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帝滅楚
秦世年。 初,楚懷王與諸將約,先入定關中者王之。當是時,秦兵彊,常乘勝逐北,諸將莫利先入關。獨項羽怨秦之殺項梁,奮,願與沛公西入關。懷王諸老將皆曰:「項羽人慓悍猾賊,嘗攻襄城,襄城無遺類,皆阬之,諸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諭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誠得長者往,無侵暴,宜可下。項羽不可遣,獨沛公素寬長者,可遣。」懷王乃不許項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陳王、項梁散卒以伐秦。
高祖元年冬十月,沛公西入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蕭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府圖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彊弱之處。沛公秦宫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意欲留居之。樊噲諫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將富家翁耶?凡此奢麗之物,皆秦所以亡,沛公何用焉!願急還霸上,無留宫中。」沛公不聽。張良曰:「秦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天下除殘賊,宜縞素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虐」。且忠言逆耳利於行,毒藥苦口利於病,願沛公聽樊噲言。」沛公乃還軍霸上。十一月,沛公悉召諸縣父老、豪傑,謂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與諸侯約,先入關者王之,吾當王關中。與父老約,法章耳:殺人者死,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諸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來,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無恐!且吾所以還軍霸上,待諸侯至而定約束耳。」乃使人與秦吏行縣、鄉、邑,告諭之。秦民喜,爭持牛羊、酒食獻饗軍士。沛公讓不受,曰:「倉粟多,非乏,不欲費民。」民益喜,唯恐沛公不秦王。項羽既定河北,率諸侯兵欲西入關。先是,諸侯吏卒、繇使、屯戍過秦中者,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及章邯以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怨,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盡誅吾父母妻,柰何?」諸將微聞其計,以告項羽。項羽召黥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衆,其心不服,至關不聽,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於是楚軍夜擊阬秦卒十餘萬人新安城南。 或說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彊。」聞項羽號章邯雍王,王關中。今則來,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關,無內諸侯軍,稍徴關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計,從之。已而項羽至關,關門閉。聞沛公已定關中,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關。十月,項羽進至戲。沛公左司馬曹無使人言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令嬰相,珍寶盡有之。」欲以求封。項羽怒,饗士卒,期旦日擊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號百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號十萬,在霸上。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吾令人望其氣,皆龍虎,成五采,此天氣。急擊勿失。」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素善張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張良,具告以,欲呼與俱去,曰:「毋俱死。」張良曰:「臣韓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驚,良曰:「料公士卒足以當項羽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且之柰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之不敢叛。」沛公曰:「君我呼入。」良出,固要項伯。項伯即入沛公。沛公奉巵酒壽,約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他盜之出入與非常。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沛公曰:「諾。」於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功而擊之,不義,不如因善遇之。」項羽許諾。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項羽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將軍於此。今者有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隙。」項羽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羽因留沛公與飲。范增數目項羽,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項羽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人不忍,若入前壽,壽畢,請以劒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所虜。」莊則入壽,壽畢,曰:「軍中無以樂,請以劒舞。」項羽曰:「諾。」項莊拔劒起舞,項伯亦拔劒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於是張良至軍門樊噲。噲曰:「今日之何如?」良曰:「今項莊拔劒舞,其意常在沛公。」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劒擁盾入軍門。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遂入,披帷立,瞋目視項羽,頭髮上指,目眦盡裂。項羽按劒而跽曰:「客何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項羽曰:「壯士!」賜之巵酒,噲立而飲之。項羽曰:「壯士復能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巵酒安足辭!夫秦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還軍霸上,以待將軍。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賞,而聽細人之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將軍不取。」項羽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坐須臾,沛公起如厠,因招樊噲出。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之柰何?」樊噲曰:「如今人方刀俎,我方魚肉,何辭!」於是遂去。鴻門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樊噲、夏侯嬰、靳彊、紀信等四人持劒盾步走,從驪山下,道芷陽間行趣霸上。留張良使謝項羽,以白璧獻羽,玉斗與亞父。沛公謂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桮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將軍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亞父足下。」項羽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將軍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羽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㧞劒撞而破之,曰:「唉!豎不足與謀。奪將軍天下者,必沛公。吾屬今之虜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嬰,燒秦宫室,火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秦民失望。韓生說項羽曰:「關中阻山帶河,四塞之地,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羽秦宫室皆已燒殘破,心思東,曰:「富貴不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韓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羽聞之,烹韓生。項羽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曰:「如約。」項羽怒曰:「懷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専主約?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鋭首,暴露於野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懷王雖無功,固當分其地而王之。」諸將皆曰:「善。」春正月,羽陽尊懷王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徙義帝於江南,都郴。月,羽分天下王諸將。羽自立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羽與范增疑沛公,而業已講解,惡負約,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之。」乃曰:「巴、蜀亦關中地。」故立沛公王,王巴、蜀、中,都南鄭。而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塞路。章邯雍王,王咸陽以西,都廢丘。長史欣者,故櫟陽獄掾,嘗有德於項梁;都尉董翳者,本勸章邯降楚。故立欣塞王,王咸陽以東至河,都櫟陽;立翳翟王,王上郡,都高奴。項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西魏王,王河東,都平陽。瑕丘申陽者,張耳嬖臣,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陽河南王,都洛陽。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趙將司馬卬定河內,數有功,故立殷王,王河內,都朝歌。徙趙王歇代王。趙相張耳素賢,從入關,故立耳常山王,王趙地,治襄國。當陽君黥布楚將,常冠軍,故立布九江王,都六。番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從入關,故立芮衡山王,都邾。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功多,因立敖臨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韓廣遼東王,都無終。燕將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荼燕王,都薊。徙齊王田市膠東王,都即墨。齊將田都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都齊王,都臨菑。項羽方渡河救趙,田安下濟北數城,引其兵降項羽,故立安濟北王,都博陽。田榮數負項梁,不肯將兵從楚擊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陳餘棄將印去,不從入關,亦不封。客多說項羽曰:「張耳、陳餘一體有功於趙,今耳王,餘不可以不封。」羽不得已,聞其在南皮,因環封之縣。番君將梅鋗功多,封十萬户侯。王怒,欲攻項羽。周勃、灌嬰、樊噲皆勸之。蕭何諫曰:「雖王中之惡,不猶愈於死乎?」王曰:「何乃死?」何曰:「今衆弗如,百戰百敗,不死何!夫能詘於一人之下,而信於萬乘之上者,湯、武是。臣願王王中,養其民以致賢人,收用巴、蜀,還定秦,天下可圖。」王曰:「善。」乃遂就國,以何丞相。王賜張良金百鎰,珠斗,良具以獻項伯。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使盡請中地,項王許之。夏,四月,諸侯罷戲下兵,各就國。項王使卒萬人從王之國,楚與諸侯之慕從者數萬人,從杜南入蝕中。張良送至褒中,王遣良韓。良因說王燒絶所過棧道,以諸侯盜兵,且示項羽無東意。 六月,田榮殺齊王市,自立齊王。 初,淮陰人韓信,家貧無行,不能推擇吏。及項梁渡淮,信杖劒從之,居麾下,無所知名。項梁敗,屬項羽,羽以郎中。數以策干羽,羽不用。王之入蜀,信亡楚。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王至南鄭,諸將及士卒皆歌謳思東,多道亡者。信度何等已數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王怒,如失左右手。居一日,何來謁王,王且怒且喜,駡何曰:「若亡,何?」何曰:「臣不敢亡,臣追亡者耳。」王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王復駡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中,無所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者。顧王策安所決耳。」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鬱久居比乎?」何曰:「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王曰:「吾公以將。」何曰:「雖將,信不留。」王曰:「以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將如呼兒,此乃信所以去。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得將。至拜將,乃韓信,一軍皆驚。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辭謝,因問王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王曰:「然。」曰:「王自料勇悍仁彊孰與項王?」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信再拜賀曰:「惟信亦以王不如。然臣嘗之,請言項王之人。項王喑噁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逐其故主而王其將相,遷逐義帝置江南,所過無不殘滅,百姓不親附,特刼於威彊耳。名雖霸,實失天下心,故其彊易弱。今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之士,何所不散!且秦王秦將,將秦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欺其衆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人,痛入骨髓。今楚彊以威王此人,秦民莫愛。王之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章,秦民無不欲得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王當王關中,關中民咸知之。王失職入中,秦民無不恨者。今王舉而東,秦可傳檄而定。」於是王喜,自以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留蕭何收巴、蜀租,給軍糧食。八月,王引兵從故道出襲雍。雍王章邯迎擊陳倉,雍兵敗,還走;止戰好畤,敗,走廢丘。王遂定雍地。東至咸陽,引兵圍雍王於廢丘,而遣諸將略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以其地渭南、河上、上郡。令將軍薛歐、王吸出武關,因王陵兵以迎太公、吕后。項王聞之,發兵距之陽夏,不得前。王陵者,沛人。先聚黨數千人,居南陽,至是始以兵屬。項王取陵母置軍中,陵使至,則東鄉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私送使者,泣曰:「願老妾語陵,善王。王長者,終得天下。」母以老妾故,持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劒而死。項王怒,烹陵母。 項王以故吳令鄭昌韓王,以距。 張良遺項王曰:「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以齊、梁反遺項王曰:「齊欲與趙并滅楚。」項王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 項王使趣義帝行,其羣臣左右稍稍叛之。
