊朝宗、謝元同等四萬餘衆奄至城下,衆懼,莫有固志。巡曰:「賊兵精鋭,有輕我心,今出其不意擊之,彼必驚潰,賊勢折,然後城可守。」乃使千人乘城,自帥千人,分數隊,開門突出。巡身先士卒,直衝賊陳,人馬辟易,賊遂退。明日,復進攻城,設百礮環城,樓堞皆盡,巡於城上立木栅以拒之。賊蟻附而登,巡束蒲灌脂,焚而投之,賊不得上。時伺賊隙,出兵擊之,或夜縋斫營。積六十餘日,百餘戰,帶甲而食,裹瘡復戰,賊遂敗走。巡乘勝追之,獲胡兵千人而還,軍聲振。 初,户部尚安思順知祿山反謀,因入朝奏之。及祿山反,上以思順先奏,不之罪。哥舒翰素與之有隙,使人詐祿山遺思順,於關門擒之以獻,且數思順七罪,請誅之。丙辰,思順及弟太僕𡖖?元貞皆坐死,家屬徙嶺外。楊國忠不能救,由是始畏翰。郭儀至朔方,益選精兵,戊午,進軍于代。 戊辰,吳王祗擊謝元同,走之,拜陳留太守、河南節度使。 壬午,以河東節度使李光弼范陽長史、河北節度使。加顔真𡖖?河北采訪使,真𡖖?以張澹支使。先是,清河客李萼,年十餘,郡人乞師於真𡖖?曰:「公首唱義,河北諸郡恃公以長城。今清河,公之西鄰,國家平日聚江、淮、河南錢帛於彼以贍北軍,謂之「天下北庫」,今有布百餘萬匹,帛八十餘萬匹,錢十餘萬緍,糧十餘萬斛。昔討默啜,甲兵皆貯清河庫,今有五十餘萬。户七萬,口十餘萬。竊計財足以平原之富,兵足以倍平原之彊。公誠資以士卒,撫而有之,以郡腹心,則餘郡如四支,無不隨所使矣。」真𡖖?曰:「平原兵新集,尚未訓練,自保恐不足,何暇及鄰。雖然,借若諾之請,則將何乎?」萼曰:「清河遣僕衘命於公者,非力不足而借公之師以嘗寇,亦欲觀賢之明義耳。今仰瞻高意,未有決辭定色,僕何敢遽言所哉!」真𡖖?奇之,欲與之兵。衆以萼年少輕慮,徒分兵力,必無所成,真𡖖?不得已辭之。萼就館,復說真𡖖?,以:「清河去逆效順,奉粟帛、器械以資軍,公乃不納而疑之。僕回轅之後,清河不能孤立,必有所繫託,將公西面之彊敵,公能無悔乎!」真𡖖?驚,遽詣其館,以兵六千借之,送至境,執手别。真𡖖?問曰:「兵已行矣,可以言之所乎?」萼曰:「聞朝廷遣程千里將精兵十萬出崞口討賊,賊據險拒之,不得前。今當引兵先擊魏郡,執祿山所署太守袁知泰,納舊太守司馬垂,使西南主人;分兵開崞口,出千里之師,因討汲、鄴以北至于幽陵郡縣之未下者。平原、清河帥諸同盟,合兵十萬,南臨孟津,分兵循河,據守要害,制其北走之路。計官軍東討者不下十萬,河南義兵西向者亦不減十萬,公但當表朝廷堅壁勿戰,不過月餘,賊必有內潰相圖之變矣。」真𡖖?曰:「善。」命參軍李擇交及平原令范冬馥將其兵,會清河兵四千及博平兵千人,軍于堂邑西南。袁知泰遣其將白嗣恭等將萬餘人來逆戰,郡兵力戰盡日,魏兵敗,斬首萬餘級,捕虜千餘人,得馬千匹,軍資甚衆。知泰犇汲郡,遂克魏郡,軍聲振。時北海太守賀蘭進明亦起兵,真𡖖?以召之并力。進明將步騎五千度河,真𡖖?陳兵逆之,相揖,哭於馬上,哀動行伍。進明屯平原城南,休養士馬,真𡖖?每咨之,由是軍權稍移於進明矣,真𡖖?不以嫌。真𡖖?以堂邑之功讓進明,進明奏其狀,取捨任意。敕加進明「河北招討使」,擇交、冬馥微進資級,清河、博平有功者皆不。進明攻信都郡,久之不克。參軍長安第五琦勸進明厚以金帛募勇士,遂克之。 李光弼與史思明相守四十餘日,思明絶常山糧道,城中乏草,馬食薦藉。光弼以車五百乘之石邑取草,將車者皆衣甲,弩手千人衛之,方陳而行,賊不能奪。蔡希德引兵攻石邑,張奉璋拒却之。光弼遣使告急於郭儀,儀引兵自井陘出,夏四月壬辰,至常山,與光弼合,蕃、步騎共十餘萬。甲午,儀、光弼與史思明等戰於九門城南,思明敗。中郎將渾瑊射李立節,殺之。瑊,釋之之。思明收餘衆犇趙郡,蔡希德犇鉅鹿。思明自趙郡如博陵,時博陵已降官軍,思明盡殺郡官。河、朔之民苦賊殘暴,所在屯結,多至萬人,少者萬人,各營以拒賊。及郭、李軍至,爭出自效。庚,攻趙郡,一日,城降。士卒多虜掠,光弼坐城門,收所獲悉之,民悅。儀生擒四千人,皆捨之,斬祿山太守郭獻璆。光弼進圍博陵,十日不拔,引兵還恒陽就食。 安祿山使平盧節度使吕知誨誘安東副都護馬靈察,殺之。平盧遊奕使武陟劉客奴、先鋒使董秦及安東將王玄志同謀討誅知誨,遣使踰海與顔真𡖖?相聞,請取范陽以自效,真𡖖?遣判官賈載齎糧及戰士衣助之。真𡖖?時惟一頗,纔十餘歲,使詣客奴質。朝廷聞之,以客奴平盧節度使,賜名正臣;玄志安東副都護,董秦平盧兵馬使。 南陽節度使魯炅立栅於滍水之南,安祿山將武令珣、畢思琛攻之。五月丁巳,炅衆潰,走保南陽,賊就圍之。太常𡖖?張垍薦夷陵太守虢王巨有勇略,上徵吳王祗太僕𡖖?,以巨陳留、譙郡太守、河南節度使,兼統嶺南節度使何履光、黔中節度使趙國珍、南陽節度使魯炅。國珍,本䍧柯夷。戊辰,巨引兵自藍田出趣南陽,賊聞之,解圍走。 令狐潮復引兵攻雍丘。潮與張巡有舊,於城下相勞苦如平生。潮因說巡曰:「天下去矣,足下堅守危城,欲誰乎?」巡曰:「足下平生以忠義自許,今日之舉,忠義何在!」潮慚而退。 郭儀、李光弼還常山,史思明收散卒數萬踵其後。儀選驍騎更挑戰,日,至行唐,賊疲,乃退。儀乘之,敗之於沙河。蔡希德至洛陽,安祿山復使將步騎萬人北就思明,使牛廷玠發范陽等郡兵萬餘人助思明,合五萬餘人,而同羅、曳落河居五分之一。儀至恒陽,思明隨至,儀深溝高壘以待之,賊來則守,去則追之,晝則耀兵,夜斫其營,賊不得休息。數日,儀、光弼議曰:「賊倦矣,可以出戰。」壬午,戰于嘉山,破之,斬首四萬級,捕虜千餘人。思明墜馬,露髻跣足步走,至暮,杖折鎗營,犇于博陵。光弼就圍之,軍聲振。於是河北十餘郡皆殺賊守將而降。漁陽路再絶,賊往來者皆輕騎竊過,多官軍所獲,將士家在漁陽者無不揺心。祿山懼,召高尚、嚴莊詬之曰:「汝數年教我反,以萬全。今守潼關,數月不能進,北路已絶,諸軍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鄭數州而已,萬全何在?汝自今勿來我。」尚、莊懼,數日不敢。田乾真自關下來,尚、莊說祿山曰:「自古帝王經營業,皆有勝敗,豈能一舉而成!今四方軍壘雖多,皆新募烏合之衆,未更行陳,豈能敵我薊北勁鋭之兵,何足深憂!尚、莊皆佐命元勳,陛下一旦絶之,使諸將聞之,誰不內懼!若上下離心,臣竊陛下危之。祿山喜曰:「阿浩,汝能豁我心。」即召尚、莊,置酒酣晏,自之歌以侑酒,待之如初。阿浩,乾真字。祿山議棄洛陽,走范陽,計未決。是時,天下以楊國忠驕縱召亂,莫不切齒。,祿山起兵以誅國忠名,王思禮密說哥舒翰,使抗表請誅國忠,翰不應。思禮請以十騎劫取以來,至潼關殺之,翰曰:「如此,乃翰反,非祿山。」或說國忠:「今朝廷重兵盡在翰手,翰若援旗西指,於公豈不危哉!」國忠懼,乃奏:「潼關軍雖盛,而後無繼,萬一失利,京師可憂。請選監牧兒千於苑中訓練。」上許之,使劒南軍將李福德等領之。募萬人屯灞上,令所親杜乾運將之,名禦賊,實翰。翰聞之,亦恐國忠所圖,乃表請灞上軍隸潼關。六月癸未,召杜乾運詣關白,斬之。國忠益懼。會有告崔乾祐在陜,兵不滿四千,皆羸弱無,上遣使趣哥舒翰進兵復陜、洛。翰奏曰:「祿山久習用兵,今始逆,豈肯無?是必羸師以誘我,若往,正墮其計中。且賊遠來,利在速戰;官軍據險以扼之,利在堅守。况賊殘虐失衆,兵勢日蹙,將有內變,因而乘之,可不戰擒。要在成功,何必務速。今諸道徵兵尚多未集,請且待之。」郭儀、李光弼亦上言:「請引兵北取范陽,覆其巢穴,質賊黨妻以招之,賊必內潰。潼關軍,惟應固守以弊之,不可輕出。」國忠疑翰謀己,言於上,以賊方無,而翰逗留,將失機會。上以然,續遣中使趣之,項背相望。翰不得已,撫膺慟哭,丙戌,引兵出關。己丑,遇崔乾祐之軍於靈寶西原。乾祐據險以待之,南薄山,北阻河,隘道七十里。庚寅,官軍與乾祐會戰,乾祐伏兵於險,翰與田良丘浮舟中流以觀軍勢,乾祐兵少,趣諸軍使進。王思禮等將精兵五萬居前,龐忠等將餘兵十萬繼之,翰以兵萬登河北阜望之,鳴鼓以助其勢。乾祐所出兵不過萬人,什什伍伍,散如列星,或疏或密,或前或却,官軍望而笑之。乾祐嚴精兵陳於其後。兵既交,賊偃旗如欲遁者,官軍懈,不。須臾,伏兵發,賊乘高下木石,擊殺士卒甚衆。道隘,士卒如束,槍槊不得用。翰以氈車駕馬前驅,欲以衝賊。日過中,東風暴急,乾祐以草車數十乘塞氈車之前,縱火焚之。煙焰所破,官車不能開目,妄自相殺,謂賊在煙中,聚弓弩而射之。日暮矢盡,乃知無賊。乾祐遣同羅精騎自南山過,出官軍之後擊之,官軍首尾駭亂,不知所,於是敗,或棄甲竄匿山谷,或相擠排入河溺死,囂聲振天地,賊乘勝蹙之。後軍前軍敗,皆自潰,河北軍望之亦潰,瞬息閒兩岸皆空。翰獨與麾下百餘騎走,自首陽山西度河入關。關外先塹,皆廣丈,深丈,人馬墜其中,須臾而滿,餘衆踐之以度,士卒得入關者纔八千餘人。辛卯,乾祐進攻潼關,克之。翰至關西驛,揭牓收散卒,欲復守潼關。蕃將火拔仁等以百餘騎圍驛,入謂翰曰:「賊至矣,請公上馬。」翰上馬出驛,仁帥衆叩頭曰:「公以十萬衆一戰棄之,何面目復天!且公不高仙芝、封常清乎?請公東行。」翰不可,欲下馬,仁以毛縻其足於馬腹,及諸將不從者,皆執之以東。會賊將田乾真已至,遂降之,俱送洛陽。安祿山問翰曰:「汝常輕我,今定何如?」翰伏地對曰:「臣肉眼不識聖人。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常山,李祗在東平,魯炅在南陽,陛下留臣,使以尺招之,不日皆下矣。」祿山喜,以翰司空、同平章。謂火拔仁曰:「汝叛主,不忠不義。」執而斬之。翰以招諸將,皆復責之。祿山知無效,乃囚諸苑中。潼關既敗,於是河東華陰馮翊、上谷防禦使皆棄郡走,所在守兵皆散。是日,翰麾下來告急,上不時召,但遣李福德等將監牧兵赴潼關。及暮,平安火不至,上始懼。壬辰,召宰相謀之。楊國忠自以身領劒南,聞安祿山反,即令副使崔圓陰具儲偫,以有急投之。至是首唱幸蜀之策,上然之。癸巳,國忠集百官於朝堂,惶據流涕,問以策略,皆唯唯不對。國忠曰:「人告祿山反狀已十年,上不之信。今日之,非宰相之過。」仗下,士民驚擾犇走,不知所之,市里蕭條。國忠使韓、虢入宫,勸上入蜀。甲午,百官朝者什無一。上御勤政樓,下制,云欲親征,聞者皆莫之信。以京兆尹魏方進御史夫兼置頓使,京兆少尹靈昌崔光遠京兆尹,充西京留守;將軍邊令誠掌宫闈管鑰。託以劒南節度使潁王璬將赴鎮,令本道設儲偫。是日,上移仗北內。既夕,命龍武將軍陳玄禮整比六軍,厚賜錢帛,選閑廏馬九百餘匹,外人皆莫之知。乙未黎明,上獨與貴妃姊妹、皇、妃主、皇孫、楊國忠、韋素、魏方進、陳玄禮及親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門,妃、王、皇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上過左藏,楊國忠請焚之,曰:「無賊守。」上愀然曰:「賊來不得,必更斂於百姓,不如與之,無重困吾赤。」是日,百官猶有入朝者,至宫門,猶聞漏聲,衛立仗儼然。門既啓,則宫人亂出,中外擾攘,不知上所之。於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竄,山谷細民爭入宫禁及王公第舍,盜取金寶,或乘驢上殿。焚左藏盈庫。崔光遠、邊令誠帥人救火,募人攝府縣官分守之,殺十餘人,乃稍定。光遠遣其東祿山,令誠亦以管籥獻之。上過便橋,楊國忠使人焚橋。