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西南夷
武帝元光五年。 初,王恢之討東越,使番陽令唐蒙風曉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醤,蒙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廣數里,出番禺城下。」蒙至長安,問蜀賈人,賈人曰:「獨蜀出枸醤,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餘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桐師,然亦不能臣使。」蒙乃上說上曰:「南越王黃屋左纛,地東西萬餘里,名外臣,實一州主。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絶,難行。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餘萬,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誠以之彊,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置吏,甚易。」上許之。乃拜蒙中郎將,將千人,食重萬餘人,從巴、蜀筰關入,遂夜郎侯多同。蒙厚賜,喻以威德,約置吏,使其令。夜郎旁邑皆貪繒帛,以道險,終不能有,乃且聽蒙約。還報,上以犍郡,發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數萬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驚恐。上聞之,使司馬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還報。是時,邛、筰之君長聞南夷與通,得賞賜多,多欲願內臣妾,請吏,比南夷。天問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嘗通郡縣,至興而罷。今誠復通,置郡縣,愈於南夷。」天以然,乃拜相如中郎將,建節徃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請內臣。除邊關,關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徼,通零關道,橋孫水以通邛都,置一都尉,十餘縣,屬蜀。天說。 是時,巴、蜀四郡鑿山通西南夷道,千餘里戍轉相餉。數歲,道不通,士罷餓離暑濕,死者甚衆。西南夷數反,發兵興擊,費以鉅萬計而無功。上患之,詔使公孫弘視焉。還奏,盛毁西南夷無所用,上不聽。
元朔年。冬,以公孫弘御史夫。是時方通西南夷,東置蒼海,北築朔方之郡。公孫弘數諫,以罷敝中國以奉無用之地,願罷之。天使朱買臣等難以置朔方之便,發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謝曰:「山東鄙人,不知其便若是,願罷西南夷、蒼海而專奉朔方。」上乃許之。春,罷蒼海郡。 秋,罷西夷,獨置南夷、夜郎兩縣一都尉,稍令犍自葆就,專力城朔方。
元狩元年。 初,張騫自月氏還,天言身毒國去蜀不遠。天欣然,令騫因蜀犍發間使王然于等四道並出:出駹,出冉,出徙,出卭、僰,指求身毒國,各行一千里。其北方閉氏、筰,南方閉嶲、昆明。昆明之屬無君長,善寇盗,輒殺略使,終莫得通。於是以求身毒道,始通滇國。滇王當羌謂使者曰:「孰與我?」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一州主,不知廣。使者還,因盛言滇國,足親附。天注意焉,乃復西南夷。
年秋,上將討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百里,乃作昆明池以習水戰。是時法既益嚴,吏多廢免。兵革數動,民多買復及五夫,徴發之士益鮮。於是除千夫、五夫吏,不欲者出馬。以故吏弄法,皆謫令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元鼎六年冬,馳義侯發南夷兵,欲以擊南越。且蘭君恐遠行,旁國虜其老弱,乃與其衆反,殺使者及犍太守。乃發巴、蜀罪人當擊南越者八校尉,遣中郎將郭昌、衛廣將而擊之,誅且蘭及邛君、筰侯,遂平南夷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滅,夜郎遂入朝,上以夜郎王。冉、駹皆振恐,請臣置吏。乃以邛都越嶲郡,筰都沈黎郡,冉駹汶山郡,廣西白馬武都郡。
元封年。 初,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誅南夷兵威風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衆數萬人,其旁東北有勞深、靡莫,皆同姓相仗,未肯聽。勞深、靡莫數侵犯使者吏卒。於是上遣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發巴、蜀兵擊㓕勞深、靡莫,以兵臨滇。滇王舉國降,請置吏入朝。於是以益州郡,賜滇王王印,復長其民。是時㓕兩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母賦稅。南陽、中以徃郡,各以地比,給初郡吏卒奉食幣物,傳車馬被具。而初郡時時反,殺吏,發南方吏卒徃誅之,間歲萬餘人,費皆仰給農。農以均輸調鹽鐡助賦,故能贍之。然兵所過縣,以訾給毋乏而已,不敢言擅賦法矣。
六年。既通西南夷,開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夏,歲遣使十餘輩出此初郡,皆閉昆明,所殺,奪幣物。於是天赦京師亡命,令從軍,遣㧞胡將軍郭昌將以擊之,斬首數十萬。後復遣使,竟不得通。
昭帝始元元年。夏,益州夷十四邑萬餘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吕破胡募吏民及發犍蜀郡犇命徃擊,破之。
四年。西南夷姑繒、葉榆復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將益州兵擊之。辟胡不進,蠻夷遂殺益州太守,乘勝與辟胡戰,士戰及溺死者四千餘人。冬,遣鴻臚田廣明擊之。六年。詔以鉤町侯母波率其邑君長、人民擊反者有功,立以鉤町王,賜田廣明爵關內侯。
淮南謀反
文帝前年。 初,趙王敖獻美人於高祖,得幸,有娠。及貫高發,美人以坐繋河內。美人母弟趙兼因辟陽侯審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美人已生恚,即自殺。吏奉其詣上,上悔,名之曰長,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後封長淮南王。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時無患。而常心怨辟陽侯,以不彊爭之於吕后,使其母恨而死。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親,驕蹇,數不奉法,上常寬假之。是歲入朝,從上入苑囿獵,與上同車,常謂上「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徃辟陽侯,自袖鐡椎椎辟陽侯,令從者魏敬剄之,馳走闕下,肉袒謝罪。帝其志親,故赦弗治。當是時,薄太后及太、諸臣皆憚淮南王,淮南王以此國益驕恣,出入稱警蹕,稱制擬於天。袁盎諫曰:「諸侯太驕必生患。」上不聽。
六年,淮南王長自作法令行於其國,逐所置吏,請自置相、千石,帝曲意從之。擅刑殺不辜及爵人至關內侯。數上不遜順。帝重自切責之,乃令薄昭與風諭之,引管、蔡及代頃王、濟北王興居以儆戒。王不說,令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奇謀,以輦車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閩越、匈奴。覺,有司治之,使使召淮南王。王至長安,丞相張蒼、典客馮敬行御史夫,與宗正、廷尉奏長罪當棄市。制曰:「其赦長死罪,廢勿王,徙處蜀郡嚴道邛郵。」盡誅所與謀者。載長以輜車,令縣以次傳之。袁盎諫曰:「上素驕淮南王,弗置嚴傳相,以故至此。淮南王人剛,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霧露病死,陛下有殺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令復之。」淮南王果憤恚不食死。縣傳至雍,雍令發封,以死聞。上哭甚悲,謂袁盎曰:「吾不聽公言,卒亡淮南王。今奈何?」盎曰:「獨斬丞相、御史以謝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諸縣傳送淮南王不發封餽侍者,皆棄市。以列侯葬淮南王於雍,置守冡十户。
七年。民有歌淮南王曰:「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人不相容。」帝聞而病之。
八年夏,封淮南厲王安等四人列侯。賈誼知上必將復王之,上疏諫曰:「淮南王之悖逆無道,天下孰不知其辠?陛下幸而赦遷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當?今奉尊罪人之,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此人少壯,豈能忘其父哉!白公勝所父報仇者,父與叔父。白公亂,非欲取國代主,發忿快志,剡手以衝仇人之匈,固俱靡而已。淮南雖,黥布嘗用之矣,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之資,於策不便。予之衆,積之財,此非有胥、白公報於廣都之中,即疑有剸諸、荆軻起於兩柱之閒,所謂假賊兵虎翼者。願陛下少留計。」上弗聽。
十一年夏六月,徙城陽王喜淮南王。
十六年夏,四月,徙淮南王喜復城陽王,立淮南厲王阜陵侯安淮南王。
景帝前四年。 初,七國反,淮南王欲發兵應之,其相將兵城守,不聽王而,淮南以故得完。七國之叛。
武帝建元年冬十月,淮南王安來朝。上以安屬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每宴談語,昏暮然後罷。安雅善武安侯田蚡,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與語曰:「上無太,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宫車一日宴駕,非王尚誰立者!」安喜,厚遺蚡金錢財物。
元朔年冬,賜淮南王几杖,毋朝。
五年。 初,淮南王安好讀屬文,喜立名譽,招致賔客方術之士數千人,其羣臣賔客多江、淮間輕薄士,常以厲王遷死感激安。建元六年。彗星,或說王曰:「先吳軍時,彗星出,長數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竟天,天下兵當起。」王心以然,乃益治攻戰具,積金錢。郎中雷被獲罪於太遷,時有詔欲從軍者輒詣長安,被即願奮擊匈奴。太惡被於王,斥免之,欲以禁後。是歲,被亡之長安,上自明。下廷尉治,蹤迹連王,公𡖖?請逮捕治王。太遷謀令人衣衛士衣,持戟居王旁,使有非是者,即刺殺之,因發兵反。天使中尉宏即訊王,王視中尉顔色和,遂不發。公卿奏安壅閼奮擊匈奴者,格明詔,當棄市。詔削縣。既而安自曰:「吾行仁義,反削地,耻之。」於是反謀益甚。安與衡山王賜相責望,禮節間不相能。衡山王聞淮南王有反謀,恐所并,亦結賔客反具,以淮南已西,欲發兵定江、淮之間而有之。衡山王后徐來贊太爽於王,欲廢之而立其弟孝。王囚太而佩孝以王印,令招致賔客。賔客來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計,日夜從容勸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陳喜作輣車、鍜矢,刻天壐,將相、軍吏印。秋,衡山王當入朝,過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語,除前隙,約束反具。衡山王即上謝病,上賜不朝。
元狩元年,淮南王安與賔客左吳等日夜反謀,案輿地圖,部署兵所從入。諸使者道長安來,妄言,言「上無男,不治」,即喜;即言「廷治,有男」,王怒,以妄言,非。王召中郎伍被與謀反,被曰:「王安得此亡國之語乎?臣宫中生荆棘,露霑衣。」王怒,繫伍被父母,囚之月,復召問之,被曰:「昔秦無道,窮奢極虐,百姓思亂者十家而六七。高皇帝起於行陳之中,立天,此所謂蹈瑕候間,因秦之亡而動者。今王高皇帝得天下之易,獨不觀近世之吳、楚乎?夫吳王王四郡,國富民衆,計定謀成,舉兵而西,然破於梁,犇走而東,身死祀絶者何?誠逆天道而不知時。方今王之兵衆不能十分吳、楚之一,天下安寧,萬倍吳、楚之時。王不從臣之計,今王棄千乘之君,賜絶命之,羣臣先,死於東宫。」王涕泣而起。王有孽不害,最長,王弗愛,王后、太皆不以兄數。不害有建,材高有氣,常怨望太,陰使人告太謀殺中尉,下廷尉治。王患之,欲發,復問伍被曰:「公以吳興兵是邪非邪?」被曰:「非。臣聞吳王悔之甚,願王無吳王之所悔。」王曰:「吳何知反!將一日過成臯者四十餘人。今我絶成臯之口,據川之險,招山東之兵,舉如此,左吳、趙賢、朱驕如皆以什九成,公獨以有禍無福,何?必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計。當今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可僞丞相、御史請,徙郡國豪桀高貲於朔方,益發甲卒,急其會日;僞詔獄,逮諸侯太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士隨而說之,儻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雖然,吾以不至若此。」於是王乃作皇帝壐,丞相、御史夫、將軍、軍吏、中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使節。欲使人僞得罪而西,將軍,一日發兵,即刺殺將軍。且曰:「廷臣,獨汲黯好直諫,守節死義,難惑以非。至如說丞相弘等,如發蒙振落耳。」王欲發國中兵,恐其相、千石不聽,王乃與伍被謀先殺相、千石。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從東方來,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發兵。會廷尉逮捕淮南太,淮南王聞之,與太謀召相、千石,欲殺而發兵。召相,相至;內史、中尉皆不至。王念獨殺相無益,即罷相。王猶預計未決。太即自剄,不殊。伍被自詣吏,告與淮南王謀反蹤跡如此。吏因捕太、王后,圍王宫,盡求捕王所與謀反賔客在國中者,索得反具以聞。上下公𡖖?治其黨與,使宗正以符節治王。未至,十一月,淮南王安自剄殺。王后荼、太遷,諸所與謀反者皆族。天以伍被雅辭多引之美,欲勿誅。廷尉湯曰:「被首王畫反計,罪不可赦。」乃誅被。侍中莊助素與淮南王相結交,私論議,王厚賂遺助。上薄其罪,欲勿誅。張湯爭,以:「助出入禁門,腹心之臣,而外與諸侯交私如此,不誅,後不可治。」助竟棄市。衡山王上請廢太爽,立其弟孝太。爽聞,即遣所善白嬴之長安上,言孝作輣車、鍜矢,與王御者姦,欲以敗孝。會有司捕所與淮南謀反者,得陳喜於衡山王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聞律先自告除其罪,即先自告所與謀反者枚赫、陳喜等。公𡖖?請逮捕衡山王治之。王自剄死。王后徐來、太爽及孝皆棄市,所與謀反者皆族。凡淮南、衡山獄,所連引列侯、千石、豪桀等,死者數萬人。
通西域
武帝元朔年。 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連間,彊國,匈奴冒頃攻破之。老上單于殺月氏王,以其頭飲器。餘衆遁逃遠去,怨匈奴,無與共擊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中張騫以郎應募,出隴西,徑匈奴中,單于得之,留騫十餘歲。騫得間亡,鄉月氏西走,數十日至宛。宛聞之饒財,欲通不得,騫,喜,發導譯抵康居,傳致月氏。月氏太王,既擊夏,分其城而居之,地肥饒,少寇,殊無報胡之心。騫留歲餘,竟不能得月氏要領,乃還,並南山,欲從羌中,復匈奴所得。留歲餘,會伊稚斜逐於單,匈奴國內亂,騫乃與堂邑氏奴甘父逃。上拜騫太中夫,甘父秦使君。騫初行時百餘人,去十歲,唯人得還。
