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滅齊
陳文帝天嘉年。齊主之長廣王，清都和士開以善握槊、彈琵琶有寵，辟開府行參軍。及即位，累遷給黃門侍郎。
四年。齊侍中、開府儀同司和士開有寵於齊主。齊主外朝視，或在內宴賞，須臾之間，不得不與士開相。或累日不，一日數入；或放還之後，俄傾即追，未至之間，連騎督趣。姦謟百端，寵愛日隆，前後賞賜，不可勝紀。每侍左右，言辭容止，極諸鄙褻，以夜繼晝，無復君臣之禮。常謂帝曰：「自古帝王，盡灰土，堯、舜、桀、紂，竟復何異！陛下宜及少壯，極意樂，縱横行之，一日取快，可敵千年。國盡付臣，何慮不辦，無自勤約。」帝悅。於是委趙彦深掌官爵，元文遥掌財用，唐邕掌外騎兵，信都馮琮、胡長粲掌東宫。帝四日一視朝，數字而已，略無所言，須臾罷入。長粲，僧敬之。帝使士開與胡后握槊，河南康獻王孝瑜諫曰：「皇后天下之母，豈可與臣下接手！」孝瑜言：「趙郡王叡，其父死於非命，不可親近。」由是叡及士開、共譖之。士開言「孝瑜、奢僭」，叡言「山東唯聞河南王，不聞有陛下」。帝由是忌之。孝瑜竊與爾朱御女言，帝聞之，怒。夏六月庚申，頓飲孝瑜酒十七盃。孝瑜體肥，腰帶十圍，帝使左右婁彦載以出，酖之於車，至西華門，煩躁投水而絶。贈太尉、録尚。諸侯在宫中者莫敢舉聲，唯河間王孝琬哭而出。
六年。齊著作郎祖珽，有文學，多技藝，而疏率無行。嘗高祖中外府功曹，因宴失金叵羅，於珽髻上得之。坐詐盜官粟千石，鞭百，配甲坊。顯祖時，珽秘丞，盜華林遍略及有它𧷢?，當絞，除名民。顯祖雖憎其數犯法，而愛其才𠆸?，令直中省。世祖長廣王，珽胡桃油獻之，因言「殿下有非常骨法，孝徵夢殿下乘龍上天」。王曰：「若然，當使兄富貴。」及即位，擢拜中侍郎，遷散騎常侍。與和士開共姦謟。珽私說士開曰：「君之寵幸，振古無比。宫車一日晚駕，欲何以克終？」士開因從問計，珽曰：「宜說主上，云：「文襄、文宣、孝昭之俱不得立，今宜令皇太早踐位，以定君臣之分。」若成，中宫、少主必皆德君，此萬全計。請君微說主上令粗解，珽當自外上表論之。」士開許諾。會有彗星，太史奏云：「彗除舊布新之象，當有易主。」珽於是上言：「陛下雖天，未極貴，宜傳位東宫，且以上應天道。」并上魏顯祖禪故。齊主從之。丙，使太宰叚韶持節奉皇帝璽綬，傳位於太緯。太即皇帝位於晉陽宫，赦，改元天統。詔以太妃斛律氏皇后。於是羣公上世祖尊號太上皇帝，軍國咸以聞。使黃門侍郎馮琮、尚左丞胡長粲輔導少主，出入禁中，専典敷奏。琮，胡后之妺夫。祖珽拜祕監，加儀同司，被親寵，重宫。 齊世祖之長廣王，數顯祖所捶，心常銜之。顯祖每祖珽，常呼賊，故珽亦怨之。且欲求媚於世祖，乃說世祖曰：「文宣狂暴，何得稱「文」？既非創業，何得稱「祖」？若文宣祖，陛下萬歲後當何所稱？」帝從之。己丑，改謚太祖獻武皇帝神武皇帝，廟號高祖；獻明皇后武明皇后。令有司更議文宣謚號。 十月庚午，齊改謚文宣皇帝景烈皇帝，廟號威宗。
天康元年冬十月，齊河間王孝琬怨執政，草人而射之。和士開、祖珽譖之於上皇曰：「草人以擬聖躬。前突厥至并州，孝琬脫兜鍪抵地云：「我豈老嫗，須著此物。」此言屬家。」魏世謡言：「河南種榖河北生，白楊樹端金雞鳴。」河南、北者，河間，孝琬將建金雞赦耳。上皇頗惑之。會孝琬得佛牙，置第內，夜有光。上皇聞之，使搜之，得填庫矟幡數百。上皇以反具，收訊。諸姬有陳氏者，無寵，誣孝琬云：「孝琬常畫陛下像而哭之。」其實世宗像。上皇怒，使武衛赫連輔玄倒鞭撾之。孝琬呼叔，上皇曰：「何敢呼我叔？」孝琬曰：「臣神武皇帝嫡孫，襄皇帝嫡，魏孝靜皇帝之甥，何不得呼叔？」上皇愈怒，折其兩脛而死。安德王延宗哭之淚赤，草人鞭而訊之，曰：「何故殺我兄？」奴告之，上皇覆延宗於地，馬鞭鞭之百，幾死。
臨海王光元年， 齊秘監祖珽與黃門侍郎劉逖友善，珽欲求宰相，乃疏趙彦深、元文遥、和士開罪狀，令逖奏之，逖不敢通。彦深等聞之，先詣上皇自陳。上皇怒，執珽詰之。珽因陳士開、文遥、彦深等朋黨弄權、賣官鬻獄。上皇曰：「爾乃誹謗我。」珽曰：「臣不敢誹謗陛下取人女。」上皇曰：「我以其飢饉，收飬之耳。」珽曰：「何不開倉振給，乃買入後宫乎？」上皇益怒，以刀鐶築其口，鞭杖亂下，將撲殺之。珽呼曰：「陛下勿殺臣，臣陛下合金丹。」遂得少寬。」珽曰：「陛下有一范增不能用。」上皇怒曰：「爾自比范增，以我項羽邪？」珽曰：「項羽布衣，帥烏合之衆，五年而成霸業。陛下藉父兄之資，纔得至此，臣以項羽未易可輕。」上皇愈怒，令以土塞其口。珽且吐且言，乃鞭百，配甲坊，尋徙光州，敕令牢掌。别駕張奉福曰：「牢者，地牢。」乃置地牢中，桎梏不離身，夜以蕪菁燭，眼所熏，由是失明。
年。齊尚左僕射徐之才善醫，上皇有疾，之才療之。既愈，中監和士開欲得次遷，乃出之才兖州剌史。夏五月癸卯，以尚右僕射胡長仁左僕射，和士開右僕射。長仁，太上皇后之兄。 冬十月辛巳，齊以士開左僕射，中監唐邕右僕射。 十一月，齊上皇疾作，驛追徐之才，未至，辛未，疾亟，以後屬和士開，握其手曰：「勿負我。」遂殂於士開之手。明日，之才至，復遣還州。士開秘喪，日不發，黃門侍郎馮琮問其故，士開曰：「神武、文襄之喪，皆秘不發。今至尊年少，恐王公有貳心者，意欲盡追集於涼風堂，然後與公議之。」士開素忌太尉、録尚趙郡王叡及領軍婁定遠，琮恐其矯遺詔出叡於外，奪定遠禁兵，乃說之曰：「行先已傳位於今上，羣臣富貴者皆至尊父之恩，但令在內貴臣一無改易，王公必無異志。世異殊，豈得與霸朝相比。且公不出宫門已數日，升遐之，行路皆傳，久而不舉，恐有佗變。」士開乃發喪。丙，赦。戊寅，尊太上皇后皇太后。侍中、尚左僕射元文遥，以馮琮胡太后之妺夫，恐其贊太后干預朝政，與趙郡王叡、和士開謀，出琮鄭州刺史。