上曰:「士庶各避賊求生,柰何絶其路!」留內侍監高力士,使撲滅乃來。上遣宦者王洛𡖖?前行,告諭郡縣置頓。食時,至咸陽望賢宫,洛𡖖?與縣令俱逃,中使徵召,吏民莫有應者。日向中,上猶未食,楊國忠自市胡餅以獻。於是民爭獻糲飯,雜以麥豆,皇孫輩爭以手匊食之,須臾而盡,猶未能飽。上皆酬其直,慰勞之。衆皆哭,上亦掩泣。有老父郭從謹進言曰:「祿山包藏禍心,固非一日,亦有詣闕告其謀者,陛下往往誅之,使得逞其姦逆,致陛下播越。是以先王務延訪忠良以廣聰明,蓋此。臣猶記宋璟相,數進直言,天下賴以安平。自頃以來,在廷之臣以言諱,惟阿謏取容,是以闕門之外,陛下皆不得而知。草野之臣,必知有今日久矣,但九重嚴邃,區區之心無路上達。不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訴之乎!」上曰:「此朕之不明,悔無所及。」慰諭而遣之。俄而尚食舉御膳以至,上命先賜從官,然後食之。命軍士散詣村落求食,期未時皆集而行。夜將半,乃至金城,縣令亦逃,縣民皆脫身走,飲食器皿具在,士卒得以自給。時從者多逃,內侍監袁思藝亦亡去。驛中無燈,人相枕藉而寢,貴賤無以復辨。王思禮自潼關至,始知哥舒翰被擒。以思禮河西、隴右節度使,即令赴鎮收合散卒,以俟東討。丙申,至馬嵬驛,將士飢疲,皆憤怒。陳玄禮以禍由楊國忠,欲誅之,因東宫宦者李輔國以告太,太未決。會吐蕃使者十餘人遮國忠馬,訴以無食,國忠未及對,軍士呼曰:「國忠與胡虜謀反!」或射之,中鞍。國忠走至西門內,軍士追殺之,屠割支體,以槍揭其首於驛門外,並殺其户部侍郎暄及韓國、秦國夫人。御史夫魏方進曰:「汝曹何敢害宰相!」衆殺之。韋素聞亂而出,亂兵所檛,腦血流地。衆曰:「勿韋相公。」救之,得免。軍士圍驛,上聞諠嘩,問外何,左右以國忠反對。上杖屨出驛門,慰勞軍士,令收隊,軍士不應。上使高力士問之,玄禮對曰:「國忠謀反,貴妃不宜供奉,願陛下割恩正法。」上曰:「朕當自處之。」入門,倚杖頫首而立。久之,京兆司韋諤前言曰:「今衆怒難犯,安危在晷刻,願陛下速決。」因叩頭流血。上曰:「貴妃常居深宫,安知國忠反謀?」高力士曰:「貴妃誠無罪,然將士已殺國忠,而貴妃在陛下左右,豈敢自安!願陛下審思之,將士安則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貴妃於佛堂,縊殺之,輿尸寘驛庭,召玄禮等入視之。玄禮等乃免胄釋甲,頓首謝罪。上慰勞之,令曉諭軍士。玄禮等皆呼萬歲,再拜而出,於是始整部伍行計。諤,素之。國忠妻裴柔與其幼晞及虢國夫人、夫人裴徽皆走,至陳倉,縣令薛景仙帥吏士追捕,誅之。丁酉,上將發馬嵬,朝臣惟韋素一人,乃以韋諤御史中丞,充置頓使。將士皆曰:「國忠謀反,其將吏皆在蜀,不可往。」或請之河、隴,或請之靈武,或請之太原,或言還京師。上意在入蜀,慮違衆心,竟不言所向。韋諤曰:「還京當有禦賊之。今兵少,未易東向,不如且至扶風,徐圖去就。」上詢于衆,衆以然,乃從之。及行,父老皆遮道請留,曰:「宫闕,陛下家居;陵寢,陛下墳墓。今捨此,欲何之?」上之按轡久之,乃命太於後宣慰父老。父老因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願帥弟從殿下東破賊,取長安。若殿下與至尊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誰之主?」須臾,聚至數千人。太不可,曰:「至尊遠冒險阻,吾豈忍朝夕離左右!且吾尚未面辭,當還白至尊,更稟進止。」涕泣跋馬欲西。建寧王倓與李輔國執鞚諫曰:「逆胡犯闕,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興復!今殿下從至尊入蜀,若賊兵燒絶棧道,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矣。人情既離,不可復合,雖欲復至此,其可得乎!不如收西北守邊之兵,召郭、李於河北,與之并力東討逆賊,克復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復安,宗廟毁而更存,掃除宫禁以迎至尊,豈非孝之者乎!何必區區温凊兒女之戀乎!」廣平王俶亦勸太留,父老共擁太馬不得行。太乃使俶馳白上。上總轡侍太,久不至,使人偵之,還白狀,上曰:「天!」乃命分後軍千人及飛龍廏馬從太,且諭將士曰:「太仁孝,可奉宗廟,汝曹善輔佐之。」諭太曰:「汝勉之,勿以吾念。西北諸胡,吾撫之素厚,汝必得其用。」太南向號泣而已。使送東宫內人於太,且宣㫖欲傳位,太不受。俶、倓,皆太之。 己亥,上至岐山。或言賊前鋒且至,上遽過,宿扶風郡。士卒潛懷去就,往往流言不遜,陳玄禮不能制,上患之。會成都貢春綵十餘萬匹至扶風,上命悉陳之於庭,召將士入,臨軒諭之曰:「朕比來衰耄,託任失人,致逆胡亂常,須遠避其鋒。知𡖖?等皆蒼猝從朕,不得别父母妻,茇涉至此,勞苦至矣,朕甚愧之。蜀路阻長,郡縣褊,人馬衆多,或不能供。今聽𡖖?等各還家,朕獨與孫、中官前行入蜀,亦足自達。今日與𡖖?等訣别,可共分此綵以資糧。若父母及長安父老,朕致意,各好自愛。」因泣下沾襟。衆皆哭曰:「臣等死生從陛下,不敢有貳。」上良久曰:「去留聽𡖖?。」自是流言始息。 太既留,未知所適。廣平王俶曰:「日漸晏,此不可駐,衆欲何之?」皆莫對。建寧王倓曰:「殿下昔嘗朔方節度使,將吏歲時致啓,倓略識其姓名。今河西、隴右之衆皆散降賊,父兄弟多在賊中,或生異圖。朔方道近,士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無貳心。賊入長安方虜掠,未暇徇地,乘此速往就之,徐圖舉,此上策。」衆皆曰:「善。」至渭濱,遇潼關敗卒,誤與之戰,死甚衆。已,乃收餘卒,擇渭水淺處,乘馬涉度,無馬者涕泣而返。太自奉天北上,比至新平,通夜馳百餘里,士卒器械失亡過半,所存之衆不過數百。新平太守薛羽棄郡走,太斬之。是日,至安定,太守徐㲄亦走,斬之。 辛丑,上發扶風,宿陳倉。 太至烏氏,彭原太守李遵出迎,獻衣及糗糧。至彭原,募士,得數百人。是日,至平涼,閲監牧馬,得數萬匹,募士,得五百餘人,軍勢稍振。 壬寅,上至散關,分扈從將士六軍,使潁王璬先行詣劒南,壽王瑁等分將六軍以次之。丙午,上至河池郡,崔圓奉表迎車駕,具陳「蜀土豐稔,甲兵全盛」。上悅,即日以圓中侍郎、同平章,蜀郡長史如故。以隴西公瑀中王、梁州都督、山南西道采訪防禦使。瑀,璡之弟。 王思禮至平涼,聞河西諸胡亂,還,詣行在。初,河西諸胡部落聞其都護皆從哥舒翰没於潼關,故爭自立,相攻擊。而都護實從翰在北岸,不死,不與火拔仁俱降賊。上乃以河西兵馬使周泌河西節度使,隴右兵馬使彭元耀隴右節度使,與都護思結進明等俱之鎮,招其部落。以思禮行在都知兵馬使。 戊申,扶風民康景龍等自相帥擊賊所署宣慰使薛總,斬首百餘級。庚戌,陳倉令薛景仙殺賊守將,克扶風而守之。 安祿山不意上遽西幸,遣使止崔乾祐兵留潼關,凡十日,乃遣孫孝哲將兵入長安,以張通儒西京留守,崔光遠京兆尹,使安忠順將兵屯苑中以鎮關中。孝哲祿山所寵任,尤用,常與嚴莊爭權,祿山使監關中諸將,通儒等皆受制於孝哲。孝哲豪侈,果於殺戮,賊黨畏之。祿山命搜捕百官、宦者、宫女等,每獲數百人,輒以兵衛送洛陽。王侯將相扈從車駕、家留長安者,誅及嬰孩。陳希烈以晚節失恩,怨上,與張均、張垍等皆䧏於賊。祿山以希烈、垍相,自餘朝士皆授以官。於是賊勢熾,西脅汧、隴,南侵江、,北割河東之半。然賊將皆麤猛無遠略,既克長安,自以得志,日夜縱酒,專以聲色寶賄,無復西出之意。故上得安行入蜀,太北行亦無追迫之患。 李光弼圍博陵未下,聞潼關不守,解圍而南。史思明踵其後,光弼擊却之,與郭儀皆引兵入井陘,留常山太守王俌將景城、河間團練兵守常山。平盧節度使劉正臣將襲范陽,未至,史思明引兵逆擊之,正臣敗,棄妻走,士卒死者七千餘人。初,真𡖖?聞河北節度使李光弼出井陘,即斂軍還平原以待光弼之命。聞郭、李西入井陘,真𡖖?始復區處河北軍。太至平涼數日,朔方留後杜鴻漸、六城水陸運使魏少遊、節度判官崔漪、支度判官盧簡金、鹽池判官李涵相與謀曰:「平涼散地,非屯兵之所。靈武兵食完富,若迎太至此,北收諸城兵,西發河、隴勁騎,南向以定中原,此萬世一時。」乃使涵奉牋於太,且籍朔方士馬、甲兵、穀帛、軍須之數以獻之。涵至平涼,太悅。會河西司馬裴冕入御史中丞,至平涼太,亦勸太之朔方,太從之。鴻漸,暹之族;涵,道之曾孫。鴻漸、漪使少遊居後,葺次舍,庀資儲,自迎太於平涼北境,說太曰:「朔方,天下勁兵處。今吐蕃請和,回紇內附,四方郡縣抵堅守拒賊以俟興復。殿下今理兵靈武,桉轡長驅,移檄四方,收攬忠義,則逆賊不足屠。」少遊盛治宫室,帷帳皆倣禁中,飲膳水陸。秋七月辛酉,太至靈武,悉命撤之。 甲,上至普安,憲部侍郎房琯來謁。上之發長安,羣臣多不知。至咸陽,謂高力士曰:「朝臣誰當來,誰不來?」對曰:「張均、張垍父受陛下恩最深,且連戚里,是必先來。時論皆謂房琯宜相,而陛下不用,祿山嘗薦之,恐或不來。」上曰:「未可知。」及琯至,上問均兄弟,對曰:「臣帥與偕來,逗遛不進,觀其意似有所蓄而不能言。」上顧力士曰:「朕固知之矣。」即日,以琯文部侍郎、同平章。 裴冕、杜鴻漸等上太牋,請遵馬嵬之命,即皇帝位,太不許。冕等言曰:「將士皆關中人,日夜思,所以﨑嶇從殿下遠涉沙塞者,冀尺寸之功。若一朝離散,不可復集。願殿下勉徇衆心,社稷計。」牋五上,太乃許之。是日,肅宗即位於靈武城南樓,羣臣舞蹈,上流涕歔欷。尊玄宗曰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以杜鴻漸、崔漪并知中舍人,裴冕中侍郎、同平章。改關內采訪使節度使,徙治安化,以前蒲關防禦使吕崇賁之。以陳倉令薛景仙扶風太守兼防禦使,隴右節度使郭英乂天水太守兼防禦使。時塞上精兵皆選入討賊,惟餘老弱守邊,文武官不滿十人,披草萊,立朝廷,制度草創,武人驕慢。將管崇嗣在朝堂,背闕而坐,言笑自若,監察御史李勉奏彈之,繫於有司。上特原之,歎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勉,元懿之曾孫。旬日閒,附者漸衆。 丁卯,上皇制:「以太亨充天下兵馬元帥,領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都使,南取長安、洛陽。以御史中丞裴冕兼左庶,隴西郡司馬劉秩試守右庶。永王璘充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節度都使,以少府監竇紹之傅,長沙太守李峴都副使。盛王琦充廣陵都督,領江南東路及淮南、河南等路節度都使,以前江陵都督府長史劉彙之傅,廣陵郡長史李成式都副使。豐王珙充武威都督,仍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度都使,以隴西太守濟陰鄧景山之傅,充都副使。「應須士馬、甲仗、糧賜等,并於當路自供。其諸路本節度使虢王巨等并依前充使,其署置官屬及本路郡縣官,并任自簡擇,署訖聞奏。」時琦、珙皆不出閤,惟璘赴鎮。置山南東道節度,領襄陽等九郡。升五府經略使嶺南節度,領南海等十郡。