元狩元年。 初,張騫自月氏還,具天言西域諸國風俗。「宛在正西,可萬里。其俗土著,耕田,多善馬,馬汗血。有城郭、室屋,如中國。其東北則烏孫,東則于寘。于寘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其東,水東流注鹽澤。鹽澤潜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鹽澤去長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鬲道焉。烏孫、康居、奄蔡、月氏,皆行國,隨畜牧,與匈奴同俗。夏在宛西南,與宛同俗。臣在夏時,邛竹杖、蜀布,問曰:「安得此?」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夏東南可數千里,其俗土著,與夏同。」以騫度之,夏去萬千里,居西南。今身毒國居夏東南數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匈奴所得;從蜀,宜徑,無寇。」天既聞宛及夏、安息之屬皆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業,而兵弱,貴財物;其北有月氏、康居之屬,兵彊,可以賂遺設利朝。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徧於四海。欣然以騫言然。
元鼎年,渾邪王既降,兵擊逐匈奴於幕北,自鹽澤以東空無匈奴,西域道可通。於是張騫建言:「烏孫王昆莫本匈奴臣,後兵稍彊,不肯復朝匈奴,匈奴攻不勝而遠之。今單于新困於,而故渾邪地空無人。蠻夷俗戀故地,貪財物,今誠以此時厚幣賂烏孫,招以益東,居故渾邪之地,與結昆弟,其埶宜聽,聽則是斷匈奴右臂。既連烏孫,自其西夏之屬皆可招來而外臣。」天以然,拜騫中郎將,將百人,馬各匹,牛羊以萬數,齎金幣帛直數千巨萬,多持節副使,道可便遣之他旁國。騫既至烏孫,昆莫騫,禮節甚倨。騫諭指曰:「烏孫能東居故地,則遣公主夫人,結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烏孫自以遠,未知其,素服屬匈奴日久,且近之,其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騫留久之,不能得其要領,因分遣副使使宛、康居、月氏、夏、安息、身毒、于闐及諸旁國。烏孫發譯道送騫還,使數十人,馬數十匹,隨騫報謝,因令窺。是歲騫還,到,拜行。後歲餘,騫所遣使通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域始通於矣。西域凡十六國,南北有山,中央有河,東西六千餘里,南北千餘里。東則接玉門、陽關,西則限以葱嶺。河有兩源,一出葱嶺,一出于闐,合流東注鹽澤。鹽澤去玉門、陽關百餘里。自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從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車,南道;南道西踰葱嶺,則出月氏、安息。自車師前王庭隨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北道;北道西踰葱嶺,則出宛、康居、奄蔡焉。故皆役屬匈奴。匈奴西邊日逐王置僮僕都尉,使領西域,常居焉耆、危須、尉犁間,賦稅 諸國,取富給焉。烏孫王既不肯東還,乃於渾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發徙民以充實之。後分置武威郡,以絶匈奴與羌通之道。天得宛汗血馬,愛之,名曰「天馬」,使者相望於道以求之。諸使外國,一輩者數百,者百餘人,人所齎操,放博望侯時。其後益習而衰少焉。率一歲中使多者十餘,少者五六輩,遠者八九歲,近者數歲而反。六年,博望侯既以通西域尊貴,其吏士爭上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其絶遠,非人所樂往,聽其言,予節,募吏民母問所從來,具人衆遣之,以廣其道。來還不能,母侵盗幣物,及使失指,天其習之,輒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贖,復求使。使端無窮,而輕犯法。其吏卒亦輒復盛推外國所有,言者予節,言者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效之。其使皆貧人,私縣官齋物,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亦厭使人人有言輕重,度兵遠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使。使乏絶積怨,至相攻擊。而樓蘭、車師國,當空道,攻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時遮擊之。使者爭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天遣浮沮將軍公孫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千餘里,至浮沮井而還;匈河將軍趙破奴將萬餘騎出令居數千里,至匈河水而還。以斥逐匈奴,不使遮使,皆不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張掖、敦煌郡,徙民以實之。
元封年冬十月,上遣將軍趙破奴擊車師。破奴與輕騎七百餘先至,虜樓蘭王,遂破車師,因舉兵威以困烏孫、宛之屬。春正月甲申,封破奴浞野侯。王恢佐破奴擊樓蘭,封恢浩侯。於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門矣。
六年。烏孫使者廣,報其國,其國乃益重。匈奴聞烏孫與通,怒,欲擊之。其旁宛、月氏之屬皆,烏孫於是恐,使使願得尚公主,昆弟。天與羣臣議,許之。烏孫以千匹馬聘女,以江都王建女細君公主,徃妻烏孫,贈送甚盛。烏孫王昆莫以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左夫人。公主自治宫室居,歲時一再與昆莫會,置酒飲食。昆莫年老,言語不通,公主悲愁思。天聞而憐之,閒歲遣使者以帷帳錦繡給遺焉。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孫岑娶尚公主。公主不聽,上言狀。天報曰:「從其國俗,欲與烏孫共滅胡。」岑娶遂妻公主。昆莫死,岑娶代立昆彌。是時,使西踰葱嶺,抵安息,安息發使以鳥卵及黎軒善眩人獻于,及諸國驩潜、益、車師、扞罙、蘇䪥之屬,皆隨使獻天,天悅。西國使更來更去。天每巡狩海上,悉從外國客,都多人則過之,散財帛以賞賜,厚具以饒給之,以覽示富厚焉。角抵,出奇戲諸怪物,多聚觀者,行賞賜,酒池肉林,令外國客徧觀名倉庫府藏之積,之廣,傾駭之。宛左右多蒲萄,可以酒;多苜蓿,天馬嗜之。使采其實以來,天種之於離宫别觀旁,極望。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過於使焉。
太初元年,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馬在貳師城,匿不肯與使。天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之。宛王與其羣臣謀曰:「去我遠,而鹽水中數敗,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且徃徃而絶邑,乏食者多。使數百人輩來,而常乏食,死者過半,是安能致軍乎?無奈我何。貳師馬,宛寶馬。」遂不肯予使。使怒,妄言,椎金馬而去。宛貴人怒曰:「使至輕我!」遣使去,令其東邊郁成王遮攻,殺使,取其財物。於是天怒。諸嘗使宛姚定等言:「宛兵弱,誠以兵不過千人,疆弩射之,可盡虜矣。」天嘗使浞野侯以七百騎虜樓蘭王,以定等言然,而欲侯寵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廣利貳師將軍,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號「貳師將軍」。趙始成軍正,故浩侯王恢使導軍,而李哆校尉,制軍。
年。貳師將軍之西,既過鹽水,當道國各城守,不肯給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數日則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過數千,皆飢罷。攻郁成,郁成破之,所殺甚衆。貳師將軍與李哆、趙始成等計:「至郁成尚不能舉,况至其王都乎?」引兵而還。至燉煌,士不過什一。使使上言:「道遠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戰而患飢。人少,不足以拔宛。願且罷兵,益發而復往。」天聞之,太怒,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燉煌。
年,公𡖖?議者皆願罷宛軍,專力攻胡。天業出兵誅宛,宛國而不能下,則夏之屬漸輕,而宛善馬絶不來,烏孫、輪臺易苦使,外國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鄧光等,赦囚徒,發惡少年及邊騎,歲餘而出燉煌者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萬匹,驢、橐佗以萬數齎糧,兵弩甚設。天下騷動,轉相奉伐宛,五十餘校尉。宛城中無井,汲城外流水,於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冗其城。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衛酒泉,而發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贅壻、賈人、故有市籍、父母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適兵,及載糒給貳師。轉車人徒相連屬。而拜習馬者人執、驅馬校尉,破宛擇取其善馬云。於是貳師後復行,兵多,所至國莫不迎,出食給軍。至輪臺,輪臺不下,攻數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萬。宛兵迎擊兵,兵射敗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貳師欲攻郁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乃先至宛,決其水原移之,則宛固已憂困。圍其城,攻之四十餘日。宛貴人謀曰:「王母寡匿善馬,殺使。今殺王而出善馬,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戰而死,未晚。」宛貴人皆以然,共殺王。其外城壞,虜宛貴人勇將煎靡。宛恐,走入城中,持王母寡頭,遣人使貳師,約曰:「無攻我,我盡出善馬,恣所取,而給軍食。即不聽我,我盡殺善馬,康居之救且至。至,我居內,康居居外,與軍戰。孰計之,何從?」是時,康居候視兵尚盛,不敢進。貳師聞宛城中新得人,知穿井,而其內食尚多,計以「來誅首惡者母寡,母寡頭已至,如此不許,則堅守,而康居候兵罷來救宛,破軍必矣」。乃許宛之約。宛乃出其馬,令自擇之,而多出食食軍。軍取其善馬數十匹,中馬以下牝牡千餘匹,而立宛貴人之故時遇善者名昧蔡宛王,與盟而罷兵。初,貳師起燉煌西,分數軍,從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將千餘人别至郁成。郁成王擊滅之,數人脫亡,走貳師。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徃攻破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聞已破宛,出郁成王與桀。桀令四騎士縳守詣貳師。上邽騎士趙弟恐失郁成王,拔劒擊斬其首,追及貳師。
四年春,貳師將軍來至京師。貳師所過國聞宛破,皆使其弟從入貢獻,天,因質焉。軍還,入馬千餘匹。後行,軍非乏食,戰死不甚多,而將吏貪,不愛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衆。天萬里而伐,不録其過,乃下詔封李廣利海西侯,封趙弟新畤侯,以上官桀少府,軍官吏九𡖖?者人,諸侯相、郡守、千石百餘人,千石以下千餘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謫過行,皆黜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錢。匈奴聞貳師征宛,欲遮之。貳師兵盛,不敢當,即遣騎因樓蘭候使後過者,欲絶勿通。時軍正任文將兵玉門關,捕得生口,知狀以聞。上詔文便道引兵捕樓蘭王,將詣闕簿責,王對曰:「國在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願徙國入居地。」上直其言,遣國,亦因使候伺匈奴。匈奴自是不甚親信樓蘭。自宛破後,西域震懼,使入西域者益得職。於是自燉煌西至鹽澤,徃徃起亭,而輪臺、渠犁皆有田卒數百人,置使者校尉領䕶,以給使外國者。後歲餘,宛貴人以昧蔡善諛,使我國遇屠,乃相與殺昧蔡,立母寡昆弟蟬封宛王,而遣其入質於。因使使賂賜以鎮撫之。蟬封與約,歲獻天馬匹。
昭帝元鳳四年。 初,扞罙遣太賴丹質於龜兹。貳師擊宛還,將賴丹入至京師。霍光用桑弘羊前議,以賴丹校尉,將軍田輪臺。龜兹貴人姑翼謂其王曰:「賴丹本臣屬吾國,今佩印綬來,迫吾國而田,必害。」王即殺賴丹,而上謝。樓蘭王死,匈奴先聞之,遣其質安,得立王。遣使詔新王令入朝,王辭不至。樓蘭國最在東垂,近,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負水擔糧,送迎使。數吏卒所寇,懲艾不便與通。後復匈奴反間,數遮殺使。其弟尉屠耆降,具言狀。駿馬監北地傅介使宛,詔因令責樓蘭、龜兹。介至樓蘭、龜兹,責其王,皆謝服。介從宛還,到龜兹,會匈奴使從烏孫還,在龜兹,介因率其史士共誅斬匈奴使者。還奏,詔拜介中郎,遷平樂監。介謂將軍霍光曰:「樓蘭、龜兹數反覆而不誅,無所懲艾。介過龜兹時,其王近就人,易得,願徃刺之,以威示諸國。」將軍曰:「龜兹道遠,且騐之於樓蘭。」於是白遣之。介與士卒俱齎金幣,揚言以賜外國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介陽引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即出金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物,來使者。介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皆醉,介謂王曰:「天使我私報王。」王起,隨介入帳中,屏語,壯士人從後刺之,刃交匈,立死。其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告諭以王負罪,「天遣我誅王,當更立王弟尉屠耆在者。兵方至,毋敢動,自令滅國矣。」介遂斬王安首,馳傳詣闕,縣首北闕下。乃立尉屠耆王,更名其國鄯善,刻印章,賜以宮女夫人,車騎輜重。丞相率百官送至横門外,祖而遣之。王自請天曰:「身在久,今,單弱,而前王有在,恐所殺。國中有伊循城,其城肥美,願遣一將屯田積穀,令臣得依其威重。」於是遣司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撫之。秋七月乙巳,封范明友平陵侯,傅介義陽侯。
臣光曰:王者之於戎狄,叛則討之,服則舍之。今樓蘭王既服其罪,從而誅之,後有叛者,不可得而懷矣。必以有罪而討之,則宜陳師鞠旅,明致其罰。今乃遣使者誘以金幣而殺之,後有奉使諸國者,復可信乎?且以之彊而盗賊之謀於蠻夷,不亦可羞哉!論者或美介以奇功,過矣。
宣帝本始年。 初,烏孫公主死,復以楚王戊之孫解憂公主,妻岑娶。岑娶胡婦泥靡尚,岑娶且死,以國與季父禄翁靡,曰:「泥靡,以國之。」翁靡既立,號肥王,復尚楚主,生男兩女,長男曰元貴靡,次曰萬年,次曰樂。 上遣光祿夫常惠持節䕶烏孫兵,共擊匈奴。事見匈奴歸漢。
年。上復遣常惠持金幣還賜烏孫貴人有功者,惠因奏請龜兹國嘗殺校尉賴丹,未伏誅,請便道擊之。帝不許。將軍霍光風惠以便宜從。惠與吏士五百人俱至烏孫,還過,發西國兵萬人,令副使發龜兹東國萬人,烏孫兵七千人,從面攻龜兹。兵未合,先遣人責其王以前殺使狀,王謝曰:「乃我先王時貴人姑翼所誤耳,我無罪。」惠曰:「即如此,縛姑翼來,吾置王。」王執姑翼詣惠,惠斬之而還。
元康元年。 初,烏孫公主少萬年有寵於莎車王,莎車王死而無,時萬年在,莎車國人計欲自託於,欲得烏孫心,上請萬年莎車王。許之,遣使者奚充國送萬年。萬年初立,暴惡,國人不說。上令羣臣舉可使西域者,前將軍韓增舉上黨馮奉世,以衛侯使持節送宛諸國客。至伊循城,會故莎車王弟呼屠徴與旁國共殺其王萬年及使者奚充國,自立王。
神爵年。烏孫昆彌翁靡因長羅侯常惠上:「願以外孫元貴靡嗣,得令復尚公主,結婚重親,畔絶匈奴。」詔下公𡖖?議,鴻臚蕭望之以:「烏孫絶域,變故難保,不可許。」上美烏孫新立功,重絶故業,乃以烏孫主解憂弟相夫公主,盛資送而遣之。使常惠送之至燉煌,未出塞,聞翁靡死,烏孫貴人共從本約,立岑娶泥靡昆彌,號狂王。常惠上:「願留少主燉煌。」惠馳至烏孫,責讓不立元貴靡昆彌,還迎少主。下公𡖖?,望之復以:「烏孫持兩端,難約結。今少主以元貴靡不立而還,信無負於夷狄,中國之福。少主不止,繇役將興。」天從之,徵還少主。