宣帝太建元年春月，齊以司空徐顯秀太尉，并省尚令婁定遠司空。𥘉?，侍中、尚右僕射和士開世祖所親狎，出入卧內，無復期度，遂得幸於胡后。及世祖殂，齊主以士開受顧託，深委任之，威權益盛，與婁定遠及録尚趙彦深、侍中尚左僕射元文遥、開府儀同司唐邕、領軍綦連猛、高阿那肱、度支尚胡長粲俱用，時號「八貴」。太尉趙郡王叡、司馬馮翊、王潤、安德王延宗與婁定遠、元文遥皆言於齊主，請出士開外任。會胡太后觴朝貴於前殿，叡面陳士開罪失，云：「士開先帝弄臣，城狐社鼠，受納貨賂，穢亂宫掖。臣等義無杜口，冒死陳之。」太后曰：「先帝在時，王等何不言？今日欲欺孤寡邪？且飲酒，勿多言。」叡等詞色愈厲。儀同司安吐根曰：「臣本商胡，得在諸貴行末，既受厚恩，豈敢惜死。不出士開，朝野不定。」太后曰：「異日論之，王等且散。」叡等或投冠於地，或拂衣而起。明日，叡等復詣雲龍門，令文遥入奏之，返，太后不聽。左丞相叚韶使胡長粲傳太后言曰：「梓宫在𣩵?，太怱怱，欲王等更思之。」叡等遂皆拜謝。長粲復命，太后曰：「成妺母家者，兄之力。」厚賜叡等，罷之。太后及齊主召問士開，對曰：「先帝於羣臣之中，待臣最厚。陛下諒闇始爾，臣皆有覬覦。今若出臣，正是翦陛下羽翼。宜謂叡等云：「文遥與臣俱受先帝任用，豈可一去一留。並可用州，且出納如舊，待過山陵，然後遣之。」叡等謂臣真出，心必喜之。」帝及太后然之，告叡等如其言。乃以士開兖州刺史，文遥西兖州刺史。葬畢，叡等促士開就路。太后欲留士開過百日，叡不許。數日之內，太后數以言。有中人知太后密㫖者，謂叡曰：「太后意既如此，殿下何宜苦違？」叡曰：「吾受委不輕，今嗣主幼沖，豈可使邪臣在側！」不守之以死，何面戴天！」遂更太后苦言之。太后令酌酒賜叡，叡正色曰：「今論國家，非巵酒。」言訖，遽出。士開載美女、珠簾詣婁定遠，謝曰：「諸貴欲殺士開，蒙王力特全其命，用方伯。今當奉别，謹上女、一珠簾。」定遠喜，謂士開曰：「欲還入不？」士開曰：「在內久不自安，今得出，實遂本志，不願更入，但乞王保䕶，長州刺史足矣。」定遠信之，送至門，士開曰：「今當遠出，願得一辭覲宫。」定遠許之。士開由是得太后及帝，進說曰：「先帝一旦登遐，臣媿不能自死。觀朝貴意勢，欲以陛下乾明。臣出之後，必有變，臣何面目先帝於地下！」因慟哭。帝、太后皆泣，問計安出？士開曰：「臣已得入，復何所慮，正須數行詔耳。」於是詔出定遠青州刺史，責趙郡王叡以不臣之罪。旦日，叡將復入諫，妻咸止之，叡曰：「社稷重，吾寧死先皇，不忍朝廷顛沛。」至殿門，有人謂曰：「殿下勿入，恐有變。」叡曰：「吾上不負天，死亦無恨。」入太后，太后復以言，叡執之彌固。出至永巷，遇兵，執送華林園雀離佛院，令劉桃枝拉殺之。叡久典朝政，清正自守，朝野冤惜之。復以士開侍中、尚左僕射。定遠士開所遺，加以餘珍賂之。 齊主年少，多嬖寵。武衛將軍高阿那肱素以謟佞世祖及和士開所厚，世祖多令在東宫侍齊主，由是有寵，累遷并省尚令，封淮陰王。世祖簡都督十人，使侍衛東宫，昌黎韓長鸞預焉。齊主獨親愛長鸞。長鸞名鳳，以字行，累遷侍中、領軍，總知內省機密。宫婢陸令萱者，其夫陽駱超坐謀叛誅，令萱配掖庭，提婆亦没奴。齊主之在襁褓，令萱保飬之。令萱巧黠，善取媚，有寵於胡太后，宫掖之中，獨擅威福，封郡君，和士開、高阿那肱皆之養。齊主以令萱女侍中。令萱引提婆入侍齊主，朝夕戲狎，累遷至開府儀同司、武衛將軍。宫人穆舍利者，斛律后之從婢，有寵於齊主，令萱欲附之，乃之養母，薦弘德夫人，因令提婆冒姓穆氏。然和士開用最久，諸幸臣皆依附之，以固其寵。齊主思祖珽，就流囚中除海州刺史。珽乃遺陸媪弟儀同司悉逹曰：「趙彦深心腹陰沈，欲行伊、霍，儀同姊弟豈得平安，何不早用智士邪？」和士開亦以珽有膽略，欲引謀主，乃棄舊怨，虚心待之，與陸媪言於帝曰：「襄、宣、昭帝之皆不得立，今至尊獨在帝位者，祖孝徵之力。人有功不可不報。孝徵心行雖薄，奇略出人，緩急可使。且其人已盲，必無反心，請呼取，問以籌策。」齊主從之，召入祕監，加開府儀同司。士開譖尚令隴東王胡長仁驕恣，出齊州刺史。長仁怨憤，謀遣刺客殺士開。覺，士開與珽謀之，珽引文帝誅薄昭故，遂遣使就州賜死。
年秋七月甲寅，齊以中領軍和士開尚令，賜爵淮陽王。士開威權日盛，朝士不知廉耻者，或之假，與富商賈同在伯仲之列。
年春月壬寅，齊以蘭陵王長恭太尉，趙彦深司空，和士開尚，徐之才尚令，唐邕左僕射，吏部尚馮琮右僕射，仍攝選。琮素諂附士開，至是自以太后親屬，且典選，頗擅引用人，不復啓稟，由是與士開有隙。 夏四月壬午，齊以琅邪王儼太保。琅邪王儼以和士開、穆提婆等專横奢縱，意甚不平。人相謂曰：「琅邪王眼光弈弈，數步射人，向者暫對，不覺汗出。吾輩天奏尚不然。」由是忌之，乃出儼居北宫，五日一朝，不得無時太后。儼之除太保，餘官悉解，猶帶中丞及京畿。士開等以北城有武庫，欲移儼於外，然後奪其兵權。治侍御史王宜與儼所親開府儀同司高舍洛、中常侍劉辟彊說儼曰：「殿下被疏，正由士開間構，何可出北宫入民閒。」儼謂侍中馮琮曰：「士開罪重，兒欲殺之，何如？」琮心欲廢帝而立儼，因勸成之。儼令宜表彈士開罪，請禁推。琮雜佗文奏之，齊主不審省而可之。儼誑領軍庫狄伏連曰：「奉敕，令領軍收士開。」伏連以告琮，且請覆奏。琮曰：「琅邪受敕，何必更奏。」伏連信之，發京畿軍士伏於神虎門外，并戒門者不聽士開入。秋七月庚午旦，士開依常早參，伏連前執士開手曰：「今有一好，王宜授以一函，云「有敕令王向臺」。」因遣軍士護送。儼遣都督馮永洛就臺斬之。儼本意唯殺士開，其黨因逼儼曰：「既然，不可中止。」儼遂帥京畿軍士千餘人屯千秋門。帝使劉桃枝將禁兵八十人召儼，桃枝遥拜，儼命反縛，將斬之，禁兵散走。帝使馮琮召儼，儼辭曰：「士開昔來寔合萬死，謀廢至尊，剃家家髮尼，臣是矯詔誅之。」尊兄若欲殺臣，不敢逃罪；若赦臣，願遣姊姊來迎，臣即入。」姊姊，謂陸令萱。儼欲誘出殺之，令萱執刀在帝後，聞之戰栗。帝使韓長鸞召儼，儼將入，劉辟彊牽衣諫曰：「若不斬穆提婆母，殿下無由得入。」廣寧王孝珩、安德王延宗自西來，曰：「何不入？」辟彊曰：「兵少。」延宗顧衆而言曰：「孝昭帝殺楊遵彦，止八十人，今有數千，何謂少？」帝泣啓太后曰：「有緣復家家；無緣永别。」乃急召斛律光，儼亦召之。光聞儼殺士開，撫掌笑曰：「龍所，固自不似凡人。」入帝於永巷。帝帥宿衛者步騎四百，授甲將出戰。光曰：「兒輩弄兵，與交手即亂。鄙諺云：「奴家心死。」至尊宜自至千秋門，琅邪必不敢動。」帝從之。光步道，使人走出曰：「家來。」儼徒駭散。帝駐馬橋上，遥呼之，儼猶立不進。光就謂曰：「天弟殺一夫，何所苦！」執其手，强引以前，請於帝曰：「琅邪王年少，腸肥腦滿，輕舉措，稍長自不復然，願寬其罪。」帝拔儼所帶刀鐶，亂築辮頭，良久乃釋之。收庫狄伏連、高舍洛、王宜、劉辟彊、都督翟顯貴於後園支解，暴之都街。帝欲盡殺儼府文武職吏，光曰：「此皆勳貴弟，誅之恐人心不安。」趙彦深亦曰：「春秋責帥。」於是罪之各有差。太后責問儼，儼曰：「馮琮教兒。」太后怒，遣使就內省以弓絃絞殺琮，使內參以庫車載尸其家。自是太后常置儼於宫中，每食必自嘗之。 九月，齊祖珽說陸令萱出趙彦深兖州剌史。齊主以珽侍中。陸令萱說帝曰：「人稱琅邪王聰明雄勇，當今無敵。觀其相表，殆非人臣。自專殺以來，常懷恐懼，宜早之計。」幸臣何洪珍等亦請殺之。帝未決，以食轝密迎珽問之。珽稱「周公誅管叔，季犮酖慶父」。帝乃𢹂?儼之晉陽，使右衛將軍趙元侃誘儼執之。元侃曰：「臣昔先帝，先帝愛王，今寧就死，不忍行此。」帝出元侃豫州剌史。庚午，帝啓太后曰：「明旦欲與仁威早出獵。」夜四鼓，帝召儼，儼疑之。陸令萱曰：「兄呼兒何不去？」儼出至永巷，劉桃枝反接其手，儼呼曰：「乞家家、尊兄。」桃枝以袖塞其口，反袍蒙頭負出，至明宫，鼻血滿面，拉殺之，時年十四。裹之以席，埋於室內。帝使啓太后，太后臨哭十餘聲，即擁入殿。遺腹四男，皆幽死。冬十月，罷京畿府入領軍。 齊胡太后出入不節，與沙門統曇獻通，諸僧至有戲呼曇獻太上皇者。齊主聞太后不謹而未之信，後朝太后，尼，悅而召之，乃男。於是曇獻亦發，皆伏誅。己亥，帝自晉陽奉太后還鄴，至紫陌，遇風。舍人魏僧伽習風角，奏言即時當有暴逆。帝詐云「鄴中有變」，彎弓纏弰，馳入南城，遣宦者鄧長顒幽太后於北宫，仍敕內外諸親皆不得與胡太后相。太后或帝設食，帝亦不敢嘗。