升五溪經略使黔中節度,領黔中等諸郡。分江南東、西道,東道領餘杭,西道領豫章等諸郡。先是四方聞潼關失守,莫知上所之,及是制下,始知乘輿所在。彙秩之弟兄。 安祿山使孫孝哲殺霍國長公主及王妃、駙馬等於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慶宗。凡楊國忠、高力士之黨及祿山素所惡者皆殺之,凡八十人,或以鐵掊揭其腦蓋,流血滿街。己巳,殺皇孫及郡、縣主十餘人。庚午,上皇至巴西,太守崔渙迎謁。上皇與語,悅之。房琯復薦之,卽日拜門下侍郎、同平章。以韋素左相。渙,玄暐之孫。 初,京兆李泌,幼以才敏著聞,玄宗使與忠王遊。忠王太,泌已長,上言。玄宗欲官之,不可,使與太布衣交,太常謂之先生。楊國忠惡之,奏徙蘄春,後得隱,居潁陽。上自馬嵬北行,遣使召之,謁於靈武。上喜,出則聯轡,寢則對榻,如太時,無皆咨之,言無不從,至於進退將相亦與之議。上欲以泌右相,泌固辭,曰:「陛下待以賔友,則貴於宰相矣,何必屈其志!」乃止。 同羅、突厥從安祿山反者屯長安苑中。甲戌,其酋長阿史那從禮帥五千騎竊廏馬千匹逃朔方,謀邀結諸胡,盜據邊地。上遣使宣慰之,降者甚衆。 賊遣兵寇扶風,薛景仙擊却之。 安祿山遣其將高嵩以敕、繒綵誘河、隴將士,震關使郭英乂擒斬之。 同羅、突厥之逃,長安擾,官吏竄匿,獄囚自出。京兆尹崔光遠以賊且遁矣,遣吏卒守孫孝哲宅。孝哲以狀白祿山,光遠乃與長安令蘇震帥府縣官千餘人來犇,己卯,至靈武。上以光遠御史夫兼京兆尹,使之渭北招集吏民,以震中丞。震,瑰之孫。祿山以田乾真京兆尹。侍御史吕諲、右拾遺楊綰、奉天令安平崔器相繼詣靈武。以諲、器御史中丞,綰起居舍人、知制誥。上命河西節度副使李嗣業將兵五千赴行在,嗣業與節度使梁宰謀,且緩師以觀變。綏德府折衝叚秀實讓嗣業曰:「豈有君父告急而臣晏然不赴者乎!特進常自謂丈夫,今日視之,乃兒女耳。」嗣業慚,卽白宰如數發兵,以秀實自副,將之詣行在。上徵兵於安西,行軍司馬李栖筠發精兵七千人,勵以忠義而遣之。 敕改扶風鳳翔郡。 庚辰,上皇至成都,從官及六軍至者千百人而已。 令狐潮圍張巡於雍丘,相守四十餘日,朝廷聲問不通。潮聞玄宗已幸蜀,復以招巡。有將六人,官皆開府,特進白巡以兵勢不敵,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降賊。巡陽許諾。明日,堂上設天畫像,帥將士朝之,人人皆泣。巡引六將於前,責以義,斬之,士心益勸。城中矢盡,巡縛稿人千餘,被以黑衣,夜縋城下,潮兵爭射之,久乃知其稿人,得矢數十萬。其後復夜縋人,賊笑不設,乃以死士五百斫潮營,潮軍亂,焚壘而遁,追犇十餘里。潮慚,益兵圍之。巡使郎將雷萬春於城上與潮相聞,語未絶,賊弩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動。潮疑其木人,使諜問之,乃驚,遙謂巡曰:「向雷將軍,方知足下軍令矣。然其如天道何!」巡謂之曰:「君未識人倫,焉知天道!」未幾出戰,擒賊將十四人,斬首百餘級。賊乃夜遁,收兵入陳留,不敢復出。頃之,賊步騎七千餘衆屯白沙渦,巡夜襲擊,破之。還至桃陵,遇賊救兵四百餘人,悉擒之。分别其衆,嬀、檀及胡兵悉斬之。榮陽、陳留脅從兵皆散令業。旬日間,民去賊來者萬餘户。 河北諸郡猶唐守。常山守王俌欲降賊,諸將怒,因擊毬,縱馬踐殺之。時信都太守烏承恩麾下有朔方兵千人,諸將遣使者宗仙運帥父老詣信都,迎承恩鎮常山。承恩辭以無詔命。仙運說承恩曰:「常山地控燕、薊,路通河、洛,有井陘之險,足以扼其咽喉。頃屬車駕南遷,李夫收軍退守晉陽,王太守權統後軍,欲舉城降賊,衆心不從,身首異處。將軍兵精氣肅,遠近莫敵,若以家國念,移據常山,與夫首尾相應,則洪勳盛烈,孰與比!若疑而不行,不設,常山既陷,信都豈能獨全!」承恩不從。仙運曰:「將軍不納鄙夫之言,必懼兵少故。「今人不聊生,咸思報國,競相結聚,屯據鄉村,若懸賞招之,不旬日十萬可致,與朔方甲士千餘人相參用之,足成王。若捨要害以授人,居四通而自安,譬如倒持劒戟,取敗之道。」承恩竟疑不決。承恩,承玼之族兄。是月,史思明、蔡希德將兵萬人南攻九門。旬日,九門僞降,伏甲於城上。思明登城,伏兵攻之,思明墜城,鹿角其左脅,夜犇博陵。 顔真𡖖?以蠟丸達表於靈武。以真𡖖?工部尚兼御史夫,依前河北招討采訪處置使,并致赦,亦以蠟丸達之。真𡖖?頒下河北諸郡,遣人頒於河南、江、淮,由是諸道始知上即位於靈武,徇國之心益堅矣。 郭儀等將兵五萬自河北至靈武,靈武軍威始盛,人有興復之望矣。八月壬午朔,以儀武部尚、靈武長史,以李光弼户部尚、北都留守,并同平章,餘如故。光弼以景城、河間兵五千赴太原。先是,河東節度使王承業軍政不修,朝廷遣侍御史崔衆交其兵,尋遣中使誅之。衆侮易承業,光弼素不平。至是敕交兵於光弼,衆光弼不禮,不時交兵,光弼怒,收斬之,軍中股栗。 史思明再攻九門,辛卯,克之,所殺數千人,引兵東圍稿城。 李庭望將蕃、萬餘人東襲寧陵、襄邑,夜,去雍丘城十里置營,張巡帥短兵千掩襲,破之,殺獲太半。庭望收軍夜遁。癸巳,靈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兒應天順人,吾復何憂!」丁酉,制:「自今改制敕誥,表疏稱太上皇。四海軍國,皆先取皇帝進止,仍奏朕知。俟克復上京,朕不復預。」己亥,上皇臨軒,命韋素、房琯、崔渙奉傳國寶、玉冊詣靈武傳位。 辛丑,史思明陷稿城。 初,上皇每酺宴,先設太常雅樂坐部、立部,繼以鼓吹胡樂、教坊府縣散樂、雜戲,以山車、陸船載樂往來,出宫人舞霓裳羽衣,教舞馬百匹銜盃上壽,引犀象入場,或拜或舞。安祿山而悅之,既克長安,命搜捕樂工,運載樂器、舞衣,驅舞馬、犀象皆詣洛陽。
臣光曰:聖人以道德麗,仁義樂,故雖茅茨土階,惡衣菲食,不耻其陋,惟恐奉養之過,以勞民費財。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後患,彈耳目之玩,窮聲技之巧,自謂帝王富貴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後無以踰,非徒娛己,亦以誇人。豈知盜在旁,已有窺窬之心,卒致鑾輿播越,生民塗炭。乃知人君崇華靡以示人,適足盜之招。
禄山晏其羣臣於凝碧池,盛奏衆樂,黎園弟往往歔欷泣下,賊皆露刃睨之。樂工雷海清不勝悲憤,擲樂器於地,西向慟哭。祿山怒,縛於試馬殿前,支解之。祿山聞嚮日百姓乘亂多盜庫物,既得長安,命索日,並其私財盡掠之。令府縣推桉,銖兩之物,無不窮治,連引搜捕,支蔓無窮,民間騷然,益思唐室。自上離馬嵬北行,民間相傳太北收兵來取長安,長安民日夜望之,或時相驚曰:「太軍至矣!」則皆走,市里空。賊望北方塵起,輒驚欲走。京畿豪傑往往殺賊官吏,遥應官軍,誅而復起,相繼不絶,賊不能制。其始自京畿、鄜、坊至于岐、隴皆附之,至是西門之外率敵壘。賊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關,北不過雲陽,西不過武功。江、淮奏請貢獻之蜀、之靈武者,皆自襄陽取上津路抵扶風,道路無壅,皆薛景仙之功。 九月壬,史思明圍趙郡,丙辰,拔之。圍常山,旬日,城陷,殺數千人。 建寧王倓,性英果,有才略,從上自馬嵬北行,兵衆寡弱,屢逢寇盜,倓自選驍勇,居上前後,血戰以衛上。上或過時未食,倓悲泣不自勝,軍中皆屬目向之。上欲以倓天下兵馬元帥,使統諸將東征,李泌曰:「建寧誠元帥才;然廣平,兄。若建寧功成,豈可使廣平吳太伯乎!」上曰:「廣平,冢嗣,何必以元帥重。」泌曰:「廣平未正位東宫。今天下艱難,衆心所屬,在於元帥。若建寧功既成,陛下雖欲不以儲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上皇即其。」上乃以廣平王俶天下兵馬元帥,諸將皆以屬焉。倓聞之,謝泌曰:「此固倓之心。」上與泌出行軍,軍士指之竊言曰:「衣黃者,聖人;衣白者,山人。」上聞之,以告泌曰:「艱難之際,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絶羣疑。」泌不得已受之。服之入謝,上笑曰:「旣服此,豈可無名稱?」出懷中敕,以泌侍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泌固辭,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濟艱難耳。俟賊平,任行高志。」泌乃受之。置元帥府於禁中,俶入則泌在府,泌入俶亦如之。泌言於上曰:「諸將畏憚天威,在陛下前敷陳軍,或不能盡所懷,萬一差,害甚。乞先令與臣及廣平熟議,臣與廣平從容奏聞,可者行之,不可者已之。」上許之。時軍旅務繁,四方奏報,自昏至曉無虚刻,上悉使送府。泌先開視,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門通進,餘則待明。禁門鑰契,悉委俶與泌掌之。 上欲借兵於外夷以張軍勢,以豳王守禮之承審敦煌王,與僕固懷恩使于回紇以請兵。發拔汗那兵,且使轉諭城郭諸國,許以厚賞,使從安西兵入援。李泌勸上且幸彭原,俟西北兵將至,進幸扶風以應之,於時庸調亦集,可以贍軍。上從之。戊辰,發靈武。 內侍邊令誠復自賊中逃,上斬之。 丙,上至順化。韋素等至自成都,奉上寶冊,上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權總百官,豈敢乘危遽傳襲。」羣臣固請,上不許,寘寶冊於别殿,朝夕之,如定省之禮。上以韋素本附楊國忠,意薄之,素聞房琯名,虚心待之。琯上言時,辭情慷慨,上之改容,由是軍國多謀於琯,琯亦以天下己任,知無不,專決於胸臆,諸相拱手避之。 上嘗從容與泌語及李林甫,欲敕諸將克長安,發其冢,焚骨揚灰。泌曰:「陛下方定天下,奈何讎死者?彼枯骨何知,徒示聖德之不弘耳。」且方今從賊者,皆陛下之讎,若聞此舉,恐阻其自新之心。」上不悅,曰:「此賊昔日百方危朕,當是時,朕不保朝夕,朕之全,特天幸耳。林甫亦惡𡖖?,但未及害𡖖?而死耳,柰何矜之!」對曰:「臣豈不知!所以言者,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太平娛樂,一朝失意,遠處巴、蜀。南方地惡,上皇春秋高,聞陛下此敕,意必以用韋妃之故,內慚不懌,萬一感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不能安君親。」言未畢,上流涕被面,降階,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遂抱泌頸泣不已。 冬十月,上發順化,癸未,至彭原。 第五琦上於彭原,請以江、淮租庸市輕貨,溯江、而上至洋川,令中王瑀陸運至扶風以助軍,上從之。尋加琦山南等五道度支使。琦作搉鹽法,用以饒。 房琯上疏,請自將兵復兩京,上許之,加持節、招討西京兼防禦蒲潼兩關兵馬節度等使。琯請自選參佐,以御史中丞鄧景山副,户部侍郎李揖行軍司馬,給中劉秩參謀。旣行,令兵部尚王思禮副之。琯悉以戎務委李揖、劉秩,人皆生,不閑軍旅。