年冬十月,項王密使九江、衡山、臨江王擊義帝,殺之江中。 陳餘悉縣兵與齊兵共襲常山。常山王張耳敗走,謁王於廢丘,王厚遇之。陳餘迎趙王於代,復趙王。趙王德陳餘,立以代王。陳餘趙王弱,國初定,不之國,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 張良自韓間行,王以成信侯。良多病,未嘗特將,常畫策臣,時時從王。 王如陜,鎮撫關外父老。 河南王申陽降,置河南郡。 王以韓襄王孫信韓太尉,將兵略韓地。信急擊韓王昌於陽城,昌降。十一月,立信韓王,常將韓兵從王。 王還都櫟陽, 諸將㧞隴西。 春,正月,項王北至城陽,齊王榮將兵會戰,敗走平原,平原民殺之。項王復立田假齊王。遂北至北海,燒夷城郭室屋,坑田榮降卒,係虜其老弱婦女,所過多所殘滅,齊民相聚叛之。 將拔北地,虜雍王弟平。 月,王自臨晉渡河,魏王豹降,將兵從。下河內,虜殷王卬,置河內郡。初,陽武人陳平魏王咎於臨濟,太僕,說魏王,不聽,人或讒之,平亡去。後項羽,賜爵𡖖?。殷王反楚,項羽使平擊降之,還,拜都尉,賜金十鎰。居無何,王攻下殷,項王怒,將誅定殷將吏。平懼,乃封其金與印,使使項王,而挺身間行,杕劒亡,渡河,王於脩武,因魏無知求王。王召入,賜食,遣罷就舍。平曰:「臣來,所言不可以過今日。」於是王與語而說之,問曰:「之居楚何官?」曰:「都尉。」是日即拜平都尉,使參乘,典䕶軍。諸將盡讙,曰:「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與同載,反使監護長者!」王聞之,愈益幸平。 王南渡平陰津,至洛陽,新城老董公遮說王曰:「臣聞「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故不成」。故曰:「明其賊,敵乃可服。」項羽無道,放殺其主,天下之賊。夫仁不以勇,義不以力,王宜率軍之衆,之素服,以告諸侯而伐之,則四海之內莫不仰德,此王之舉。」於是王義帝發喪,袒而哭,哀臨日。發使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之。今項羽放殺義帝江南,逆無道。寡人悉發關中兵,收河士,南浮江、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者。」使者至趙,陳餘曰:「殺張耳乃從。」於是王求人類張耳者斬之,持其頭遺陳餘,餘乃遣兵助。 田榮弟横收散卒得數萬人,起城陽。夏四月,立榮廣齊王,以拒楚。項王因留,連戰未能下。雖聞東,既擊齊,欲遂破之而後擊,王以故得率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伐楚。到外黃,彭越將其兵萬餘人。王曰:「彭將軍收魏地得十餘城,欲急立魏後。今西魏王豹真魏後。」乃拜彭越魏相國,擅將其兵,略定梁地。王遂入彭城,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項王聞之,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萬人南從魯出胡陵,至蕭,晨擊軍而東至彭城,日中,破軍。軍皆走,相隨入穀、泗水,死者十餘萬人。卒皆南走山,楚追擊至靈璧東睢水上。軍却,楚所擠,卒十餘萬人皆入睢水,水之不流。圍王匝。會風從西北起,折木發屋,揚沙石,窈冥晝晦,逄迎楚軍亂壞散,而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欲過沛收家室,而楚亦使人之沛取王家,家皆亡,不與王相。王道逢孝惠、魯元公主,載以行。楚騎追之,王急,推墮車下。滕公太僕,常下收載之。如是者。曰:「今雖急,不可以驅,柰何棄之?」故徐行。王怒,欲斬之者十餘,滕公卒保䕶脫。審食其從太公、吕后閒行,求王,不相遇,反遇楚軍。楚軍與,項王常置軍中質。是時吕后兄周吕侯將兵居下邑,王閒往從之,稍稍收其士卒。諸侯皆背,復與楚。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 田横進攻田假,假走楚,楚殺之。横遂復定齊之地。 王問羣臣曰:「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張良曰:「九江王布,楚梟將,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王之將獨韓信可屬,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人,則楚可破。」初,項王擊齊,徴兵九江,九江王布稱病不往,遣將將軍數千人行。之破楚彭城,布稱病不佐楚。楚王由此怨布,數使使者誚讓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項王方北憂齊、趙,西患,所與者獨九江王,多布材,欲親用之,以故未之擊。王自下邑徙軍碭,遂至虞,謂左右曰:「如彼等者,無足與計天下。」謁者隨何進曰:「不審陛下所謂。」王曰:「孰能我使九江,令之發兵倍楚,留項王數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隨何曰:「臣請使之。」王使與十人俱。 五月,王至滎陽,諸敗軍皆會,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未傅者悉詣滎陽,軍復振。楚起於彭城,常乘勝逐北,與戰滎陽南京、索閒。楚騎來衆,王擇軍中可騎將者,皆推故秦騎士重泉人李必、駱甲。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軍不信,臣願得王左右善騎者傅之。」乃拜灌嬰中夫,令,李必、駱甲左、右校尉,將騎兵擊楚騎於滎陽東,破之,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王軍滎陽,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粟。 魏王豹謁視親疾,至則絶河津,反楚。六月,王還櫟陽。 王引水灌廢丘,廢丘降,章邯自殺。盡定雍地,以中地、北地、隴西郡。 秋,八月,王如滎陽,命蕭何守關中,侍太,法令約束,立宗廟、社稷、宫室、縣邑,有不及奏決者,輒以便宜施行,上來以聞。計關中户口,轉、調兵以給軍,未嘗乏絶。 王使酈食其往說魏王豹,且召之。豹不聽,曰:「王慢而侮人,駡詈諸侯羣臣如駡奴耳,吾不忍復。」於是王以韓信左丞相,與灌嬰、曹參俱擊魏。王問食其:「魏將誰?」對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安能當韓信!騎將誰?」曰:「馮敬。」曰:「是秦將馮無擇,雖賢,不能當灌嬰。步卒將誰?」曰:「項它。」曰:「不能當曹參。吾無患矣。」韓信亦問酈生:「魏得無用周叔將乎?」酈生曰:「柏直。」信曰:「豎耳!」遂進兵。魏王盛兵蒲坂以塞臨晉。信乃益疑兵,陳船欲渡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九月,信擊虜豹,傳詣滎陽,悉定魏地,置河東、上黨、太原郡。 之敗於彭城而西,陳餘亦覺張耳不死,即背。韓信既定魏,使人請兵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絶楚糧道。王許之。乃遣張耳與俱,引兵東北擊趙、代。後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說於閼與。信之下魏破代,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年冬十月,韓信、張耳以兵數萬東擊趙。趙王及成安君陳餘聞之,聚兵井陘口,號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韓信、張耳乘勝而去國遠鬥,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餽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後。願足下假臣奇兵萬人,從閒路絶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彼前不得鬥,退不得還,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麾下。否則必所禽矣。」成安君嘗自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曰:「韓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擊,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矣。」韓信使人閒視,知其不用廣武君策,則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十里,止舍。夜半傳發,選輕騎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閒道萆山而望趙軍,誡曰:「趙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赤幟。」令其裨將傳餐,曰:「今日破趙會食。」諸將皆莫信,佯應曰:「諾。」信曰:「趙已先據便地壁,且彼未吾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趙軍望而笑。平旦,信建將旗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戰良久。於是信與張耳佯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疾戰。趙果空壁爭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奇兵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赤幟千。趙軍已不能得信等,欲還壁,壁皆赤幟,而驚,以皆已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於是兵夾擊,破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禽趙王歇。諸將效首虜,畢賀,因問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夫,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戰;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信募生得廣武君者予千金。有縛致麾下者,信解其縛,東鄉坐,師之。問曰:「僕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廣武君辭謝曰:「臣敗亡之虜,何足以權乎!」信曰:「僕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用與不用,聽與不聽。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已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今僕委心計,願足下勿辭。」廣武君曰:「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東下井陘,不終朝而破趙十萬衆,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此將軍之所長。然而衆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敝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不得,攻之不拔,情勢屈,曠日持久,糧食單竭。燕既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彊。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此將軍所短。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方今將軍計,莫如按甲休兵,鎮撫趙民,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夫。北首燕路,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暴其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而東臨齊,雖有智者,亦不知齊計矣。如是,則天下皆可圖。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韓信曰:「善。」從其策,發使使燕,燕從風而靡。遣使報,且請以張耳王趙,王許之。楚數使奇兵渡河擊趙,張耳、韓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兵詣。 十一月,隨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日不得。隨何說太宰曰:「王之不何,必以楚彊,以弱,此臣之所以使。使何得,言之而是,王所欲聞;言之而非,使何等十人伏斧質九江市,足以明王倍而與楚。」太宰乃言之王,王之。隨何曰:「王使臣敬進王御者,竊怪王與楚何親。」九江王曰:「寡人北鄉而臣之。」隨何曰:「王與項王俱列諸侯,北鄉而臣之者,必以楚彊,可以託國。項王伐齊,身負版築,士卒先。王宜悉九江之衆,身自將之,楚前鋒。今乃發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人者,固若是乎?王入彭城,項王未出齊,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日夜會戰彭城下。王乃撫萬人之衆,無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觀其孰勝。夫託國於人者,固若是乎?王提空名以鄉楚而欲厚自託,臣竊王不取。然而王不背楚者,以弱。夫楚兵雖彊,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以其背盟約而殺義帝。王收諸侯還守成臯、滎陽,下蜀、之粟,深溝壁壘,分卒守徼乘塞。楚人深入敵國八九百里,老弱轉糧千里之外,堅守而不動,楚進則不得攻,退則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使楚勝,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夫楚之彊,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其勢易。今王不與萬全之,而自託於危亡之楚,臣竊王惑之。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王發兵而倍楚,項王必留,留數月,之取天下可以萬全。臣請與王提劒而,王必裂地而封王,况九江必王有。」九江王曰:「請奉命。」陰許畔楚與,未敢泄。楚使者在九江,舍傳舍,方急責布發兵。隨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楚何以得發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說布曰:「已太上御名。可遂殺楚使者,無使,而疾走并力。」布曰:「如使者教。」於是殺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楚使項聲、龍且攻九江。數月,龍且破九江軍。布欲引兵走,恐楚兵殺之,乃間行與何俱。十月,九江王至,王方踞牀洗足,召布入。布怒,悔來,欲自殺。及出就舍,帳御、飲食、從官皆如王居,布喜過望。於是乃使人入九江。楚已使項伯收九江兵,盡殺布妻。布使者頗得故人、幸臣,將衆數千人。益九江王兵,與俱屯成臯。 楚數侵奪甬道,軍乏食。王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食其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𣏌?;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棄義,侵伐諸侯,滅其社稷,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之後,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鄉風慕義,願臣妾。德義已行,陛下南鄉稱霸,楚必斂衽而朝。」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張良從外來謁。王方食,曰:「房前!客有我計橈楚權者。」具以酈生語告良,曰:「何如?」良曰:「誰陛下畫此計者?陛下去矣。」王曰:「何哉?」對曰:「臣請借前箸王籌之。昔湯、武封桀、紂之後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武王入殷,表啇容之閭,釋箕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發巨橋之粟,散鹿臺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乎?其不可。殷已畢,偃革軒,倒載干戈,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休馬華山之陽,示以無,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放牛桃林之陰,以示不復輸積,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天下游士離其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立六國之後,天下游士各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且夫楚唯無彊,六國立者復橈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誠用客之謀,陛下去矣。」王輟食吐哺,駡曰:「豎儒,幾敗而公!」令趣銷印。
荀悅論曰:「夫立策決勝之術,其要有:一曰形,曰勢,曰情。形者言其體得失之數,勢者言其臨時之宜、進退之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實。故策同等而功殊者,術不同。初,張耳、陳餘說陳涉以復六國,自樹黨,酈生亦說王。所以說者同而得失異者,陳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項,故立六國,於陳涉所謂多己之黨以益秦之敵。且陳涉未能専天下之地,所謂取非其有以與於人,行虚惠而獲實福。立六國,於王所謂割己之有而以資敵,設虚名而受實禍。此同而異形者。及宋義待秦、趙之斃,與昔卞莊刺虎同說者。施之戰國之時,鄰國相攻,無臨時之急則可。戰國之立,其日久矣,一戰勝敗,未必以存亡。其勢非能急於亡敵國,進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時,承敵之斃,其勢然。今楚、趙所起,其與秦勢不並立,安危之機,呼吸成變,進則定功,退則受禍,此同而異勢者。伐趙之役,韓信軍於泜水之上,而趙不能敗。彭城之難,王戰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勝。何則?趙兵出國迎戰,可而進,知難而退,懷內顧之心,無出死之計;韓信軍孤在水上,士卒必死,無有心。此信之所以勝。王深入敵國,置酒高會,士卒逸豫,戰心不固。楚以彊之威而喪其國都,士卒皆有憤激之氣,救敗赴亡之急,以決一旦之命,此之所以敗。且韓信選精兵以守,而趙以內顧之士攻之;項羽選精兵以攻,而以怠惰之卒應之。此同而異情者。故曰:權不可預設,變不可先圖,與時遷移,應物變化,設策之機。
王謂陳平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陳平曰:「項王骨鯁之臣,亞父、鍾離眛、龍且、周殷之屬,不過數人耳。王誠能出捐數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王曰:「善。」乃出黃金四萬斤與平,恣所,不問其出入。平多以金縱反間於楚軍,宣言:「諸將鍾離眛等項王將,功多矣,然而終不得裂地而王,欲與一,以滅項氏而分王其地。」項羽果意不信鍾離眛等。夏,四月,楚圍王於滎陽急,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亞父勸羽急攻滎陽,王患之。項王使使至,陳平使太牢具,舉進。楚使,即佯驚曰:「吾以亞父使,乃項王使。」復持去,更以惡草具進楚使。楚使,具以報項王,項王果疑亞父。亞父欲急攻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聞項王疑之,乃怒曰:「天下定矣,君王自之。願請骸骨。」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五月,將軍紀信言於王曰:「急矣,臣請誑楚,王可以間出。」於是陳平夜出女東門千餘人,楚因四面擊之。紀信乃乘王車,黃屋左纛,曰:「食盡,王降楚。」楚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去。令韓王信與周苛、魏豹、樅公守滎陽。羽紀信,問:「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燒殺信。周苛、樅公相謂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王出滎陽,至成臯,入關,收兵欲復東。轅生說王曰:「與楚相距滎陽數歲,常困。願君王出武關,項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勿戰,令滎陽、成臯間且得休息。使韓信等得安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君王乃復走滎陽。如此,則楚所者多,力分。得休息,復與之戰,破之必矣。」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羽聞王在宛,果引兵南,王堅壁不與戰。 王之敗彭城解而西,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獨將其兵北居河上,常往來游兵擊楚,絶其後糧。是月,彭越度睢,與項聲、薛公戰下邳,破殺薛公。羽乃使終公守成臯,而自東擊彭越。王引兵北,擊破終公,復軍成臯。六月,羽已破走彭越,聞復軍成臯,乃引兵西拔滎陽城,生得周苛。羽謂苛:「我將,以公上將軍,封萬户。」周苛駡曰:「若不趨降,今虜矣。若非王敵。」羽烹周苛,并殺樅公,而虜韓王信,遂圍成臯。王逃,獨與滕公共車出成臯玉門,北渡河,宿脩武傳舍。晨,自稱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卧內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王來,驚。王既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循行,守趙地。拜韓信相國,收趙兵未發者擊齊。諸將稍稍得出成臯從王。楚遂拔成臯,欲西。使兵距之鞏,令其不得西。 秋七月,王得韓信軍,復振。八月,引兵臨河,南鄉,軍脩武,欲復與楚戰。郎中鄭忠說止王,使高壘深塹,勿與戰。王聽其計,使將軍劉賈、盧綰將卒萬人、騎數百,度白馬津入楚地,佐彭越,燒楚積聚,以破其業,無以給項王軍食而已。楚兵擊劉賈,賈輒堅壁不肯與戰,而與彭越相保。 彭越攻徇梁地,下睢陽、外黃等十七城。九月,項王謂司馬曹咎曰:「謹守成臯。即王欲挑戰,慎勿與戰,勿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復從將軍。」羽引兵東行,擊陳留、外黃、睢陽等城,皆下之。 王欲捐成臯以東,屯鞏、洛以距楚。酈生曰:「臣聞知天之天者,王可成。王者以民天,而民以食天。夫敖倉,天下轉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臯,此乃天所以資。方今楚易取而反却,自奪其便,臣竊以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久相持不決,海內揺蕩,農夫釋耒,工女下機,天下之心未有所定。願足下急復進兵,收取滎陽,據敖倉之粟,塞成臯之險,杜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矣。」王從之,乃復謀取敖倉。食其說王曰:「方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諸田宗彊,負海、岱,阻河、濟,南近於楚,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萬師,未可以歲月破。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而稱東藩。」上曰:「善。」乃使酈生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乎?」王曰:「不知。天下何所?」酈生曰:「。」曰:「先生何以言之?」曰:「王先入咸陽,項王負約,王之中。項王遷殺義帝,王聞之,起蜀、之兵擊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之用。項王有倍約之名,殺義帝之負;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天下畔之,賢才怨之,而莫之用。故天下之於王,可坐而策。夫王發蜀、,定秦,涉西河,破北魏,出井陘,誅成安君,此非人之力,天之福。今已據敖倉之粟,塞成臯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王,齊國可得而保。不然,危亡可立而待。」先是,齊聞韓信且東兵,使華無、田解將重兵屯歷下以距。及納酈生之言,遣使與平,乃罷歷下守戰,與酈生日納酒樂。韓信引兵東,未度平原,聞酈食其已 下齊,欲止辯士蒯徹。 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且酈生一士,伏軾掉寸之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以數萬衆,歲餘乃下趙五十餘城。將數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遂渡河。