四年春月庚寅，齊以侍中祖珽左僕射。初，胡太后既幽於北宫，珽欲以陸令萱太后，令萱言魏保太后故，且謂人曰：「陸雖婦人，然實雄傑，自女媧以來，未之有。」令萱亦謂珽國師、國寶，由是得僕射。 齊尚左僕射祖珽勢傾朝野，左丞相咸陽王斛律光惡之，遥輒駡曰：「多乞索人，欲行何計！」嘗謂諸將曰：「邊境消息，兵馬處分，趙令恒與吾輩參論。盲人掌機密以來，全不與吾輩語，正恐誤國家耳。」光嘗在朝堂垂簾坐，珽不知，乘馬過其前。光怒曰：「人乃敢爾！」後珽在內省，言聲高慢，光適過，聞之，怒。珽覺之，私賂光從奴問之，奴曰：「自公用，相王每夜抱膝歎曰：「盲人入，國必破矣！」穆提婆求娶光庶女，不許。齊主賜提婆晉陽田，光言於朝曰：「此田神武帝以來常種禾，飼馬數千匹，以擬寇敵。今賜提婆，無乃闕軍務？」由是祖、穆皆怨之。斛律后無寵，珽因而閒之。光弟羡都督、幽州剌史、行臺尚令，亦善治兵，士馬精彊，鄣候嚴整，突厥畏之，謂之「南可汗」。光長武都，開府儀同司、梁兖州剌史。光雖貴極人臣，性節儉，不好聲色，罕接賔客，杜絶饋餉，不貪權勢。每朝廷會議，常獨後言，言輒合理。或有表疏，令人執筆，口占之，務從省實。行兵倣其父金之灋，營舍未定，終不入幕。或竟日不坐，身不脫介胄，常士卒先。士卒有罪，唯杖撾背，未嘗妄殺，衆皆爭之死。自結髮從軍，未嘗敗北，深鄰敵所憚。周勳州剌史韋孝寬密謡言曰：「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曰：「高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舉。」令諜人傳之於鄴，鄴中兒歌之於路。珽因續之曰：「盲老公背受斧，饒舌老母不得語。」使其妻兄鄭道蓋奏之。帝以問珽，珽與陸令萱皆曰：「實聞有之。」珽因解之曰：「百升者，斛。盲老公，謂臣，與國同憂。饒舌老母，似謂女侍中陸氏。且斛律累世將，明月聲震關西，豊樂威行突厥，女皇后，男尚公主，謡言甚可畏。」帝以問韓長鸞，長鸞以不可，遂寢。珽帝請閒，唯何洪珍在側。帝曰：「前得公啓，即欲施行，長鸞以無此理。」珽未對，洪珍進曰：「若本無意則可，既有此意而不決行，萬一泄露，如何？」帝曰：「洪珍言是。」然猶未決。會丞相府佐封士讓密啓云：「光前西討還，敕令散兵，光引兵逼帝城，將行不軌，不果而止。家藏弩甲，奴僮千數，每遣使往豐樂、武都所，陰謀往來。若不早圖，恐不可測。」帝遂信之，謂何洪珍曰：「人心亦靈，我前疑其欲反，果然。」帝性怯，恐即有變，令洪珍馳召祖珽告之。欲召光，恐其不從命。珽請「遣使賜以駿馬，語云：「明日將遊東山，王可乘此同行，光必入謝，因而執之。」帝如其言。六月戊辰，光入至涼風堂，劉桃枝自後撲之，不仆，顧曰：「桃枝常如此，我不負國家。」桃枝與力士以弓弦𦊰?其頸，拉而殺之，血流於地，剗之，迹終不滅。於是下詔稱其謀反，并殺其開府儀同司世雄、儀同司恒伽。祖珽使千石郎刑祖信簿録光家，珽於都省問所得物，祖信曰：「得弓十五，宴射箭百，刀七，賜矟。」珽厲聲曰：「更得何物？」曰：「得棗杖十束，擬奴僕與人鬥者，不問曲直，即杖之一百。」珽慚，乃下聲曰：「朝廷已加重刑，郎中何宜雪！」及出，人尤其抗直，祖信慨然曰：「賢宰相尚死，我何惜餘生！」齊主遣使就州斬斛律武都，遣中領軍賀拔伏恩乘驛捕斛律羡，仍以洛州行臺僕射中山獨孤永業代羡，與將軍鮮于桃枝發定州騎卒續進。伏恩等至幽州，門者白：「使人衷甲，馬有汗，宜閉城門。」羡曰：「敕使豈可疑拒！」出之，伏恩執而殺之。初，羡常以盛滿懼，表解所職，不許。臨刑，歎曰：「富貴如此，女皇后，公主滿家，常使百兵，何得不敗！」及其五伏護、世逹、世遷、世辨、世酋皆死。周主聞光死，之赦。祖珽與侍中高元海共執齊政。元海妻，陸令萱之甥，元海數以令萱密語告珽。珽求領軍，齊主許之。元海密言於帝曰：「孝徵人，兩目盲，豈可領軍？」因言珽與廣寧王孝珩交結，由是中止。珽求自辨，且言：「臣與元海素嫌，必元海譖臣。」帝弱顔，不能諱，以實告之。珽因言元海與司農𡖖?尹華等結朋黨，以元海所泄密語告令萱。令萱怒，出元海鄭州刺史，華等皆被黜。珽自是專主機衡，總知騎兵、外兵，內外親戚皆得顯位。帝常令中要人扶侍出入，直至永巷，每同御榻論決政，委任之重，羣臣莫比。 秋八月庚午，齊廢皇后斛律氏庶人。 初，齊胡太后自愧失德，欲求悅於齊主，乃飾其兄長仁之女置宫中，令帝之。帝果悅，納昭儀。及斛律后廢，陸令萱欲立穆夫人，太后欲立胡昭儀，力不能遂，乃卑辭厚禮以求令萱，結姊妹。令萱亦以胡昭儀寵幸方隆，不得已，與祖珽白帝立之。戊，立皇后胡氏。 冬十月，齊陸令萱欲立穆昭儀皇后，每私謂齊主曰：「豈有男皇太而身婢妾者乎？」胡后有寵於帝，不可離閒，令萱乃使人行厭蠱之術，旬朔之間，胡后精神恍惚，言笑無恒，帝漸畏而惡之。令萱一旦忽以皇后服御衣被穆昭儀，别造寶帳，爰及枕席器玩，莫非珍奇。坐昭儀於帳中，謂帝曰：「有一聖女出，將家看之。」及昭儀，令萱乃曰：「如此人不作皇后，遣何物人作！」帝納其言。甲午，立穆氏右皇后，以胡氏左皇后。 十月，齊胡后之立，非陸令萱意。令萱一旦於太后前作色而言曰：「何物親姪，作如此語！」太后問其故，令萱曰：「不可道。」固問之，乃曰：「語家云，太后行多非灋，不可以訓。」太后怒，呼后出，立剃其髮，送還家。辛丑，廢胡后庶人。然齊主猶思之，每致物以通意。自是令萱與其侍中穆提婆勢傾內外，賣官鬻獄，聚斂無厭，每一賜與，動傾府藏。令萱則自太后以下皆受其指麾，提婆則唐邕之徒皆重迹屏氣，殺生與奪，唯意所欲。五年春正月戊寅，齊以并省尚令高阿那肱録尚，總知外兵及內省機密，與侍中城陽王穆提婆、領軍將軍昌黎王韓長鸞共處衡軸，號曰「貴」，蠹國害民，日月滋甚。長鸞弟萬歲，寶行、寶信，並開府儀同司，萬歲仍兼侍中，寶行、寶信皆尚公主。每羣臣旦參，帝常先引長鸞顧訪，出後方引奏官。若不視，內省有急，皆附長鸞奏聞，軍國要密，無不經手。尤疾士人，朝夕宴私，唯譖訴。常帶刀走馬，未嘗安行，瞋目張拳，有噉人之勢。朝士咨，莫敢仰視，動致呵叱。