琯謂人曰:「賊曳落河雖多,安能敵我劉秩!」琯分軍,使裨將楊希文將南軍,自宜壽入;劉貴哲將中軍,自武功入;李光進將北軍,自奉天入。光進,光弼之弟。 甲申,令狐潮、王福德復將步騎萬餘攻雍丘,張巡出擊,破之,斬首數千級,賊遁去。 房琯以中軍、北軍前鋒,庚,至便橋。辛丑,軍遇賊將安守忠於咸陽之陳濤斜。琯效古法,用車戰,以牛車千乘,馬步夾之。賊順風鼓噪,牛皆震駭,賊縱火焚之,人畜亂,官軍死者四萬餘人,存者數千而已。癸卯,琯自以南軍戰,敗,楊希文、劉貴哲皆降於賊。上聞琯敗,怒,李泌之營救,上乃宥之,待琯如初。 敦煌王承寀至回紇牙帳,回紇可汗以女妻之,遣其貴臣與承寀及僕固懷恩偕來,上於彭原,上厚禮其使者而之。 尹奇圍河間,四十餘日不下,史思明引兵會之。顔真𡖖?遣其將和琳將萬一千人救河間,思明逆擊,擒之,遂陷河間,執李奐送洛陽,殺之。陷景城,太守李暐赴湛水死。思明使兩騎齎尺以招樂安,即時舉郡降。使其將康没野波將先鋒攻平原,兵未至,顔真𡖖?知力不敵,壬寅,棄郡度河南走。思明即以平原兵攻清河、博平,皆陷之。」思明引兵圍烏承恩於信都,承恩以城降,親導思明入城,交兵馬倉庫,馬千匹,兵五萬人。思明送承恩詣洛陽,祿山復其官爵。饒陽裨將束鹿張興,力舉千鈞,性復明辯。賊攻饒陽,彌年不能下。及諸郡皆陷,思明并力圍之,外救俱絶,太守李系窘迫,赴火死,城遂陷。思明擒興立於馬前,謂曰:「將軍真壯士,能與我共富貴乎?」興曰:「興,唐之忠臣,固無降理。今數刻之人耳,願一言而死。」思明曰:「試言之。」興曰:「主上待祿山恩如父,羣臣莫及,不知報德,乃興兵指闕,塗炭生人。丈夫不能翦除凶逆,乃北面之臣乎?僕有短策,足下能聽之乎?足下所以從賊,求富貴耳,譬如燕巢于幕,豈能久安!何如乘間取賊,轉禍福,長享富貴,不亦美乎!」思明怒,命張於木上鋸殺之,詈不絶口,以至於死。賊若破一城,城中人衣服、財賄、婦人皆所掠,男壯者使之負擔,羸病、老幼皆以刀槊戲殺之。祿山初以卒千人授思明,使定河北,至是河北皆下之,郡置防兵千,雜以胡兵鎮之。思明還博陵。尹奇將五千騎度河略北海,欲南取江、淮。會回紇可汗遣其臣葛邏支將兵入援,先以千騎奄至范陽城下,奇聞之,遽引兵。 十一月,令狐潮帥衆萬餘營雍丘城北,張巡邀擊,破之,賊遂走。 十月,安祿山遣兵攻穎川。城中兵少,無蓄積,太守薛愿、長史龐堅悉力拒守,繞城百里廬舍、林木皆盡。期年,救兵不至,祿山使阿史那承慶益兵攻之,晝夜死鬥十五日,城陷,執愿、堅送洛陽,祿山縛於洛濱木上,凍殺之。 上問李泌:「今敵彊如此,何時可定?」對曰:「臣觀賊所獲女金帛,皆輸之范陽,此豈有雄據四海之志邪!今獨虜將或之用,中國之人惟高尚等數人,自餘皆脅從耳。以臣料之,不過年,天下無寇矣。」上曰:「何故?」對曰:「賊之驍將,不過史思明、安守忠、田乾真、張忠志、阿史那承慶等數人而已。今若令李光弼自太原出井陘,郭儀自馮翊入河東,則思明、忠志不敢離范陽、常山,守忠、乾真不敢離長安,是以兩軍縶其四將。從祿山者,獨承慶耳。願敕儀勿取華陰,使兩京之道常通,陛下以所徵之兵軍於扶風,與儀、光弼互出擊之,彼救首則擊其尾,救尾則擊其首,使賊往來數千里,疲於犇命。我常以逸待勞,賊至則避其鋒,去則乘其弊,不攻城,不遏路。來春復命建寧范陽節度使,并塞北出,與光弼南北掎角以取范陽,覆其巢穴。賊退則無所,留則不獲安,然後軍四合而攻之,必成擒矣。」上悅。 令狐潮、李庭望攻雍丘,數月不下,乃置𣏌?州,築城於雍丘之北以絶其糧援。賊常數萬人,而張巡衆才千餘,每戰輒克。河南節度使虢王巨屯彭城,假巡先鋒使。是月,魯、東平、濟陰陷于賊。賊將楊朝宗帥馬步萬將襲寧陵,斷巡後。巡遂拔雍丘,東守寧陵以待之,始與睢陽太守許遠相。是日,楊朝宗至寧陵城西北,巡、遠與戰,晝夜數十合,破之,斬首萬餘級,流尸塞汴而下,賊收兵夜遁。敕以巡河南節度副使。巡以將士有功,遣使詣虢王巨請空名告身及賜物,巨唯與折衝、果毅告身十通,不與賜物。巡移責巨,巨竟不應。
載春正月,安祿山自起兵以來,目漸昏,至是不復睹物,病疽,性益躁暴,左右使令不如意,動加箠撻,或時殺之。既稱帝,深居禁中,將希得其面,皆因嚴莊白。莊雖貴用,亦不免箠撻,閹豎李豬兒被撻尤多,左右人不自保。祿山嬖妾叚氏,生慶恩,欲以代慶緒後。慶緒常懼死,不知所出。莊謂慶緒曰:「有不得已者,時不可失。」慶緒曰:「兄有所,敢不敬從。」謂豬兒曰:「汝前後受撻,寧有數乎?不行,死無日矣。」豬兒亦許諾。莊與慶緒夜持兵立帳外,豬兒執刀直入帳中,斫祿山腹,左右懼,不敢動。祿山捫枕旁刀,不獲,撼帳竿,曰:「必家賊。」腸已流出數斗,遂死。掘牀下深數尺,以氈裹其尸埋之,誡宫中不得泄。乙卯旦,莊宣言於外,云祿山疾亟。立晉王慶緒太,尋即帝位,尊祿山太上皇,然後發喪。慶緒性昏懦,言辭無序,莊恐衆不服,不令人。慶緒日縱酒樂,兄莊,以御史夫,馮翊王,無皆取決焉。厚加諸將官爵以悅其心。 史思明自博陵,蔡希德自太行,高秀巖自同,牛廷玠自范陽,引兵共十萬寇太原。李光弼麾下精兵皆赴朔方,餘團練烏合之衆不滿萬人。思明以太原指掌可取,既得之,當遂長驅取朔方、河、隴。太原諸將皆懼,議修城以待之。光弼曰:「太原城周四十里,賊垂至而興役,是未敵先自困。」乃帥士卒及民於城外鑿壕以自固,作塹數十萬,衆莫知所用。及賊攻城於外,光弼用之增壘於內,壞輒補之。思明使人取攻具於山東,以胡兵千衛送之。至廣陽,别將慕容溢、張奉璋邀擊,盡殺之。思明圍太原,月餘不下,乃選驍鋭遊兵,戒之曰:「我攻其北,則汝潛趣其南,攻東則趣西,有隙則乘之。」而光弼軍令嚴整,雖寇所不至,警邏未嘗少懈,賊不得入。光弼購募軍中,茍有技,皆取之,隨能使之,人盡其用。得安邊軍錢工,善穿地道。賊於城下仰而侮詈,先弼遣人從地道中曳其足而入,臨城斬之。自是賊行皆視地。賊梯衝、土山以攻城,光弼地道以迎之,近城者陷。賊初逼城急,光弼作礮,飛巨石,一發輒斃十餘人。賊死者什,乃退營於數十步外,圍守益固。光弼遣人詐與賊約,刻日出降,賊喜,不。光弼使穿地道周賊營中,搘之以木。至期,光弼勒兵在城上,遣裨將將數千人出,如降狀,賊皆屬目。俄而營中地陷,死者千餘人,賊衆驚亂,官軍鼓噪乘之,俘斬萬計。會安祿山死,慶緒使思明守范陽,留蔡希德等圍太原。 安慶緒以尹奇汴州刺史、河南節度使。甲戌,奇以擅及同羅、奚兵十萬趣睢陽。許遠告急于張巡,巡自寧陵引兵入睢陽。巡有兵千人,與遠兵合六千八百人。賊悉衆逼城,巡督勵將士,晝夜苦戰,或一日至十合,凡十六日,擒賊將六十餘人,殺士卒萬餘,衆氣自倍。遠謂巡曰:「遠懦不習兵,公智勇兼濟,遠請公守,請公遠戰。」自是之後,遠但調軍糧,修戰具,居中應接而已,戰鬥籌畫,一出於巡。賊遂夜遁。 郭儀以河東居兩京之間,扼賊要衝,得河東則兩京可圖。時賊將崔乾祐守河東,丁丑,儀潛遣人入河東,與唐官陷賊者謀,俟官軍至內應。 月戊,上至鳳翔。 郭儀自洛交引兵趣河東,分兵取馮翊。己丑夜,河東司户韓旻等翻河東城迎官軍,殺賊近千人。崔乾祐踰城得免,發城北兵攻城,且拒官軍,儀擊破之。乾祐走,儀追擊之,斬首四千級,捕虜五千人。乾祐至安邑,安邑人開門納之,半入,閉門擊之,盡殪。乾祐未入,自白逕嶺亡去。遂平河東。上至鳳翔旬日,隴右、河西、安西、西域之兵皆會,江、淮庸調亦至洋川、中。上自散關通表成都,信使駱驛。長安人聞車駕至,從賊中自拔而來者日夜不絶。西師憩息既定,李泌請遣安西及西域之衆,如前策并塞東北,自、檀南取范陽。上曰:「今衆已集,庸調亦至,當乘兵鋒擣其腹心,而更引兵東北數千里,先取范陽,不亦迂乎?」對曰:「今以此衆直取兩京,必得之。然賊必再彊,我必困,非久安之策。」上曰:「何?」對曰:「今所恃者,皆西北守塞及諸胡之兵,性耐寒而畏暑,若乘其新至之鋭,攻祿山已老之師,其勢必克。兩京春氣已深,賊收其餘衆,遁巢穴,關東地熱,官軍必困而思,不可留。賊休兵秣馬,伺官軍之去,必復南來,然則征戰之勢未有涯。不若先用之於寒鄉,除其巢穴,則賊無所,根本永絶矣。」上曰:「朕切於晨昏之戀,不能待此決矣。」 關內節度使王思禮軍武功,兵馬使郭英乂軍東原,王難得軍西原。丁酉,安守忠等寇武功,郭英乂戰不利,矢貫其頤而走,王難得望之不救,亦走。思禮退軍扶風。賊遊兵至和關,去鳳翔五十里,鳳翔駭,戒嚴。 李光弼將敢死士出擊蔡希德,破之,斬首七萬餘級,希德遁去。 安慶緒以史思明范陽節度使,兼領恒陽軍,封嬀川王;以牛廷玠領安陽軍,張忠志常山太守兼團練使,鎮井陘口。餘各令舊任,募兵以禦官軍。先是,安祿山得兩京,珍貨悉輸范陽。思明擁彊兵,據富資,益驕橫,浸不用慶緒之命,慶緒不能制。 庚,郭儀遣其旰及兵馬使李韶光、將軍王祚濟河擊潼關,破之,斬首五百級。安慶緒遣兵救潼關,郭旰等敗,死者萬餘人。李韶光、王祚戰死,僕固懷恩抱馬首浮渡渭水,退保河東。 上皇思張九齡之先,之流涕,遣中使至曲江祭之,厚恤其家。 尹奇復引兵攻睢陽。張巡謂將士曰:「吾受國恩
所守,正死耳。但念諸君捐軀命,膏草野,而賞不酬勳,以此痛心耳。」將士皆激勵請奮。巡遂椎牛饗士卒,盡軍出戰。賊望兵少,笑之。巡執旗帥諸將直衝賊陳,賊乃潰,斬將十餘人,殺士卒千餘人,逐之數十里。明日,賊合軍至城下,巡出戰,晝夜數十合,屢摧其鋒,而賊攻圍不輟。 辛未,安守忠將騎萬寇河東,郭儀擊走之,斬首八千級,捕虜五千人。 夏四月,上以郭儀司空、天下兵馬副元帥,使將兵赴鳳翔。庚寅,李仁以鐵騎五千邀之於原北,儀使其將僕固懷恩、王仲昇、渾釋之、李若幽等伏兵擊之於白渠留運橋,殺略盡,仁游水而逸。若幽,神通之玄孫。儀與王思禮軍合於西渭橋,進屯潏西。安守忠、李仁軍於京城西清渠,相守七日,官軍不進。五月癸丑,守忠僞遁,儀悉師逐之。賊以驍騎九千長蛇陳,官軍擊之,首尾兩翼,夾擊官軍,官軍潰。判官韓液、監軍孫知古皆賊所擒,軍資器械盡棄之。儀退保武功,中外戒嚴。是時府庫無蓄積,朝廷專以官爵賞功,諸將出征,皆給空名告身,自開府、特進、列𡖖?、將軍,下至中郎、郎將,聽臨注名。其後聽以信牒授人官爵,有至異姓王者。諸軍但以職任相統攝,不復計官爵高下。及清渠之敗,復以官爵收散卒。由是官爵輕而貨重,將軍告身一通,纔易一醉。凡應募入軍者,一切衣金紫,至有朝士僮僕衣金紫,稱「官而執賤役者。名器之濫,至是而極焉。 山南東道節度使魯炅守南陽,賊將武令珣、田承嗣相繼攻之。城中食盡,一鼠值錢數百,餓死者相枕藉。上遣宦官將軍曹日昇往宣慰,圍急,不得入。日昇請單騎入致命,襄陽太守魏仲犀不許。會顔真𡖖?自河北至,曰:「曹將軍不顧萬死以致帝命,何沮之!借使不達,不過亡一使者;達,則一城之心固矣。」日昇與十騎偕往,賊畏其鋭,不敢逼。城中自謂望絶,及日昇,喜。日昇復之至襄陽取糧,以千人運糧而入,賊不能遏。炅在圍中凡周歲,晝夜苦戰,力竭不能支,壬戌夜,開城帥餘兵數千突圍而出,犇襄陽。承嗣追之,轉戰日,不能克而還。時賊欲南侵江、,賴炅拒其衝要,南夏得全。 司空郭儀詣闕請自貶,甲,以儀左僕射。 尹音益兵圍雎陽益急,張巡於城中夜鳴鼓嚴隊,若將出擊者,賊聞之,達旦儆。既明,巡乃寢兵絶鼓。賊以飛樓瞰城中,無所,遂解甲休息。巡與將軍南霽雲、郎將雷萬春等十餘將各將五十騎開門突出,直衝賊營,至奇魔下,營中亂,斬賊將五十餘人,殺士卒五千餘人。巡欲射奇而不識,乃剡蒿矢,中者喜,謂巡矢盡,走白奇,乃得其狀。使霽雲射之,喪其左目,幾獲之。奇乃收軍退還。 六月癸未,田乾真圍安邑。會陜郡賊將楊務欽密謀國,河東太守馬承光以兵應之。