四年冬十月,信襲破齊歷下軍,遂至臨淄。齊王以酈生賣己,乃烹之。引兵東走高密,使使之楚請救。田横走博陽,守相田光走城陽,將軍田既軍於膠東。 楚司馬咎守成臯,數挑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數日,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擊之,破楚軍,盡得楚國金玉貨賂。咎及司馬欣皆自剄汜水上。王引兵渡河,復取成臯,軍廣武,就敖倉食。項羽下梁地十餘城,聞成臯破,乃引兵還。軍方圍鍾離眛於滎陽東,聞羽至,盡走險阻。羽亦軍廣武,與相守。數月,楚軍食少,項王患之,乃高俎,置太公其上,告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王曰:「吾與羽俱北面受命懷王,約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桮羹。」項王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未可知,且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祗益禍耳。」項王從之。項王謂王曰:「天下匈匈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願與王挑戰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能鬥力。」項王令壯士出挑戰,有善騎射者樓煩,輒射殺之。項王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戰。樓煩欲射之,項王瞋目叱之,樓煩目不敢視,手不敢發,遂走還入壁,不敢復出。王使人間問之,乃項王。王驚。於是項王乃即王相與臨廣武間而語。羽欲與王獨身挑戰,王數羽曰:「羽負約,王我於蜀,罪一。矯殺𡖖?冠軍,罪。救趙不還報,而擅劫諸侯兵入關,罪。燒秦宫室,掘始皇帝冡,收私其財,罪四。殺秦降王嬰,罪五。詐阬秦弟新安十萬,罪六。」王諸將善地而徙逐故主,罪七。出逐義帝彭城,自都之,奪韓王地,并王梁、楚,多自與,罪八。使人陰殺義帝江南,罪九。政不平,主約不信,天下所不容,逆無道,罪十。吾以義兵從諸侯誅殘賊,使刑餘罪人擊公,何苦乃與公挑戰!」羽怒,伏弩射中王。王胸,乃捫足曰:「虜中吾指!」王病創卧,張良彊請王起行勞軍,以安士卒,毋令楚乘勝。王出行軍,疾甚,因馳入成臯。 韓信已定臨淄,遂東追齊王。項王使龍且將兵號十萬以救齊,與齊王合軍高密。客或說龍且曰:「兵遠鬥窮戰,其鋒不可當。齊、楚自居其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王在,楚來救,必反。兵千里客居齊地,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無戰而降。」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人,易與耳。寄食於漂母,無資身之策;受辱於袴下,無兼人之勇,不足畏。且夫救齊不戰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之,齊之半可得。」十一月,齊、楚與夾濰水而陳。韓信夜令人萬餘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佯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遂追信。信使人決壅囊,水至,龍且軍太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陽,虜齊王廣。將灌嬰追得齊守相田光,進至博陽。田横聞齊王死,自立齊王,還擊嬰,嬰敗横軍於嬴下。田横亡走梁,彭越。嬰進擊齊將田吸於千乘,曹參擊田既於膠東,皆殺之,盡定齊地。立張耳趙王。 王疾愈,西入關,至櫟陽,梟故塞王欣頭櫟陽市。留四日,復如軍,軍廣武。 春月,遣張良操印立韓信齊王,徴其兵擊楚。項王聞龍且死,懼,使盱台人武涉往說齊王信。信不忍倍,遂謝蒯徹。語在諸將之叛。 秋八月,王下令:軍士不幸死者,吏衣衾棺斂,轉送其家。四方心焉。 項王自知少助,食盡,韓信進兵擊楚,羽患之。遣侯公說羽,請太公。羽乃與約,中分天下,割洪溝以西,以東楚。九月,楚太公、呂后,引兵解而東。王欲西,張良、陳平說曰:「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楚兵疲食盡,此天亡之時。今釋弗擊,此謂「養虎自遺患」。」王從之。
五年冬十月,王追項羽至固陵,與齊王信、魏相國越期會擊楚。信、越不至,楚擊軍,破之。王復堅壁自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柰何?」對曰:「楚兵且破,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齊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堅。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相國。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從陳以東傅海與齊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復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戰,則楚易破。」王從之。於是韓信、彭越皆引兵來。十一月,劉賈南渡淮,圍壽春,遣人誘楚司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舉九江兵迎黥布,並行屠城父,隨劉賈皆會。十月,項王至垓下,兵少食盡,與戰不勝,入壁。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項王夜聞軍四面皆楚歌,乃驚曰:「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則夜起飲帳中,悲歌忼慨,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於是項王乘其駿馬名騅,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纔百餘人。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澤中。以故追及之。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十八騎。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今日固決死,願諸君快戰,必潰圍,斬將,刈旗,勝之,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乃分其騎以四隊,四鄉。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處。於是項王呼馳下,軍皆披靡,遂斬一將。是時,郎中騎楊喜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馬俱驚,辟易數里。項王與其騎會處。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王言。」於是項王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地方千里,衆數十萬人,亦足王。願王急渡。今獨臣有船,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且籍與江東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以其所乘騅馬賜亭長,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軍數百人,身亦被十餘創。顧騎司馬吕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示中郎騎王翳曰:「此項王。」項王乃曰:「吾聞購我頭千金,邑萬户,吾若德。」乃刎而死。王翳取其頭,餘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後,楊喜、吕馬童及郎中吕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地,封五人皆列侯。楚地悉定,獨魯不下。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猶聞絃誦之聲,其守禮義之國,主死節,乃持項王頭以示魯父兄,魯乃降。王以魯公禮葬項王於穀城,親發哀,哭之而去。諸項氏枝屬皆不誅。封項伯等四人皆列侯,賜姓劉氏。諸民略在楚者皆之。
太史公曰:羽起隴畝之中,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豈不謬哉!
楊法言:或問:「楚敗垓下,方死,曰「天」,諒乎?」曰:「屈羣策,羣策屈羣力;楚憞羣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克,自屈者負,天曷故焉!」
春正月,諸侯王皆上疏請尊王皇帝。月甲午,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陽。 帝西都洛陽。 夏五月,帝置酒洛陽南宮。上曰:「徹侯、諸將毋敢隱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項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對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與之,與天下同其利。項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夫運籌帷幄之中,决勝千里之外,吾不如房;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餽,不絶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衆,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者皆人傑,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我禽。」羣臣說服。 齊人婁敬戍隴西,過洛陽,脫輓輅,衣羊裘,因齊人虞將軍求上。虞將軍欲與之鮮衣,婁敬曰:「臣衣帛,衣帛;衣褐,衣褐,終不敢易衣。」於是虞將軍入言上,上召,問之。婁敬曰:「陛下都洛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婁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后稷封邰,積德絫善十有餘世,至于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諸侯自之,遂滅殷天。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營洛邑,以此天下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均矣。有德則易以王,無德則易以亡。故周之盛時,天下和洽,諸侯四夷莫不賔服,效其貢職。及其衰,天下莫朝,周不能制。非唯其德薄,形勢弱。今陛下起豐、沛,卷蜀、,定秦,與項羽戰滎陽、成臯之間,戰七十,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暴骨中野,不可勝數,哭泣之聲未絶,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於成、康之時,臣竊以不侔。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固,卒然有急,百萬之衆可立具。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者。陛下入關而都之,山東雖亂,秦之故地可全而有。夫與人鬥,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勝。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帝問羣臣,羣臣皆山東人,爭言「周王數百年,秦世即亡。洛陽東有成臯,西有殽、澠,倍河鄉伊、洛,其固亦足恃。上問張良,良曰:「洛陽雖有此固,其中不過數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敵,此非用武之國。關中左殽、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面而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婁敬說是。」上即日車駕西都長安,拜婁敬郎中,號曰奉春君,賜姓劉氏。
諸將之叛
高祖四年冬十月,韓信襲齊。已定臨淄,遂東追齊王。項王使龍且將兵救齊,信擊殺龍且,虜齊王廣。韓信使人言王曰:「齊僞詐多變,反覆之國,南邊楚,請假王以鎮之。」王發,怒,駡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王!」張良、陳平躡王足,因附耳語曰:「方不利,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守。不然,變生。」王亦悟,因復駡曰:「丈夫定諸侯,即真王耳,何以假!」春月,遣張良操印立韓信齊王,徴其兵擊楚。 項王聞龍且死,懼,使盱台人武涉往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戮力擊秦。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王復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已破秦,引兵出關,收諸侯之兵以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且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輒倍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與王厚交,之盡力用兵,必終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當今王之,權在足下。足下右投則王勝,左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與楚連和,參分天下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於以擊楚,且智者固若此乎!」韓信謝曰:「臣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衆,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幸信謝項王。」武涉已去,蒯徹知天下權在信,乃以相人之術說信曰:「僕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蒯徹曰:「天下初發難,憂在亡秦而已。今楚、分爭,使天下之人肝膽塗地,父暴骸骨於中野,不可勝數。楚人越彭城,轉鬥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於京、索之閒,迫西山而不能進者,年於此矣。王將數十萬之衆,距鞏、雒,阻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謂智勇俱困者。百姓罷極怨望,無所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聖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兩主之命縣於足下,足下則勝,與楚則楚勝。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衆,據彊齊,從燕、趙,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響應矣,孰敢不聽!割弱彊,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德於齊。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熟慮之。」韓信曰:「王遇我甚厚,吾豈可以鄉利而倍義乎!」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布衣時,相與刎頸之交,後爭張黶、陳澤之,常山王殺成安君汦水之南,頭足異處。此人相與,天下至驩。然而卒相禽者,何?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王,必不能固於君之相與,而多於張黶、陳澤者。故臣以足下必王之不危己,亦誤矣。夫種存亡越,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夫種之於句踐。此者,足以觀矣,願足下深慮之。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楚,楚人不信;,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乎?」韓信謝曰:「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後數日,蒯徹復說曰:「夫聽者,之候;計者,之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故知者,決之斷;疑者,之害。審毫釐之計,遺天下之數,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之禍。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時乎時,不再來。」韓信猶豫不忍倍,自以功多,終不奪我齊,遂謝蒯徹。因去,佯狂巫。