每駡云：「狗不可耐，唯須殺之！」 齊自和士開用以來，政體隳紊。及祖珽執政，頗收舉才望，內外稱美。珽復欲增損政務，沙汰人物，官號服章，並依故。欲黜諸閹豎及羣輩，致治之方。陸令萱、穆提婆議頗同異。珽乃諷御史中丞麗伯律，令劾主王沖納賂，知其連提婆，欲使贓罪相及，望因此并坐及令萱。猶恐齊主溺於近習，欲引后黨援，乃請以胡后兄君瑜侍中、中領軍，徵君瑜兄梁州剌史君璧，欲以御史中丞。令萱聞而懷怒，百方排毁，出君瑜金紫光禄夫，解中領軍，君璧還鎮梁州。胡后之廢，頗亦由此。釋王沖不問。珽日以益疏，諸宦者更共譖之。帝以問陸令萱，令萱憫嘿不對。問，乃下牀拜曰：「老婢應死。老婢始聞和士開言，孝徵多才博學，意謂善人，故舉之。比來觀之，是奸臣。人寔難知，老婢應死。」帝令韓長鸞檢案。長鸞素惡珽，得其詐出敕受賜等十餘。帝以嘗與之重誓，故不殺，解珽侍中、僕射，出北徐州剌史。珽求帝，長鸞不許，遣人推出柏閤，珽坐不肯行，長鸞令牽曳而出。癸巳，齊以領軍穆提婆尚左僕射，侍中、中監叚孝言右僕射。孝言，韶之弟。初，祖珽執政，引孝言助，除吏部尚。孝言凡所進擢，非賄則舊。求仕者或於廣會膝行跪伏，公自陳請，孝言氣色揚揚，以己任，隨酬許。將作丞崔成忽於衆中抗言曰：「尚，天下尚，豈獨叚家尚！」孝言無辭以應，唯厲色遣下而已。既而與韓長鸞等共構祖珽，逐而代之。 冬十月，齊國祭酒張雕以經授齊主侍讀，帝甚重之。雕與寵胡何洪珍相結，穆提婆、韓長鸞等惡之。洪珍薦雕侍中，加開府儀同司，奏度支，帝所委信，常呼「博士」。雕自以出於微賤，致位臣，欲立效以報恩，論議抑揚，無所回避。省宫掖不急之費，禁約左右驕縱之臣，數譏切寵要，獻替帷幄，帝亦深倚仗之。雕遂以澄清己任，意氣甚高，貴倖皆側目，陰謀陷之。尚左丞封孝琰，隆之之弟，與侍中崔季舒皆祖珽所厚。孝琰嘗謂珽曰：「公是衣冠宰相，異於餘人。」近習聞之，以恨。會齊主將如晉陽，季舒與張雕議，以壽陽被圍，軍出拒之，信使往還，須禀節度。且道路人或相驚恐，以駕向并州，畏避南寇。若不啓諫，恐人情駭動。」遂與從駕文官連名進諫。時貴臣趙彦深、唐邕、叚孝言等意有異同，季舒與爭未決。長鸞遽言於帝曰：「諸官連名總署，聲云諫幸并州，其實未必不反，宜加誅戮。」辛丑，齊主悉召已署名者集含章殿，斬季舒、雕、孝琰及散騎常侍劉逖、黃門侍郎裴澤、郭遵於殿庭，家屬皆徙北邊，婦女配奚官，幼男下蠶室，没入貲産。癸卯，遂如晉陽。
六年春正月，齊主還鄴。秋八月，齊主如晉陽。
七年春正月，齊主還鄴。 月，齊主言語澀呐，不喜朝士，自非寵私昵狎，未嘗交語。性懦，不堪人視，雖公、令、録奏，莫得仰視，皆略陳指，驚走而出。承世祖奢、泰之餘，以帝王當然。後宫皆寶衣玉食，一裙之費，至直萬匹。競新巧，朝衣夕弊。盛修宫苑，窮極壯麗，所好不常，數毁復。百工土木，無時休息，夜則然火照作，寒則以湯泥。鑿晉陽西山像，一夜然油萬盆，光照宫中。每有災異寇盜，不自貶損，唯多設齋以修德。好自彈琵琶，無愁之曲，近侍和之者以百數，民閒謂之「無愁天」。於華林園立貧兒村，帝自衣藍縷之服，行乞其閒以樂。寫築西鄙諸城，使人衣黑衣攻之，帝自帥內參拒鬥。寵任陸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韓長鸞等宰制朝政，宦官鄧長顒、陳德信、胡兒何洪珍等並參預機權，各引親黨，超居顯位。官由財進，獄以賄成，競姦謟，蠹政害民。舊蒼頭劉桃枝等皆開府封王，其餘宦官、胡兒、歌舞人、鬼人、官奴婢等濫得富貴者，殆將萬數。庶姓封王者以百數，開府千餘人，儀同無數，領軍一時至十人，侍中、中常侍數十人，乃至狗、馬及鷹亦有儀同、郡君之號，有鬥雞號，開府皆食其幹禄。諸嬖幸朝夕娛侍左右，一戲之賞，動踰巨萬。既而府藏空竭，乃賜、郡或六七縣，使之賣官取直。由是守令者，率皆富商賈，競貪縱，賦繁役重，民不聊生。周高祖謀伐齊，命邊鎮益儲偫，加戍卒。齊人聞之，亦增修守禦。柱國于翼諫曰：「疆場相侵，互有勝負，徒損兵儲，無益計。不如解嚴繼好，使彼懈而無，然後乘閒出其不意，一舉可取。」周主從之。韋孝寬上疏陳策。其一曰：臣在邊積年，頗閒隙，不因際會，難以成功。是以往歲出軍，徒有勞費，功績不立，由失機會。何者？長淮之南，舊沃土，陳氏以破亡餘燼，猶能一舉平之。齊人歷年赴救，喪敗而返。內離外叛，計盡力窮，讎敵有舋，不可失。今軍若出軹關，方軌而進，兼與陳氏共掎角；并令廣州義旅出自鴉；募山南驍鋭沿河而下；復遣北山稽胡絶其并、晉之路。凡此諸軍，仍令各募關、河之外勁勇之士，厚其爵賞，使前驅。岳動川移，雷駭電激，百道俱進，並趨虜庭，必當望旗奔潰，所向摧殄。一戎定，寔在此機。」其曰：「若國家更後圖，未即舉，宜與陳人分其兵勢。鴉以北，萬春以南，廣屯田，預貯積。募其驍悍，立部伍。彼既東南有敵，戎馬相持，我出奇兵，破其疆場。彼若興師赴援，我則堅壁清野，待其去遠，還復出師。常以邊外之軍，引其腹心之衆，我無宿 舂之費，彼有奔命之勞，一年中，必自離叛。且齊氏昏暴，政出多門，鬻獄賣官，唯利是視，荒淫酒色，忌害忠良，闔境嗷然，不勝其弊。以此而觀，覆亡可待，然後乘閒電掃，等摧枯。」其曰：「昔勾踐亡吳，尚期十載，武王取紂，猶煩再舉。今若更存遵養，且復相時，臣謂宜還崇鄰好，申其盟約，安民和衆，通商惠工，蓄鋭養威，觀釁而動。斯乃長策遠馭，坐自兼并。」奏，周主引開府儀同司伊婁謙入內殿，從容謂曰：「朕欲用兵，何者先？」對曰：「齊氏沈溺倡優，耽昏麴蘖，其折衝之將斛律明月，已斃於讒口。上下離心，道路以目，此易取。」帝笑。月丙辰，使謙與司寇元衛聘於齊以觀舋。 先是，周主獨與齊王憲及內史王誼謀伐齊，遣納言盧韞乘馹詣安州總管于翼問策，餘人皆莫之知。 秋七月丙，始召將軍以上於德殿告之。丁丑，下詔伐齊，以柱國陳王統、榮陽公司馬消難、鄭公逹奚震前軍總管，越王盛、周昌公侯莫陳崇、趙王招後軍總管，齊王憲帥衆萬趨黎陽，隨公楊堅、廣寧公薛迴將舟師萬自渭入河，梁公侯莫陳芮帥衆萬守太行道，申公李穆帥衆萬守河陽道，常山公于翼帥衆萬出陳、汝。誼，盟之兄孫；震，武之。周主將出河陽，內史上士宇文弼曰：「齊氏建國，於今累世，雖曰無道，藩鎮之位，尚有其人。今之出師，要須擇地。河陽衝要，精兵所聚，盡力攻圍，恐難得志。如臣所，出於汾曲，戍山平，攻之易拔，用武之地，莫過於此。」民部中夫天水趙煚曰：「河南、洛陽，四面受敵，縱得之，不可以守。請從河北直指太原，傾其巢穴，可一舉而定。」遂伯下夫鮑宏曰：「我彊齊弱，我治齊亂，何憂不克。但先帝往日屢出洛陽，彼既有，每用不捷。如臣計者，進兵汾、潞，直掩晉陽，出其不虞，似上策。」周主皆不從。宏，泉之弟。壬午，周主帥衆六萬直指河陰。楊素請帥其父麾下先驅，周主許之。 八月，周師入齊境，禁伐樹踐稼，犯者皆斬。丁未，周主攻河陰城，拔之。齊王憲拔武濟，進圍洛口，拔東、西城，縱火船焚浮橋，橋絶。齊永橋都督太安傅伏自永橋夜入中潬城。周人既克南城，圍中潬，旬不下。洛州剌史獨孤永業守金墉，周主自攻之，不克。永業通夜辦馬槽千，周人聞之，以軍且至而憚之。九月，齊右丞相高阿那肱自晉陽將兵拒周師，至河陽，會周主有疾，辛酉夜，引兵還，水軍焚其舟艦。傅伏謂行臺乞伏貴和曰：「周師疲弊，願得精騎千追擊之，可破。」貴和不許。齊王憲、于翼、李穆所向克捷，降拔十餘城，皆棄而不守。唯以王藥城要害，令儀同司韓正守之。正尋以城降齊。戊寅，周主還長安。