務欽殺城中諸將不同己者,翻城來降。乾真解安邑遁去。 秋七月,河南節度使賀蘭進明克高密、琅邪,殺賊萬餘人。壬,尹奇復徵兵數萬攻睢陽。先是,許遠於城中積糧至六萬石,虢王巨以其半給濮陽、濟陰郡,遠固爭之,不能得。旣而濟陰得糧,遂以城叛,而睢陽城至是食盡。將士人廩米日一合,雜以、紙、樹皮食,而賊糧運通,兵敗復徵。睢陽將士死不加益,諸軍饋救不至,士卒消耗至一千六百人,皆飢病不堪鬥,遂賊所圍,張巡乃修守具以拒之。賊雲梯,勢如半虹,置精卒百於其上,推之臨城,欲令騰入。巡預於城潛鑿穴,候梯將至,於一穴中出木,末置鐵鉤,鉤之使不得退;一穴中出一木,柱之使不得進;一穴中出一木,木末置鐵籠,盛火焚之,其梯中折,梯上卒盡燒死。賊以鉤車鉤城上棚閣,鉤之所及,莫不崩陊。巡以木末置連鏁,鏁末置鐶,搨其鉤頭,以革車拔之入城,截其鉤頭而縱車令去。賊造木驢攻城,巡鎔金汁灌之,應投銷鑠。賊於城西北隅以土囊積柴磴道,欲登城。巡不與爭利,每夜潛以松明、乾蒿投之於中,積十餘日,賊不之覺。因出軍戰,使人順風持火焚之,賊不能救,經十餘日,火方滅。巡之所,皆應機立辦,賊服其智,不敢復攻。遂於城外穿重壕,立木栅以守巡,巡亦於其內作壕以拒之。 丁巳,賊將安武臣攻陜郡,楊務欽戰死,賊遂屠陜。以張鎬兼河南節度、采訪等使,代賀蘭進明。 八月,靈昌太守許叔冀賊所圍,救兵不至,拔衆犇彭城。 睢陽士卒死之餘,纔六百人,張巡、許遠分城而守之,巡守東北,遠守西南,與士卒同食紙,不復下城。賊士攻城者,巡以逆順說之,往往棄賊來降,巡死戰,前後百餘人。是時許叔冀在譙郡,尚衡在彭城,賀蘭進明在臨淮,皆擁兵不救。城中日蹙,巡乃令南霽雲將十騎犯圍而出,告急於臨淮。霽雲出城,賊衆數萬遮之,霽雲直衝其衆,左右馳射,賊衆披靡,止亡兩騎。既至臨淮,進明,進明曰:「今日睢陽不知存亡,兵去何益?」霽雲曰:「睢陽若陷,霽雲請以死謝夫。且睢陽既拔,即及臨淮,譬如皮毛相依,安得不救?」進明愛霽雲勇壯,不聽其語,彊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霽雲慷慨泣且語曰:「霽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餘矣。霽雲雖欲獨食,且不下咽。夫坐擁彊兵,觀睢陽陷没,曾無分災救患之意,豈忠臣義士之所乎?」因齧落一指以示進明曰:「霽雲既不能達主將之意,請留一指以示信報。」座中往往泣下。霽雲察進明終無出師意,遂去。至寧陵,與城使廉垣同將步騎千人,閏月戊申夜,冒圍,且戰且行,至城下,戰,壞賊營,死之外,僅得千人入城。城中將吏知無救,皆慟哭。賊知援絶,圍之益急。初,房琯相,惡賀蘭進明,以河南節度使,以許叔冀進明都知兵馬使,俱兼御史夫。叔冀自恃麾下精鋭,且官與進明等,不受其節制,故進明不敢分兵,非惟疾巡、遠功名,亦懼叔冀所襲。 戊辰,上勞饗諸將,遣攻長安,謂郭儀曰:「之濟否,在此行。」對曰:「此行不捷,臣必死之。」 辛未,御史夫崔光遠破賊於駱谷。光遠行軍司馬王伯倫、判官李椿將千人攻中渭橋,殺賊守橋者千人,乘勝至苑門。賊有先屯武功者,聞之,犇,遇於苑北,合戰,殺伯倫,擒椿送洛陽。然自是賊不復屯武功矣。賊屢攻上黨,常節度使程千里所敗。蔡希德復引兵圍上黨。 九月丁丑,希德以輕騎至城下挑戰,千里帥百騎開門突出,欲擒之。會救至,千里收騎退還,橋壞,墜塹中,反希德所擒,仰謂從騎曰:「吾不幸至此,天。語諸將,善守,寧失帥,不可失城。」希德攻城,竟不克。送千里於洛陽,安慶緒以特進,囚之客省。 郭儀以回紇兵精,勸上益徵其兵以擊賊。懷仁可汗遣其葉護及將軍帝德等將精兵四千餘人來至鳳翔。上引葉護,宴勞賜賚,惟其所欲。丁亥,元帥廣平王俶將朔方等軍及回紇、西域之衆十五萬,號十萬,發鳳翔。俶葉護,約兄弟,葉護喜,謂俶兄。回紇至扶風,郭儀留晏日。葉護曰:「國家有急,遠來相助,何以食!」宴畢卽行,日給其軍羊百口,牛十頭,米四十斛。庚,諸軍俱發,壬寅,至長安城西,陳於香積寺北灃水之東。李嗣業前軍,郭儀中軍,王思禮後軍。賊衆十萬陳於其北,李仁出挑戰,官軍逐之,逼於其陳。賊軍齊進,官軍却,賊所乘,軍中驚亂,賊爭趣輜重。李嗣業曰:「今日不以身餌賊,軍無孑遺矣。」乃肉祖執長刀,立於陳前,呼奮擊,當其刀者人馬俱碎,殺數十人,陳乃稍定。於是嗣業帥前軍各執長刀,如牆而進,身先士卒,所向摧靡。都知兵馬使王難得救其裨將,賊射之中眉,皮垂鄣目,難得自拔箭,掣去其皮,血流被面,前戰不已。賊伏精騎於陳東,欲襲官軍之後,偵者知之,朔方左廂兵馬使僕固懷恩引回紇救擊之,翦滅殆盡,賊由是氣索。李嗣業與回紇出賊陳後,與軍夾擊,自午及酉,斬首六萬級,填溝塹死者甚衆,賊遂潰。餘衆走入城,迨夜,囂聲不止。僕固懷恩言於廣平王俶曰:「賊棄城走矣,請以百騎追之,縛取安守忠、李仁等。」俶曰:「將軍戰亦疲矣,且休息,俟明旦圖之。」懷恩曰:「仁、守忠,賊之驍將,驟勝而敗,此天賜我,柰何縱之,使復得衆,還我患,悔之無及。戰尚神速,何明旦。」俶固止之,使還營。懷恩固請,往而復反,一夕四五起。遲明,諜至,守忠、仁與張通儒、田乾真等皆已遁矣。癸卯,軍入西京。初,上欲速得京師,與回紇約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唐,金帛、女皆回紇。」至是,葉護欲如約,廣平王俶拜於葉護馬前曰:「今始得西京,若遽俘掠,則東京之人皆賊固守,不可復取矣。願至東京乃如約。」葉護驚躍下馬答拜,跪捧王足曰:「當殿下徑往東京。」卽與僕固懷恩引回紇、西域之兵自城南過,營於滻水之東。百姓、軍士、胡虜俶拜者,皆泣曰:「廣平王真華、夷之主。」上聞之,喜曰:「朕不及。」俶整衆入城,百姓老幼夾道歡呼悲泣。俶留長安鎮撫日,引軍東出,以太少傅虢王巨西京留守。甲辰,捷至鳳翔,百寮入賀,上涕泗交頤,卽日遣中使啖庭瑶入蜀奏上皇,命左僕射裴冕入京師,告郊廟及宣慰百姓。上以駿馬召李泌於長安,既至,上曰:「朕已表請上皇東,朕當還東宫,復修人之職。」泌曰:「表可追乎?」上曰:「已遠矣。」泌曰:「上皇不來矣。」上驚問故,泌曰:「理勢自然。」上曰:「之柰何?」泌曰:「今請更羣臣賀表,言自馬嵬請留,靈武勸進,及今成功,聖上思戀晨昏,請速還京,以就孝養之意,則可矣。」上即使泌草表。上讀之,泣曰:「朕始以至誠願萬機,今聞先生之言,乃寤其失。」立命中使奉表入蜀。 郭儀引蕃兵追賊至潼關,斬首五千級,克華陰、弘農郡。關東獻俘百餘人,敕皆斬之。監察御史李勉言於上曰:「今元惡未除,賊所污者半天下,聞陛下龍興,咸思洗心以承聖化,今悉誅之,是驅之使從賊。」上遽使赦之。 冬十月丁未,啖庭瑶至蜀。 壬,興平軍奏破賊於武關,克上洛郡。 尹奇久圍睢陽,城中食盡,議棄城東走。張巡、許遠謀,以:「睢陽,江、淮之保障,若棄之去,賊必乘勝長驅,是無江、淮。且我衆饑羸,走必不遠。古者戰國諸侯尚相救恤,况密邇羣帥乎!不如堅守以待之。」紙既盡,遂食馬;馬盡,羅雀掘鼠;雀鼠盡,巡出愛妾,殺以食士,遠亦殺其奴;然後括城中婦人食之,既盡,繼以男老弱。人知必死,莫有叛者,所餘纔四百人。癸丑,賊登城,將士病,不能戰。巡西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不能全城。生既無以報陛下,死當厲鬼以殺賊。」城遂陷,巡、遠俱被執。尹奇謂巡曰:「聞君每戰眦裂齒碎,何?」巡曰:「吾志吞逆賊,但力不能耳。」奇以刀抉其口視之,所餘纔四。奇義其所,欲活之,其徒曰:「彼守節者,終不吾用。且得士心,存之將後患。」乃並南霽雲、雷萬春等十六人皆斬之。巡且死,顔色不亂,揚揚如常。生致許遠於洛陽。巡初守睢陽時,卒僅萬人,城中居人亦且數萬,巡一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前後戰凡四百餘,殺賊卒十萬人。巡行兵不依古法,教戰陳,令本將各以其意教之。人或問其故,巡曰:「今與胡虜戰,雲合鳥散,變態不恒,數步之間,勢有同異。臨機應猝,在於呼吸之間,而動詢將,不相及,非知兵之變者。故吾使兵識將意,將識士情,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兵將相習,人自戰,不亦可乎?」自興兵,器械甲仗皆取之於敵,未嘗自修。每戰,將士或退散,巡立於戰所,謂將士曰:「我不離此,汝我還決之。」將士莫敢不還死戰,卒破敵。推誠待人,無所疑隱,臨敵應變,出奇無窮。號令明,賞罰信,與衆共甘苦寒暑,故下爭致死力。張鎬聞睢陽圍急,倍道亟進,檄浙東、浙西、淮南、北海諸節度及譙郡太守閭丘曉使共救之。曉素傲狠,不受鎬命。比鎬至,睢陽城已陷日。鎬召曉,杖殺之。 張通儒等收餘衆走保陜。安慶緒悉發洛陽兵,使其御史夫嚴莊將之,就通儒以拒官軍,並舊兵步騎猶十五萬。己未,廣平王俶至曲沃。回紇葉護使其將軍鼻施吐撥裴羅等引軍旁南山搜伏,因駐軍嶺北。郭儀等與賊遇於新店,賊依山而陳,儀等初與之戰,不利,賊逐之下山。回紇自南山襲其背,於黃埃中發十餘矢,賊驚顧曰:「回紇至矣!」遂潰。官軍與回紇夾擊之,賊敗,僵尸蔽野。嚴莊、張通儒等棄陜東走,廣平王俶、郭儀入陜城,僕固懷恩等分道追之。嚴莊先入洛陽告安慶緒。庚申夜,慶緒帥其黨自苑門出走河北,殺所獲唐將哥舒翰、程千里等十餘人而去。許遠死於偃師。壬戌,廣平王俶入東京。回紇意猶未厭,俶患之。父老請率羅錦萬匹以賂回紇,回紇乃止。 成都使還,上皇誥曰:「當與我劒南一道自奉,不復來矣。」上憂懼不知所。數日後,使者至,言上皇初得上請東宫表,彷徨不能食,欲不。及羣臣表至,乃喜,命食作樂,下誥定行日。上召李泌告之曰:「皆𡖖?力。」 癸亥,上發鳳翔,遣太太師韋素入蜀奉迎上皇。 乙丑,郭儀遣左兵馬使張用濟、右武鋒使渾釋之將兵取河陽及河內。嚴莊來降。陳留人殺尹奇,舉郡降。田承嗣圍來填於潁川,亦遣使來降。郭儀應之緩,承嗣復叛,與武令珣皆走河北。制以填淮南節度使。 丙寅,上至望賢宫,得東京捷奏。丁卯,上入西京,百姓出國門奉迎,十里不絶,舞躍呼萬歲,有泣者。上入居明宫,御史中丞崔器令百官受賊官爵者皆脫巾徒跣立於含元殿前,博膺頓首請罪,環之以兵,使百官臨視之。太廟賊所焚,上素服向廟哭日。是日,上皇發蜀郡。 安慶緒走保鄴郡,改鄴郡安成府,改元天成。從騎不過百,步卒不過千人,諸將阿史那承慶等散投常山、趙郡、范陽。旬日間,蔡希德自上黨,田承嗣自潁川、武令珣自南陽各帥所部兵之。召募河北諸郡人,衆至六萬,軍聲復振。 廣平王俶之入東京,百官受安祿山父官者陳希烈等百餘人,皆素服悲泣請罪,俶以上㫖釋之,尋勒赴西京。己巳,崔器令詣朝堂請罪,如西京百官之儀,然後收繫理、京兆獄。其府縣所由祇承人等受賊驅使追捕者,皆繫之。「初,汲郡甄濟有操行,隱居青巖山,安祿山采訪使,奏掌記。濟察祿山有異志,詐得風疾,舁家。祿山反,使蔡希德引行刑者人封刀召之,濟引首待刀,希德以實病白祿山。後安慶緒亦使人彊舁至東京。月餘,會廣平王俶平東京,濟起,詣軍門上謁。俶遣詣京師,上命館之於司,令受賊官爵者列拜以媿其心,以濟祕郎。」國司業蘇源明稱病不受祿山官,上擢考功郎中、知制誥。壬申,上御丹鳳樓,下制:「士庶受賊官祿賊用者,令司條件聞奏。其因戰被虜,或所居密近,因與賊往來者,皆聽自首除罪。其女賊所污者勿問。」 