甘露元年夏四月,烏孫狂王復尚楚主解憂,生一男鴟靡,不與主和,暴惡失衆。使衛司馬魏和意、副候任昌至烏孫,公主言:「狂王烏孫所患苦,易誅。」遂謀置酒,使士拔劒擊之。劒旁下,狂王,上馬馳去。其細沈瘦會兵圍和意、昌及公主於赤谷城。數月,都䕶鄭吉發諸國兵救之,乃解去。遣中郎將張遵持醫藥治狂王,賜金帛,因收和意、昌係瑣,從尉犁檻車至長安,斬之。初,肥王翁靡胡婦烏就屠,狂王時驚,與諸翖侯俱去,居北山中,揚言毋家,匈奴兵來,故衆之。後遂襲殺狂王,自立昆彌。是歲,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燉煌,通渠積榖,欲以討之。初,楚主侍者馮嫽能史,習,嘗持節公主使,城郭諸國敬信之,號曰馮夫人,烏孫右將妻。右將與烏就屠相愛,都䕶鄭吉使馮夫人說烏就屠,以兵方出,必滅,不如降。烏就屠恐,曰:「願得號以自處。」帝徴馮夫人,自問狀,遣謁者竺次、期門甘延壽副,送馮夫人。馮夫人錦車持節,詔烏就屠詣長羅侯赤谷城,立元貴靡昆彌,烏就屠昆彌,皆賜印綬。破羌將軍不出塞,還。後烏就屠不盡諸翖侯民衆,復遣長羅侯惠將校屯赤谷,因分别其人民地界,昆彌户六萬餘,昆彌户四萬餘,然衆心皆附昆彌。
年五月,烏孫昆彌元貴靡及鴟靡皆病死,公主上言年老土思,願得骸骨,葬地。天閔而迎之。冬至京師,待之一如公主之制。後歲卒。元貴靡星靡代昆彌,弱,馮夫人上,願使烏孫鎮撫星靡,遣之。都䕶韓宣奏烏孫吏、祿、監皆可賜以金印紫綬,以尊輔昆彌,許之。其後叚會宗都䕶,乃招還亡叛,安定之。星靡死,雌栗靡代立。
成帝建始四年,西域都䕶叚會宗烏孫兵所圍,驛騎上,願發城郭、燉煌兵以自救。丞相商、將軍鳳及百寮議數日不決。鳳言:「陳湯多籌策,習外國,可問。」上召湯宣室。湯擊郅支時中寒,病兩臂不屈申。湯入,有詔毋拜,示以會宗奏。湯對曰:「臣以此必無可憂。」上曰:「何以言之?」湯曰:「夫胡兵五而當兵一,何者?兵刃朴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巧,然猶而當一。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後敵。」今圍會宗者,人衆不足以勝會宗,唯陛下勿憂。且兵輕行五十里,重行十里,今會宗欲發城郭、燉煌,歷時乃至,所謂報讎之兵,非救急之用。」上曰:「柰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時解?」湯知烏孫瓦合,不能久攻,故不過數日,因對曰:「已解矣。」屈指計其日,曰:「不出五日,當有吉語聞。」居四日,軍到,言已解。
陽朔四年閏九月,烏孫昆彌烏就屠死,拊離代立,弟日貳所殺。遣使者立拊離安日昆彌。日貳亡阻康居,安日使貴人姑莫匿等人詐亡從日貳,刺殺之。於是西域諸國上,願復得前都䕶叚會宗,上從之。城郭諸國聞之,皆翕然親附。
元延年。 初,烏孫昆彌安日降民所殺,諸翖侯亂。詔徴故金城太守叚會宗左曹中郎將、光祿夫,使安輯烏孫,立安日弟末振將昆彌,定其國而還。時昆彌雌栗靡勇健,末振將恐所并,使貴人烏日領詐降刺殺雌栗靡。欲以兵討之而未能,遣中郎將叚會宗立公主孫伊秩靡昆彌。久之,昆彌翖侯難栖殺末振將,安日安犁靡代昆彌。恨不自誅末振將,復遣叚會宗發戊己校尉諸國兵,即誅末振將太番丘。會宗恐兵入烏孫,驚番丘,亡逃不可得,即留所發兵墊婁地,選精兵十弩,徑至昆彌所在,召番丘,責以末振將之罪,即手劒擊殺番丘。官屬以下驚恐,馳。昆彌安犁靡勒兵數千騎圍會宗,會宗言來誅之意:「今圍守殺我,如取牛一毛耳。宛王郅支頭縣槁街,烏孫所知。」昆彌以下服,曰:「末振將負,誅其可,獨不可告我令飲食之邪?」會宗曰:「豫告昆彌,逃匿之,罪。即飲食以付我,骨肉恩,故不先告。」昆彌以下號泣罷去。會宗還奏,天賜會宗爵關內侯,黃金百斤。會宗以難栖殺末振將,奏以堅守都尉。責祿監以雌栗靡殺狀,奪金印紫綬,更與銅墨云。末振將弟卑爰疐本共謀殺昆彌,將衆八萬餘口北附康居,謀欲借兵兼并兩昆彌。復遣會宗與都䕶孫建并力以之。自烏孫分立兩昆彌,用憂勞,且無寧歲。時康居復遣侍貢獻,都䕶郭舜上言:「本匈奴盛時,非以兼有烏孫、康居故。及其稱臣妾,非以失國。雖皆受其質,然國內相輸遺,交通如故,亦相候伺,便則發。合不能相親信,離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結配烏孫,竟未有益,反中國生。然烏孫既結在前,今與匈奴俱稱臣,義不可距。而康居驕黠,訖不肯拜使者。都䕶吏至其國,坐之烏孫諸使下,王及貴人先飲食已,乃飲啖都䕶吏,故無所省,以夸旁國。以此度之,何故遣入侍?其欲賈市好,辭之詐。匈奴百蠻國,今甚,聞康居不拜,且使單于有悔自卑之意。宜其侍,絶勿復使,以章家不通無禮之國。」其新通,重致遠人,終羈縻不絶。
武帝伐匈奴
武帝元光年,雁門馬邑豪聶壹因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上召問公𡖖?。王恢曰:「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彊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飬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今以陛下之威,海內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者,無它,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擊之便。」韓安國曰:「臣聞高皇帝嘗圍於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度者,不以己私怒天下之功,故遣劉敬結和親,至今五世利。臣竊以勿擊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堅執鋭,行㡬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今邊境數驚,士卒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故曰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衆,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毆,難以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絶,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臣故曰勿擊便。」恢曰:「不然。臣今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之,審遮險阻以其戒。吾埶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絶其後,單于可擒,百全必取。」上從恢議。夏六月,以御史夫韓安國䕶軍將軍,衛尉李廣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輕車將軍,行王恢將屯將軍,太中夫李息材官將軍,將車騎、材官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約單于入馬邑縱兵。陰使聶壹閒,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示單于使者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未至馬邑百餘里,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雁門尉史,欲殺之。尉史乃告單于兵所居。單于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以尉史「天王」。塞下傳言單于已去,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罷兵。王恢主别從代出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亦不敢出。上怒恢,恢曰:「始約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萬人衆不敵,祗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首馬邑,今不成而誅恢,是匈奴報仇。」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上曰:「首馬邑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其輜重,猶頗可得以慰士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自是之後,匈奴絶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盗於邊,不可勝數。然尚貪樂關市,嗜財物,亦關市不絶,以中其意。
六年冬,匈奴入上谷,殺略吏民。遣車騎將軍衛青出上谷,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雁門,各萬騎,擊胡關市下。衛青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無所得。公孫敖胡所敗,亡七千騎。李廣亦胡所敗,胡生得廣,置兩馬閒,絡而盛卧,行十餘里,廣佯死,暫騰而上胡兒馬上,奪其弓,鞭馬南馳,遂得脫。下敖、廣吏,當斬,贖庶人。唯青賜爵關內侯。 秋,匈奴數盗邊,漁陽尤甚。以衛尉韓安國材官將軍,屯漁陽。
元朔元年秋,匈奴萬騎入,殺遼西太守,略千餘人。圍韓安國壁,入漁陽、雁門,各殺略千餘人。安國益東徙,屯北平,數月病死。天乃復召李廣,拜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車騎將軍衛青將萬騎出雁門,將軍李息出代,青斬首虜數千人。 臨菑人主父偃、嚴安上言九,其八律令,一諫伐匈奴。其辭曰:司馬法曰:「國雖,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夫怒者逆德,兵者凶器,爭者末節。夫務戰勝窮武者,未有不悔者。「昔秦皇帝并吞戰國,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輕兵深入,糧食必絶;踵糧以行,重不及。得其地,不足以利;得其民,不可調而守。勝必殺之,非民父母。靡敝中國,快心匈奴,非長策。」秦皇帝不聽,遂使蒙恬將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境。地固沮澤鹹鹵,不生五榖。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踰河而北。是豈人衆不足,兵革不哉?其勢不可。使天下蜚芻輓粟,起於黃、腄、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率十鍾而致一石。男疾耕不足於糧餉,女紡績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飬,道路死者相望,蓋天下始畔秦。「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於代谷之外而欲擊之。御史成進諫曰:「不可。夫匈奴之性,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北至於代谷,果有平城之圍。高皇帝蓋悔之甚,乃使劉敬徃結和親之約,然後天下忘干戈之。「夫匈奴難得而制,非一世。行盗侵驅,所以業,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獸畜之,不屬人。夫上不觀虞、夏、殷、周之統,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憂,百姓之所疾苦。」嚴安上曰:「昔秦王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將兵以北攻胡,使尉屠睢將樓船之士以攻越。當是時,秦禍北高宗御名。於胡,南挂於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而天下畔,滅世絶祀,窮兵之禍。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彊,不變之患。今狥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比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奏,天召,謂曰:「公等皆安在?何相之晚!」皆拜郎中。年冬,匈奴入上谷、漁陽,殺略吏民千餘人。遣衛青、李息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詔封青長平侯。青校尉蘇建、張次公皆有功,封建平陵侯,次公岸頭侯。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廣中國,滅胡之本。」上下公𡖖?議,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計,立朔方郡,使蘇建興十餘萬人築朔方城,復繕故秦時蒙恬所塞,因河固,轉甚遠,自山東咸被其勞,費數十百鉅萬,府庫並虚。亦棄上谷之斗辟縣造陽地以予胡。 夏,募民徙朔方十萬口。
年冬,匈奴軍臣單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單于,攻破軍臣單于太於單,於單亡降。 夏四月丙,封匈奴太於單涉安侯,數月而卒。 匈奴數萬騎入塞,殺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餘人。 秋,匈奴入雁門,殺略千餘人。
四年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萬騎,殺略數千人。
五年。匈奴右賢王數侵擾朔方,天令車騎將軍青將萬騎出高闕,衛尉蘇建游擊將軍,左內史李沮彊弩將軍,太僕公孫賀騎將軍,代相李蔡輕車將軍,皆領屬車騎將軍,俱出朔方;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將軍,俱出右北平。凡十餘萬人,擊匈奴。右賢王以兵遠,不能至,飲酒醉。衛青等兵出塞六七百里,夜至,圍右賢王。右賢王驚,夜逃,獨與壯騎數百馳,潰圍北去。得右賢裨王十餘人,衆男女萬五千餘人,畜數十百萬,於是引兵而還。至塞,天使使者持將軍印,即軍中拜衛青將軍,諸將皆屬焉。夏四月乙未,復益封青八千七百户,封青伉、不疑、登皆列侯。 秋,匈奴萬騎入代,殺都尉朱英,略千餘人。
六年春月,將軍青出定襄,擊匈奴。以合騎侯公孫敖中將軍,太僕公孫賀左將軍,翕侯趙信前將軍,衛尉蘇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後將軍,左內史李沮彊弩將軍,咸屬將軍,斬首數千級而還,休士馬于定襄、雲中、雁門。 夏四月,衛青復將六將軍出定襄,擊匈奴,斬首虜萬餘人。右將軍建、前將軍信并軍千餘騎獨逢單于兵,與戰一日餘,兵且盡。信故胡王,降,封信翕侯。及敗,匈奴誘之,遂將其餘騎可八百降匈奴。建盡亡其軍,脫身亡,自將軍。議郎周霸曰:「自將軍出,未嘗斬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軍正閎、長史安曰:「不然。兵法:「敵之堅,敵之禽。」今建以數千當單于數萬,力戰一日餘,士盡,不敢有心,自而斬之,是示後無反意。不當斬。」將軍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閒,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自擅誅於境外,而具天,天自裁之,於以人臣不敢專權,不亦可乎?」軍吏皆曰:「善。」遂囚建詣行在所。初,平陽縣吏霍仲孺給平陽侯家,與青姊衛少兒私通,生霍去病。去病年十八,侍中,善騎射,再從將軍擊匈奴,票姚校尉,與輕勇騎八百直棄軍數百里赴利,斬捕首虜過當。於是天曰:「票姚校尉去病斬首虜千餘級,得相國、當户,斬單于父行藉若侯産,生捕季父羅姑比,再冠軍,封去病冠軍侯。上谷太守郝賢四從將軍,捕斬首虜千餘級,封賢衆利侯。」是歲,失兩將軍,亡翕侯,軍功不多,故將軍不益封,止賜千金。右將軍建至,天不誅,贖庶人。單于既得翕侯,以自次王,用其姊妻之,與謀。信教單于益北絶幕,以誘罷兵,徼極而取之,無近塞。單于從其計。是時,比歲發十餘萬衆擊胡,斬捕首虜之士受賜黃金十餘萬斤,而軍士馬死者十餘萬,兵甲轉之費不與焉。於是司農經用竭,不足以奉戰士。六月,詔令民得買爵及贖禁錮免臧罪。置賞官,名曰武功爵,級十七萬,凡直十餘萬金。諸買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吏。吏道雜而多端,官職耗廢矣。