八年秋九月，周主謂羣臣曰：「朕去歲屬有疾疹，遂不得克平逋寇。前入齊境，其情，彼之行師，殆同兒戲。况其朝廷昏亂，政由羣，百姓嗷然，朝不謀夕。天與不取，恐貽後悔。前出河外，直拊背，未扼其喉。晉州本高歡所起之地，鎮攝要重，今往攻之，彼必來援。吾嚴軍以待，擊之必克。然後乘破竹之勢，鼓行而東，足以窮其巢穴，混同文軌。」諸將多不願行。帝曰：「機不可失。有沮吾軍者，當以軍灋裁之。」冬十月己酉，周主自將伐齊，以越王盛、杞公亮、隨公楊堅右軍，譙王儉、將軍竇泰、廣化公丘崇左軍，齊王憲、陳王純前軍。亮，導之。丙辰，齊主獵於祁連池。癸亥，還晉陽。先是，晉州行臺左丞張廷儁，公直勤敏，儲偫有，百姓安業，疆場無虞。諸嬖倖惡而代之，由是公私煩擾。周主至晉州，軍于汾曲。遣齊王憲將精騎萬守雀鼠谷，陳王純步騎萬守千里徑，鄭公逹奚震步騎一萬守統軍川，將軍韓明步騎五千守齊嶺，焉氏公尹升步騎五千守鼓鍾鎮，涼城公辛韶步騎五千守蒲津關，趙王招步騎一萬自華谷攻齊汾州諸城，柱國宇文盛步騎一萬守汾水關。遣內史王誼監諸軍攻平陽城。齊行臺僕射海昌王尉相貴嬰城拒守。相貴，相願之兄。甲，齊集兵晉祠。庚午，齊主自晉陽帥諸軍趣晉州。周主日自汾曲至城下督戰，城中窘急。庚午，行臺左丞侯欽出降於周。壬申，晉州剌史崔景嵩守北城，夜，遣使請降於周，王軌帥衆應之。未明，周將北海叚文振，杖槊與數十人先登，與景嵩同至尉相貴所，拔佩刀劫之。城上鼓噪，齊兵潰，遂克晉州，虜相貴及甲士八千人。齊主方與馮淑妃獵於天池，晉州告急者，自旦至午，驛馬至。右丞相高阿那肱曰：「家正樂，邊鄙交兵，乃是常，何急奏聞。」至暮，使更至，云「平陽已陷」，乃奏之。齊主將還，淑妃請更殺一圍，齊主從之。周齊王憲攻拔洪洞、永安城，更圖進取。齊人焚橋守險，軍不得進，乃屯永安，使永昌公椿屯雞栖原，伐柏菴以立營。椿，廣之弟。癸酉，齊王分軍萬人向千里徑，分軍出汾水關，自帥軍上雞栖原。宇文盛遣人告急，齊王憲自救之。齊師退，盛追擊，破之。俄而椿告齊師稍逼，憲復還救之，與齊對陳，至夜不戰。會周主召憲還，憲引兵夜去。齊人柏菴在，不之覺，明日，始知之。齊主使高阿那肱將前軍先進，仍節度諸軍甲戍。周以上開府儀同將軍安定梁士彦晉州刺史，留精兵一萬鎮之。十一月己卯，齊主至平陽。周主以齊兵新集，聲勢甚盛，且欲西還以避其鋒。開府儀同將軍宇文忻諫曰：「以陛下之聖武，乘敵人之荒縱，何患不克？若使齊得令主，君臣協力，雖湯、武之勢，未易平。今主暗臣愚，士無鬥志，雖有百萬之衆，實陛下奉耳。」軍正京兆王韶曰：「齊失紀綱，於兹累世。天奬周室，一戰而扼其喉，取亂侮亡，正在今日。釋之而去，臣所未諭。」周主雖善其言，竟引軍還。忻，貴之。周主留齊王憲後拒，齊師追之，憲與宇文忻各將百騎與戰，斬其驍將賀蘭豹等，齊師乃退。憲引軍度汾，追及周主於玉壁。齊師遂圍平陽，晝夜攻之。城中危急，樓堞皆盡，所存之城，尋仞而已。或短兵相接，或交馬出入，外援不至，衆皆震懼。梁士彦忼慨自若，謂將士曰：「死在今日，吾爾先。」於是勇烈齊奮，呼聲動地，無不一當百，齊師少却。乃令妻妾軍民婦女晝夜修城，日而就。周主使齊王憲將兵六萬屯涑川，遥平陽聲援。齊人作地道攻平陽城，陷十餘步，將士乘勢欲入。齊主敕且止，召馮淑妃觀之。淑妃妝點不時至，周人以木拒塞之，城遂不下。舊俗相傳，晉州城西石上有聖人跡，淑妃欲往觀之。齊主恐弩矢及橋，乃抽攻城木造遠橋。齊主與淑妃度橋，橋壞，至夜乃還。癸巳，周主還長安。甲午，復下詔，以齊人圍晉州，更帥諸軍擊之。丙申，縱齊降人使還。丁酉，周主發長安。壬寅，濟河，與諸軍合。十月丁未，周主至高顯，遣齊王憲帥所部先向平陽。戊申，周主至平陽。庚戍，諸軍總集，凡八萬人，稍進，逼城置陳，東西十餘里。先是，齊人恐周師猝至，於城南穿塹，自喬山屬於汾水。齊主出兵，陳於塹北。周主命齊王憲馳往觀之，憲復命曰：「易與耳，請破之而後食。」周主悅曰：「如汝言，吾無憂矣。」周主乘常御馬，從數人巡陳，所至輒呼主帥姓名慰勉之。將士喜於知，咸思自奮。將戰，有司請換馬，周主曰：「朕獨乘良馬，欲何之？」周主欲薄齊師，礙塹而止。自旦至申，相持不決。齊主謂高阿那肱曰：「戰是邪？不戰是邪？」阿那肱曰：「吾兵雖多，堪戰者不過十萬，疾及繞城樵爨者復分居一。昔攻玉壁，援軍來即退。今日將士，豈勝神武時邪？不如勿戰，却守高梁橋。」安吐根曰：「一撮許賊，馬上剌取，擲著汾水中耳。」齊主意未決，諸內參曰：「彼亦天，我亦天。彼尚能遠來，我何守塹示弱？」齊主曰：「此言是。」於是填塹南引。周主喜，勒諸軍擊之。兵纔合，齊主與馮淑妃並騎觀戰。東偏却，淑妃怖曰：「軍敗矣！」録尚城陽王穆提婆曰：「家去！家去！」齊主即以淑妃奔高梁橋。開府儀同司奚長諫曰：「半進半退，戰之常體。今兵衆全整，未有虧，陛下捨此安之？馬足一動，人情駭亂，不可復振，願速還安慰之。」武衛張常山自後至，亦曰：「軍尋收訖，甚完整，圍城兵亦不動。至尊宜回。不信臣言，乞將內參往視。」齊主將從之，穆提婆引齊主肘曰：「此言難信。」齊主遂以淑妃北走。齊師潰，死者萬餘人，軍資器械，數百里閒委棄山積，安德王延宗獨全軍而還。齊主至洪洞，淑妃方以粉鏡自玩，後聲亂，唱賊至，於是復走。先是，齊主以淑妃有功勳將，立左皇后，遣內參詣晉陽取皇后服御褘翟等。至是遇於中塗，齊主桉轡，命淑妃著之，然後去。辛亥，周主入平陽。梁士彦周主，持周主須而泣曰：「臣幾不陛下！」周主亦之流涕。周主以將士疲倦，欲引還。士彦叩馬諫曰：「今齊師遁散，衆心皆動，因其懼而攻之，其勢必舉。」周主從之，執其手曰：「余得晉州，平齊之基。若不固守，則不成。朕無前憂，唯慮後變，汝善我守之。」遂帥諸將追齊師。諸將固請西還，周主曰：「縱敵患生。𡖖?等若疑，朕將獨往。」諸將乃不敢言。癸丑，至汾水關。齊主入晉陽，憂懼不知所之。甲寅，齊赦。齊主問計於朝臣，皆曰：「宜省賦息役，以尉民心；收遺兵，背城死戰，以安社稷。」齊主欲留安德王延宗、廣寧王孝珩守晉陽，自向北朔州，若晉陽不守，則奔突厥。羣臣皆以不可，帝不從。