癸酉,回紇葉護自東京還,上命百官迎之於長樂驛,上與宴於宣政殿。葉護奏以「軍中馬少,請留其兵於沙苑,自取馬,還陛下掃除范陽餘孽」。上賜而遣之。十一月,廣平王俶、郭儀來自東京,上勞儀曰:「吾之家國,由𡖖?再造。」張鎬帥魯炅、來瑱、吳王祇、李嗣業、李奐五節度徇河南、河東郡縣,皆下之,惟能元皓據北海,高秀巖據同未下。 己丑,以回紇葉護司空、忠義王,歲遺回紇絹萬匹,使就朔方軍受之。 上之在彭原,更以栗九廟主。庚寅,朝享於長樂殿。 丙申,上皇至鳳翔,從兵六百餘人,上皇命悉以甲兵輸郡庫。上發精騎千奉迎。十月丙午,上皇至咸陽,上法駕迎於望賢宫。上皇在宫南樓,上釋黃袍,著紫袍,望樓下馬,趨進,拜舞於樓下。上皇降樓,撫上而泣,上捧上皇足,嗚咽不自勝。上皇索黃袍,自上著之,上伏地頓首固辭。上皇曰:「天數、人心皆於汝,使朕得保養餘齒,汝之孝。」上不得已受之。父老在仗外歡呼且拜,上令開仗,縱千餘人入謁上皇,曰:「臣等今日復暏聖相,死無恨矣。」上皇不肯居正殿,曰:「此天之位。」上固請,自扶上皇登殿。尚食進食,上品嘗而薦之。丁未,將發行宫,上親上皇習馬而進之。上皇上馬,上親執鞚,行數步,上皇止之。上乘馬前引,不敢當馳道。上皇謂左右曰:「吾天五十年,未貴,今天父,乃貴耳。」左右皆呼萬歲。上皇自開遠門入明宫,御含元殿,慰撫百官。乃詣長樂殿謝九廟主,慟哭久之。即日幸興慶宫,遂居之。上累表請避位還東宫,上皇不許。 戊午,上御丹鳳樓,赦天下,惟與安祿山同反及李林甫、王鉷、楊國忠孫不在免例。立廣平王俶楚王。加郭儀司徒,李光弼司空。自餘蜀郡、靈武扈從立功之臣,皆進階爵,加食邑有差。李憕、盧奕、顔杲𡖖?、袁履謙、許遠、張巡、張介然、蔣清、龐堅等皆加追贈,官其孫。戰亡之家,給復載。郡縣來載租庸分蠲一。近所改郡名、官名,一依故。以蜀郡南京,鳳翔西京,西京中京。以張良娣淑妃。立皇南陽王係趙王,新城王僅彭王,潁川王僴兖王,東陽王侹涇王,僙襄王,倕𣏌?王,偲召王,佋興王,侗定王。議者或罪張巡以守睢陽不去,與其食人,曷若全人。其友人李翰之作傳,表上之,以:「巡以寡擊衆,以弱制彊,保江、淮以待陛下之師,師至而巡死,巡之功矣。而議者或罪巡以食人,愚巡以守死,善遏惡揚,瑕棄功,臣竊痛之。巡所以固守者,以待諸軍之救不至而食盡,食既盡而及人,乖其素志。設使巡守城之初已有食人之計,損數百之衆以全天下,臣猶曰功過相掩,况非其素志乎!今巡死難,不睹休明,唯其令名,是有榮祿。若不時紀,恐遠而不傳,使巡生死不遇,誠可悲焉。臣敬撰傳一卷獻上,乞編列史官。」衆議由是始息。是後赦令無不及李憕等,而程千里獨以生執賊庭,不沾褒贈。 甲,上皇御宣政殿,以傳國寶授上,上始涕泣而受之。 安慶緒之北走,其將北平王李仁及精兵曳落河、同羅、六州胡數萬人皆潰范陽,所過俘掠,人物無遺。史思明厚之,且遣使逆招之范陽境,曳落河、六州胡皆降。同羅不從,思明縱兵擊之,同羅敗,悉奪其所掠,餘衆走其國。慶緒忌思明之彊,遣阿史那承慶、安守忠往徵兵,因密圖之。判官耿仁智說思明曰:「夫崇重,人莫敢言,仁智願一言而死。」思明曰:「何?」仁智曰:「夫所以盡力於安氏者,迫於凶威耳。今唐室中興,天仁聖,夫誠帥所部之,此轉禍福之計。」裨將烏承玭亦說思明曰:「今唐室再造,慶緒葉上露耳,夫柰何與之俱亡!若款朝廷以自湔洗,易於反掌耳。」思明以然。承慶、守忠以五千勁騎自隨,至范陽,思明悉衆數萬迎之,相距一里所,使人謂承慶等曰:「相公及王遠至,將士不勝其喜。然邊兵怯懦,懼相公之衆不敢進,願弛弓以安之。」承慶等從之。思明引承慶等入內廳樂飲,别遣人收其甲兵,諸郡兵皆給糧縱遣之,願留者厚賜,分隸諸營。明日,囚承慶等,遣其將竇昂奉表以所部十郡及兵八萬來降,并帥其河東節度使高秀巖亦以所部來降。乙丑,昂至京師。上喜,以思明義王、范陽節度使,七人皆除顯官。遣內侍李思敬與烏承恩往宣慰,使將所部兵討慶緒。先是,慶緒以張忠志常山太守,思明召忠志還范陽,以其將薛萼攝恒州刺史,開井陘路,招趙郡太守陸濟,降之。命其朝義將兵五千人攝冀州刺史,以其將令狐彰博州刺史。烏承恩所至宣布詔㫖,滄、𤅀?、安、深、德、棣等州皆降。雖相州未下,河北率唐有矣。 郭儀還東都,經營河北。 崔器、吕諲上言:「諸陷賊官,背國從僞,準律皆應處死。」上欲從之。李峴以:「賊陷兩京,天南巡,人自逃生。此屬皆陛下親戚或勳舊孫,今一㮣以叛法處死,恐乖仁恕之道。且河北未平,羣臣陷賊者尚多,若寬之,足開自新之路,若盡誅之,是堅其附賊之心。曰:「殱厥渠魁,脅從罔理。」諲、器守文,不達體,惟陛下圖之。」爭之累日,上從峴議,以六等定罪,重者刑之於市,次賜自盡,次重杖一百,次等流、貶。壬申,斬達奚珣等十八人於城西南獨柳樹下,陳希烈等七人賜自盡於理寺,應受杖者於京兆府門。上欲免張均、張垍死,上皇曰:「均、垍賊,皆任權要。均仍賊毁吾家,罪不可赦。」上叩頭再拜曰:「臣非張說父,無有今日。臣不能活均、垍,使死者有知,何面目說於九原!」因俯伏流涕。上皇命左右扶上起,曰:「張垍汝長流嶺表,張均必不可活,汝更勿救。」上泣而從命。安祿山所署河南尹張萬頃,獨以在賊中能保庇百姓,不坐。頃之,有自賊中來降者,言唐羣臣從安慶緒在鄴者,聞廣平王赦陳希烈等,皆自悼,恨失身賊庭。及聞希烈等誅,乃止。上甚悔之。
臣光曰:人臣者,策名委質,有死無貳。希烈等或貴𡖖?相,或親連胏腑,於承平之日,無一言以規人主之失,救社稷之危,迎合取容,以竊富貴。及四海橫潰,乘輿播越,偷生茍免,顧戀妻,媚賊稱臣,之陳力。此乃屠酤之所羞,犬馬之不如。儻更全其首領,復其官爵,是諂諛之臣無往而不得計。彼顔杲𡖖?、張巡之徒,世治則擯斥外方,沉抑下僚;世亂則委棄孤城,齏粉寇手。何善者之不幸,而惡者之幸,朝廷待忠義之薄,而保姦邪之厚邪?至於微賤之臣,巡徼之隸,謀議不預,號令不及,朝聞親征之詔,夕失警蹕之所,乃復責其不能扈從,不亦難哉!六等議刑,斯亦可矣,何悔焉。
乾元元年。官軍既克京城,宗廟之器及府庫資財多散在民間,遣使檢括,頗有煩擾。正月乙酉,敕盡停之,乃命京兆尹李峴安撫坊市。 月丁未,上御明鳳門,赦天下,改元。盡免百姓今載租庸,復以載年。 安慶緒所署北海節度使能元皓舉所部來降,以鴻臚𡖖?,充河北招討使。 庚午,以安東副都護王玄志營州刺史,充平盧節度使。 安慶緒之北走,其平原太守王暕、清河太守宇文寬皆殺其使者來降。慶緒使其將蔡希德、安太清攻拔之,生擒以,咼於鄴市。凡有謀者,皆誅及種族,乃至部曲、州縣官屬,連坐死者甚衆。與其羣臣歃血盟於鄴南,而人心益離。慶緒聞李嗣業在河內,夏四月,與蔡希德、崔乾祐將步騎萬涉沁水攻之,不勝而還。 辛卯,新主入太廟。上享太廟。 張鎬性簡澹,不中要,聞史思明請降,上言:「思明凶險,因亂竊位,力彊則衆附,勢奪則人離。彼雖人面,心如野獸,難以德懷,願勿假以威權。」言:「滑州防禦使許叔冀狡猾多詐,臨難必變,請徵入宿衛。」時上已寵納思明,會中使自范陽及白馬來,皆言思明、叔冀忠懇可信,上以鎬不切機,五月,罷荆州防禦使。以禮部尚崔光遠河南節度使。 贈故常山太守顔杲𡖖?太太保,謚曰「忠節」,以其威明太僕丞。杲𡖖?之死,楊國忠用張通幽之譖,竟無褒贈。上在鳳翔,顔真𡖖?御史夫,泣訴於上,上乃出通幽普安太守,具奏其狀於上皇,上皇杖殺通幽。杲𡖖?泉明王承業所留,因寓居壽陽,史思明所虜,裹以牛革,送於范陽,會安慶緒初立,有赦,得免。思明降,乃得,求其父尸於東京,得之,遂并袁履謙尸棺斂以。杲𡖖?姊妹女及泉明之皆流落河北,真𡖖?時蒲州刺史,使泉明往求之,泉明號泣求訪,哀感路人,久乃得之。泉明詣親故乞索,隨所得多少贖之,先姑姊妹而後其。姑女賊所掠,泉明有錢百緍,欲贖己女,閔其姑愁悴,先贖姑女,比更得錢,求其女,已失所在。遇羣從姊妹及父時將吏袁履謙等妻流落者,皆與之,凡五十餘家,百餘口,均减資糧,一如親戚。至蒲州,真𡖖?悉加贍給,久之,隨其所適而資送之。袁履謙妻疑履謙衣衾儉薄,發棺視之,與杲𡖖?無異,乃始慚服。 六月戊午,敕兩京陷賊官,司推究未畢者皆釋之,已貶降者續處分。 初,史思明以列將平盧軍使烏知義,知義善待之。知義承恩信都太守,以郡降思明,思明思舊恩而全之。及安慶緒敗,承恩說思明降唐。李光弼以思明終當叛亂,而承恩思明所親信,陰使圖之。勸上以承恩范陽節度副使,賜阿史那承慶鐵券,令共圖思明,上從之。承恩多以私財募部曲,數衣婦人服詣諸將營說誘之,諸將以白思明,思明疑未察。會承恩入京師,上使內侍李思敬與之俱至范陽宣慰。承恩既宣㫖,思明留承恩館於府中,帷其牀,伏人於牀下。承恩少在范陽,思明使省其父。夜中,承恩密謂其曰:「吾受命除此逆胡,當以吾節度使。」人於牀下呼而出。思明乃執承恩,索其裝囊,得鐵券及光弼牒,牒云:「承慶成,則付鐵券,不然,不可付。」得簿數百紙,皆先從思明反者將士名。思明責之曰:「我何負於汝而此?」承恩謝曰:「死罪!此皆李光弼之謀。」思明乃集將佐吏民西向哭曰:「臣以十萬衆降朝廷,何負陛下而欲殺臣!」遂榜殺承恩父,連坐死者百餘人,承恩弟承玼走免。思明囚思敬,表上其狀。上遣中使慰諭思明曰:「此非朝廷與光弼之意,皆承恩所,殺之甚善。」會司議陷賊官罪狀至范陽,思明謂諸將曰:「陳希烈輩皆朝廷臣,上皇自棄之幸蜀,今猶不免於死,况吾屬本從安祿山反乎!」諸將請思明表求誅光弼,思明從之,命判官耿仁智與其僚張不矜表,云:「陛下不臣誅光弼,臣當自引兵就太原誅之。」不矜草表以示思明,及將入函,仁智悉削去之。寫表者以白思明,思明命執人斬之。仁智思明久,思明憐,欲活之,復召入,謂曰:「我任使汝垂十年,今日非我負汝。」仁智呼曰:「人生會有一死,得盡忠義,死之善者。今從夫反,不過延歲月,豈若速死之愈乎!」思明怒,亂捶之,腦流于地。烏承玼犇太原,李光弼表昌化郡王,充石嶺軍使。 秋七月丁亥,冊命回紇可汗曰英武威遠毗伽闕可汗。 乙未,郭儀入朝。 八月庚戌,李光弼入朝。丙辰,以郭儀中令,光弼侍中。丁巳,儀詣行營。 回紇遣其臣骨啜特勒及帝德將驍騎千助討安慶緒,上命朔方左武鋒使僕固懷恩領之。 安慶緒之初至鄴,雖枝黨離析,猶據七郡六十餘城,甲兵資糧豐。慶緒不親政,專以繕臺沼、樓船、酣飲。其臣高尚、張通儒等爭權不叶,無復綱紀。蔡希德有才略,部兵精鋭而性剛,好直言,通儒譖而殺之,麾下數千人皆逃散,諸將怨怒,不用。以崔乾祐天下兵馬使,總中外兵。乾祐愎戾好殺,士卒不附。九月庚寅,命朔方郭儀、淮西魯炅、興平李奐、滑濮許叔冀、鎮西北庭李嗣業、鄭蔡季廣琛、河南崔光遠七節度使及平盧兵馬使董秦將步騎十萬討慶緒,命河東李光弼、關內澤潞王思禮節度使將所部兵助之。上以儀、光弼皆元勳,難相統屬,故不置元帥,但以宦官開府儀同司魚朝恩觀軍容宣慰處置使。觀軍容之名自此始。 冬十月,郭儀引兵自杏園濟河,東至獲嘉,破安太清,斬首四千級,捕虜五百人。太清走保衛州,儀進圍之。丙午,遣使告捷。魯炅自陽武濟,季廣琛、崔光遠自酸棗濟,與李嗣業兵皆會儀於衛州。慶緒悉舉鄴中之衆七萬救衛州,分軍,以崔乾祐將上軍,田承嗣將下軍,慶緒自將中軍。儀使善射者千人伏于壘垣之內,令曰:「我退,賊必逐我,汝乃登壘鼓噪而射之。」既而與慶緒戰,僞退,賊逐之,至壘下,伏兵起射之,矢如雨注。賊還走,儀復引兵逐之,慶緒敗。獲其弟慶和,殺之,遂拔衛州。慶緒走,儀等追之至鄴,許叔冀、董秦、王思禮及河東兵馬使薛兼訓皆引兵繼至。慶緒收餘衆拒戰於愁思岡,敗。前後斬首萬級,捕虜千人。慶緒乃入城固守,儀等圍之,李光弼引兵繼至。慶緒窘急,遣薛嵩求救於史思明,且請以位讓之。思明發范陽兵十萬欲救鄴,觀望未敢進,先遣李仁將步騎一萬軍于滏陽,遙慶緒聲勢。 十一月,崔光遠拔魏州。丙戌,以前兵部侍郎蕭華魏州防禦使。會史思明分軍,一出邢、洺,一出冀、貝,一自洹水趣魏州。郭儀奏以崔光遠代華,十月癸卯,敕以光遠領魏州刺史。 史思明乘崔光遠初至,引兵下,光遠使將軍李處崟拒之。賊勢盛,處崟連戰不利,還趣城。賊追至城下,揚言曰:「處崟召我來,何不出?」光遠信之,腰斬處崟。處崟驍將,衆所恃,既死,衆無鬥志,光遠脫身走還汴州。丁卯,思明陷魏州,所殺萬人。