元狩元年夏五月,匈奴萬人入上谷,殺數百人。
年月,霍去病票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擊匈奴,歷五王國,轉戰六日,過焉支山千餘里,殺折蘭王,斬盧侯王,執渾邪王及相國、都尉,獲首虜八千九百餘級,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詔益封去病千户。夏,去病復與合騎侯公孫敖將數萬騎俱出北地,異道。衛尉張騫、郎中令李廣俱出右北平,異道。廣將四千騎先行,可數百里,騫將萬騎在後。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敢獨與數十騎馳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告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廣圜陳外嚮,胡急擊之,矢下如雨。兵死者過半,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皆服其勇。明日,復力戰,死者過半,所殺亦過當。會博望侯軍亦至,匈奴軍乃解去。軍罷,弗能追,罷。法,博望侯留遲後期,當死,贖庶人。廣軍功自如,無賞。」而票騎將軍去病深入千餘里,與合騎侯失,不相得。票騎將軍踰居延,過月氏,至祁連山,得單欽宗御諱。酋涂王,及相國、都尉以衆降者千五百人,斬首虜萬百級,獲裨王七十餘人。天益封去病五千户,封其裨將有功者鷹擊司馬趙破奴從票侯,校尉高不識宜冠侯,校尉僕多煇渠侯。合騎侯敖坐行留不與票騎會,當斬,贖庶人。是時諸宿將所將士馬兵皆不如票騎,票騎所將常選,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軍,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絶。而諸宿將常留落不偶,由此票騎日以親貴,比將軍矣。 匈奴入代、雁門,殺略數百人。 秋,匈奴渾邪王降。是時,單于怒渾邪王、休屠王居西方所殺虜數萬人,欲召誅之。渾邪王與休屠王恐,謀降,先遣使向邊境要遮人,令報天。是時行李息將城河上,得渾邪王使,即馳傳以聞。天聞之,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票騎將軍將兵徃迎之。休屠王後悔,渾邪王殺之,并其衆。票騎既渡河,與渾邪王衆相望。渾邪王裨將軍而多不欲降者,頗遁去。票騎乃馳入,得與渾邪王相,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盡將其衆渡河,降者四萬餘人,號稱十萬。既至長安,天所以賞賜者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户,漯陰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等四人皆列侯,益封票騎千七百户。渾邪之降,發車萬乘以迎之。縣官無錢,從民貰馬。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右內史汲黯曰:「長安令無罪,獨斬臣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敝中國而以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渾邪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五百餘人。黯請閒高門,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絶和親,中國興兵誅之,死者不可勝計,而費以巨萬百數。臣愚以陛下得胡人,皆以奴婢,以賜從軍死者家;所鹵獲,因予之,以謝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率數萬之衆來降,虚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飬,譬若奉驕。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物,而文吏繩以闌出財物于邊關乎?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資以謝天下,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是所謂「庇其葉而其枝」者。臣竊陛下不取。上默然不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復妄發矣。」居頃之,乃分徙降者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五屬國。而金城、河西,西並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匈奴時有候者到而希矣。
年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數萬騎,殺略千餘人。既得渾邪王地,隴西、北地、上郡益少胡寇,詔减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之繇。
四年。上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單于畫計,常以兵不能度幕輕留,今發士卒,其勢必得所欲。」乃粟馬十萬,令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各將五萬騎,私負從馬復四萬匹,步兵轉者踵軍後數十萬人,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票騎。票騎始出定襄,當單于。捕虜言單于東,乃更令票騎出代郡,令將軍出定襄。郎中令李廣數自請行,天以老,弗許。良久,乃許之,以前將軍。太僕公孫賀左將軍,主爵都尉趙食其右將軍,平陽侯曹襄後將軍,皆屬將軍。趙信單于謀曰:「兵既度幕,人馬罷,匈奴可坐收虜耳。」乃悉遠北其輜重,以精兵待幕北。將軍青既出塞,捕虜知單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將軍廣并於右將軍軍,出東道。東道回遠而水草少,廣自請曰:「臣部前將軍,今將軍乃徙令臣出東道,且臣結髮而與匈奴戰,今乃一得當單于,臣願居前,先死單于。」將軍亦陰受上誡,以「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于,恐不得所欲。」而公孫敖新失侯,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于,故徙前將軍廣。廣知之,因自辭於將軍,將軍不聽。廣不謝而起行,意甚愠怒。將軍出塞千餘里,度幕,單于兵陳而待。於是將軍令武剛車自環營,而縱五千騎往當匈奴,匈奴亦縱可萬騎。會日且入,風起,砂礫擊面,兩軍不相,益縱左右翼繞單于。單于視兵多而士馬尚彊,自度戰不能如兵,單于遂乘六騾,壯騎可數百,直冒圍西北馳去。時已昏,匈奴相紛拏,殺當。軍左校捕虜,言「單于未昏而去」,軍發輕騎夜追之,將軍軍因隨其後,匈奴兵亦散走。遲明,行百餘里,不得單于,捕斬首虜萬九千級,遂至窴顔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留一日,悉燒其城餘粟而。前將軍廣與右將軍食其軍無導,惑失道,後將軍,不及單于戰。將軍引還,過幕南,乃遇將軍。將軍使長吏責問廣、食其失道狀,急責廣之幕府對簿。廣曰:「諸校尉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幕府,廣謂其麾下曰:「廣結髮與匈奴七十餘戰,今幸從將軍出接單于兵,而將軍徙廣部行回遠,而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矣,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遂引刀自剄。廣人廉,得賞賜輒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共之。千石四十餘年,家無餘財。猨臂善射,度不中不發。將兵,乏絶之處,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士以此愛樂用。及死,一軍皆哭,百姓聞之,知與不知,無老壯皆垂涕。而右將軍獨下吏,當死,贖庶人。單于之遁走,其兵徃徃與兵相亂而隨單于。單于久不與其衆相得,其右谷蠡王以單于死,乃自立單于。十餘日,真單于復得其衆,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單于號。票騎將軍騎兵車重與將軍軍等,而無裨將,悉以李敢等校,當裨將。出代、右北平千餘里,絶幕,直左方兵,獲屯頭王、韓王等人,將軍、相國、當户、都尉八十人,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豋臨翰海,鹵獲七萬四百四十級。天以五千八百户益封票騎將軍,封其所部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列侯,從票侯破奴等人益封,校尉敢關內侯,食邑;軍吏卒官,賞賜甚多。而將軍不得益封,軍吏卒皆無封侯者。兩軍之出塞,塞閲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而復入塞者不滿萬匹。乃益置司馬位,將軍、票騎將軍皆司馬。定令,令票騎將軍秩禄與將軍等。自是之後,將軍青日退而票騎日益貴。將軍故人門下士多去票騎,輒得官爵,唯任安不肯。票騎將軍人少言不泄,有氣敢徃。天嘗欲教之孫、吳兵法,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天治第,令票騎視之,對曰:「匈奴未滅,無以家。」由此上益重愛之。然少貴,不省士。其從軍,天遣太官齎數十乘,既還,重車餘棄粱肉,而士有飢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票騎尚穿域蹋鞠,多此類。將軍人仁,喜士退讓,以和柔自媚於上。兩人志操如此。是時,所殺虜匈奴合八九萬,而士卒物故亦數萬。是後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徃徃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萬人,稍蠶食匈奴以北。然亦以馬少,不復出擊匈奴矣。匈奴用趙信計,遣使於,好辭請和親。天下其議,或言和親,或言遂臣之。丞相長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外臣,朝請於邊。」使任敞於單于,單于怒,留之不遣。是時博士狄山議以和親便。上以問張湯,湯曰:「此愚儒無知。」狄山曰:「臣固愚,愚忠;若御史夫湯,乃詐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無使虜入盗乎?」曰:「不能。」曰:「居一縣?」對曰:「不能。」復曰:「居一障間?」山自度辯窮且下吏,曰:「能。」於是上遣山乘障。至月餘,匈奴斬山頭而去。自是以後,羣臣震慴,無敢忤湯者。
六年秋九月,冠軍景桓侯霍去病薨。天甚悼之,冢,像祁連山。
元鼎年。 匈奴伊稚斜單于死,烏維單于立。元封元年冬十月,下詔曰:「南越、東甌咸伏其辜,西蠻、北夷頗未輯睦。朕將巡邊垂,躬秉武節,置十部將軍,親帥師焉。」乃行,自雲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臺,至朔方,臨北河。勒兵十八萬騎,旌旗徑千餘里,以武節,威匈奴。遣使者郭吉告單于曰:「南越王頭已縣於北闕。今單于能戰,天自將待邊;不能,即南面而臣於。」何徒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毋。」語卒而單于怒,立斬主客者,而留郭吉,遷之北海上。然匈奴亦讋,終不敢出,上乃還。
四年。 匈奴自衛、霍度幕以來,希復寇,遠徙北方,休飬士馬,習射獵,數使使於,好辭甘言,求請和親。使北地人王烏等窺匈奴,烏從其俗,去節入穹廬。單于愛之,佯許甘言,遣其太入質。使楊信於匈奴,信不肯從其俗。單于曰:「故約嘗遣翁主結繒絮,食物有品,以和親,而匈奴亦不擾邊。今乃欲反古,令吾太質,無㡬矣。」信既,使王烏徃,而單于復讇以甘言,欲多得財物,紿謂王烏曰:「吾欲入天,面相約兄弟。」王烏報,單于築邸于長安。匈奴曰:「非得貴人使,吾不與誠語。」匈奴使其貴人至,病,藥欲愈之,不幸而死。使路充國佩千石印綬往使,因送其喪,厚葬,直數千金,曰:「此貴人。」單于以殺吾貴使者,乃留路充國不。諸所言者,單于特空紿王烏,殊無意入及遣太。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邊。乃拜郭昌拔胡將軍,及浞野侯屯朔方以東,胡。
六年。 匈奴烏維單于死,烏師廬立,年少,號兒單于。自此之後,單于益西北徙,左方丘直雲中,右方直酒泉、燉煌郡。
太初元年。匈奴兒單于好殺伐,國人不安,有天災,畜多死。左都尉使人間告曰:「我欲殺單于降,遠,即兵來迎我,我即發。」上乃遣因杅將軍公孫敖築塞外受降城以應之。
年。上猶以受降城去匈奴遠,遣浚稽將軍趙破奴將萬餘騎出朔方西北千餘里,期至浚稽山而還。浞野侯既至期,左都尉欲發而覺,單于誅之,發左方兵擊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虜,得數千人,還,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萬騎圍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間捕生得浞野侯,因急擊其軍。軍吏畏亡將而誅,莫相勸者,軍遂没於匈奴。兒單于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邊而去。
年春正月,匈奴兒單于死,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賢王呴犁湖單于。 上遣光禄勳徐自出五原塞數百里,遠者千餘里,築城、障、列亭,西北至廬朐,而使游擊將軍韓說、 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彊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秋,匈奴入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敗數千石而去,行破壞光禄所築城、列亭、障。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軍正任文擊救,盡復失所得而去。
四年冬,匈奴呴犁湖單于死,匈奴立其弟左都尉且鞮侯單于。天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后時單于絶悖逆。昔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之。」且鞮侯單于初立,恐襲之,乃曰:「我兒,安敢望天!天,我丈人行。」因盡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使使來獻。