開府儀同司賀拔伏恩等宿衛近臣十餘人西奔周軍，周主封賞各有差。高阿那肱所部兵尚一萬，守高壁，餘衆保洛女寨。周主引軍向高壁，阿那肱望風退走。齊王憲攻洛女寨，拔之。有軍士告稱阿那肱遣臣招引西軍，齊主令侍中斛律孝𡖖?檢校，孝𡖖?以妄。還至晉陽，阿那肱腹心復告阿那肱謀反，以妄，斬之。乙卯，齊王詔安德王延宗、廣寧王孝珩募兵。延宗入，齊主告以欲向北朔州，延宗泣諫，不從，密遣左右先送皇太后、太於北朔州。丙辰，周主與齊王憲會於介休。齊開府儀同司韓建業舉城降，以上柱國，封郇公。是夜，齊主欲遁去，諸將不從。丁巳，周師至晉陽。齊主復赦，改元隆化。以安德王延宗相國、并州剌史，總山西兵，謂曰：「并州兄自取之，兒今去矣。」延宗曰：「陛下社稷勿動，臣陛下出死力戰，必能破之。」穆提婆曰：「至尊計已成，王不得輒沮。」齊主乃夜斬五龍門而出，欲奔突厥，從官多散，領軍梅勝郎叩馬諫，乃回向鄴。時唯高阿那肱等十餘騎從，廣寧王孝珩、襄城王彦道繼至，得數十人與俱。穆提婆西奔周軍，陸令萱自殺，家屬皆誅没。周主以提婆柱國、宜州剌史。下詔諭齊羣臣曰：「若妙盡人謀，深逹天命，官榮爵賞，各有加隆。或我之將卒逃逸彼朝，無問貴賤，皆從蕩滌。自是齊臣降者相繼。初，齊高祖魏丞相，以唐邕典外兵曹，太原白建典騎兵曹，皆以善計、工簿帳受委任。及齊受禪，諸司咸尚，唯曹不廢，更名省。邕官至録尚，建官至中令，常典省，世稱「唐、白」。邕兼領度支，與高阿那肱有隙，阿那肱譛之，齊主敕侍中斛律孝𡖖?總知騎兵、度支。孝𡖖?多専决，不復詢禀。邕自以宿舊習，孝𡖖?所輕，意甚鬱鬱。及齊主還鄴，邕遂留晉陽。并州將帥請於安德王延宗曰：「王不天，諸人實不能王出死力。」延宗不得已，戊午，即皇帝位。下詔曰：「武平孱弱，政由官豎，斬關夜遁，莫知所之。王公𡖖?士，猥推逼，今祇承寶位。」赦，改元德昌。以晉昌王唐邕宰相，齊昌王莫多婁敬顯、沐陽王和阿干、右衛將軍叚暢、開府儀同司韓骨胡等將帥。敬顯，貸文之。衆聞之，不召而至者前後相屬。延宗發府藏及後宫美女以賜將士，籍没內參十餘家。齊主聞之，謂近臣曰：「我寧使周得并州，不欲安德得之。」左右曰：「理然。」延宗士卒，皆親執手稱名，流涕嗚咽，衆爭死，童兒女亦乘屋攘袂，投磚石以禦敵。己未，周主至晉陽。庚申，齊主入鄴。周軍圍晉陽，四合如黑雲。安德王延宗命莫多婁敬顯、韓骨胡拒城南，和阿干、叚暢拒城東，自帥衆拒齊王憲於城北。延宗素肥，前如偃，後如伏，人常笑之。至是，奮矟往來督戰，勁捷若飛，所向無前。和阿干、叚暢以千騎奔周軍。周主攻東門，際昏，遂入之，進焚佛寺。延宗、敬顯自門入，夾擊之。周師亂，爭門，相填壓，塞路不得進。齊人從後斫剌，死者千餘人。周主左右略盡，自拔無路，承御上士張壽牽馬首，賀拔伏恩以鞭拂其後，﨑嶇得出。齊人奮擊，幾中之。城東道阨曲，伏恩及降者皮信導之，僅得免，時已四更。延宗謂周主亂兵所殺，使於積尸中求長鬣者，不得。時齊人既捷，入坊飲酒，盡醉臥，延宗不復能整。周主出城，飢甚，欲遁去，諸將亦多勸之還。宇文忻勃然進曰：「陛下自克晉州，乘勝至此。今僞主奔波，關東響振，自古行兵，未有若斯之盛。昨日破城，將士輕敵，微有不利，何足懷！丈夫當死中求生，敗中取勝。」今破竹之勢已成，柰何棄之而去！」齊王憲、柱國王誼亦以去必不免，叚暢等盛言城內空虚。周主乃駐馬，鳴角收兵，俄頃復振。辛酉旦，還攻東門，克之。延宗戰力屈，走至城北，周人擒之。周主下馬執其手，延宗辭曰：「死人手，何敢迫至尊！」周主曰：「兩國天，非有怨惡，直百姓來耳。終不相害，勿怖。」使復衣帽而禮之。唐邕等皆降於周。獨莫多婁敬顯奔鄴，齊主以司徒。延宗初稱尊號，遣使修啓於瀛州剌史任城王湝曰：「至尊出奔，宗廟重，羣公勸迫，權主號令。寧，終叔父。」湝曰：「我人臣，何容受此啓！」執使者送鄴。壬戍，周主赦，削除齊制，收禮文武之士。初，伊婁謙聘於齊，其參軍高遵以情輸於齊，齊人徇之於晉陽。周主既克晉陽，召謙勞之，執遵付謙，任其報復。謙頓首請赦之，周主曰：「𡖖?可聚衆唾面，使其知愧。」謙曰：「以遵之罪，非唾面可責。」帝善其言而止。謙待遵如初。
臣光曰：賞有功，誅有罪，此人君之任。高遵奉使異國，漏泄謀，斯叛臣。周高祖不自行戮，乃以賜謙，使之復怨，失政刑矣。孔謂以德報怨者，何以報德？謙者宜辭而不受，諸有司，以正典刑。乃請而赦之，以成其私名，美則美矣，亦非公義。
齊主命立重賞以募戰士，而竟不出物。廣寧王孝珩請「使任城王湝將幽州道兵入土門，揚聲趣并州；獨孤永業將洛州道兵入潼關，揚聲趣長安；臣請將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戰。敵聞南北有兵，自然逃潰。請出宫人、珍寶賞將士，齊主不悅。斛律孝𡖖?請齊主親勞將士，之撰辭，且曰：「宜忼慨流涕，以感激人心。」齊主既出，臨衆，將令之，不復記所受言，遂笑，左右亦笑。將士怒曰：「身尚如此，吾輩何急！」皆無戰心。於是自丞相已下，太宰、師、司馬、將軍、公等官並增員而授，或或四，不可勝數。朔州行臺僕射高勱將兵侍衛太后、太，自土門道還鄴。時宦官儀同司苟溢猶恃寵縱暴，民間鷄彘，縱鷹犬搏噬取之。勱執以徇，將斬之，太后救之，得免。或謂勱曰：「溢之徒，言成禍福，獨不慮後患邪？」勱攘袂曰：「今西寇已據并州，逹官率皆委叛，正坐此輩濁亂朝廷。若得今日斬之，明日受誅，亦無所恨。」勱，岳之。甲，齊太后至鄴。丙寅，周主出齊宫中珍寶服玩及宫女千人，班賜將士，加立功者官爵各有差。周主問高延宗以取鄴之策，辭曰：「此非亡國之臣所及。」强問之，乃曰：「若任城王據鄴，臣不能知。若今王自守，陛下兵不血刃。」癸酉，周師趣鄴，命齊王憲先驅，以上柱國陳王純并州總管。齊主引諸貴臣入朱雀門，賜酒食，問以禦周之策。人人異議，齊主不知所從。是時人情恟懼，莫有鬥心，朝士出降，晝夜相屬。高勱曰：「今之叛者，多是貴人，至於卒伍，猶未離心。請追五品已上家屬，置之臺，因脅之以戰，若不捷，則焚臺。此曹顧惜妻，必當死戰。且王師頻北，賊徒輕我，今背城一決，理必破之。」齊主不能用。望氣者言當有革易，齊主引尚令高元海等議，依天統故，禪位皇太。