五年冬十月,王追項羽至固陵,與韓信、彭越期會擊楚。信、越不至,王用張良計,分地以王人。事見高帝滅楚。十月,王還至定陶,馳入齊王信壁,奪其軍。 春正月,更立齊王信楚王,王淮北郡下邳。封魏相國建城侯彭越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六年冬十月,人有上告楚王信反者。帝以問諸將,皆曰:「亟發兵坑豎耳!」帝默然。問陳平,陳平曰:「人上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陳平曰:「陛下精兵孰與楚?」上曰:「不能過。」平曰:「陛下諸將用兵有能過韓信者乎?」上曰:「莫及。」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將不能及,舉兵攻之,是趣之戰,竊陛下危之。」上曰:「之柰何?」平曰:「古者天有巡狩,會諸侯。陛下第出,僞游雲夢,會諸侯於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以好出游,其埶必無而郊迎謁。謁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耳。」帝以然,乃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游雲夢」。上因隨以行。楚王信聞之,自疑懼,不知所。或說信曰:「斬鍾離眛以謁上,上必喜,無患。」信從之。十月,上會諸侯於陳,信持眛首謁上。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繫信以,因赦天下。田肯賀上曰:「陛下得韓信,治秦中。秦,形勝之國,帶河阻山,地埶便利,其以下兵於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千里,持戟百萬,此東西秦。非親弟,莫可使王齊者。」上曰:「善。」賜金五百金。上還至洛陽,赦韓信,封淮陰侯。信知王畏惡其能,多稱病不朝從。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伍!」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將兵多少。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陛下禽。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
十年。 初,上以陽夏侯陳豨相國,監趙、代邊兵。豨過辭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於庭,仰天嘆曰:「可與言乎?」豨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處;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至,必怒而自將。吾公從中起,天下可圖。」陳豨素知其能,信之,曰:「謹奉教。」豨常慕魏無忌之養士,及相守邊,告過趙,賔客隨之者千餘乘,邯鄲官舍皆滿。趙相周昌求入上,具言豨賔客甚盛,擅兵於外數歲,恐有變。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諸不法,多連引豨。豨恐,韓王信因使王黃、曼丘臣等說誘之。太上皇崩,上使人召豨,豨稱病不至。九月,遂與王黃等反,自立代王,劫略趙、代。上自東擊之,至邯鄲,喜曰:「豨不南據邯鄲而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矣。」周昌奏:「常山十五城,亡其十城,請誅守、尉。」上曰:「守、尉反乎?」對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上令周昌選趙壯士可令將者,白四人,上嫚駡曰:「豎能將乎?」四人慚,皆伏地。上封各千户,以將。左右諫曰:「從入蜀,伐楚,賞未徧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陳豨反,趙、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徴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計唯獨邯鄲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户,不以慰趙弟!」皆曰:「善。」聞豨將皆故賈人,上曰:「吾知所以與之矣。」乃多以金購豨將,豨將多降。
十一年冬,上在邯戰,陳豨將侯敞將萬餘人游行,王黃將騎千餘軍曲逆,張春將卒萬餘人渡河攻聊城。將軍郭蒙與齊將擊,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馬邑不下,攻殘之。趙利守東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帝購王黃、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於是陳豨軍遂敗。淮陰侯信稱病,不從擊豨,陰使人至豨所,與通謀。信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吕后、太。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囚,欲殺之。 春正月,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於吕后。吕后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羣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彊入賀。」信入,吕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徹之計,乃兒女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族。
臣光曰:世或以韓信首建策,與高祖起中,定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趙,脅燕,東擊齊而有之,南滅楚垓下。之所以得天下者,抵皆信之功。觀其距蒯徹之說,迎高祖於陳,豈有反心哉!良由失職怏怏,遂陷悖逆。夫以盧綰里閈舊恩,猶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請,豈非高祖亦有負於信哉?臣以高祖用詐謀禽信於陳,言負則有之。雖然,信亦有以取之。始與楚相距滎陽,信滅齊不還報以自王。其後追楚至固陵,與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當是之時,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顧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則信復何恃哉?夫乘時以徼利者,市井之志;醻功而報德者,士君之心。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之心望於人,不亦難哉!是故太史公論之曰:「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家勳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上還洛陽,聞淮陰侯之死,且喜且憐之,問吕后曰:「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徹計。」上曰:「是齊辯士蒯徹。」乃詔齊捕蒯徹。蒯徹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徹曰:「嗟乎,冤哉烹!」上曰:「若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跖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且天下鋭精持鋒欲陛下所者甚衆,顧力不能耳。可盡烹之邪?」上曰:「置之。」 上之擊陳豨,徴兵於梁。梁王稱病,使將將兵詣邯鄲。上怒,使人讓之。梁王恐,欲自往謝。其將扈輒曰:「王始不往,讓而往,往則禽矣。不如遂發兵反。」梁王不聽。梁太僕得罪,亡走,告梁王與扈輒謀反。於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覺,遂囚之洛陽。有司治「反形已具,請論如法」。上赦以庶人,傳處蜀青衣。西至鄭,逢吕后從長安來。彭王吕后泣涕,自言無罪,願處故昌邑。呂后許諾,與俱東。至洛陽,吕后白上曰:「彭王壯士,今徙之蜀,此自遺患,不如遂誅之。妾謹與俱來。」於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復謀反。廷尉王恬開奏請族之,上可其奏。月,夷越族,梟越首洛陽,下詔:「有收視者,輒捕之。」梁夫欒布使於齊還,奏越頭下,祠而哭之。吏捕以聞。上召布,駡,欲烹之。方提趨湯,布顧曰:「願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於彭城,敗滎陽、成臯間,項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與合從苦楚。當是之時,王一顧,與楚則破,與而楚破。且垓下之會,微彭王,項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傳之萬世。今陛下一徴兵於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反。反形未具,以苛案誅滅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請就烹。」於是上乃釋布罪,拜都尉。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初,淮陰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誅,醢其肉以賜諸侯。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獵,醢,因恐,陰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醫,醫家與中夫賁赫對門,赫乃厚餽遺,從姬飲醫家。王疑其與亂,欲捕赫。赫乘傳詣長安上變,言:「布謀反有端,可先未發誅。」上讀其,語蕭相國。相國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誣之。請繫赫,使人微驗淮南王。」淮南王布赫以罪亡上變,固已疑其言國陰;使來,頗有所驗,遂族赫家,發兵反。反聞,上乃赦賁赫,以將軍。上召諸將問計,皆曰:「發兵擊之,坑豎耳,何能乎!」汝陰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問之。令尹曰:「是固當反。」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其反何?」令尹曰:「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此人者,同功一體之人。自疑禍及身,故反耳。」滕公言之上,上乃召,問薛公。薛公對曰:「布反不足怪。使布出於上計,山東非之有;出於中計,勝敗之數未可知;出於下計,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謂上計?」對曰:「東取吳,西取楚,并齊,取魯,傳檄燕、趙,固守其所,山東非之有。」「何謂中計?」「東取吳,西取楚,并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臯之口,勝敗之數未可知。」「何謂下計?」「東取吳,西取下蔡,重於越,身長沙,陛下安枕而卧,無矣。」上曰:「是計將安出?」對曰:「出下計。」上曰:「何謂廢上、中計而出下計?」對曰:「布,故麗山之徒,自致萬乘之主,此皆身,不顧後百姓萬世慮者,故曰出下計。」上曰:「善。」封薛公千户。乃立皇長淮南王。是時,上有疾,欲使太往擊黥布。太客東園公、綺里季、夏黃公、角里先生說建成侯吕釋之曰:「太將兵,有功則位不益,無功則從此受禍矣。君何不急請吕后承閒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將,善用兵。今諸將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將此屬,無異使羊將狼,莫肯用,且使布聞之,則鼓行而西耳。上雖病,彊載輜車,卧而䕶之,諸將不敢不盡力。上雖苦,妻自彊。」於是吕釋之立夜吕后。吕后承閒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豎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將兵而東,羣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彊起,至曲郵,上曰:「臣宜從,病甚。楚人剽疾,願上無與爭鋒。」因說上令太將軍,監關中兵。上曰:「房雖病,彊卧而傅太。」是時叔孫通太傅,留侯行少傅。發上郡、北地、隴西車騎、巴蜀材官及中尉卒萬人皇太衛,軍霸上。布之初反,謂其將曰:「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使諸將,諸將獨患淮陰、彭越,今皆已死,餘不足畏。」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東擊荆,荆王賈走死富陵。盡刼其兵,渡淮擊楚。楚發兵與戰徐、僮間,軍,欲以相救奇。或說楚將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諸侯自戰其地散地。今别,彼敗吾一軍,餘皆走,安能相救?」不聽。布果破其一軍,其軍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十年冬十月,上與布兵遇於蘄西,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軍置陳如項籍軍,上惡之。與布相望,遥謂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帝耳。」上怒駡之,遂戰。布軍敗走,渡淮,數止戰,不利,與百餘人走江南,上令别將追之。 别將擊英布軍洮水南,比皆破之。布故與番君婚,以故長沙成王臣使人誘布,僞欲與亡走越,布信而隨之。番陽人殺布兹鄉民田舍。 周勃悉定代郡、雁門、雲中地,斬陳豨於當城。 陳豨之反,燕王綰發兵擊其東北。當是時,陳豨使王黃求救匈奴,燕王綰亦使其臣張勝於匈奴,言豨等軍破。張勝至胡,故燕王臧荼衍出亡在胡,張勝曰:「公所以重於燕者,以習胡。燕所以久存者,以諸侯數反,兵連不決。今公燕欲急滅豨等,豨等已盡,次亦至燕,公等亦且虜矣。公何不令燕且緩陳豨而與胡和?寬,得長王燕;即有急,可以安國。」張勝以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擊燕。燕王綰疑張勝與胡反,上請族張勝。勝還,具道所以者。燕王乃詐論他人,脫勝家屬,使得匈奴間,而陰使范齊之陳豨所,欲令久亡,連兵勿決。擊黥布,豨常將兵居代。擊斬豨,其裨將降,言燕王綰使范齊通計謀於豨所。帝使使召盧綰,綰稱病。上使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夫趙堯往迎燕王,因驗問左右。綰愈恐,閉匿,謂其幸臣曰:「非劉氏而王,獨我與長沙耳。往年春,族淮陰,夏,誅彭越,皆吕氏計。今上病,屬任吕后。吕后婦人,專欲以誅異姓王者及功臣。」乃遂稱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語頗泄,辟陽侯聞之,具報上,上益怒。得匈奴降者,言張勝亡在匈奴,燕使。於是上曰:「盧綰果反矣。」春月,使樊噲以相國將兵擊綰,立皇建燕王。 盧綰與數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謝。聞帝崩,遂亡入匈奴。
匈奴和親
高祖六年。 𥘉?,匈奴畏秦,北徙十餘年。及秦滅,匈奴復稍南度河。單于頭曼有太曰冒頓。後有所愛閼氏生少,頭曼欲立之。是時,東胡强而月氏盛,乃使冒頓質於月氏。既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之亡。頭曼以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鳴鏑,習勒其騎射,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冒頓乃以鳴鏑自射其善馬,既射其愛妻,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殺之。最後以鳴鏑射單于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其可用。從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遂殺頭曼,盡誅其後母與弟及臣不聽從者。冒頓自立單于。東胡聞冒頓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頭曼時千里馬。冒頓問羣臣,羣臣皆曰:「此匈奴寶馬,勿與。」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遂與之。居頃之,東胡使使謂冒頓,欲得單于一閼氏。冒頓復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愛一女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益驕。東胡與匈奴中間有棄地莫居,千餘里,各居其邊甌脫。東胡使使謂冒頓:「此棄地,欲有之。」冒頓問羣臣,羣臣或曰:「此棄地,予之亦可,勿與亦可。」於是冒頓怒曰:「地者,國之本,柰何予之!」諸言予之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出者斬,遂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冒頓遂滅東胡。既,西擊走月氏,南并樓煩、白羊河南王,遂侵燕、代,悉復收蒙恬所奪匈奴故地,與關故河南塞,至朝那、膚施。是時兵方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彊,控弦之士十餘萬,威服諸國。秋,匈奴圍韓王信於馬邑,信數使使胡求和解。發兵救之,疑信數閒使,有心,使人責讓信。信恐誅,九月,以馬邑降匈奴。匈奴冒頓因引兵南踰句注,攻太原,至晉陽。
七年冬十月,上自將擊韓王信,破其軍於銅鞮,斬其將王喜。信亡走匈奴。白土人曼丘臣、王黃等立趙苖裔趙利王,復收信敗散兵,與信及匈奴謀攻。匈奴使左、右賢王將萬餘騎與王黃等屯廣武以南,至晉陽。兵擊之,匈奴輒敗走,已復屯聚,兵乘勝追之。會天寒,雨雪,士卒墮指者什。上居晉陽,聞冒頓居代谷,欲擊之,使人覘匈奴。冒頓匿其壯士、肥牛馬,但老弱及羸畜。使者十輩來,皆言匈奴可擊。上復使劉敬往使匈奴,未還,悉兵十萬北逐之,踰句注。劉敬還報曰:「兩國相擊,此宜夸矜所長。今臣往,徒羸瘠老弱,此必欲短,伏奇兵以爭利。愚以匈奴不可擊。」是時兵已業行,上怒,駡劉敬曰:「齊虜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軍!」械繫敬廣武。帝先至平城,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圍帝於白登七日,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帝用陳平秘計,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地,而單于終非能居之。且主亦有神靈,單于察之。」冒頓與王黃、趙利期,而黃、利兵不來,疑其與有謀,乃解圍之一角。會天霧,使人往來,匈奴不覺。陳平請令彊弩傅兩矢外鄉,從解角直出。帝出圍,欲驅,太僕滕公固徐行。至平城,軍亦到,胡騎遂解去。亦罷兵,令樊噲止定代地。上至廣武,赦劉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斬前使十輩矣。」乃封敬千户,關內侯,號建信侯。帝南過曲逆,曰:「壯哉縣!吾行天下,獨洛陽與是耳。」乃更封陳平曲逆侯,盡食之。平從帝征伐,凡六出奇計,輒益封邑焉。 十月,匈奴攻代,代王喜棄國自,赦郃陽侯。
八年,匈奴冒頓數苦北邊,上患之,問劉敬。劉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於兵,未可以武服。冒頓殺父代立,妻羣母,以力威,未可以仁義說。獨可以計久遠孫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上曰:「柰何?」對曰:「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之,厚奉遺之,彼必慕以閼氏,生必太。陛下以歲時所餘、彼所鮮數問遺,因使辯士風諭以禮節。冒頓在,固壻;死,則外孫單于。豈嘗聞外孫敢與父抗禮者哉!可無戰以漸臣。若陛下不能遣長公主,而令宗室及後宫詐稱公主,彼知,不肯貴近,無益。」帝曰:「善。」欲遣長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一女,柰何棄之匈奴!」上竟不能遣。
九年冬,上取家人名長公主,以妻單于,使劉敬往結和親約。
臣光曰:建信侯謂冒頓殘賊,不可以仁義說,而欲與婚姻,何前後之相違!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義之人能知之,柰何欲以此服冒頓哉!蓋上世帝王之御夷狄,服則懷之以德,叛則震之以威,未聞與婚姻。且冒頓視其父如禽獸而獵之,奚有於婦翁!建信侯之術,固已疏矣,况魯元已趙后,可奪乎!