年春正月己巳朔,史思明築壇於魏州城北,自稱聖燕王,以周摰行軍司馬。李光弼曰:「思明得魏州而按兵不進,此欲使我懈惰而精鋭,掩吾不。」「請與朔方軍同逼魏城,求與之戰,佊懲嘉山之敗,必不敢輕出,得曠日引久,則鄴城必拔矣。慶緒已死,彼則無辭以用其衆。」魚朝恩以不可,乃止。 鎮西節度使李嗣業攻鄴城,流矢所中,丙申,薨。兵馬使荔非元禮代將其衆。初,嗣業表叚秀實懷州長史,知留後。時諸軍屯戍日久,財竭糧盡,秀實獨運芻粟,募兵市馬,以奉鎮西行營,相繼於道。 月,郭儀等九節度使圍鄴城,築壘再重,穿塹重,壅漳水灌之。城中井泉皆溢,構棧而居,自冬涉春,安慶緒堅守以待史思明,食盡,一鼠直錢四千,淘牆䴬及馬屎以食焉。人皆以克在朝夕,而諸軍既無統帥,進退無所稟,城中人欲降者,礙水深不得出。城久不下,上下解體。思明乃自魏州引兵趣鄴,使諸將去城各五十里營,每營擊鼓百而遙脅之。每營選精騎五百,日於城下抄掠,官軍出,即散其營。諸軍人馬牛車日有所失,樵采甚艱,晝之則夜至,夜之則晝至。時天下饑饉,轉餉者南自江、淮,西自并、汾,舟車相繼。思明多遣壯士竊官軍裝號,督趣運者,責其稽緩,妄殺戮人,運者駭懼。舟車所聚,則密縱火焚之,往復聚散,自相辨識,而官軍邏捕不能察。由是諸軍乏食,人思自潰。思明乃引軍直抵城下,官軍與之刻日決戰。月壬申,官軍步騎六十萬陳於安陽河北,思明自將精兵五萬敵之,諸軍望之,以遊軍,未介意。思明直前奮擊,李光弼、王思禮、許叔冀、魯炅先與之戰,殺相半,魯炅中流矢。郭儀承其後,未及布陳,風忽起,吹沙拔木,天地晝晦,咫尺不相辨,兩軍驚,官軍潰而南,賊潰而北,棄甲仗輜重委積於路。儀以朔方軍斷河陽橋,保東京,戰馬萬匹,惟存千,甲仗十萬,遺棄殆盡。東京士民驚駭,散犇山谷。留守崔圓、河南尹蘇震等官吏南犇襄、鄧,諸節度各潰本鎮。士卒所過剽掠,吏不能止,旬日方定。惟李光弼、王思禮整勒部伍,全軍以。儀至河陽,將謀城守,師人相驚,犇缺門,諸將繼至,衆及數萬,議捐東京退保蒲、陜。都虞候張用濟曰:「蒲、陜荐飢,不如守河陽,賊至,并力拒之。」儀從之,使都遊奕使靈武韓遊瑰將五百騎前趣河陽,用濟以步卒五千繼之。周摰引兵爭河陽,後至,不得入而去。用濟役所部兵築南、北兩城而守之。叚秀實帥將士妻及公私輜重自野戍度河,待命於河清之南岸,荔非元禮至而軍焉。諸將各上表請罪,上皆不問,惟削崔圓階封,貶蘇震濟王府長史,削銀青階。史思明審知官軍潰去,自沙河收整士衆,還屯鄴城南。安慶緒收儀等營中糧,得六七萬石,與孫孝哲、崔乾祐謀閉門更拒思明。諸將曰:「今日豈可復背史王乎!」思明不與慶緒相聞,不南追官軍,但日於軍中饗士。張通儒、高尚等言於慶緒曰:「史王遠來,臣等皆應迎謝。」慶緒曰:「任公蹔往。」思明之涕泣,厚禮而之。經日,慶緒不至。思明密召安太清令誘之,慶緒窘蹙,不知所,乃遣太清上表稱臣於思明,請待解甲入城,奉上璽綬。思明省表曰:「何至如此!」因出表徧示將士,咸稱萬歲。乃手疏唁慶緒而不稱臣,且曰:「願兄弟之國,更作藩籬之援,鼎足而立,猶或庶幾;北面之禮,固不敢受。」并封表還之。慶緒悅,因請歃血同盟,思明許之。慶緒以百騎詣思明營,思明令軍士擐甲執兵以待之,引慶緒及諸弟入至庭下。慶緒再拜稽首曰:「臣不克荷負,棄失兩都,久陷重圍。不意王以太上皇之故,遠垂救援,使臣應死復生,摩頂至踵,無以報德。」思明忽震怒曰:「棄失兩都,亦何足言。爾人,殺父奪其位,天地所不容。吾太上皇討賊,豈受爾佞媚乎!」即命左右牽出,并其四弟及高尚、孫孝哲、崔乾祐皆殺之,張通儒、李庭望等悉授以官。思明勒兵入鄴城,收其士馬,以府庫賞將士。慶緒先所有州縣及兵皆於思明。遣安太清將兵五千取懷州,因留鎮之。思明欲遂西略,慮根本未固,乃留其朝義守相州,引兵還范陽。 辛卯,以荔非元禮懷州刺史,權知鎮西、北庭行營節度使。元禮復以叚秀實節度判官。 丙申,以郭儀東畿、山東、河東諸道元帥,權知東京留守;以河西節度使來瑱行陜州刺史,充陜虢華州節度使。夏四月庚,澤潞節度使王思禮破史思明將楊旻於潞城東。 九節度之潰於相州,魯炅所部兵剽掠尤甚,聞郭儀退屯河上,李光弼還太原,炅慚懼,飲藥而死。 史思明自稱燕皇帝,改元順天,立其妻辛氏皇后,朝義懷王,以周摰相,李仁將。改范陽燕京,諸州郡。 戊申,以鴻臚𡖖?李抱玉鄭陳潁、亳節度使、觀軍容使魚朝恩惡郭儀,因其敗,短之於上。秋七月,上召儀還京師,以李光弼朔方節度使、兵馬元帥。光弼治軍嚴整,始至,號令一施,士卒、壁壘、旌旗精彩皆變。 八月壬戌,以李光弼幽州長史、河北節度等使。 九月,史思明使其朝清守范陽,命諸郡太守各將兵千從己向河南,分四道,使其將令狐彰將兵五千自黎陽濟河取滑州;思明自濮陽,史朝義自白臯,周摰自胡良濟河,會于汴州。李光弼方巡河上諸營,聞之,還入汴州,謂汴滑節度使許叔冀曰:「夫能守汴州十五日,我則將兵來救。」叔冀許諾。光弼還東京。思明至汴州,叔冀與戰,不勝,遂與濮州刺史董秦及其將梁浦、劉從諫、田神功等降之。思明以叔冀中令,與其將李詳守汴州;厚待董秦,收其妻,置長蘆質;使其將南德信與梁浦、劉從諫、田神功等數十人徇江、淮。神功,南宫人,思明以平盧兵馬使。頃之,神功襲德信,斬之。從諫脫身走,神功將其衆來降。思明乘勝西攻鄭州。光弼整衆徐行,至洛陽,謂留守韋陟曰:「賊乘勝而來,利在按兵,不利速戰。洛城不可守,於公計何如?」陟請留兵於陜,退守潼關,據險以挫其鋭。光弼曰:「兩敵相當,貴進忌退。今無故棄五百里地,則賊勢益張矣。不若移軍河陽,北連澤、潞,利則進取,不利則退守,表裏相應,使賊不敢西侵,此猿臂之勢。夫辨朝廷之禮,光弼不如公;論軍旅之,公不如光弼。」陟無以應。判官韋損曰:「東京帝宅,侍中柰何不守?」光弼曰:「守之,則汜水、崿嶺、龍門皆應置兵,兵馬判官,能守之乎?」遂移牒留守韋陟使帥東京官屬西入關, 牒河南尹李若幽使帥吏民出城避賊,空其城。光弼帥軍士運油鐵諸物詣河陽守,光弼以五百騎殿。時思明遊兵已至石橋,諸將請曰:「今自洛城而北乎?當石橋而進乎?」光弼曰:「當石橋而進。」及日暮,光弼秉炬徐行,部曲堅重,賊引兵躡之,不敢逼。光弼夜至河陽,有兵萬,糧纔支十日。光弼按閲守,部分士卒,無不嚴辦。庚寅,思明入洛陽,城空無所得,畏光弼掎其後,不敢入宫,退屯白馬寺南,築月城於河陽南以拒光弼。於是鄭、滑等州相繼陷没,韋陟、李若幽皆寓治於陜。 冬十月丁酉,下制親征史思明,羣臣上表諫,乃止。 史思明引兵攻河陽,使驍將劉龍仙詣城下挑戰。龍仙恃勇,舉右足加馬鬣上,慢駡光弼。光弼顧諸將曰:「誰能取彼者?」僕固懷恩請行,光弼曰:「此非將所。」左右言裨將白孝德可往,光弼召問之,孝德請行。光弼問:「須幾何兵?」對曰:「請挺身取之。」光弼壯其志,然固問所須,對曰:「願選五十騎出壘門後繼,兼請軍助鼓噪以增氣。」光弼撫其背而遣之。孝德挾矛,策馬亂流而進,半涉,懷恩賀曰:「克矣。」光弼曰:「鋒未交,何以知之?」懷恩曰:「觀其攬轡安閑,知其萬全。」龍仙其獨來,甚易之,稍近,將動,孝德揺手示之,若非來敵者,龍仙不測而止。去之十步,乃與之言,龍仙慢駡如初。孝德息馬良久,因瞋目謂曰:「賊識我乎?」龍仙曰:「誰?」曰:「我白孝德。」龍仙曰:「是何狗彘!」孝德呼,運矛躍馬搏之,城上鼓噪,五十騎繼進。龍仙矢不及發,環走堤上,孝德追及,斬首,𢹂?之以,賊衆駭。孝德,本安西胡人。思明有良馬千餘匹,每日出於河南渚浴之,循環不休以示多。光弼命索軍中牝馬,得五百匹,縶其駒於城內,俟思明馬至水際,盡出之,馬嘶不已,思明馬悉浮渡河,一時驅之入城。思明怒,列戰船數百艘,泛火船於前而隨之,欲乘流燒浮橋。光弼先貯百尺長竿數百枚,以巨木承其根,氈裹鐵義置其首,以迎火船,而義之船不得進,須臾自焚盡。以義拒戰船,於橋上發礮石擊之,中者皆沈没,賊不勝而去。思明兵於河清,欲絶光弼糧道,光弼軍于野水度以之。既夕,還河陽,留兵千人,使部將雍希顥守其栅,曰:「賊將高庭暉、李日越、喻文景,皆萬人敵,思明必使一人來劫我。我且去之,汝待於此。若賊至,勿與之戰,降,則與之俱來。」諸將莫諭其意,皆竊笑之。既而思明果謂李日越曰:「李光弼長於憑城,今出在野,此成擒矣。汝以鐵騎宵濟,我取之,不得,則勿返。」日越將五百騎晨至栅下,希顥阻壕休卒,吟嘯相視。日越怪之,問曰:「司空在乎?」曰:「夜去矣。」「兵幾何?」曰:「千人。」「將誰?」曰:「雍希顥。」日越默計久之,謂其下曰:「今失李光弼,得希顥而,吾死必矣,不如降。」遂請降。希顥與之俱光弼,光弼厚待之,任以心腹。高庭暉聞之,亦降。或問光弼:「降將何易?」光弼曰:「此人情耳。思明常恨不得野戰,聞我在外,以必可取。日越不獲我,勢不敢。庭暉才勇過於日越,聞日越被寵任,必思奪之矣。」庭暉時五臺府果毅,己亥,以庭暉右武衛將軍。思明復攻河陽,光弼謂鄭陳節度使李抱玉曰:「將軍能我守南城日乎?」抱玉曰:「過期何如?」光弼曰:「過期救不至,任棄之。」抱玉許諾,勒兵拒守。城且陷,抱玉給之曰:「吾糧盡,明旦當降。」賊喜,斂軍以待之。抱玉繕完成,明日,復請戰。賊怒,急攻之。抱玉出奇兵,表裏夾擊,殺甚衆。董秦從思明寇河陽,夜帥其衆五百,拔栅突圍,降于光弼。時光弼自將屯中潬,城外置栅,栅外穿塹,深廣丈。乙巳,賊將周摰捨南城,并力攻中潬。光弼命荔非元禮出勁卒於羊馬城以拒賊,光弼自於城東北隅建朱旗以望賊。賊恃其衆,直進逼城,以車載攻具自隨,督衆填塹,面各八道以過兵,開栅門。光弼望賊逼城,使問元禮曰:「中丞視賊填塹開栅過兵,晏然不動,何?」元禮曰:「司空欲守乎,戰乎?」光弼曰:「欲戰。」元禮曰:「欲戰,則賊吾填塹,何禁之?」光弼曰:「善,吾所不及,勉之。」元禮俟栅開,帥敢死士突出擊,賊却走數百步。元禮度賊陳堅,未易摧陷,乃復引退,須其怠而擊之。光弼望元禮退,怒,遣左右召,欲斬之。元禮曰:「戰正急,召何?」乃退入栅中,賊亦不敢逼。良久,鼓噪出栅門,奮擊破之。周摰復收兵趣北城。光弼遽帥衆入北城,登城望賊曰:「賊兵雖多,囂而不整,不足畏。不過日中,保諸君破之。」乃命諸將出戰。及期不決,召諸將問曰:「向來賊陳,何方最堅?」曰:「西北隅。」光弼命其將郝廷玉當之。廷玉請騎兵五百,與之百。問其次堅者,曰:「東南隅。」光弼命其將論惟貞當之。惟貞請騎百,與之百。光弼令諸將曰:「爾輩望吾旗而戰,吾颭旗緩,任爾擇利而戰;吾急颭旗至地,則萬衆齊入,死生決之,少退者斬。」以短刀置靴中,曰:「戰,危。吾國之公,不可死賊手。萬一戰不利,諸君前死於敵,我自剄於此,不令諸君獨死。」諸將出戰,頃之,廷玉犇還。光弼望之,驚曰:「廷玉退,吾危矣。」命左右取廷玉首。廷玉曰:「馬中箭,非敢退。」使者馳報,光弼令易馬遣之。僕固懷恩及其開府儀同司㻛戰却,光弼命取其首。懷恩父顧使者提刀馳來,更前決戰。光弼連颭其旗,諸將齊進致死,呼聲動天地,賊衆潰,斬首千餘級,捕虜五百人,溺死者千餘人。周摰以數騎遁去,擒其將徐璜玉、李泰授,其河南節度使安太清走保懷州。思明不知摰敗,尚攻南城,光弼驅俘囚臨河示之,乃遁。丁巳,以李日越右金吾將軍。 十一月甲,以殿中監董秦陜西、神策兩軍兵馬使,賜姓名「李忠臣」, 發安西、北庭兵屯陜以史思明。 十月,史思明遣其將李仁將鐵騎五千寇陜州,神策兵馬使衛伯玉以數百騎擊破之於礓坂,得馬六百匹,仁走。以伯玉鎮西、四鎮行營節度使。李忠臣與仁等戰於永寧、莎栅之間,屢破之。