九年春正月乙亥朔，齊太恒即皇帝位，生八年矣，改元承光，赦。尊齊主太上皇帝，皇太后太皇太后，皇后太上皇后。以廣寧王孝珩太宰。司徒莫多婁敬顯、領軍將軍尉相願謀伏兵千秋門，斬高阿那肱，立廣寧王孝珩。會阿那肱自它路入朝，不果。孝珩求拒周師，謂阿那肱等曰：「朝廷不賜遣擊賊，豈不畏孝珩反邪？」孝珩若破宇文邕，遂至長安，反亦何預國家！以今日之急，猶如此猜忌耶？」高、韓恐其變，出孝珩滄州剌史。相願拔佩刀斫柱，歎曰：「去矣，知復何言！」齊主使長樂王尉世辯帥千餘騎覘周師，出滏口，登高阜西望，遥羣烏飛起，謂是西軍旗幟，即馳還。比至紫陌橋，不敢回顧。於是黃門侍郎顔之推、中侍郎薛道衡、侍中陳德信等勸上皇往河外募兵，更經略，若不濟，南投陳國。從之。丁丑，太皇太后、太上皇后自鄴先趣濟州。癸未，幼主亦自鄴東行。己丑，周師至紫陌橋。 壬辰，周師至鄴城下。癸巳，圍之，燒城西門。齊人出戰，周師奮擊，破之。齊上皇從百騎東走，使武衛將軍慕容藏守鄴宫。周師入鄴，齊王公以下皆降。藏猶拒戰，周主引，禮之，拜儀同將軍。藏，紹宗之。領軍將軍漁陽鮮于世榮，齊高祖舊將，周主先以馬腦酒鍾遺之，世榮得即碎之。周師入鄴，世榮在臺前鳴鼓不輟，周人執之，世榮不屈，乃殺之。周主執莫多婁敬顯，數之曰：「汝有死罪：前自晉陽走鄴，𢹂?妾棄母，不孝；外僞朝勠力，內實通啓於朕，不忠；送𣢾?之後，猶持兩端，不信。用心如此，不死何待！」遂斬之。使將軍尉遲勤追齊主。甲午，周主入鄴。齊國博士張樂熊安生，博通五經，聞周主入鄴，遽令掃門。家人怪而問之，安生曰：「周帝重道尊儒，必將我。」俄而周主幸其家，不聽拜，親執其手，引與同坐，賞賜甚厚，給安車駟馬以自隨。遣司馬唐道和就中侍郎李德林宅宣㫖慰諭曰：「平齊之利，唯在於爾。」引入宫，使內史宇文昂訪問齊朝風俗政教，人物善惡，即留內省，宿 乃。乙未，齊上皇度河入濟州。是日，幼主禪位於丞相任城王湝。湝詔，尊上皇無上皇，幼主宋國天王。令侍中斛律孝𡖖?送禪文及璽紱於瀛州，孝𡖖?即詣鄴。周主詔去年赦所未及之處，皆從赦例。齊洛州剌史獨孤永業有甲士萬，聞晉州敗，請出兵擊周，奏寢不報，永業憤慨。聞并州陷，乃遣須逹請降於周。周以永業上柱國，封應公。丙申，周以越王盛相州總管。齊上皇留胡太后於濟州，使高阿那肱守濟州關，覘候周師，自與穆后、馮淑妃、幼主、韓長鸞、鄧長顒等數十人奔青州，使內參田鵬鸞西出，參伺動静。周師獲之，問齊主何在？紿云：「已去，計當出境。」周人疑其不信，捶之，每折一支，辭色愈厲，竟折四支而死。上皇至青州，即欲入陳，而高阿那肱密召周師，約生致齊主，屢啓云：「周師尚遠，已令燒斷橋路。」上皇由是淹留自寬。周師至關，阿那肱即降之。周師奄至青州，上皇囊金繫於鞍後，與后妃、幼主等十餘騎南走。己亥，至南鄧村，尉遲勤追及，盡擒之，并胡太后送鄴。庚，周主詔：「故斛律光、崔季舒等，宜追加贈謚，并改葬，孫各隨蔭叙録，家口田宅没官者並還之。」周主指斛律光名曰：「此人在，朕安得至鄴！」辛丑，詔：「齊之東山、南園、臺，並可毁撤。瓦木并物可用者，悉以賜民，山園之田，各還其主。」 月丙午，周主宴從官將士於齊太極殿，頒賞有差。丁未，高緯至鄴，周主降階，以賔禮之。齊廣寧王孝珩至滄州，以五千人會任城王湝於信都，共謀匡復，召募得四萬餘人。周主使齊王憲、柱國楊堅擊之。令高緯手招湝，湝不從。憲軍至趙州，湝遣諜覘之，候騎執以白憲。憲集齊舊將遍示之，謂曰：「吾所爭者，不在汝曹。今縱汝還，仍充吾使。」乃與湝曰：「足下諜者候騎所拘，軍中情實，具諸執。戰非上計，無待卜疑；守乃下策，或未相許。已勒諸軍，分道並進，相望非遠，馮軾有期，不俟終日，所望知機。」憲至信都，湝陳於城南以拒之。湝所署領軍尉相願詐出略陳，遂以衆降。相願，湝心腹，衆皆駭懼，湝殺相願妻。明日，復戰，憲擊破之，俘斬萬人，執湝及廣寧王孝珩。憲謂湝曰：「任城王何苦至此？」湝曰：「下官神武皇帝之，兄弟十五人，幸而獨存。逢宗社顛覆，今日得死，無愧墳陵。」憲壯之，命其妻。親孝珩洗瘡傅藥，禮遇甚厚。孝珩歎曰：「自神武皇帝以外，吾諸父兄弟無一人至四十者，命。嗣君無獨之明，宰相非柱石之寄，恨不得握兵符，受斧鉞， 展我心力耳。」齊王憲善用兵，多謀略，得將士心。齊人憚其威聲，皆望風沮潰。芻牧不擾，軍無私焉。周主以齊降將封輔相北朔州總管。北朔州，齊之重鎮，士卒驍勇。前長史趙穆等謀執輔相迎任城王湝於瀛州，不果，乃迎定州剌史范陽王紹義。紹義至馬邑，自肆州以北百八十餘城皆應之。紹義與靈州刺史袁洪猛引兵南出，欲取并州。至新興，而肆州已周守，前隊儀同以所部降周。周兵擊顯州，執刺史陸瓊，復攻拔諸城。紹義還保北朔州。周東平公神舉將兵逼馬邑，紹義戰敗，北奔突厥，猶有衆千人。紹義令曰：「欲還者從其意。」於是辭去者太半。突厥佗鉢可汗常謂齊顯祖英雄天，以紹義重踝似之，甚愛重，凡齊人在北者，悉以隸之。於是齊之行臺、州、鎮，唯東雍州行臺傅伏、營州刺史高寶寧不下，其餘皆入於周。凡得州五十，郡一百六十，縣百八十，户百萬千五百。高寶寧者，齊之疏屬，有勇略，久鎮和龍，甚得夷、夏之心。周主於河陽、幽、青、南兖、豫、徐、北朔、定置總管府，相、并州各置宫及六府官。乙夘，周主自鄴西還。 周主之擒尉相貴，招齊東雍州刺史傅伏，伏不從。齊人以伏行臺右僕射。周主既克并州，復遣韋孝寬招之，令其以上將軍、武鄉公告身及金馬腦酒鍾賜伏信。伏不受，謂孝寬曰：「君有死無貳。此兒臣不能竭忠，不能盡孝，人所讎疾，願速斬之以令天下。」周主自鄴還，至晉州，遣高阿那肱等百餘人臨汾水召伏。伏出軍，隔水之，問：「至尊今何在？」阿那肱曰：「已被擒矣。」伏仰天哭，帥衆入城，於聽前北面哀號，良久，然後降。周主之曰：「何不早下？」伏流涕對曰：「臣世齊臣，食齊禄，不能自死，羞天地。」周主執其手曰：「臣當如此。」乃以所食羊肋骨賜伏，曰：「骨親肉疏，所以相付。」遂引使宿 衛，授上儀同將軍，敕之曰：「若亟與公高官，恐附者心動。努力朕，勿憂富貴。」佗日，問：「前救河陰得何賞？」對曰：「蒙一轉，授特進、永昌郡公。」周主謂高緯曰：「朕年教戰，決取河陰，正傅伏善守，城不可動，遂斂軍而退。公當時賞功，何其薄！」夏四月乙巳，周主至長安，置高緯於前，列其王公等於後，車輿、旗幟、器物，以次陳之。駕，布六軍，奏凱樂，獻俘於太廟，觀者皆稱萬歲。戊申，封高緯温公，齊之諸王十餘人皆受封爵。周主與齊君臣飲酒，令温公起舞。高延宗悲不自持，屢欲仰藥，其傅婢禁止之。周主以李德林內史上士，自是詔誥格式及用山東人物，並以委之。帝從容謂羣臣曰：「我常日唯聞李德林名，復其齊朝作詔移檄，正謂是天上人，豈言今日得其驅使！」神武公紇豆陵毅對曰：「臣聞麟麟鳳皇，王者瑞，可以德感，不可力致。麟麟鳳皇，得之無用，豈如德林，瑞且有用哉！」帝笑曰：「誠如公言。」 五月己丑，周主祭方丘。詔以「路寢會義、崇信、含仁、雲和、思齊諸殿，皆晉公護專政時所，窮壯麗，有踰清廟，悉可毁撤。彫斫之物，並賜貧民。繕造之宜，務從卑朴」。戊戍，詔：「并、鄴諸堂壯麗者準此。」
臣光曰：周高祖可謂善處勝矣。佗人勝則益奢，高祖勝而愈儉。
十月，周人誣温公高緯與宜州剌史穆提婆謀反，并其宗族皆賜死。衆人多自陳無之，高延宗獨攘袂泣而不言，以椒塞口而死。唯緯弟仁英以清狂、仁雅以喑疾得免，徙於蜀。其餘親屬，不殺者散配西土，皆死於邊裔。周主以高湝妻盧氏賜其將斛斯徵。盧氏蓬首垢面，長齋，不言笑。徵放之，乃尼。齊后妃貧者，至以賣燭業。十月，高寶寧自黃龍上表勸進於高紹義，紹義遂稱皇帝，改元武平，以寶寧丞相。突厥佗鉢可汗舉兵助之。