惠帝年春,以宗室女公主,嫁匈奴冒頓單于。是時冒頓方彊,,使使遺高后,辭極褻嫚。高后太怒,召將相臣議斬其使者,發兵擊之。樊噲曰:「臣願得十萬衆,横行匈奴中。」中郎將季布曰:「噲可斬。前匈奴圍高帝於平城,兵十萬,噲上將軍,不能解圍。今歌吟之聲未絶,夷者甫起,而噲欲揺動天下,妄言以十萬衆横行,是面謾。且夷狄譬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足怒。」高后曰:「善。」令謁者張釋報,深自謙遜以謝之,并遺以車乘,馬駟。冒頓復使使來謝曰:「未嘗聞中國禮義,陛下幸而赦之。」因獻馬,遂和親。
高后六年四月,匈奴寇狄道,攻河陽。
七年冬十月,匈奴寇狄道,略千餘人。
文帝前年五月,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侵盜上郡保塞蠻夷,殺略人民。上幸甘泉,遣丞相灌嬰發車騎八萬五千詣高奴擊右賢王,發中尉材官屬衛將軍,軍長安。右賢王走出塞。
六年冬十月,匈奴單于道曰:「前時皇帝言和親,稱意,合歡。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支等計,與吏相距,絶主之約,離兄弟之親,故罰右賢王,使之西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力强,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定之。樓蘭、烏孫、呼掲及其旁十六國皆已匈奴,諸引弓之民并一家。北州已定,願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復故約,以安邊民。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舍。」帝報曰:「單于欲除前,復故約,朕甚嘉之。此古聖王之志。與匈奴約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倍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已在赦前,單于勿深誅。」單于若稱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後頃之,冒頓死,稽粥立,號曰老上單于。老上單于初立,帝復遣宗室女翁主單于閼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翁主。說不欲行,强使之。說曰:「必我,患者。」中行說既至,因降單于,單于甚親幸之。初,匈奴好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衆不能當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異,無仰於。今單于變俗好物,物不過什,則匈奴盡於矣。其得繒絮,以馳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得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課其人衆畜牧。其遺牘及印封,皆令長,倨傲其辭,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單于」。使或訾咲匈奴俗無禮義者,中行輒窮使曰:「匈奴約束徑,易行;君臣簡,可久。一國之政,猶一體,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云有禮義,及親屬益疏,則相殺奪,以至易姓,皆從此類。嗟!土室之人,顧無多辭,喋喋佔佔。顧所輸匈奴繒絮、米蘖,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乎?」且所給善則已,不,苦惡,則候秋熟,以騎馳蹂而稼穡耳。」 梁太傅賈誼上疏曰:「天下之埶方倒縣。凡天者,天下之首。何?上。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下。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而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足反居下,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國有人乎?可流涕者此。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莬,翫細娛而不圖患,德可遠加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伸。可流涕者此。」
十一年,冬,十一月,匈奴寇狄道。時匈奴數邊患,太家令潁川鼉錯上言兵曰:「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繇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臣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一曰得地形,曰卒服習,曰器用利。兵法:步兵、車騎、弓弩、長戟、矛鋋、劒楯之地,各有所宜,不得其宜者,或十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静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解,與金鼓之指相失,此不習勒卒之過,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無矢同;中不能入,與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將不知兵,以其主予敵;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四者,兵之至要。臣聞異形,彊弱異埶,險易異。夫卑身以彊,國之形;合攻,敵國之形;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險道傾反,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風雨罷勞,飢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此匈奴之長技。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衆易橈亂;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匈奴之弓弗能格;堅甲利刃,長短相雜,遊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下馬地鬥,劒戟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此中國之長技。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中國之長技五。陛下興數十萬之衆,以誅數萬之匈奴,衆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雖然,兵,凶器;戰,危。故以,以彊弱,在俛仰之間耳。夫以人之死爭勝,跌而不振,則悔之無及。帝王之道,出於萬全。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誼者,其衆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約將之。即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制之。兩軍相表裏,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衆,此萬全之術。帝嘉之,賜錯,寵答焉。錯上言曰:臣聞秦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貪戾而欲廣,故功未立而天下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埶,戰則人禽,屯則卒積死。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揚、粤之人其性耐暑。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於邊,輸者僨於道。秦民行,如往棄市,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先發吏有謫及贅壻、賈人,後以嘗有市籍者,後以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後入閭,取其左。發之不順,行者憤怨,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死之後不得一筭之復,天下明知禍烈及已。「陳勝行戍,至於澤,天下先倡,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其埶易以擾亂邊境,往來轉徙,時至時去,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畝。今胡人數轉牧行獵於塞下,以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救,則邊民絶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纔至,則胡已去。聚而不罷,費甚;罷之,則胡復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陛下幸憂邊境,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惠。然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之。以便之高城深塹,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母下千家。先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復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給而止。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縣官贖其民。如是,則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欲全親戚而利其財。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埶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遠方無屯戍之,塞下之民父相保,無係虜之患,利施後世,名稱聖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上從其言,募民徙塞下。錯復言:「陛下幸募民徙以實塞下,使屯戍之益省,輸將之費益寡,甚惠。下吏誠能稱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壯士,和輯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則貧民相慕而勸往矣。臣聞古之徙民者,相其陰陽之和,嘗其水泉之味,然後營邑立城,製里割宅,先築室家,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置醫巫以救疾病,以脩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墳墓相從,種樹畜長,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臣聞古之制邊縣以敵,使五家伍,伍有長;十長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連,連有假五百;十連一邑,邑有假候。皆擇其邑之賢材有䕶,習地形知民心者,居則習民於射法,出則教民於應敵。故卒伍成於內,則軍政定於外。服習以成,勿令遷徙,幼則同遊,長則共。夜戰聲相知,則足以相救,晝戰目相則足以相識,驩愛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勸以厚賞,威以重罰,則前死不還踵矣。所徙之民非壯有材者,但費衣糧,不可用。未有材力,不得良吏,猶亡功。陛下絶匈奴不與和親,臣竊意其冬來南,壹治,則終身創矣。「欲立威者,始於折膠,來而不能困,使得氣去,後未易服。」
十四年冬,匈奴老上單于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殺北地都尉卬,虜人民畜産甚多,遂至彭陽,使奇兵入燒回中宫,候騎至雍甘泉。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張武將軍,發車千乘,騎卒十萬,軍長安旁以胡寇。而拜昌侯盧𡖖?上郡將軍,寧侯魏遬北地將軍,隆慮侯周竈隴西將軍,屯郡。上親勞軍,勒兵,申教令,賜吏卒,自欲征匈奴。羣臣諫,不聽。皇太后固要,上乃止。於是以東陽侯張相如將軍,成侯董赤、內史欒布皆將軍,擊匈奴。單于留塞內月餘乃去。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
後年,匈奴連歲入邊,殺略人民畜産甚多,雲中、遼東最甚,郡萬餘人。上患之,乃使使遺匈奴,單于亦使當户報謝,復與匈奴和親。年,匈奴老上單于死,軍臣單于立。
六年冬,匈奴萬騎入上郡,萬騎入雲中,所殺略甚衆,烽火通於甘泉、長安。以中夫令免車騎將軍,屯飛狐;故楚相蘇意將軍,屯句注;將軍張武屯北地;河內太守周亞夫將軍,次細柳;宗正劉禮將軍,次霸上;祝兹侯徐厲將軍,次棘門,以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送迎。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披甲鋭兵刃,彀弓弩,持滿。天先驅至,不得入。先驅曰:「天且至!」軍門都尉曰:「將軍令曰:「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之詔。」居無何,上至,不得入。於是上乃使使持節詔將軍:「吾欲入營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壁門士請車騎曰:「將軍約,軍中不得驅馳。」於是天乃桉轡徐行。至營,將軍亞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天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敬勞將軍。」成禮而去。既出軍門,羣臣皆驚。上曰:「嗟乎,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餘,兵至邊,匈奴亦遠塞,兵亦罷。乃拜周亞夫中尉。
孝景元年夏四月,遣御史夫青至代下,與匈奴和親。
年秋,與匈奴和親。
五年,遣公主嫁匈奴單于。
中年春月,匈奴入燕。
六年六月,匈奴入雁門,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馬,吏卒戰死者千人。隴西李廣上郡太守,嘗從百騎出,卒遇匈奴數千騎,廣,以誘騎,皆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恐,欲馳還走。廣曰:「吾去軍數十里,今如此以百騎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軍之誘,必不敢擊我。」廣令諸騎曰:「前!」未到匈奴陳里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其騎曰:「虜多且近,即有急,柰何?」廣曰:「彼虜以我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堅其意。」於是胡騎遂不敢擊。有白馬將出護其兵,李廣上馬,與十餘騎犇射殺白馬將,而復還至其騎中,解鞍,令士皆縱馬卧。是時會暮,胡兵終怪之,不敢擊。夜半時,胡兵亦以有伏軍於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廣乃其軍。
後年月,匈奴入雁門,太守馮敬與戰,死。發車騎材官屯雁門。
孝武建元六年,匈奴來請和親,天下其議。行王恢,燕人,習胡,議曰:「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即復倍約。不如勿許,興兵擊之。」韓安國曰:「匈奴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自上古不屬人。今行數千里與之爭利,則人馬罷乏,虜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不如和親。」羣臣議者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諸吕之變
高祖十年,定陶戚姬有寵於上,生趙王如意。上以太仁弱,謂如意類己,雖封趙王,常留之長安。上之關東,戚姬常從,日夜啼泣,欲立其。吕后年長,常留守,益疏。上欲廢太而立趙王,臣爭之,皆莫能得。御史夫周昌廷爭之彊,上問其說,昌人吃,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臣期期不奉詔。」上欣然而笑。吕后側耳於東廂聽,既罷,昌,跪謝曰:「微君,太幾廢。」時趙王年十歲,上憂萬歲之後不全。符璽御史趙堯請趙王置貴彊相,及吕后、太、羣臣素所敬憚者。上曰:「誰可者?」堯曰:「御史夫昌,其人。」上乃以昌相趙,而以堯代昌御史夫。