天元年月,上嘉匈奴單于之義,遣中郎將蘇武送匈奴使留在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所望。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閼氏。衛律者,父故長水胡人。律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於匈奴。使還,聞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單于愛之,與謀國,立丁靈王。虞常在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天甚怨衛律,常能伏弩射殺之。吾母弟在,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餘,單于出獵,獨閼氏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單于使衛律治其。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如此,此必及我。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使者。左伊秋訾曰:「即謀單于,何以復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絶,半日復息。惠等哭,輿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繫張勝。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欲降之。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劒斬虞常已,律曰:「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劒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非親屬,何謂相坐?」復舉劒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匈奴,幸蒙恩,賜號稱王,擁衆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復然。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復我,尚可得乎?」武駡律曰:「汝人臣,不顧恩義,畔主背親,降虜於蠻夷,何以汝?且單于信汝,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南越殺使者,屠九郡;宛王殺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使者,即時誅㓕。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窖中,絶不飲食。天雨雪,武卧齧雪與旃毛并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曰:「羝乳乃得。」别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浞野侯趙破奴自匈奴亡。
年夏五月,遣貳師將軍廣利以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寇首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圍貳師將軍,軍乏食數日,死者多。假司馬隴西趙充國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陳,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兵物故什六七,充國身被十餘創。貳師奏狀,詔徴充國詣行在所。帝親,視其創,嗟歎之,拜中郎。復使因杅將軍敖出西河,與彊弩都尉路博德會涿涂山,無所得。初,李廣有孫陵,侍中,善騎射,愛人下士。帝以有廣之風,拜騎都尉,使將丹陽、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胡。及貳師擊匈奴,上詔陵,欲使貳師將輜重。陵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荆、楚勇士奇材劒客,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于山南以分單于兵,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無騎予女。」陵對:「無所騎,臣願以少擊衆,步兵五千人涉單于庭。」上壯而許之。因詔路博德將兵半道迎陵軍。博德亦羞陵後距,奏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願留陵至春俱出。」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乃詔博德引兵擊匈奴於西河。詔陵以九月發,出遮虜障,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即亡所,還抵受降城休士。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樂召,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悅,拜步樂郎。陵至浚稽山,與單于相值,騎可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間,以車營。陵引士出營外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虜軍少,直前就營。陵摶戰攻之,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軍追擊,殺數千人。單于驚,召左右地兵八萬餘騎攻陵。陵且戰且引,南行數日,抵山谷中。連戰,士卒中矢,創者載輦,兩創者將車,一創者持兵戰,復斬首千餘級。引兵東南,循故龍城道行四五日,抵澤葭葦中。虜從上風縱火,陵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單于在南山上,使其將騎擊陵。陵軍步鬥樹木間,復殺數千人,因發連弩射單于,單于下走。是日捕得虜,言:「單于曰:「此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無有伏兵乎?」諸當户、君長皆言:「單于自將數萬騎擊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復使邊臣,令益輕匈奴。復力戰山谷間,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還。」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一日數十合,復殺虜千餘人。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韓延年各八百人前行,以黃與白幟,當使精騎射之,即破矣。」單于得敢喜,使騎並攻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谷中,虜在山上,四面射,矢如雨下。軍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即棄車去。士尚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抵山入陿谷。單于遮其後,乘隅下壘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隨我,丈夫一取單于耳!」良久,陵還,太息曰:「兵敗,死矣!」於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陵歎曰:「復得數十矢,足以脫矣。今無兵復戰,天明坐受縳矣!各鳥獸散,猶有得脫報天者。」令軍士人持升糒,一片冰,期至遮虜障者相待。夜半時,擊鼓起士,鼓不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無面目報陛下!」遂降。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陵敗處去塞百餘里,邊塞以聞。上欲陵死戰,後聞陵降,上怒甚,責問陳步樂,步樂自殺。羣臣皆罪陵,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遷盛言:「陵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有國士之風。今舉一不幸,全軀保妻之臣隨而媒糵其短,誠可痛!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蹂戎馬之地,抑數萬之師,虜救死扶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轉鬥千里,矢盡道窮,士張空弮,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上以遷誣罔,欲沮貳師,陵游說,下遷腐刑。久之,上悔陵無救,曰:「陵當發出塞,乃詔彊弩都尉令迎軍。坐預詔之,得令老將生姦詐。」乃遣使勞賜陵餘軍得脫者。
年秋,匈奴入雁門,太守坐畏懦棄市。
四年春正月,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騎六萬、步兵七萬出朔方,彊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游擊將軍韓說將步兵萬人出五原,因杅將軍公孫敖將騎萬、步兵萬人出雁門。匈奴聞之,悉遠其累重於余吾水北,而單于以兵十萬待水南,與貳師接戰。貳師解而引,與單于連鬥十餘日。游擊無所得。因杅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時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敖軍無功還,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教單于兵以軍,故臣無所得。」上於是族陵家。既而聞之,乃將降匈奴者李緒,非陵。陵使人刺殺緒。閼氏欲殺陵,單于匿之北方,閼氏死,乃還。單于以女妻陵,立右校王,與衛律皆貴用。衛律常在單于左右,陵居外,有乃入議。
太始元年。 匈奴且鞮侯單于死,有兩,長左賢王,次左將。左賢王未至,貴人以有病,更立左將單于。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焉。左賢王辭以病,左將不聽,謂曰:「即不幸死,傳之於我。」左賢王許之,遂立狐鹿姑單于,以左將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先賢撣不得代,更以日逐王。單于自以其左賢王。
征和年九月,匈奴入上谷、五原,殺掠吏民。
年春正月,匈奴入五原、酒泉,殺兩都尉。月,遣李廣利將七萬人出五原,商丘成將萬人出西河,馬通將四萬騎出酒泉,擊匈奴。 夏五月,匈奴單于聞兵出,悉徙其輜重北邸郅居水,左賢王驅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兜銜山,單于自將精兵度姑且水。商丘成軍至,追邪徑,無所,還。匈奴使將與李陵將萬餘騎追軍,轉戰九日,至蒲奴水,虜不利,還去。馬通軍至天山,匈奴使將偃渠將萬餘騎要兵,兵彊,引去,通無所得失。是時恐車師兵遮馬通軍,遣開陵侯成娩將樓蘭、尉犁、危須等六國兵共圍車師,盡得其王民衆而還。貳師將軍出塞,匈奴使右都尉與衛律將五千騎要擊軍於夫羊句山陿,貳師擊破之,乘勝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犇走,莫敢距敵。初,貳師之出,丞相劉屈氂祖道,送至渭橋。廣利曰:「願君侯早請昌邑王太。如立帝,君侯長何憂乎?」屈牦許諾。昌邑王者,貳師將軍女弟李夫人。貳師女屈牦妻,故共欲立焉。會內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詛上,及與貳師共禱祠,欲令昌邑王帝。」按驗,罪至逆不道。六月,詔載屈牦厨車以狥,要斬東市,妻梟首華陽街。貳師妻亦收。貳師聞之憂懼,其掾胡亞夫亦避罪從軍,說貳師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還不稱意,適與獄會,郅居以北,可復得乎?」貳師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虜已去,貳師遣䕶軍將萬騎度郅居之水,逢左賢王、左將將萬騎,與軍合戰一日,軍殺左將,虜死甚衆。軍長史與决眭都尉煇渠侯謀曰:「將軍懷異心,欲危衆求功,恐必敗。」謀共執貳師。貳師聞之,斬長史,引兵還至燕然山。單于知軍勞倦,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相殺甚衆。夜,塹軍前,深數尺,從後急擊之,軍亂敗,貳師遂降。單于素知其將,以女妻之,尊寵在衛律上,宗族遂滅。
四年春月丁巳,以鴻臚田千秋丞相,封富民侯。千秋無它材能術學,無伐閲功勞,特以一言寤意,數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嘗有。然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稱,踰於前後數公。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御史奏言:「輪臺東有溉田五千頃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人分䕶,益種五穀。張掖、酒泉遣騎假司馬斥候,募民壯健敢徙者詣田所,益墾溉田,稍築列亭,連城而西,以威西國,輔烏孫。」上乃下詔,深陳既徃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賦十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而今請遣卒田輪臺。輪臺西於車師千餘里,前開陵侯擊車師時,雖勝,降其王,以遼遠乏食,道死者尚數千人,况益西乎!曩者,朕之不明,以軍候弘上言「匈奴縛馬前後足,置城下,馳言『秦人,我匄若馬』,使者久留不還,故興遣貳師將軍,欲以使者威重。古者𡖖?夫與謀,參以蓍龜,不吉不行。乃者以縛馬徧視丞相、御史、千石、諸夫、郎文學者,乃至郡屬國都尉等,皆以『虜自縛其馬,不祥甚哉』。或以『欲以彊,夫不足者視人有餘』。公車方士、太史治星望氣,及太卜龜蓍,皆以「吉,匈奴必破,時不可再得。」曰:「北伐行將,於鬴山必克。封諸將,貳師最吉。故朕親發貳師下鬴山,詔之必母深入。今計謀卦兆皆反繆。重合侯得虜候者,乃言『縳馬者匈奴詛軍』。」匈奴常言:「極,然不耐饑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貳師敗,軍士死略離散,悲痛常在朕心。今請遠田輪臺,欲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所以優民。朕不忍聞。鴻臚等議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賞以報忿。此五伯所弗。且匈奴得降者,常提掖搜索,問以所聞,豈得行其計乎?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復令,補缺,毋乏武而已。郡國千石各上進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由是不復出軍,而封田千秋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飬民。
武帝平兩越