上元元年春正月辛巳,以李光弼太尉兼中令,餘如故。 月,李光弼攻懷州,史思明救之。癸卯,光弼逆戰於沁水之上,破之,斬首千餘級。 月庚寅,李光弼破安太清於懷州城下。夏四月壬辰,破史思明於河陽西渚,斬首千五百餘級。 閏月丁卯,加河東節度使王思禮司空。 己卯,史思明入東京。 六月,平盧兵馬使田神功奏破史思明之兵於鄭州。 冬十一月,李光弼攻懷州,百餘日乃拔之,生擒安太清。 史思明遣其將田承嗣將兵五千徇淮西,王同芝將兵千人徇陳,許敬江將千人徇兖鄆,薛鄂將五千人徇曹州。 十月,兖鄆節度使能元皓擊史思明兵,破之。年春正月癸卯,史思明改元應天。 或言:「洛中將士皆燕人,久戍思,上下離心,急擊之,可破。」陜州觀軍容使魚朝恩以信然,屢言於上。上敕李光弼等進取東京。光弼奏稱:「賊鋒尚鋭,未可輕進。」朔方節度使僕固懷恩勇而愎,麾下皆蕃、勁卒,恃功,多不灋。郭儀寬厚曲容之,每用兵臨敵,倚以集。李光弼性嚴,一裁之以灋,無所假貸。懷恩憚光弼而心惡之,乃附朝恩,言東都可取。由是中使相繼,督光弼使出師。光弼不得已,使鄭陳節度使李抱玉守河陽,與懷恩將兵會朝恩及神策節度使衛伯玉攻洛陽。戊寅,陳於邙山。光弼命依險而陳,懷恩陳於平原。光弼曰:「依險則可以進,可以退,若平原,戰而不利,則盡矣。思明不可忽。」命移於險,懷恩復止之。史思明乘其陳未定,進兵薄之,官軍敗,死者數千人,軍資器械盡棄之。光弼、懷恩度河走保聞喜,朝恩、伯玉犇還陜,抱玉亦棄河陽走。河陽、懷州皆没於賊。朝廷聞之,懼,益兵屯陜。 史思明猜忌好殺,羣下不如意,動至族誅,人不自保。朝義,其長,常從思明將兵,頗謙謹,愛士卒,將士多附之,無寵於思明。思明愛少朝清,使守范陽,常欲殺朝義,立朝清太,左右頗泄其謀。思明旣破李光弼,欲乘勝西入關,使朝義將兵前鋒,自北道襲陜城,思明自南道將軍繼之。月甲午,朝義兵至礓嶺,衛伯玉逆擊,破之。朝義數進兵,皆陜兵所敗。思明退屯永寧,以朝義怯,曰:「終不足成吾。」欲按軍灋斬朝義及諸將。戊戌,命朝義築隅城,欲貯軍糧,期一日畢。朝義築畢,未泥,思明至,詬怒之,令左右立馬監泥,斯須而畢。思明曰:「俟克陜州,終斬此賊。」朝義憂懼,不知所。思明在鹿橋驛,令腹心曹將軍將兵宿衛。朝義宿於逆旅,其部將駱悅、蔡文景說朝義曰:「悅等與王死無日矣。自古有廢立,請召曹將軍謀之。」朝義俛首不應。悅等曰:「王茍不許,悅等今李氏,王亦不全矣。」朝義泣曰:「諸君善之,勿驚聖人。」悅等乃令許叔冀之季常召曹將軍,至則以其誅告之。曹將軍知諸將盡怨,恐禍及己,不敢違。是夕,悅等以朝義部兵百被甲詣驛,宿衛兵怪之,畏曹將軍,不敢動。悅等引兵入至思明寢所,值思明如厠,問左右,未及對,已殺數人,左右指示之。思明聞有變,踰垣至廏中,自鞴馬乘之,悅傔人周俊射之,中臂墜馬,遂擒之。思明曰:「亂者誰?」悅曰:「奉懷王命。」思明曰:「我朝來語失,宜其及此。然殺我太早,何不待我克長安?今不成矣。」悅等送思明於柳泉驛,囚之,還報朝義曰:「成矣。」朝義曰:「不驚聖人乎?」悅曰:「無。」時周摰、許叔冀將後軍在福昌,悅等使許季常往告之,摰驚倒於地。朝義引軍還,摰、叔冀來迎,悅等勸朝義執摰殺之。軍至桞泉,悅等恐衆心未壹,遂縊殺思明,以氈裹其尸,橐駝負洛陽。朝義即帝位,改元顯聖。密使人至范陽,敕散騎常侍張通儒等殺朝清及朝清母辛氏并不附己者數十人。其黨自相攻擊,戰城中數月,死者數千人,范陽乃定。朝義以其將柳城李懷仙范陽尹、燕京留守。時洛陽四面數百里州縣皆丘墟,而朝義所部節度使皆安祿山舊將,與思明等夷,朝義召之多不至,略相羈縻而已,不能得其用。 李光弼上表固求自貶,制以開府儀同司、侍中領河中節度使。」 夏四月乙亥,青密節度使向衡破史朝義兵,斬首五千餘級。 丁丑,兖鄆節度使能元皓破朝義兵。 五月己丑,李光弼自河中入朝。 初,史思明以其博州刺史令狐彰滑鄭汴節度使,將數千兵戍滑臺,彰密因中使楊萬定通表請降,徙屯杏園度。思明疑之,遣其將薛岌圍之。彰與岌戰,破之,因隨萬定入朝。甲午,以彰滑、衛等六州節度使。」 戊戌,平盧節度使侯希逸擊史朝義范陽兵,破之。 復以李光弼河南副元帥、太尉兼侍中,都統河南、淮南東西、山南東、荆南、江南西、浙江東西八道行營節度,出鎮臨淮。 六月甲寅,青密節度使能元皓敗史朝義將李元遇。」 秋八月己巳,李光弼赴河南行營。 建月,神策節度使衛伯玉攻史朝義,拔水寧,破澠池、福昌、長水等縣。 建丑月,平盧節度使侯希逸與范陽相攻連年,救援既絶,奚所侵,乃悉舉其軍萬餘人襲李懷仙,破之,因引兵而南。」
寶應元年建寅月,李光弼拔許州,擒史朝義所署潁川太守李春。朝義將史參救之,丙午,戰于城下,破之。 戊申,平盧節度使侯希逸於青州北度河,而會田神功、能元皓於兖州。 建卯月戊辰,淮西節度使王仲昇與史朝義將謝欽讓戰于申州城下,賊所虜,淮西震駭。會侯希逸、田神功、能元皓攻汴州,朝義召欽讓兵救之。 史朝義圍李抱玉於澤州。建巳月庚戌,李抱玉破史朝義兵於城下。 甲寅,上皇崩。 史朝義自圍宋州數月,城中食盡,將陷,刺史李岑不知所。遂城果毅開封劉昌曰:「倉中猶有麯數千斤,請屑食之,不過十日,李太尉必救我。城東南隅最危,昌請守之。」李光弼至臨淮,諸將以朝義兵尚彊,請南保揚州。光弼曰:「朝廷倚我以安危,我復退縮,朝廷何望?且吾出其不意,賊安知吾之衆寡。」遂徑趣徐州,使兖鄆節度使田神功進擊朝義,破之。 秋九月,上遣中使劉清潭使於回紇,修舊好,且徵兵討史朝義。清潭至其廷,回紇登里可汗已朝義所誘,云:「唐室繼有喪,今中原無主,可汗宜速來,共收其府庫。」可汗信之。清潭致敕曰:「先帝雖棄天下,今上繼統,乃昔日廣平王與葉護共收兩京者。」回紇業已起兵至城,州縣皆丘墟,有輕唐之心,乃困辱清潭。清潭遣使言狀,且曰:「回紇舉國十萬衆至矣。」京師駭。上遣殿中監藥昂往勞之於忻州南。可汗請與僕固懷恩相,懷恩時在汾州,上令往之。懷恩可汗言唐家恩信不可負,可汗悅,遣使上表,請助國討朝義。可汗欲自蒲關入,由沙苑出潼關東向。藥昂說之曰:「關中數遭兵荒,州縣蕭條,無以供擬,恐可汗失望。賊兵盡在洛陽,請自土門略邢、洺、懷、衛而南,得其資財以充軍裝。」可汗不從。請「自太行南下,據河陰,扼賊咽喉」,亦不從。請「自陜州陽津度河,食太原倉粟,與諸道俱進」,乃從之。 冬十月,以雍王适天下兵馬元帥。辛酉,辭行,以兼御史中丞藥昂、魏琚左右廂兵馬使,以中舍人韋少華判官,給中李進行軍司馬,會諸道節度使及回紇于陜州,進討史朝義。上欲以郭儀适副,程元振、魚朝恩等沮之而止。加朔方節度使僕固懷恩同平章兼絳州刺史,領諸軍節度行營以副适。 戊辰,諸軍發陜州,僕固懷恩與回紇左殺前鋒,陜西節度使郭英乂、神策觀軍容使魚朝恩殿,自澠池入;澤潞節度使李抱玉自河陽入;河南等道副元帥李光弼自陳留入;雍王留陜州。辛未,懷恩等軍于同軌。史朝義聞官軍將至,謀於諸將。阿史那承慶曰:「唐若獨與兵來,宜悉衆與戰;若與回紇俱來,其鋒不可當,宜退守河陽以避之。」朝義不從。壬申,官軍至洛陽北郊,分兵取懷州,癸酉,拔之。乙亥,官軍陳于橫水,賊衆數萬,立栅自固,懷恩陳于西原以當之,遣驍騎及回紇并南山出栅東北,表裏合擊,破之。朝義悉其精兵十萬救之,陳於昭覺寺,官軍驟擊之,殺甚衆,而賊陳不動。魚朝恩遣射生五百人力戰,賊雖多死者,陳亦如初。鎮西節度使馬璘曰:「急矣!」遂單騎奮擊,奪賊兩牌,突入萬衆中。賊左右披靡,軍乘之而入,賊衆敗。轉戰於石榴園、老君廟,賊敗,人馬相蹂踐,填尚谷,斬首六萬級,捕虜萬人,朝義將輕騎數百東走。懷恩進克東京及河陽城,獲其中令許叔冀、王伷等,承制釋之。懷恩留回紇可汗營於河陽,使其右廂兵馬使㻛及朔方兵馬使高輔成帥步騎萬餘乘勝逐朝義至鄭州,再戰皆捷。朝義至汴州,其陳留節度使張獻誠閉門拒之。朝義犇濮州,獻誠開門出降。回紇入東京,肆行殺掠,死者萬計,火累旬不滅。朔方、神策軍亦以東京、鄭汴汝州皆賊境,所過虜掠,月乃已,比屋蕩盡,士民皆衣紙。回紇悉置所掠寶貨於河陽,留其將安恪守之。十一月丁丑,露布至京師。朝義自濮州北度河。懷恩進攻滑州,拔之,追敗朝義於衛州。朝義睢陽節度使田承嗣等將兵四萬餘人與朝義合,復來拒戰,僕固㻛擊破之,長驅至昌樂東。朝義帥魏州兵來戰,敗走。於是鄴郡節度使薛嵩以相、衛、洺、邢四州降于陳鄭、澤潞節度使李抱玉,恒陽節度使張忠志以恒、趙、深、定、易五州降于河東節度使辛雲京。嵩,楚玉之。抱玉等已進軍入其營,按其部伍,嵩等皆受代。居無何,僕固懷恩皆令復位。由是抱玉、雲京疑懷恩有貳心,各表言之,朝廷密之。懷恩亦上疏自理,上慰勉之。辛巳,制:「東京及河南、北受僞官者,一切不問。」 丁酉,以張忠志成德軍節度使,統恒、趙、深、定、易五州,賜姓李,名寶臣。初,辛雲京引兵將出井陘,當山裨將王武俊說寶臣曰:「今河東兵精鋭,出境遠鬥,不可敵。且吾以寡當衆,以曲遇直,戰則必離,守則必潰,公其圖之。」寶臣乃撤守,舉五州來降。及復節度使,以武俊之策善,擢先鋒兵馬使。武俊,本契丹,初名没諾干。郭儀以僕固懷恩有平河朔功,請以副元帥讓之。己亥,以懷恩河北副元帥,加左僕射兼中令、單于、鎮北都護、朔方節度使。史朝義走至貝州,與其將薛忠義等兩節度合,僕固㻛追之至臨清,朝義自衡水引兵萬還攻之,㻛設伏擊走之。回紇至,官軍益振,遂逐之,戰于下博東南,賊敗,積尸擁流而下,朝義犇莫州。懷恩都知兵馬使薛兼訓、兵馬使郝庭玉與田神功、辛雲京會於下博,進圍朝義於莫州,青淄節度使侯希逸繼至。
代宗廣德元年,史朝義屢出戰,皆敗。田承嗣說朝義,令親往幽州發兵還救莫州,承嗣自請留守莫州,朝義從之,選精騎五千自北門犯圍而出。朝義既去,承嗣卽以城降,送朝義母、妻、於官軍。於是僕固㻛、侯希逸、薛兼訓等帥衆萬追之,及於義,與戰,朝義敗走。時朝義范陽節度使李懷仙已因中使駱奉仙請降,遣兵馬使李抱忠將兵千鎮范陽縣。朝義至范陽,不得入。官軍將至,朝義遣人諭抱忠以軍留莫州,輕騎來發兵救援之意,因責以君臣之義。抱忠對曰:「天不祚燕,唐室復興。今既唐矣,豈可更反覆,獨不愧軍邪!丈夫耻以詭計相圖,願早擇去就,以謀自全。且田承嗣必已叛矣,不然,官軍何以得至此?」朝義懼,曰:「吾朝來未食,獨不能以一餐相餉乎!」抱忠乃令人設食於城東。於是范陽人在朝義麾下者,并拜辭而去,朝義涕泣而已,獨與胡騎數百旣食而去。東犇廣陽,廣陽不受,欲北入奚、契丹,至溫泉栅,李懷仙遣兵追之。朝義窮蹙,縊於林中,懷仙取其首以獻。僕固懷恩與諸軍皆還。甲辰,朝義首至京師。 秋七月壬寅,羣臣上尊號曰寶應元聖文武孝皇帝。壬,赦天下,改元。諸將討史朝義者進官階、加爵邑有差。冊回紇可汗頡咄登蜜施合俱英義建功毗伽可汗,可敦婆墨光親麗華毗伽可敦,左右殺以下皆加封賞。
通鑑紀本末卷第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