十年十一月,上從破黥布,疾益甚,愈欲易太。張良諫,不聽,因疾不視。叔孫通諫曰:「昔者晉獻公以驪姬之故,廢太,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蘇,令趙高得以詐立胡亥,自取滅祀,此陛下所親。今太仁孝,天下皆聞之。吕后與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臣願先伏誅,以頸血污地。」帝曰:「公罷矣,吾直戲耳。」叔孫通曰:「太,天下本,本一揺,天下振動,柰何以天下戲乎?」時臣固爭者多,上知羣臣心皆不附趙王,乃止不立。初,上擊布時,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問曰:「陛下百歲後,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知有餘,然難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可令太尉。」吕后復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乃所知。」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長樂宫。 五月己巳,太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鉗,衣赭衣,令舂。遣使召趙王如意。使者反,趙相周昌謂使者曰:「高帝屬臣趙王,趙王年少。竊聞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趙王并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詔。」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長安,乃使人復召趙王。王來,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趙王霸上,與入宫,自挾與起居飲食。太后欲殺之,不得閒。
惠帝元年冬十月,帝晨出射。趙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酖飲之。黎明,帝還,趙王已死。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喑藥,使居厠中,命曰「人彘」。居數日,乃召帝觀人彘。帝,問知其戚夫人,乃哭,因病,歲餘不能起。使人請太后曰:「此非人所。臣太后,終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飲淫樂,不聽政。
臣光曰:人者,父母有過則諫,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安有守高祖之業,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殘酷,遂棄國家而不恤,縱酒色以生!若孝惠者,可謂篤於仁而未知誼。
六年冬十月,以王陵右丞相,陳平左丞相,以周勃太尉。
七年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初,呂太后命張皇后取他人養之,而殺其母,以太。既葬,太即皇帝位,年幼,太后臨朝稱制。
高后元年冬,太后議欲立諸吕王,問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王吕氏,非約。」太后不說。問左丞相平、太尉勃,對曰:「高帝定天下,王弟;今太后稱制,王諸吕,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王陵讓陳平、絳侯曰:「始與高帝啑血盟,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諸君縱欲阿意背約,何面目高帝於地下乎?」陳平、絳侯曰:「於今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之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之。十一月甲,太后以王陵帝太傅,實奪之相權,陵遂病免。乃以左丞相平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左丞相,不治,令監宫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於太后,公𡖖?皆因而決。太后怨趙堯趙隱王謀,乃抵堯罪。上黨守任敖嘗沛獄吏,有德於太后,乃以御史夫。太后追尊其父臨泗侯吕公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澤悼武王,欲以王諸吕漸。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彊淮陽王,不疑恒山王。使謁者張釋風臣,臣乃請立悼武王長酈侯台吕王,割齊之濟南郡吕國。
年冬十一月,吕肅王台薨。 夏五月丙申,封齊悼惠王章朱虚侯,令入宿衛;以吕禄女妻章。
四年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嬃臨光侯。 少帝寖長,自知非皇后,乃出言曰:「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壯即變!」太后聞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太后語羣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亂,不能繼嗣治天下,其代之。」羣臣皆頓首言:「皇太后天下齊民計,所以安宗廟、社稷甚深,羣臣頓首奉詔。」遂廢帝,幽殺之。 五月丙辰,立恒山王義帝,更名曰弘。不稱元年,以太后制天下故。
六年冬十一月,立肅王弟産吕王。
七年春正月,太后召趙幽王友。友以諸吕女后,弗愛,愛他姬。諸吕女怒,去,讒之於太后曰:「王言「呂氏安得王!太后百歲後,吾必擊之」。」太后以故召趙王。趙王至,置邸,不得,令衛圍守之,弗與食。其羣臣或竊饋,輒捕論之。丁丑,趙王餓死。 月,徙梁王恢趙王,吕王産梁王。梁王不之國,帝太傅。 吕嬃女將軍營陵侯劉澤妻。澤者,高祖從祖昆弟。齊人田生之說謁者張𡖖?曰:「諸吕之王,諸臣未服。今營陵侯澤,諸劉最長。今𡖖?言太后王之,吕氏王益固矣。」張𡖖?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齊之琅邪郡封澤琅邪王。 趙王恢之徙趙,心懷不樂。太后以吕産女王后,王后從官皆諸吕,擅權,微伺趙王,趙王不得自恣。王有所愛姬,王后使人酖殺之。六月,王不勝悲憤,自殺。太后聞之,以王用婦人棄宗廟禮,廢其嗣。是時,諸吕擅權用。朱虚侯章年十,有氣力,忿劉氏不得職。嘗入侍太后燕飲,太后令章酒吏。章自請曰:「臣將種,請得以軍法行酒。」太后曰:「可。」酒酣,章請耕田歌,太后許之。章曰:「深耕概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鋤而去之。」太后默然。頃之,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劒斬之而還報曰:「有亡酒一人,臣謹行法斬之。」太后左右皆驚。業已許其軍法,無以爭,因罷。自是之後,諸吕憚朱虚侯,雖臣皆依朱虚侯,劉氏益彊。陳平患諸吕,力不能制,恐禍及己,嘗燕居深念。陸賈往,直入坐,而陳丞相不。陸生曰:「何念之深?」陳平曰:「生揣我何念?」陸生曰:「足下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吕、少主耳。」陳平曰:「然。之柰何?」陸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天下雖有變,權不分。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因陳平畫吕氏數。陳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報亦如之。兩人深相結,吕氏謀益衰。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趙。代王謝之,願守代邊。太后乃立兄吕祿趙王,追尊祿父建成康侯釋之趙昭王。
八年冬十月辛丑,立吕肅王東平侯通燕王,封通弟莊東平侯。 春月,太后祓,還過軹道,物如蒼犬,撠太后掖,忽不復。卜之,云「趙王如意祟」。太后遂病掖。 夏四月,封中謁者張釋建陵侯,以其勸王諸吕,賞之。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趙王禄上將軍,居北軍;吕王産居南軍。太后誡産、禄曰:「吕氏之王,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臣恐變。必據兵衛宫,慎毋送喪,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遺詔赦天下。以吕王産相國,以吕禄女帝后。 諸吕欲亂,畏臣絳、灌等,未敢發。朱虚侯以吕禄女婦,故知其謀,乃陰令人告其兄齊王,欲令發兵西,朱虚侯、東牟侯內應,以誅諸吕,立齊王帝。齊王乃與其舅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陰謀發兵,齊相召平弗聽。八月丙午,齊王欲使人誅相,相聞之,乃發卒衛王宫。魏勃紿召平曰:「王欲發兵,非有虎符驗,而相君圍王,固善。勃請君將兵衛王。」召平信之。勃既將兵,遂圍相府,召平自殺。於是齊王以駟鈞相,魏勃將軍,祝午內史,悉發國中兵。使祝午東詐琅邪王曰:「吕氏作亂,齊王發兵欲西誅之。齊王自以年少,不習兵革之,願舉國委王。王自高帝將,請王幸之臨菑,齊王計。」琅邪王信之,西馳齊王。齊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盡發琅邪國兵,并將之。琅邪王說齊王曰:「王,高皇帝適長孫,當立。今諸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澤於劉氏最長年,臣固待澤決計。今王留臣無,不如使我入關計。」齊王以然,乃益具車送琅邪王。琅邪王既行,齊遂舉兵西攻濟南,遺諸侯王,陳諸吕之罪,欲舉兵誅之。相國吕産等聞之,乃遣潁陰侯灌嬰將兵擊之。灌嬰至滎陽,謀曰:「諸吕擁兵關中,欲危劉氏而自立。今我破齊還報,此益吕氏之資。」乃留屯滎陽,使使諭齊王及諸侯與連和,以待吕氏變,共誅之。齊王聞之,乃還兵西界待約。吕禄、吕産欲作亂,內憚絳侯、朱虚等,外畏齊、楚兵,恐灌嬰畔之,欲待灌嬰兵與齊合而發,猶豫未決。當是時,濟川王太、淮陽王武、常山王朝及魯王張偃皆年少,未之國,居長安;趙王禄、梁王産各將兵居南、北軍,皆吕氏之人。列侯羣臣莫自堅其命,太尉絳侯勃不得主兵。曲周侯酈商老病,其寄與吕祿善。絳侯乃與丞相陳平謀,使人劫酈商,令其寄往紿說吕禄曰:「高帝與吕后共定天下,劉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王,皆臣之議,已布告諸侯,諸侯皆以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趙王印,不急之國守藩,乃上將,將兵留此,臣、諸侯所疑。足下何不將印,以兵屬太尉,請梁王相國印,與臣盟而之國。齊兵必罷,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萬世之利。」吕禄信然其計,欲以兵屬太尉。使人報吕産及諸吕老人,或以便,或曰不便,計猶豫未有所決。吕禄信酈寄,時與出游獵,過其姑吕嬃,嬃怒曰:「若將而棄軍,吕氏今無處矣!」乃悉出珠玉、寶器散堂下,曰:「毋他人守。」九月庚申旦,平陽侯窋行御史夫,相國産計。郎中令賈壽使從齊來,因數産曰:「王不早之國,今雖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嬰與齊、楚合從,欲誅諸吕告彦,且趣産急入宫。平陽侯頗聞其語,馳告丞相、太尉。太尉欲入北軍,不得入。襄平侯紀通尚符節,乃令持節矯內太尉北軍。太尉復令酈寄與典客劉掲先說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軍,欲足下之國,急將印辭去,不然禍且起。」吕禄以酈况不欺己,遂解印屬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軍,吕禄已去。太尉入軍門,行令軍中曰:「吕氏右袒,劉氏左袒。」軍中皆左袒。太尉遂將北軍。然尚有南軍,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監軍門,令平陽侯告衛尉毋入相國産殿門。吕産不知吕禄已去北軍,乃入未央宫欲亂。至殿門,弗得入,徘徊往來。平陽侯恐弗勝,馳語太尉。太尉尚恐不勝諸吕,未敢公言誅之,乃謂朱虚侯曰:「急入宫衛帝。」朱虚侯請卒,太尉予卒千餘人。入未央宫門,産廷中日餔時,遂擊産。産走。天風起,以故其從官亂,莫敢鬥。逐産,殺之郎中府吏厠中。朱虚侯已殺産,帝命謁者持節勞朱虚侯。朱虚侯欲奪其節,謁者不肯,朱虚侯則從與載,因節信馳走,斬長樂衛尉吕更始。還,馳入北軍,報太尉。太尉起,拜賀朱虚侯曰:「所患獨吕産,今已誅,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吕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辛酉,捕斬吕禄而笞殺吕嬃。使人誅燕王吕通而廢魯王張偃。戊辰,徙濟川王王梁。遣朱虚侯章以誅諸吕告齊王,令罷兵。灌嬰在滎陽,聞魏勃本教齊王舉兵,使使召魏勃至,責問之。勃曰:「失火之家,豈暇先言丈人而後救火乎!」因退立,股戰而栗,恐不能言者,終無他語。灌將軍熟視笑曰:「人謂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乎!」乃罷魏勃。灌嬰兵亦罷滎陽。
班固贊曰:孝文時,天下以酈寄賣友。夫賣友者,謂利而忘義。若寄父功臣而執劫,雖摧吕禄以安社稷,誼存君親可。
諸臣相與陰謀曰:「少帝及梁、淮陽、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吕后以計詐名他人,殺其母,養後宫,令孝惠之,立以後及諸王,以彊吕氏。今皆已夷滅諸吕,而所立即長用,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王最賢者立之。」或言:「齊王,高帝長孫,可立。」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亂功臣。今齊王舅駟鈞虎而冠,即立齊王,復呂氏矣。代王方今高帝,最長,仁孝寬厚。太后家薄氏謹良。且立長固順,况以仁孝聞天下乎!」乃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代王問左右,郎中令張武等曰:「臣皆故高帝時將,習兵,多謀詐,此其屬意非止此,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今已誅諸吕,新啑血京師,此以迎王名,實不可信。願王稱疾毋往,以觀其變。」中尉宋昌進曰:「羣臣之議皆非。夫秦失其政,諸侯豪桀並起,人人自以得之者以萬數,然卒踐天之位者,劉氏,天下絶望,一矣。高帝封王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謂磐石之宗,天下服其彊,矣。興,除秦苛政約法,今施德惠,人人自安,難動揺,矣。夫以吕太后之嚴,立諸吕王,擅權專制,然而太尉以一節入北軍,一呼士皆左袒劉氏,叛諸吕,卒以滅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今臣雖欲變,百姓弗使,其黨寧能專一邪?方今內有朱虚、東牟之親,外畏吳、楚、淮陽、琅邪、齊、代之彊。方今高帝獨淮南王與王,王長,賢聖仁孝,聞於天下,故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王,王勿疑。」代王報太后計之,猶豫未定。卜之,兆得横。占曰:「横庚庚,余天王,夏啓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王矣,何王?」卜人曰:「所謂天王者,乃天。」於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絳侯,絳侯等具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還報曰:「信矣,毋可疑者。」代王乃笑謂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參乘,張武等六人乘傳從詣長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馳之長安觀變。昌至渭橋,丞相以下皆迎。昌還報,代王馳至渭橋,羣臣拜謁稱臣,代王下車答拜。太尉勃進曰:「願請間。」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無私。」太尉乃跪上天璽符。代王謝曰:「至代邸而議之。」後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長安,舍代邸,羣臣從至邸。丞相陳平等皆再拜言曰:「弘等皆非孝惠帝,不當奉宗廟。王高帝長,宜嗣。願王即天位。」代王西鄉讓者,南鄉讓者再,遂即天位。羣臣以禮次侍。東牟侯興居曰:「誅吕氏,臣無功,請得除宫。」乃與太僕汝陰侯滕公入宫,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不當立。」乃顧麾左右執戟者掊兵罷去。有數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張釋諭告,亦去兵。滕公乃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將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法駕,迎代王於邸,報曰:「宫謹除。」代王即夕入未央宫,有謁者十人持戟衛端門,曰:「天在,足下何者而入?」代王乃謂太尉,太尉往諭,謁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夜,拜宋昌衛將軍,鎮撫南、北軍;以張武郎中令,行殿中。有司分部誅滅梁、淮陽、恒山王及少帝於邸。文帝還坐前殿,夜下詔赦天下。