武帝建元六年,秋八月,閩越王郢興兵擊南越邊邑。南越王守天約,不敢擅興兵,使人上告天。於是天多南越義,發兵,遣行王恢出豫章,農令韓安國出會稽,擊閩越。淮南王安上諫曰:「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攝然,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陛下重之。越,方外之地,翦髮文身之民,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自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彊弗能服,威弗能制,以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自初定已來七十年,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未嘗舉兵而入其地。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處谿谷之間,篁竹之中,習於水鬥,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中國之人不知其埶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攻之,不可暴取。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而閒獨數百千里,阻險林叢弗能盡著。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寧,戴白之老不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相保,陛下之德。越人名藩臣,貢酎之奉不輸內,一卒之用不給上,自相攻擊而陛下發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且越人愚戅輕薄,負約反覆,其不用天之法度,非一日之積。壹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閒者數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以接衣食,賴陛下德澤振救之,得毋轉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復蝗,民生未復。今發兵行數千里,資衣糧,入越地,輿轎而隃領,拕舟而入水,行數百千里,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擊石,林中多蝮蛇猛獸,夏月暑時,歐泄霍亂之病相隨屬,曾未施兵接刃,死者必衆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蕑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後復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棹,未戰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啼號,破家散業,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悲哀之氣,數年不息,長老至今以記。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飢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之悽愴於心。今方內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霑漬山谷,邊境之民之早閉晏開,朝不及夕,臣安竊陛下重之。」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人衆兵彊,能難邊城。淮南全國之時,多邊吏,臣竊聞之,與中國異。限以高山,人迹絶,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其入中國,必下領水,領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船載食糧下。越人欲變,必先田餘干界中,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邊城守候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雖百越,柰邊城何!且越人緜力薄材,不能陸戰,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耐其水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十萬,所以入之,五倍乃足,輓車奉餉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濕,近夏癉熱,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疢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雖舉越國而虜之,不足以償所亡。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弑而殺之,甲以誅死,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內,處之中國,使重臣臨存,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攜幼扶老以聖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絶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畜越,此必委質藩臣,世共貢職。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之組,填撫方外,不勞一卒,不頓一戟,而威德並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欲屠滅之,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背而去之,則復相羣聚;留而守之,歷歲經年,則士卒罷勌,食糧乏絶,民苦兵,盜賊必起。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睢擊越,使監祿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引久,士卒勞倦。越出擊之,秦兵破,乃發適戍以之。當此之時,外內騷動,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羣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兵者凶,一方有急,四面皆聳。臣恐變故之生,姦邪之作,由此始。臣聞天之兵有征而無戰,言莫敢校。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執之顔行,厮輿之卒有一不而者,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羞之。陛下以四海境,生民之屬皆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樂業,則澤被萬世,傳之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夷狄之地,何足以一日之間,而煩汗馬之勞乎!詩云「王猶允塞,徐方既來」,言王道甚,而遠方懷之。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一使之任。是時,兵遂出,未隃領,閩越王郢發兵距險。其弟餘善乃與相、宗族謀曰:「王以擅發兵擊南越不請,故天兵來誅。兵衆彊,即幸勝之,後來益多,終滅國而止。今殺王以謝天,天聽,罷兵,固國完;不聽,乃力戰,不勝,即亡入海。」皆曰:「善。」即鏦殺王,使使奉其頭致行。行曰:「所來者,誅王。今王頭至,謝罪,不戰而殞,利莫焉。」乃以便宜案兵告農軍,而使使奉王頭馳報天。詔罷兩將兵,曰:「郢等首惡,獨無諸孫繇君丑不與謀焉。」乃使中郎將立丑越繇王,奉閩越先祭祀。餘善已殺郢,威行於國,國民多屬,竊自立王,繇王不能制。上聞之,餘善不足復興師,曰:「餘善數與郢謀亂,而後首誅郢,師得不勞。」因立餘善東越王,與繇王並處。上使莊助諭意南粤,南粤王胡頓首曰:「天乃臣興兵討閩越,死無以報德。」遣太嬰齊入宿衛,謂助曰:「國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裝,入天。」助還過淮南,上使助諭淮南王安以討越,嘉答其意,安謝不及。助既去南越,南越臣皆諫其王曰:「興兵誅郢,亦行以驚動南越。且先王昔言,天期無失禮,要之,不可以說好語入,則不得復,亡國之勢。」於是胡稱病,竟不入。
元鼎四年。 初,南越文王遣其嬰齊入宿衛,在長安取邯鄲樛氏女,生興。文王薨,嬰齊立,乃藏其先武帝璽,上請立樛氏女后,興嗣。數使使者風諭嬰齊入朝,嬰齊尚樂擅殺生自恣,懼入要用法比內諸侯,固稱病,遂不。嬰齊薨,謚曰「明王」。太興代立,其母太后。太后自未嬰齊姬時,嘗與霸陵人安國少季通。是歲,上使安國少季徃諭王、王太后以入朝,比內諸侯,令辯士諫夫終軍等宣其辭,勇士魏臣等輔其決,衛尉路博德將兵屯桂陽待使者。南越王年少,太后中國人,安國少季徃,復與私通,國人頗知之,多不附太后。太后恐亂起,亦欲倚威,數勸王及羣臣求內屬。即因使者上,請比內諸侯,歲一朝,除邊關。於是天許之,賜其丞相吕嘉銀印,及內史、中尉、太傅印,餘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法,比內諸侯。使者皆留填撫之。
五年十一月,南越王、王太后飭治行裝重齎,入朝具。其相吕嘉年長矣,相王,宗族仕宦長吏者七十餘人,男盡尚王女,女盡嫁王弟宗室,及蒼梧秦王有連。其居國中甚重,得衆心愈於王。王之上,數諫止王,王弗聽。有畔心,數稱病不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勢未能誅。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發,欲介使者權,謀誅嘉等。乃置酒請使者,臣皆侍坐飲。嘉弟將,將卒居宫外。酒行,太后謂嘉曰:「南越內屬,國之利,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發。嘉耳目非是,即起而出。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嘉遂出,介其弟兵就舍,稱病,不肯王及使者。陰與臣謀作亂。王素無意誅嘉,嘉知之,以故數月不發。天聞嘉不聽命,王、王太后孤弱不能制,使者怯無決;以王、王太后已附,獨吕嘉亂,不足以興兵,欲使莊參以千人徃使。參曰:「以好徃,數人足矣;以武徃,千人無足以。」辭不可,天罷參。郟壯士故濟北相韓千秋奮曰:「以區區之越,有王、王太后應,獨相吕嘉害,願得勇士百人,必斬嘉以報。」於是天遣千秋與王太后弟樛樂將千人徃,入越境,吕嘉等乃遂反,下令國中曰:「王年少。太后,中國人,與使者亂,専欲內屬,盡持先王寶器入獻天以自媚,多從人行至長安,虜賣以僮僕。取自脫一時之利,無顧趙氏社稷,萬世慮計之意。」乃與其弟將卒攻殺王、王太后及使者,遣人告蒼梧秦王及其諸郡縣,立明王長男越妻術陽侯建德王。而韓千秋兵入,破數邑。其後越直開道給食,未至番禺四十里,越以兵擊千秋等,遂滅之。使人函封使者節置塞上,好謾辭謝罪,發兵守要害處。春月壬午,天聞南越反,曰:「韓千秋雖無功,亦軍鋒之冠,封其延年成侯。樛樂姊王太后,首願屬,封其廣德龍亢侯。」 秋,遣伏波將軍路博德出桂陽,下湟水;樓船將軍楊僕出豫章,下湞水;義越侯嚴戈船將軍,出零陵,下離水;甲下瀨將軍,下蒼梧;皆將罪人,江、淮以南樓船十萬人。越馳義侯遣别將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柯江,咸會番禺。齊相卜式上,請父與齊習船者往死南越。天下詔褒美式,賜爵關內侯,金六十斤,田十頃。布告天下,天下莫應。是時列侯以百數,皆莫求從軍擊越。會九月嘗酎,祭宗廟,列侯以令獻金助祭。少府省金,金有輕及色惡者,上皆令劾以不敬,奪爵者百六人。
六年冬,樓船將軍楊僕入越地,先陷尋陿,破石門,挫越鋒,以數萬人待伏波將軍路博德至俱進。樓船居前,至番禺。南越王建德、相吕嘉城守。樓船居東南面,伏波居西北面。會暮,樓船攻敗越人,縱火燒城。伏波營,遣使者招降者,賜印綬,復縱令相招。樓船力攻燒敵,驅而入伏波營中。黎旦,城中皆降。建德、嘉已夜亡入海,伏波遣人追之。校尉司馬蘇弘得建德,越郎都稽得嘉。戈船、下瀨將軍兵及馳義侯所發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以其地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厓、儋耳九郡。師還,上益封伏波,封樓船將梁侯,蘇弘海常侯,都稽臨蔡侯,及越降將蒼梧王趙光等四人皆侯。 初,東越王餘善上,請以卒八千人從樓船擊吕嘉。兵至揭陽,以海風波解,不行,持兩端,陰使南越。及破番禺,不至。楊僕上,願便引兵擊東越。上以士卒勞倦,不許,令諸校屯豫章、梅嶺以待命。餘善聞樓船請誅之,兵臨境,乃遂反,發兵距道,號將軍騶力等「吞將軍」,入白沙、武林、梅嶺,殺校尉。是時,使農張成、故山州侯齒將屯,弗敢擊,却就便處,皆坐畏懦誅。餘善自稱武帝。上欲復使楊僕將,其伐前勞,以敕責之曰:「將軍之功,獨有先破石門、尋陿,非有斬將搴旗之實,烏足以驕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虜,掘死人以獲,是一過。使建德、吕嘉得以東越援,是過。士卒暴露連歲,將軍不念其勤勞,而請乘傳行塞,因用家,懷銀黃,垂組,夸鄉里,是過。失期內顧,以道惡解,是四過。問君蜀刀價而陽不知,挾僞干君,是五過。受詔不至蘭池,明日不對。假令將軍之吏問之不對,令之不從,其罪何如?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間可得信乎?今東越深入,將軍能率衆以掩過不?」僕惶恐對曰:「願盡死贖罪。」上乃遣横海將軍韓說出句章,浮海從東方徃;樓舡將軍楊僕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嶺,以越侯戈船、下瀨將軍,出若邪、白沙,以擊東越。
元封元年冬十月,兵入東越境。東越素發兵距險,使徇北將軍守武林。樓船將軍率錢塘轅終古斬狥北將軍。故越衍侯吳陽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軍於陽。越建成侯敖與繇王居股殺餘善,以其衆降。上封終古禦兒侯,陽卯石侯,居股東成侯,敖開陵侯。封横海將軍 按道侯,横海校尉福繚嫈侯,東越降將多軍無錫侯。上以閩地險阻,數反覆,終後世患,乃詔諸將悉徙其民於江、淮之閒,遂虚其地。
武帝擊朝鮮
武帝元封年。 初,全燕之世,嘗略屬真番、朝鮮,置吏,築障塞。秦㓕燕,屬遼東外徼。興,其遠難守,復修遼東故塞,至浿水界,屬燕。燕王盧綰反,入匈奴。燕人衛滿亡命,聚黨千餘人,椎髻、蠻夷服而東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屬真番、朝鮮蠻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險。會孝惠、高后時,天下初定,遼東太守即約滿外臣,保塞外蠻夷,無使盜邊;諸蠻夷君欲入天,勿得禁止。以故滿得以兵威財物侵降其旁邑,真番、臨屯皆來服屬,方數千里。傳至孫右渠,所誘亡人滋多,未嘗入;辰國欲上天,雍閼不通。是歲,使涉何誘諭,右渠終不肯奉詔。何去至界上,臨浿水,使御刺殺送何者朝鮮裨王長,即渡,馳入塞,遂報天曰:「殺朝鮮將。」上其名美,即不詰,拜何遼東東部都尉。朝鮮怨何,發兵襲攻,殺何。 秋,上募天下死罪兵,遣樓船將軍楊僕從齊浮渤海,左將軍荀彘出遼東,以討朝鮮。
年,兵入朝鮮境,朝鮮王右渠發兵距險。樓船將軍將齊兵七千人先至王險。右渠城守,窺知樓船軍少,即出城擊樓船。樓船軍敗散,遁山中十餘日,稍求退散卒,復聚。左將軍擊朝鮮浿水西軍,未能破。天兩將未有利,乃使衛山因兵威徃諭右渠。右渠使者,頓首謝:「願降,恐兩將詐殺臣;今信節,請復降。」遣太入謝,獻馬五千匹,及饋軍糧。人衆萬餘持兵,方渡浿水,使者及左將軍疑其變,謂太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亦疑使者左將軍詐殺之,遂不渡浿水,復引。山還報天,天誅山。左將軍破浿水上軍,乃前至城下,圍其西北。樓船亦徃會,居城南。右渠遂堅守城,數月未能下。左將軍所將燕、代卒多勁悍,樓船將齊卒已嘗敗亡困辱,卒皆恐,將心慚,其圍右渠,常持和節。左將軍急擊之,朝鮮臣乃陰閒使人私約降樓船,徃來言,尚未肯決。左將軍數與樓船期戰,樓船欲就其約,不會。左將軍亦使人求間隙降下朝鮮,朝鮮不肯,心附樓船:以故兩將不相能。左將軍心意樓船前有失軍罪,今與朝鮮私善而不降,疑其有反計,未敢發。天以兩將圍城乖異,兵久不決,使濟南太守公孫遂徃正之,有便宜得以從。遂至,左將軍曰:「朝鮮當下,久之不下者,樓船數期不會。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害。」遂亦以然,乃以節召樓船將軍入左將軍營計,即命左將軍麾下執樓船將軍,并其軍,以報天。天誅遂。左將軍已并兩軍,即急擊朝鮮。朝鮮相路人、相韓陰、尼谿相參、將軍王唊相與謀曰:「始欲降樓船,樓船今執,獨左將軍并將,戰益急,恐不能與戰,王不肯降。」陰、唊、路人皆亡降。路人道死。夏,尼谿參使人殺朝鮮王右渠來降。王險城未下,故右渠之臣成已反,復攻吏。左將軍使右渠長、降相路人之最告諭其民,誅成已。以故遂定朝鮮,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參澅清侯,陰萩苴侯,唊平州侯,長㡬侯。最以父死頗有功,涅陽侯。左將軍徴至,坐爭功相嫉乖計,棄市。樓船將軍亦坐兵至列口,當待左將軍,擅先縱,失亡多,當誅,贖庶人。
班固曰:玄菟、樂浪,本箕所封。昔箕居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民設禁八條:相殺,以當時償殺;相,以榖償;相盜者,男没入其家奴,女婢,欲自贖者,人五十萬。雖免民,俗猶羞之,嫁娶無所售。是以其民終不相盜,無門户之閉,婦人貞信不淫辟。其田野飲食以籩豆,都邑頗放效吏,往往以柸器食。郡初取吏於遼東,吏民無閉臧,及賈人往者,夜則盜,俗稍益薄。今於犯禁寖多,至六十餘條。可貴哉,仁賢之化!然東夷天性柔順,異於方之外。故孔悼道不行,設浮桴於海,欲居九夷,有以夫!
武帝惑神怪
武帝元光年冬十月,李少君以祠竈、却老方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長,其游以方徧諸侯。無妻。人聞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饋遺之,常餘金錢衣食。人皆以不治生業而饒給,不知其何所人,愈信,爭之。少君善巧發奇中。嘗從武安侯飲,坐中有九十餘老人,少君乃言與其父游射處,老人兒時從其父,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言上曰:「祠竈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黃金,壽可益,蓬萊者可,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臣嘗游海上,安期生,食臣棗,如瓜。安期生者,通蓬萊中,合則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始親祠竈,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化丹沙諸藥齊黃金矣。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以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矣。 亳人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於是天立其祠長安東南郊。
元狩四年,齊人少翁以鬼神方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夜致鬼,如王夫人之貌,天自帷中望焉。於是乃拜少翁文成將軍,賞賜甚多,以客禮禮之。文成勸上作甘泉宫,中臺室,畫天、地、太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歲餘,其方益衰,神不至。乃帛以飯牛,佯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殺視,得,言甚怪。天識其手,問其人,果是僞,於是誅文成將軍而隱之。
五年夏四月,天病鼎湖甚,巫醫無所不致,不愈。游水發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問神君。神君言曰:「天無憂病。病少愈,彊與我會甘泉。」於是病愈,遂起,幸甘泉,病良已。置酒壽宫。神君非可得,聞其言,言與人音等。時去時來,來則風肅然,居室帷中。神君所言,上使人受其言,命之曰「畫法」。其所語,世俗之所知,無絶殊者,而天心獨喜。其祕,世莫知。
元鼎四年春月,樂成侯丁義薦方士欒,云與文成將軍同師。上方悔誅文成,得欒,說。先膠東康王,人長美,言多方略,而敢言,處之不疑。言曰:「臣常徃來海中,安期、羨門之屬。顧以臣賤,不信臣。以康王諸侯耳,不足與方。臣之師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人可致。」然臣恐效文成,則方士皆掩口,惡敢言方哉!」上曰:「文成食馬肝死耳。誠能修其方,我何愛乎!」曰:「臣師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則貴其使者,令親屬,以客禮待之,乃可使通言於神人。」於是上使騐方,鬥棋自相觸擊。是時上方憂河決而黃金不就,乃拜五利將軍,拜天士將軍、地士將軍、通將軍。夏四月乙巳,封樂通侯,食邑十户,賜甲第,僮千人。乘輿斥車馬、帷帳、器物以充其家。以衛長公主妻之,齎金十萬斤。天親如五利之第,使者存問供給,相屬於道。自主將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獻遺之。天刻玉印曰「天道將軍」,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將軍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數月,佩六印,貴震天下。於是海上燕、齊之閒,莫不搤腕自言有禁方,能神矣。 六月,汾陰巫錦得鼎於魏脽后土營旁,河東太守以聞。天使騐問巫得鼎無姦詐,乃以禮祠,迎鼎至甘泉,從上行,薦之宗廟及上帝,藏於甘泉宫,羣臣皆上壽賀。 秋,上行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宜立泰一而上親郊。」上疑未定。齊人公孫𡖖?曰:「今年得寶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與黃帝時等。」𡖖?有札曰:「黃帝得寶鼎,是歲己酉朔旦冬至,凡百八十年,黃帝登于天。」因嬖人奏之,上悅,召問𡖖?對曰:「受此申公,申公曰:「興復當黃帝之時,之聖者在高祖之孫且曾孫。寶鼎出而與神通,黃帝接萬靈明庭。明庭者,甘泉。黃帝采首山銅,鑄鼎於荆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龍,與羣臣後宫七十餘人俱登天。」於是天曰:「嗟乎!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如脫屣耳。」拜𡖖?郎,使東候神於太室。
五年。 五利將軍裝治行,東入海求其師。既而不敢入海,之太山祠。上使人隨騐,實無所。五利妄言其師,其方盡多不售,坐誣罔,腰斬。樂成侯亦弃市。
六年冬,公孫𡖖?侯神河南,言人跡緱氏城上。春,天親幸緱氏城視跡,問𡖖?:「得毋效文成、五利乎?」𡖖?曰:「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寬假,神不來。言神如迂誕,積以歲月,乃可致。」上信之。於是郡國各除道,繕治宫觀、名山、神祠以望幸焉。 初,司馬相如病且死,有遺,頌功德,言符瑞,勸上封泰山。上感其言,會得寶鼎,上乃與公𡖖?諸生議封禪。封禪用希曠絶,莫知其儀。而諸方士言:「封禪者,合不死之名。黃帝以上封禪皆致怪物,與神通。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無風雨,遂上封矣。」上於是乃令諸儒采尚、周官、王制之文,草封禪儀,數年不成。上以問左內史兒寬,寬曰:「封泰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然享薦之義,不著于經。臣以封禪告成,合祛於天地神祗,唯聖王所由,制定其當,非羣臣之所能列。今將舉,優游數年,使羣臣得人人自盡,終莫能成。唯天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上乃自制儀,頗采儒術以文之。上封禪祠器以示羣儒,或曰:「不與古同」,於是盡罷諸儒不用。上以古者先振兵釋旅,然后封禪。
元封元年冬十月,行自雲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臺,至朔方,臨北河。還祭黃帝冢橋山,釋兵須如。上曰:「吾聞黃帝不死,今有冢,何?」公孫𡖖?曰:「黃帝已上天,羣臣思慕,葬其衣冠。」上歎曰:「吾後升天,羣臣亦當葬吾衣冠於東陵乎?」乃還甘泉,類祠太一。 春正月,上行幸緱氏,禮祭中嶽太室。從官在山下聞若有言「萬歲」者,詔祠官加增太室祠,禁無伐其草木,以山下户百之奉邑。上遂東巡海上,行禮祠八神。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乃益發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公孫𡖖?持節常先行候名山,至東萊,言夜人,長數丈,就之則不,其迹甚,類禽獸云。羣臣有言一老父牽狗,言「吾欲鉅公」,已忽不。上既迹,未信,及羣臣言老父,則以人。宿留海上,與方士傳車及間使求神人以千數。夏四月,還至奉高,禮祠地主於梁父。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搢紳,射牛行,封㤗山下東方,如郊祠泰一之禮。封廣丈尺,高九尺,其下則有玉牒,祕。禮畢,天獨與侍中奉車都尉霍侯上㤗山,亦有封,其皆禁。明日,下陰道。丙辰,禪泰山下阯東北肅然山,如祭后土禮。天皆親拜,衣上黃而盡用樂焉。江淮間茅脊神藉,五色土益雜封。其封禪祠,夜若有光,晝有白雲出封中。天從禪還,坐明堂,羣臣更上壽頌功德。詔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于禮樂,故用八神。遭天地况施,著景象,屑然如有聞。震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後升禪,肅然自新,嘉與士夫更始,其以十月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歷城、梁父,民田租逋賦皆貸除之,無出今年筭。賜天下民爵一級。」以五載一巡狩,用泰山,令諸侯各治邸泰山下。天既以封泰山,無風雨,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於是上欣然庶幾遇之,復東至海上望焉。上欲自浮海求蓬萊,羣臣諫莫能止。東方朔曰:「夫者,得之自然,不必躁求。若其有道,不憂不得;若其無道,雖至蓬萊人,亦無益。臣願陛下第還宫靜處以須之,人將自至。」上乃止。會奉車霍侯暴病,一日死。侯,去病。上甚悼之,乃遂去,並海上,北至碣石,巡自遼西,歷北邊至九原。五月,乃至甘泉。凡周行萬八千里云。
年春正月,公孫𡖖?言神人東萊山,若云「欲天」。天於是幸緱氏城,拜𡖖?中夫。遂至東萊,宿留之數日,無所,人跡云。復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藥以千數。時歲旱,天既出無名,乃禱萬里沙。夏四月,還,過祠泰山。 公孫𡖖?言人好樓居,於是上令長安作蜚廉、桂觀,甘泉作益壽、延壽觀,使𡖖?持節設具而候神人。作通天莖臺,置祠具其下。更置甘泉前殿,益廣諸宫室。
太初元年冬十月,上行幸泰山。十一月甲朔旦,冬至,祠上帝于明堂。東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騐,然益遣,冀遇之。 十月甲午朔,上親禪高里,祠后土。臨渤海,將以望祀蓬萊之屬,冀至殊廷焉。春,上還,以柏梁災故,朝諸侯,受計于甘泉。甘泉作諸侯邸。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災,復起屋,必以,用勝服之。」於是作建章宫,度千門萬户。其東則鳳闕,高十餘丈;其西則唐中,數十里虎圈。其北治池,漸臺高十餘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象海中神山、龜、魚之屬。其南有玉堂、璧門、鳥之屬。立神明臺、井幹樓,度五十丈,輦道相屬焉。
年春正月,上東巡海上,考神之屬,皆無騐。令祠官禮東泰山。夏四月,還,修封泰山,禪石閭。
天年春月,上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計。還,祠常山,瘞玄玉。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萊者,終無有騐,而公孫𡖖?猶以人跡解。天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然猶羈縻不絶,冀遇其真。自此之後,方士言神祠者彌衆,然其效可睹矣。
征和四年春正月,上行幸東萊,臨海,欲浮海神山。羣臣諫,上弗聽,而風晦冥,海水沸涌,上留十餘日,不得御樓船,乃還。 月,上耕于鉅定。還,幸泰山,修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巳,禪石閭,羣臣,上乃言曰:「朕即位以來,所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有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衆,而無顯功,臣請皆罷斥遣之。」上曰:「鴻臚言是。」於是悉罷諸方士候神人者。是後上每對羣臣自歎:「曏時愚惑,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夏六月,還幸甘泉。
後元年春正月,上朝諸侯王于甘泉宫。月,行幸盩厔五柞宫。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臣光曰:孝武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宫室,外四夷,信惑神怪,巡遊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盜賊,其所以異於秦始皇者無㡬矣。然秦以之亡,以之興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統守,受忠直之言,惡人欺蔽,好賢不倦,誅賞嚴明,晚而改過,顧託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乎!
巫蠱之禍
武帝太始年,皇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間趙倢伃,居鉤弋宫,任身十四月而生。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
臣光曰:人君者,動静舉措不可不慎,發於中必形於外,天下無不知之。當是時,皇后、太皆無恙,而命鉤弋之門曰堯母,非名。是以姦臣逆探上意,知其奇愛少,欲以嗣,遂有危皇后、太之心,卒成巫蠱之禍,悲夫!