文帝元年冬十月,陳平謝病,上問之,平曰:「高祖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吕,臣功亦不如勃。願以右丞相讓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左丞相,太尉勃右丞相,將軍灌嬰太尉。 諸吕所奪齊、楚故地,皆復與之。 論誅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賜金各有差。絳侯朝罷趨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諫曰:「諸吕悖逆,臣相與共誅之。是時丞相太尉,本兵柄,適會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陛下弗取。」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
南粤稱藩
高帝十一年五月,詔立秦南海尉趙佗南粤王,使陸賈即授璽綬,與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無南邊患害。初,秦世時,南海尉任囂病且死,召龍川令趙佗語曰:「秦無道,天下苦之。聞陳勝等作亂,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遠,吾恐盜兵侵地至此,欲興兵絶新道,自,待諸侯變,會病甚。且番禺負山險,阻南海,東西數千里,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可以立國。郡中長吏無足與言者,故召公告之。」即被佗,行南海尉。囂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陽山、湟谿關曰:「盗兵且至,急絶道聚兵自守。」因稍以法誅秦所置長吏,以其黨假守。秦已破滅,佗即擊并桂林、象郡,自立南越武王。陸生至,尉佗魋結箕倨陸生。陸生說佗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欲以區區之越與天抗衡敵國,禍且及身矣。且夫秦失其政,諸侯豪傑並起,唯王先入關,據咸陽。項羽倍約,自立西楚霸王,諸侯皆屬,可謂至彊。然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誅項羽滅之。五年之間,海內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天聞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誅暴逆,將相欲移兵而誅王,天憐百姓新勞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君王宜郊迎,北面稱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彊於此。誠聞之,掘燒王先人冢,夷滅宗族,使一偏將將十萬衆臨越,則越殺王降,如反覆手耳。於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謝陸生曰:「居蠻夷中久,殊失禮義。」因問陸生曰:「我孰與蕭何、曹參、韓信賢?」陸生曰:「王似賢。」復曰:「我孰與皇帝賢?」陸生曰:「皇帝繼五帝、皇之業,統理中國。中國之人以億計,地方萬里,萬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今王衆不過數十萬,皆蠻夷,﨑嶇山海間,譬若一郡耳,何乃比於?」尉佗笑曰:「吾不起中國,故王此。使我居中國,何遽不若?」乃留陸生,與飲數月,曰:「越中無足與語,至生來,令我日聞所不聞。」賜陸生橐中裝直千金,佗送亦千金。陸生卒拜尉佗南越王,令稱臣奉約。報,帝悅,拜賈太中夫。
高后四年夏五月,有司請禁南越關市鐡器。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聽讒臣,别異蠻夷,隔絶器物,此必長沙王計,欲倚中國,擊滅南越而并王之,自功。」
五年春,佗自稱南越武帝,發兵攻長沙,敗數縣而去。
七年九月,遣隆慮侯周竈將兵擊南越。
文帝元年。 初,隆慮侯竈擊南越,會暑濕,士卒疫,兵不能隃領。歲餘,高后崩,即罷兵。趙佗因此以兵威財物賂遺閩越、西甌、駱,役屬焉。東西萬餘里,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帝乃佗親冡在真定者置守邑,歲時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賜寵之。復使陸賈使南越,賜佗曰:「朕,高皇帝側室之,棄外,奉北藩于代,道里遼遠,壅蔽樸愚,未嘗致。高皇帝棄羣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臨,不幸有疾,諸吕變,賴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求親昆弟,請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脩治先人冢。前日聞王發兵於邊,寇災不止。當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朕不得擅變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得王之財不足以富;服領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帝。兩帝並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爭而不讓,仁者不。願與王分棄前惡,終今以來,通使如故。」賈至南越,南越王恐,頓首謝罪,願奉明詔,長藩臣,奉貢職。於是下令國中曰:「吾聞兩雄不俱立,兩賢不並世。皇帝,賢天。自今以來,去帝制黃屋、左纛。」因稱:「蠻夷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高皇帝幸賜臣佗璽,以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義不忍絶,所以賜老夫者厚甚。高后用,别異蠻夷,出令曰:「毋與蠻夷越金鐡、田器;馬牛羊即予,予牡,母與牝。」老夫處僻,馬牛羊齒已長,自以祭祀不脩,有死罪,使內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輩上謝過,皆不反。風聞老夫父母墳墓已壞削,兄弟宗族已誅論。吏相與議曰:「今內不得振於,外亡以自高異。」故更號帝,自帝其國,非敢有害於天下。高皇后聞之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竊疑長沙王讒臣,故發兵以伐其邊。老夫處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孫焉。然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鍾鼓之音者,以不得。今陛下幸哀憐,復故號,通使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號不敢帝矣。」
七國之叛
景帝前年。 初,孝文時,吳太入,得侍皇太飲博。吳太博,爭道,不恭,皇太引博局提吳太,殺之。遣其喪葬,至吳,吳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長安即葬長安,何必來葬!」復遣喪之長安葬。吳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禮,稱疾不朝。京師知其以故,繫治驗問吳使者。吳王恐,始有反謀。後使人秋請,文帝復問之,使者對曰:「王實不病,繫治使者數輩,吳王恐,以故遂稱病。夫「察淵中魚不祥」,唯上棄前過,與之更始。」於是文帝乃赦吳使者之,而賜吳王几杖,老,不朝。吳得釋其罪,謀亦益解。然其居國以銅鹽故,百姓無賦。卒踐更,輒與平賈。歲時存問茂材,賞賜閭里。佗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餘年。鼂錯數上言吳過可削,文帝寬,不忍罰,以此吳日益横。及帝即位,錯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弱,封同姓,齊七十餘城,楚四十餘城,吳五十餘城。封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之郤,詐稱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弗忍,因賜几杖,德至厚,當改過自新,反益驕溢,即山鑄錢,煮海水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不削,反遲,禍。」上令公𡖖?列侯宗室雜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由此與錯有郤。及楚王戊來朝,錯因言戊往年薄太后服,私姦服舍,請誅之。詔赦,削東海郡。及前年,趙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膠西王卬以賣爵有姦,削其六縣。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無已,因發謀舉。念諸侯無足與計者,聞膠西王勇,好兵,諸侯皆畏憚之,於是使中夫應高口說膠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聽信讒賊,侵削諸侯,誅罰良重,日以益甚。語有之曰:「狧穅及米。」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一時察,不得安肆矣。吳王身有內疾,不能朝請十餘年,常患疑,無以自白,脅肩累足,猶懼不釋。竊聞王以爵有過,所聞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將柰何?」高曰:「吳王自以與王同憂,願因時循理,棄軀以除患於天下,意亦可乎?」膠西王瞿然駭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雖急,固有死耳,安得不?」高曰:「御史夫鼂錯營惑天,侵奪諸侯,朝廷疾怨,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極矣。彗星出,蝗蟲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聖人所以起。吳王內以鼂錯誅,外從王後車,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守滎陽敖倉之粟,距兵,治次舍,須王。王幸而臨之,則天下可并,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報吳王,吳王猶恐其不果,乃身自使者,至膠西面約之。膠西羣臣或聞王謀,諫曰:「諸侯地不能當十,叛逆以憂太后,非計。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成,兩主分爭,患乃益生。」王不聽,遂發使約齊、菑川、膠東、濟南,皆許諾。初,楚元王好,與魯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詩於浮丘伯。及王楚,以人中夫。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穆生設醴。及夷王、孫王戊即位,常設,後乃忘設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設,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將鉗我於市。」遂稱疾卧。申公、白生彊起之,曰:「獨不念先王之德與?今王一旦失禮,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稱:「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者。君幾而作,不俟終日。」先王之所以禮吾人者,道存。今而忽之,是忘道。忘道之人,胡可與久處!豈區區之禮哉!」遂謝病去。申公、白生獨留。王戊稍淫暴,太傅韋孟作詩諷諫,不聽,亦去居於鄒。戊因坐削地,遂與吳通謀。申公、白生諫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於市。休侯富使人諫王,王曰:「季父不吾與,我起,先取季父矣。」休侯懼,乃與母太夫人犇京師。及削吳會稽、豫章郡至,吳王遂先起兵,誅吏千石以下。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皆反。楚相張尚、太傅趙夷吾諫王戊,戊殺尚、夷吾。趙相建德、內史王悍諫王遂,遂燒殺建德、悍。齊王後悔,背約城守。濟北王城壞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發兵。膠西王、膠東王渠率,與菑川、濟南共攻齊,圍臨菑。趙王遂發兵住其西界,欲待吳、楚俱進,北使匈奴與連兵。吳王悉其士卒,下令國中曰:「寡人年六十,身自將。少年十四,亦士卒先。諸年上與寡人同,下與少等,皆發兵十餘萬人。南使閩、東越,閩、東越亦發兵從。吳王起兵於廣陵,西涉淮,因并楚兵。發使遺諸侯,罪狀鼂錯,欲合兵誅之。吳、楚共攻梁,破棘壁,殺數萬人,乘勝而前,鋭甚。梁孝王遣將軍擊之,敗梁兩軍,士卒皆還走。梁王城守睢陽。初,文帝且崩,戒太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及七國反聞,上乃拜中尉周亞夫太尉,將十六將軍往擊吳、楚,遣曲周侯酈寄擊趙,將軍欒布擊齊。復召竇嬰,拜將軍,使屯滎陽,監齊、趙兵。初,鼂錯所更令十章,諸侯讙嘩。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即位,公政用,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語多怨,公何?」錯曰:「固。不如此,天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鼂氏危,吾去公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禍逮身。」後十餘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名。上與錯議出軍,錯欲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言徐、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錯素與吳相袁盎不善,錯所居坐,盎輒避;盎所居坐,錯亦避;兩人未嘗同堂語。及錯御史夫,使吏按盎受吳王財物,抵辠。詔赦以庶人。吳、楚反,錯謂丞、史曰:「袁盎多受吳王金錢,專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其計謀。」丞、史曰:「未發,治之有絶。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謀。」錯猶豫未決。人有告盎,盎恐,夜竇嬰,言吳所以反,願至前,口對狀。嬰入言,上乃召盎。盎入,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上曰:「吳王即山鑄錢,煮海鹽,誘天下豪傑,白頭舉,此其計不百全,豈發虖?何以言其無能?」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傑而誘之!誠令吳得豪傑,亦且輔而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弟、亡命鑄錢姦人,故相誘以亂。」錯曰:「盎策之善。」上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廂,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遺,言高皇帝王弟各有分地,今賊臣鼂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誅錯,復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復其故地,則兵可母血刃而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以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唯上熟計之。」乃拜盎太常,密裝治行。後十餘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歐劾奏錯:「不稱主上德信,欲疏羣臣、百姓,欲以城邑予吳,無臣禮,逆無道。錯當要斬,父母妻同産無少長皆棄市。」制曰:「可。」錯殊不知。壬,上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上乃使袁盎與吳王弟宗正德侯通使吳。謁者僕射鄧公校尉,上言軍,上。上問曰:「道軍所來,聞鼂錯死,吳、楚罷不?」鄧公曰:「吳反數十歲矣,發怒削地,以誅錯名,其意不在錯。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復言矣。」上曰:「何哉?」鄧公曰:「夫鼂錯患諸侯彊不可制,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世之利。計畫始行,卒受戮,內杜忠臣之口,外諸侯報仇,臣竊陛下不取。」於是帝喟然長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袁盎、劉通至吳,吳、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親故,先入,諭吳王令拜受詔。吳王聞袁盎來,知其欲,笑而應曰:「我已東帝,尚誰拜?」不肯盎而留軍中,欲劫使將。盎不肯,使人圍守,且殺之。盎得間亡報。太尉亞夫言於上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絶其食道,乃可制。」上許之。亞夫乘六乘傳,將會兵滎陽。發至霸上,趙涉遮 亞夫曰:「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閒人於殽、澠阸陿之間。且兵上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出武關,抵洛陽,間不過差一日,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將軍從天而下。」太尉如其計。至洛陽,喜曰:「七國反,吾乘傳至此,不自意全。今吾據滎陽,滎陽以東無足憂者。」使吏搜殽、澠間,果得吳伏兵。乃請趙涉䕶軍太尉,引兵東北走昌邑。吳攻梁急,梁數使使條侯求救,條侯不許。使使愬條侯於上,上使告條侯救梁。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弓高侯等將輕騎兵出淮、泗口,絶吳、楚兵後,塞其饟道。梁使中夫韓安國及楚相張尚弟羽將軍,羽力戰,安國持重,乃得頗敗吳兵。吳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條侯軍,會下邑。欲戰,條侯堅壁不肯戰。吳糧絶卒飢,數挑戰,終不出。條侯軍中夜驚,內相攻擊,擾亂至帳下。亞夫堅卧不起,頃之,復定。吳犇壁東南,陬亞夫使西北。已而其精兵果犇西北,不得入。吳、楚士卒多飢死叛散,乃引而去。月,亞夫出精兵追擊,破之。吳王濞棄其軍,與壯士數千人夜亡走。楚王戊自殺。吳王之初發,吳臣田祿伯將軍。田祿伯曰:「兵屯聚而西,無它奇道,難以立功。臣願得五萬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王會,此亦一奇。」吳王太諫曰:「王以反名,此兵難以借人,人亦且反王,柰何?」且擅兵而别,多它利害,徒自損耳。」吳王即不許田禄伯。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洛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天下固已定矣。王徐行,留下城邑,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敗矣。」吳王問諸老將,老將曰:「此年少椎鋒可耳,安知慮。」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王專并將兵,兵未度淮,諸賔客皆得將、校尉、候、司馬,獨周丘不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吳,酤酒無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謁說王曰:「臣以無能,不得待罪行閒。臣非敢求有所將,願請王一節,必有以報。」王乃予之。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召令入户,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屠下邳不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城邑。比至陽城,兵十餘萬,破陽城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即引兵下邳。未至,疽發背死。吳王之棄軍亡,軍遂潰,往往稍降太尉條侯及梁軍。吳王度淮走丹徒,保東越,兵可萬餘人,收聚亡卒。使人以利啖東越,東越即紿吳王出勞軍,使人鏦殺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太駒亡走閩越。吳、楚反凡月,皆破滅。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謀是,然梁王由此與太尉有隙。王之圍臨菑,齊王使路中夫告於天。天復令路中夫還報,告齊王堅守,「兵今破吳、楚矣」。路中夫至,國兵圍臨菑數重,無從入。國將與路中夫盟曰:「若反言已破矣,齊趣下國,不且屠。」路中夫既許,至城下,望齊王曰:「已發兵百萬,使太尉亞夫擊破吳、楚,方引兵救齊,齊必堅守無下。」國將誅路中夫。齊初圍急,陰與國通謀,約未定,會路中夫從來,其臣乃復勸王無下國。會將欒布、平陽侯等兵至齊,擊破國兵,解圍。已後聞齊初與國有謀,將欲移兵伐齊。齊孝王懼,飲藥自殺。膠西、膠東、菑川王各引兵國。膠西王徒跣席槁,飲水謝太后。王太德曰:「兵還,臣觀之已罷,可襲。願收王餘兵擊之,不勝而逃入海,未晚。」王曰:「吾士卒皆已壞,不可用。」弓高侯韓頽當遺膠西王曰:「奉詔誅不義,降者赦除其辠,復故;不降者滅之。王何處?須以從。」王肉袒叩頭,詣軍壁謁曰:「臣卬奉灋不謹,驚駭百姓,乃苦將軍遠道至于窮國,敢請菹醢之罪。」弓高侯執金鼓之,曰:「王苦軍,願聞王發兵狀。」王頓首䣛行,對曰:「今者鼂錯天用臣,變更高皇帝灋令,侵奪諸侯地。卬等以不義,恐其敗亂天下,七國發兵且誅。 今聞錯已誅,卬等謹已罷兵。」將軍曰:「王茍以錯不善,則當以聞。及未有詔、虎符,擅發兵擊義國。以此觀之,意非徒欲誅錯。」乃出詔王讀之,曰:「王其自圖。」王曰:「如卬等死有餘罪。」遂自殺。太后、太皆死。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皆伏誅。酈將軍兵至趙,趙王引兵還邯戰城守。酈寄攻之,七月不能下。匈奴聞吳、楚敗,亦不肯入邊。欒布破齊還,并兵引水灌趙城,城壞,王遂自殺。帝以齊首善,以迫劫有謀,非其辠,召立齊孝王太壽,是懿王。濟北王亦欲自殺,幸全其妻。齊人公孫玃謂濟北王曰:「臣請試王明說梁王,通意天。說而不用,死未晚。」公孫玃遂梁王曰:「夫濟北之地,東接彊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權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扞寇,非有奇怪云以待難,雖墜言於吳,非其正計。鄉使濟北情實,示不從之端,則吳必先歷齊,畢濟北,招燕、趙而總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今吳王連諸侯之兵,毆白徒之衆,西與天爭衡,濟北獨底節不下。使吳失與而無助,跬步獨進,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彊,是以羔犢之弱而扞虎狼之敵。守職不橈,可謂誠一矣。功義如此,尚疑於上,脅肩低首,累足撫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臣恐藩臣守職者疑之。臣竊料之,能歷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獨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淪於骨髓,恩加於無窮,願王留意詳惟之。」孝王說,使人馳以聞。濟北王得不坐,徙封於菑川。 帝欲以吳王弟德哀侯廣之續吳,以楚元王禮續楚。竇太后曰:「吳王,老人,宜宗室順善。今乃首率七國紛亂天下,柰何續其後!」不許吳,許立楚後。乙亥,徙淮陽王餘魯王,汝南王非江都王,王故吳地。立宗正禮楚王。立皇端膠西王,勝中山王。
四年。 初,吳、楚七國反,吳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發兵應之。其相曰:「王必欲應吳,臣願將。」王乃屬之。相已將兵,因城守,不聽王而。亦使曲城侯將兵救淮南,以故得完。吳使者至廬江,廬江王不應,而往來使越。至衡山,衡山王堅守無心。及吳、楚已破,衡山王入朝,上以貞信,勞苦之,曰:「南方卑濕。」徙王王於濟北以褒之。廬江王以邊越,數使使相交,徙衡山王,王江北。
梁孝王驕縱
文帝前年春月,有司請立皇諸侯王。詔立皇武代王,參太原王,揖梁王。
五年。 初,帝分代國,立皇武代王,參太原王。是歲,徙代王武淮陽王,以太原王參代王,盡得故地。
六年。梁太傅賈誼上疏曰:「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未。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實知治亂之體者。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方今之埶,何以異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使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鍾鼓之樂,勿可。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匈奴賔服,百姓素朴,生明帝,没明神,名譽之美,垂於無窮,使顧成之廟稱太宗,上配太祖,與亡極,立經陳紀,萬世法。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埶,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今或親弟謀東帝,親兄之西鄉而擊,今吳告矣。天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况莫諸侯,權力且十此者虖!然而天下少安,何?國之王幼弱未壯,之所置傅相方握其。數年之後,諸侯之王抵皆冠,血氣方剛,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邪!此時而欲治安,雖堯舜不治。黃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虖!其異姓負彊而動者,已幸而勝之矣,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動,既有徴矣,其埶盡復然。殃禍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將如之何?臣竊跡前,扺彊者先反。長沙乃萬五千户耳,功而最完,埶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亦形埶然。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令信、越之倫列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然則天下之計可知已。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則亡邪心。令海內之埶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命天。割地定制,令齊、趙、楚各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盡而止。其分地衆而孫少者,建以國,空而置之,須其孫生者,舉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衆,天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如此,則卧赤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當時治,後世誦聖。陛下誰憚而久不此?天下之埶方病瘇。一脛之幾如要,一指之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指慉,身慮亡聊。失今不治,必錮疾,後雖有扁鵲,不能已。病非徒瘇,苦跖盭。元王之,帝之從弟;今之王者,從弟之。惠王之,親兄;今之王者,兄之。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權以偪天,臣故曰:非徒病瘇,苦跖盭。可痛哭者,此病是。」
十一年,夏,六月,梁懷王揖薨,無。賈誼復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埶,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彊,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蕃扞及皇太之所恃者,唯淮陽、代國耳。代北邊匈奴,與彊敵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比諸侯,厪如黑之著面,適足以餌國,而不足以有所禁禦。方今制在陛下,制國而令適足以餌,豈可謂工哉!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於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犍之江,則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無山東之憂矣,此世之利。當今恬然,適遇諸侯之皆少,數歲之後,陛下且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勞力以除六國之禍,今陛下力制天下,頤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國之禍,難以言智。茍身無,畜亂宿禍,熟視而不定,萬年之後,傳之老母弱,將使不寧,不可謂仁。」帝於是從誼計,徙淮陽王武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縣四十餘城。後歲餘,賈誼亦死,死時年十矣。
景帝年。梁孝王以竇太后少故,有寵,王四十餘城,居天下膏腴地,賞賜不可勝道,府庫金錢且百巨萬,珠玉寶器多於京師。築東苑,方百餘里,廣睢陽城七十里,治宫室,複道,自宫連屬於平臺十餘里。招延四方豪傑之士,如吳人枚乘、嚴忌,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蜀人司馬相如之屬,皆從之遊。每入朝,上使使持節以乘輿駟馬迎梁王於闕下。既至,寵幸無比,入則侍上同輦,出則同射獵上林中,因上疏請留且半歲。梁侍中、郎、謁者著籍引出入天殿中,與宦官無異。
年冬十月,梁王來朝。時上未置太,與梁王宴飲,從容言曰:「千秋萬歲後傳於王。」王辭謝,雖知非至言,然心內喜。太后亦然。詹竇嬰引巵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相傳,之約,上何以得傳梁王!」太后由此憎嬰。嬰因病免,太后除嬰門籍,不得朝請。梁王以此益驕。
中一年。 初,梁孝王以至親有功,吳、楚攻梁,梁王城守,事見七國之叛。得賜天旌旗,從千乘萬騎,出蹕入警。王寵信羊勝、公孫詭,以詭中尉。勝、詭多奇邪計,欲使王求嗣。栗太之廢,太后意欲以梁王嗣,嘗因置酒謂帝曰:「安車駕,用梁王寄。」帝跪席舉身曰:「諾。」罷酒,帝以訪諸臣,臣袁盎等曰:「不可。昔宋宣公不立而立弟,以生禍亂,五世不絶。不忍,害義,故春秋居正。」由是太后議格,遂不復言。王嘗上,願賜容車之地,徑至長樂宫,自使梁國士衆築作甬道朝太后。袁盎等皆建以不可。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議臣,乃與羊勝、公孫詭謀,陰使人刺殺袁盎及他議臣十餘人。賊未得。於是天意梁,逐賊,果梁所。上遣田叔、吕季主往按梁,捕公孫詭、羊勝。詭、勝匿王後宫。使者十餘輩至梁,責千石急。梁相軒丘豹及內史韓安國以下舉國索,月餘弗得。安國聞詭、勝匿王所,乃入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王無良臣,故紛紛至此。今勝、詭不得,請辭,賜死。」王曰:「何至此?」安國泣數行下,曰:「王自度於皇帝,孰與臨江王親?」王曰:「弗如。」安國曰:「臨江王適長太,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宫垣,卒自殺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今王列在諸侯,訹邪臣浮說,犯上禁,撓明法。天以太后故,不忍致法於王。太后日夜涕泣,幸王自改,王終不覺寤。有如太后宫車即晏駕,王尚誰攀乎?」語未卒,王泣數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勝、詭。」王乃令勝、詭皆自殺,出之。上由此怨望梁王。梁王恐,使鄒陽入長安皇后兄王信,說曰:「長君弟得幸於上,後宫莫及,而長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今袁盎即窮竟,梁王伏誅,太后無所發怒,切齒側目於貴臣,竊足下憂之。」長君曰:「之柰何?」陽曰:「長君誠能精上言之,得毋竟梁,長君必固自結於太后。太后厚德長君入於骨髓,而長君之弟幸於兩宫,金城之固。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殺舜,及舜立天,封之於有庳。夫仁人之於兄弟,無藏怒,無宿怨,厚親愛而已,是以後世稱之。以是說天,徼幸梁不奏。」長君曰:「諾。」乘閒入言之,帝怒稍解。是時,太后憂梁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會田叔等按梁來還,至霸昌廏,取火悉燒梁之獄辭,空手來帝。帝曰:「梁有之乎?」叔對曰:「死罪!有之。」上曰:「其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問。」上曰:「何?」曰:「今梁王不伏誅,是法不行。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憂在陛下。」上然之,使叔等謁太后,且曰:「梁王不知。造之者,獨在幸臣羊勝、公孫詭之屬之耳,謹已伏誅死,梁王無恙。」太后聞之,立起坐餐,氣平復。梁王因上請朝。既至關,茅蘭說王,使乘布車,從兩騎入,匿於長公主園。使使迎王,王已入關,車騎盡居外,不知王處。太后泣曰:「帝果殺吾!」帝憂恐。於是梁王伏斧質於闕下,謝罪。太后、帝喜,相泣,復如故。悉召王從官入關。然帝益疏王,不與同車輦矣。帝以田叔賢,擢魯相。
六年冬十月,梁王來朝,上疏欲留,上弗許。王國,意忽忽不樂。 夏四月,梁孝王薨。竇太后聞之,哭極哀,不食,曰:「帝果殺吾!」帝哀懼,不知所。與長公主計之,乃分梁五國,盡立孝王男五人王:買梁王,明濟川王,彭離濟東王,定山陽王,不識濟陰王;女五人皆食湯沐邑。奏之太后,太后乃 帝加一餐。孝王未死時,財以巨萬計,及死,藏府餘黃金尚四十餘萬斤,他物稱是。通鑑紀本末卷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