趙人江充水衡都尉。初,充趙敬肅王客,得罪於太丹,亡逃,詣闕告趙太陰,太坐廢。上召充入,充容貌魁岸,被服輕靡,上奇之,與語政,悅,由是有寵,拜直指繡衣使者,使督察貴戚近臣踰侈者。充舉劾無所避,上以忠直,所言皆中意。嘗從上甘泉,逢太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聞之,使人謝充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信用,威震京師。
征和元年,夏,上居建章宫,一男帶劒入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命收之。男捐劒走,逐之弗獲。上怒,斬門候。冬十一月,發輔騎士搜上林,閉長安城門索,十一日乃解。巫蠱始起。 丞相公孫賀夫人君孺,衛皇后姊,賀由是有寵。賀敬聲代父太僕,驕奢不奉法,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發覺,下獄。是時詔捕陽陵俠朱安世甚急,賀自請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後果得安世,安世笑曰:「丞相禍及宗矣。」遂從獄中上,告「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且上甘泉使巫當馳道埋偶人,祝詛上,有惡言」。
年春正月,下賀獄,案騐,父死獄中,家族。 閏四月,諸邑公主、陽石公主及皇后弟長平侯伉皆坐巫蠱誅。 初,上年十九乃生戾太,甚愛之。及長,性仁恕温謹,上嫌其材能少,不類己。而所幸王夫人生閎,李姬生旦、胥,李夫人生髆。皇后、太寵寖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覺之,謂將軍青曰:「家庶草創,加四夷侵陵中國,朕不變更制度,後世無法;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此者不得不勞民。若後世如朕所,是襲亡秦之跡。太敦重好静,必能安天下,不使朕憂。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賢於太者乎?聞皇后與太有不安之意,豈有之邪?可以意曉之。」將軍頓首謝。皇后聞之,脫簪請罪。太每諫征伐四夷,上笑曰:「吾當其勞,以逸遺汝,不亦可乎!」上每行幸,常以後付太,宫內付皇后。有所平決,還白其最,上亦無異,有時不省。上用法嚴,多任深刻吏。太寬厚,多所平反,雖得百姓心,而用法臣皆不悅。皇后恐久獲罪,每戒太宜留取上意,不應擅有所縱捨。上聞之,是太而非皇后。羣臣寬厚長者皆附太,而深酷用法者皆毁之。邪臣多黨與,故太譽少而毁多。衛青薨後,臣下無復外家據,競欲太上御名。太。上與諸疏,皇后希得。太嘗謁皇后,移日乃出。黃門蘇文告上曰:「太與宫人戲。」上益太宫人滿百人。太後知之,心銜文。文與黃門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過,輒增加白之。皇后切齒,使太白誅文等。太曰:「第勿過,何畏文等!上聰明,不信邪侫,不足憂。」上嘗不平,使常融召太,融言「太有喜色」,上嘿然。及太至,上察其貌,有涕泣處,而佯語笑,上怪之,更微問,知其情,乃誅融。皇后亦善自防閑,避嫌疑,雖久無寵,尚被禮遇。是時方士及諸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衆,變幻無所不。女巫徃來宫中,教美人度厄,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更相告訐,以祝詛上,無道。上怒,所殺後宫延及臣,死者數百人。上心既以疑,嘗晝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是體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與太及衛氏有隙,上年老,恐晏駕後太所誅,因是姦,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使者,治巫蠱獄。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及夜祠,視鬼,染污令有處,輒收捕騐治,燒鐵鉗灼,强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逆無道,自京師、輔連及郡國,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是時上春秋高,疑左右皆蠱祝詛,有與無,莫敢訟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宫中有蠱氣,不除之,上終不差。上乃使充入宫中省中,壞御座,掘地求蠱。使按道侯韓說、 御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助充。充先治後宫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宫,掘地縱横,太、皇后無復施床處。充云:「於太宫得木人尤多,有帛,所言不道,當奏聞。」太懼,問少傅石德。德懼師傅并誅,因謂太曰:「前丞相父、兩公主及衛氏皆坐此,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徴驗,不知巫置之邪,將實有,無以自明。可矯以節收捕充等繋獄,窮治其姦詐。且上疾在甘泉,皇后及家吏請問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姦臣如此,太將不念秦扶蘇邪?」太曰:「吾人,安得擅誅?不如謝,幸得無罪。」太將徃之甘泉,而江充持太甚急。太計不知所出,遂從石德計。秋七月壬午,太使客詐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詐,不肯受詔,客格殺說。 太自臨斬充,駡曰:「趙虜!前亂乃國王父不足邪,乃復亂吾父!」炙胡巫上林中。太使舍人無且持節夜入未央宫殿長秋門,因長御倚華具白皇后,發中廏車載射士,出武庫兵,發長樂宫衛卒。長安擾亂,言太反。蘇文迸走,得亡甘泉,說太無狀。上曰:「太必懼,忿充等,故有此變。」乃使使召太。使者不敢進,報云:「太反已成,欲斬臣,臣逃。」上怒。丞相屈氂聞變,挺身逃,亡其印綬,使長史乘疾置以聞。上問:「丞相何?」對曰:「丞相祕之,未敢發兵。」上怒曰:「籍籍如此,何謂祕?丞相無周公之風矣。周公不誅管、蔡乎?」乃賜丞相璽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以牛車櫓,毋接短兵,多殺士衆。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太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姦臣欲作亂。」上於是從甘泉來,幸城西建章宫,詔發輔近縣兵,部中千石以下,丞相兼將之。太亦遣使者矯制赦長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賔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發長水及宣曲胡騎,皆以裝會。侍郎馬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遂斬如侯,引騎入長安,發楫棹士以予鴻臚商丘成。初,節純赤,以太持赤節,故更黃旄加上以相别。太立車北軍南門外,召護北軍使者任安,與節,令發兵。安拜受節,入,閉門不出。太引兵去,毆四市人,凡數萬衆,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日,死者數萬人,血流入溝中。民間皆云「太反」,以故衆不附太,丞相附兵寖多。庚寅,太兵敗,南犇覆盎城門。司直田仁部閉城門,以太父之親,不欲急之,太由是得出亡。丞相欲斬仁,御史夫暴勝之謂丞相曰:「司直,吏千石,當先請,柰何擅斬之?」丞相釋仁。上聞而怒,下吏責問御史夫曰:「司直縱反者,丞相斬之,法,夫何以擅止之?」勝之惶恐自殺。詔遣宗正劉長、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璽綬,后自殺。上以任安老吏,兵起,欲坐觀成敗,勝者合從之,有兩心,與田仁皆要斬。上以馬通獲如侯,長安男景建從通獲石德,商丘成力戰獲張光,封通重合侯,建德侯,成秺侯。諸太賔客嘗出入宫門,皆坐誅,其隨太發兵,以反法族。吏士刼略者皆徙燉煌郡。以太在外,始置屯兵長安諸城門。上怒甚,羣下憂懼,不知所出。壺關老茂上曰:「臣聞父者猶天,母者猶地,猶萬物。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愛,乃孝順。今皇太適嗣,承萬世之業,體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江充,布衣之人,閭閻之隸臣耳,陛下顯而用之,銜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造飾姦詐,羣邪錯謬,是以親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進則不得上,退則困於亂臣,獨冤結而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懼逋逃,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無邪心。詩曰:「營營青蠅,止于藩。愷悌君,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徃者江充讒殺趙太,天下莫不聞。陛下不省察,深過太,發盛怒,舉兵而求之,公自將,智者不敢言,辯士不敢說,臣竊痛之。唯陛下寬心慰意,少察所親,毋患太之非,亟罷甲兵,無令太久亡。臣不勝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宫下。」奏,天感寤,然尚未顯言赦之。太亡,東至湖,藏匿泉鳩里。主人家貧,常賣屨以給太。太有故人在湖,聞其富贍,使人呼之而發覺。八月辛亥,吏圍捕太,太自度不得脫, 即入室距户自經。山陽男張富昌卒,足蹋開户,新安令史李壽趨抱解太,主人公遂格鬥死,皇孫人皆并遇害。上既太,乃封李壽邘侯,張富昌題侯。初,上太立博望苑,使通賔客,從其所好,故賔客多以異端進者。
臣光曰:古之明王教養太,之擇方正敦良之士以保傅、師友,使朝夕與之遊處,左右前後無非正人,出入起居無非正道,然猶有淫放邪僻而陷於禍敗者焉。今乃使太自通賔客,從其所好。夫正直難親,諂諛易合,此固中人之常情,宜太之不終。
年九月,吏民以巫蠱相告言者,案驗多不實。上頗知太惶恐無它意,會高寢郎田千秋上急變,訟太冤,曰:「弄父兵,罪當笞。天之過誤殺人,當何罪哉!臣嘗夢一白頭翁教臣言。」上乃感寤,召千秋,謂曰:「父之間,人所難言,公獨明其不然。此高廟神靈使公教我,公當遂吾輔佐。」立拜千秋鴻臚,而族滅江充家,焚蘇文於横橋上。及泉鳩里加兵刃於太者,初北地太守,後族。上憐太無辜,乃作思宫,來望思之臺於湖,天下聞而悲之。
昭帝始元五年春正月,有男乘黃犢車詣北闕,自謂衛太。公車以聞,詔使公𡖖?、將軍、中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非常。丞相、御史、中千石至者立莫敢發言。京兆尹不疑後到,叱從吏收縛。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衛太!昔蒯聵違命出犇,輒距而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遂送詔獄。天與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𡖖?臣當用有經術、明於誼者。」繇是不疑名聲重於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廷尉驗治何人,竟得姦詐,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有故太舍人嘗從方遂卜,謂曰:「狀貌甚似衛太。」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貴。坐誣罔不道,要斬。
燕蓋謀逆
武帝後元元年。燕王旦自以次第當太,上求入宿衛。上怒,斬其使於北闕。坐藏匿亡命,削良鄉、安次、文安縣。上由是惡旦。旦辯慧博學,其弟廣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動作無法度,多過失,故上皆不立。
年春正月,上病篤。乙丑,詔立弗陵皇太。丁卯,帝崩于五柞宫。
昭帝始元元年。 初,武帝崩,賜諸侯王璽。燕王旦得,不肯哭,曰:「璽封。京師疑有變。」遣幸臣壽西長、孫縱之、王孺等之長安,以問禮儀名,陰刺候朝廷。及有詔褒賜旦錢十萬,益封萬千户,旦怒曰:「我當帝,何賜!」遂與宗室中山哀王長、齊孝王孫澤等結謀,詐言以武帝時受詔,得職吏,修武,非常。郎中成軫謂旦曰:「太王失職,獨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王壹起,國中雖女皆奮臂隨王。」旦即與澤謀姦,言:「少帝非武帝,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傳行郡國以揺動百姓。澤謀發兵臨菑,殺青州刺史雋不疑。旦招來郡國姦人,賦斂銅鐵作甲兵,數閲其車騎、材官卒,發民獵以講士馬,須期日。郎中韓義等數諫旦,旦殺義等凡十五人。會瓶侯成知澤等謀,以告雋不疑。八月,不疑收捕澤等以聞。天遣鴻臚丞治,連引燕王。有詔以燕王至親,勿治」,而澤等皆伏誅。
年春正月,封將軍光博陸侯,左將軍桀安陽侯。
年。 初,霍光與上官桀相親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光女桀安妻,生女,年甫五歲,安欲因光內之宫中,光以尚幼,不聽。蓋長公主私近客河閒丁外人,安素與外人善,說外人曰:「安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后,以臣父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於足下。家故,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於長主。長主以然,詔召安女入倢伃,安騎都尉。
四年春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 是歲,上官安車騎將軍。
五年夏六月,封上官安桑樂侯。安日以驕淫,受賜殿中,對賔客言:「與我壻飲,樂!」其服飾,使人,欲自燒物。病死,仰而駡天,其頑悖如此。
元鳳元年。上官桀父既尊,盛德長公主,欲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許。外人求光禄夫,欲令得召,不許。長主以是怨光。而桀、安數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慚。桀妻父所幸充國醫監,闌入殿中,下獄當死。冬月且盡,蓋主充國入馬十匹贖罪,乃得減死論。於是桀、安父深怨光而重德蓋主。自先帝時,桀已九𡖖?,位在光右。及父並將軍,皇后親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顧專制朝,由是與光爭權。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懷怨望。及御史夫桑弘羊建造酒榷、鹽、鐵,國興利,伐其功,欲弟得官,亦怨恨光。於是蓋主、桀、安、弘羊皆與旦通謀。旦遣孫縱之等前後十餘輩,多齎金寶、走馬,賂遺蓋主、桀、弘羊等。桀等詐令人燕王上,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䟆,太官先置。」引「蘇武使匈奴十年不降,乃典屬國;將軍長史敞無功,搜粟都尉;擅調益莫府校尉。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願符璽,入宿衛,察姦臣變。」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從中下其,弘羊當與諸臣共執退光。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止畫室中不入。上問:「將軍安在?」左將軍桀對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詔召將軍。光入,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朕知是詐,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近耳。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將軍非,不須校尉。」是時帝年十四,尚左右皆驚,而上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不足遂,上不聽。後桀黨與有譖光者,上輒怒曰:「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敢有毁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復言。
李德𥙿?論曰:人君之德,莫於至明,明以照姦,則百邪不能蔽矣,昭帝是。周成王有慚德矣,高祖、文、景俱不如。成王聞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東。高聞陳平去魏背楚,欲捨腹心臣。文惑季布使酒難近,罷股肱郡;疑賈生擅權紛亂,復疏賢士。景帝信誅晁錯兵解,遂戮公。所謂「執狐疑之心,來讒賊之口」。使昭帝得伊、吕之佐,則成、康不足侔矣。
桀等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伏兵格殺之,因廢帝,迎立燕王天。旦置驛往來相報,許立桀王,外連郡國豪傑以千數。旦以語相平,平曰:「王前與劉澤結謀,未成而發覺者,以劉澤素夸,好侵陵。平聞左將軍素輕昜,車騎將軍少而驕,臣恐其如劉澤時不能成,恐旣成,反王。」旦曰:「前日一男詣闕,自謂故太,長安中民趣鄉之,正讙不可止。將軍恐,出兵陳之,以自耳。我帝長,天下所信,何憂反!」後謂羣臣:「蓋主報言,獨患將軍與右將軍王莽。今右將軍物故,丞相病,幸必成,徴不久。」令羣臣皆裝。安謀誘燕王至而誅之,因廢帝而立桀。或曰:「當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當顧菟邪!且用皇后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雖欲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時。」會蓋主舍人父稻田使者燕倉知其謀,以告司農楊敞。敞素謹畏,不敢言,乃移病卧,以告諫夫杜延年,延年以聞。九月,詔丞相部中千石逐捕孫縱之及桀、安、弘羊、外人等,并宗族悉誅之。蓋主自殺。燕王旦聞之,夻相平曰:「敗,遂發兵乎?」平曰:「左將軍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發。」王憂懣,置酒與羣臣、妃妾别。會天以璽讓旦,旦以綬自絞死,后、夫人隨旦自殺者十餘人。天加恩,赦王太建庶人,賜旦謚曰剌王。皇后以年少不與謀,亦霍光外孫,故得不廢。
通鑑紀本末卷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