十年夏六月，周高祖殂。 閏月，齊范陽王紹義聞周高祖殂，以天助。幽州人盧昌期起兵據范陽，迎紹義，紹義引突厥兵赴之。周遣柱國東平公神舉將兵討昌期。紹義聞幽州總管出兵在外，欲乘虚襲葪。神舉遣將軍宇文恩將四千人救之，半紹義所殺。會神舉克范陽，擒昌期，紹義聞之，素衣舉哀，還入突厥。高寶寧帥夷、夏數萬騎救范陽，至潞水，聞昌期死，還據和龍。
十一年春月，突厥佗鉢可汗請和於周，周主以趙王招女千金公主，妻之，且命執送高紹義，佗鉢不從。
十年夏六月，周遣建威侯賀若誼賂佗鉢可汗，且說之以求高紹義。佗鉢僞與紹義獵於南境，使誼執之。誼，敦之弟。秋七月甲申，紹義至長安，徙之蜀。久之，病死於蜀。
楊堅篡周
陳臨海王光年秋七月壬寅，周隨桓公楊忠卒，堅襲爵。堅開府儀同司。
宣帝建四年夏四月癸巳，周立皇魯公贇太，赦。
五年秋九月壬午，周太贇納妃楊氏。妃，將軍隨公堅之女。太好昵近人，左宫正宇文孝伯言於周主曰：「皇太四海所屬，而德聲未聞，臣忝宫官，實當其責。」且春秋尚少，志業未成，請妙選正人，其師友，調護聖質，猶望日就月將。如或不然，悔無及矣。」帝斂容曰：「𡖖?世載鯁直，竭誠所。觀𡖖?此言，有家風矣。」孝伯拜謝曰：「非言之難，受之難。」帝曰：「正人豈復過𡖖?。」於是以尉遲運右宫正。運，迥之弟。帝嘗問萬年縣丞南陽樂運曰：「𡖖?言太何如人？」對曰：「中人。」帝顧謂齊公憲曰：「百官佞我，皆稱太聰明睿智，唯運所言忠直耳。」因問運中人之狀，對曰：「如齊桓公是，管仲相之則霸，豎貂輔之則亂，可與善，可與惡。」帝曰：「我知之矣。」乃妙選宫官以輔之，仍擢運京兆丞。太聞之，意甚不悅。
七年。將軍楊堅姿相奇偉，畿伯下夫長安來和嘗謂堅曰：「公眼如曙星，無所不照，當王有天下，願忍誅殺。」周主待堅素厚，齊王憲言於帝曰：「普六茹堅相貎非常，臣每之，不覺自失。恐非人下，請早除之。」帝亦疑之，以問來和，和詭對曰：「隨公止是守節人，可鎮一方。若將領，陳無不破。」
八年秋八月，周太伐吐谷渾，至伏俟城而還。宫尹鄭譯、王端等皆有寵於太，太在軍中多失德，譯等皆預焉。軍還，王軌等言之於周主。周主怒，杖太及譯等，仍除譯等名，宫臣親幸者咸被譴。太復召譯，戲狎如𥘉?。譯因曰：「殿下何時可得據天下？」太悅，益昵之。譯，儼之兄孫。周主遇太甚嚴，每朝，進止與羣臣無異，雖隆寒盛暑，不得休息。以其嗜酒，禁酒不得至東宫，有過輒加捶撻。嘗謂之曰：「古來太被廢者幾人，餘兒豈不堪立邪？」乃敕東宫官屬録太言語動作，每月奏聞。太畏帝威嚴，矯情脩飾，由是過惡不上聞。王軌嘗與內史賀若弼言：「太必不克負荷。」弼深以然，勸軌陳之。軌後因侍坐，言於帝曰：「皇太仁孝無聞，恐不陛下家。愚臣短暗，不足可信。陛下恒以賀若弼有文武奇才，亦常以此憂。」帝以問弼，對曰：「皇太養德春宫，未聞有過。」既退，軌讓弼曰：「平生言論，無所不道，今者對揚，何得乃爾反覆？」弼曰：「此公之過。太國之儲副，豈易發言！有蹉跌，便至滅族。本謂公密陳臧否，何得遂至昌言？」軌默然久之，乃曰：「吾專心國家，遂不存私計。向者對衆，良實非宜。」後軌因內宴上壽，捋帝須曰：「可愛好老公，但恨後嗣弱耳。」先是，帝問右宫伯宇文孝伯曰：「吾兒比來何如？」對曰：「太比懼天威，更無過失。」罷酒，帝責孝伯曰：「公常語我云太無過，今軌有此言，公誑矣。」孝伯再拜曰：「臣聞父之際，人所難言。臣知陛下不能割慈忍愛，遂爾結舌。」帝知其意，默然久之，乃曰：「朕已委公矣，公其勉之。」王軌驟言於帝曰：「皇太非社稷主，普六茹堅貎有反相。」帝不悅曰：「必天命有在，將若之何？」楊堅聞之，甚懼，深自晦匿。帝深以軌等言然，但王贊次長，不才，餘皆幼，故得不廢。
十年夏五月癸巳，帝不豫。 六月丁酉朔，帝疾甚，還長安，是夕殂，年十六。戊戍，太即位，尊皇后阿史那氏皇太后。宣帝始立，即逞奢欲，行在𣩵?，曾無戚容，捫其杖痕，駡曰：「死晚矣！」閲視高祖宫人，逼淫欲。超拜吏部下夫鄭譯開府儀同將軍、內史中夫，委以朝政。己未，葬武皇帝於孝陵，廟號高祖。既葬，詔內外公除，帝及六宫皆議即吉。京兆郡丞樂運上疏，以「葬期既促，訖即除，太汲汲」。帝不從。帝以齊煬王憲屬尊望重，忌之，謂宇文孝伯曰：「公能朕圖齊王，當以其官相授。」孝伯叩頭曰：「先帝遺詔，不許濫誅骨肉。齊王，陛下之叔父，功高德茂，社稷重臣。陛下若無故害之，臣順㫖曲從，則臣不忠之臣，陛下不孝之矣。」帝不懌，由是疏之。乃與開府儀同將軍于智、鄭譯等密謀之，使智就宅候憲，因告憲有異謀。甲，帝遣宇文孝伯語憲，欲以憲太師，憲辭讓。使孝伯召憲曰：「晚與諸王俱入。」既至殿門，憲獨被引進。帝先伏壯士於别室，至即執之。憲自辨理，帝使于智證憲。憲目光如炬，與智相質。或謂憲曰：「以王今日勢，何用多言。」憲曰：「死生有命，寧復圖存。但老母在堂，恐留兹恨耳。」因擲笏於地，遂縊之。帝召憲僚屬，使證成憲罪。參軍勃海李綱誓之以死，終無橈辭。有司以露車載憲尸而出，故吏皆散，唯李綱撫棺號慟，躬自瘞之，哭拜而去。殺上將軍王興、上開府儀同將軍獨孤熊、開府儀同將軍豆盧紹，皆素與憲親善者。帝既誅憲而無名，乃云與興等謀反，時人謂之「伴死」。以于智柱國，封齊公以賞之。 閏月乙亥，周主立妃楊氏皇后。 秋七月壬戍，以毫州總管楊堅上柱國、司馬。
十一年春正月癸巳，周主受朝於露門，始與羣臣服、魏衣冠。赦，改元成。置四輔官，以冢宰越王盛前疑，相州總管蜀公尉遲迥右弼，申公李穆左輔，司馬隨公楊堅後承。周主之初立，以高祖刑要制太重而除之，數行赦宥。京兆郡丞樂運上疏，以：「虞所稱「眚災肆赦」，謂過誤害，當緩赦之。吕刑云「五刑之疑有赦」，謂刑疑從罰，罰疑從免。謹尋經典，未有罪無輕重，溥天赦之文。尊豈可數施非常之惠，以肆姦究之惡乎！」帝不納。既而民輕犯法，自以奢淫多過失，惡人規諫，欲威虐，懾服羣下，乃更刑經聖制，用法益深。醮於正武殿，告天而行之。密令左右伺察羣臣，有過失，輒行誅譴。居喪纔踰年，即恣聲樂，魚龍百戲，常陳殿前，累日繼夜，不知休息。多聚美女，以實後宫，增置位號，不可詳録。遊宴沈湎，或旬日不出。羣臣請者，皆因宦者奏之。於是樂運輿襯詣朝堂，陳帝八失：其一，以「尊比來多獨斷，不參諸宰輔，與衆共之」。其，「搜美女以實後宫，儀同以上女不許輒嫁，貴賤同怨」。其，「尊一入後宫，數日不出，所須聞奏，多附官者」。其四，「下詔寬刑，未及半年，更嚴前制」。其五，「高祖斫雕朴，崩未踰年，而遽窮奢麗」。其六，「徭賦下民，以奉俳優角抵」。其七，「上字誤者，即治其罪，杜獻之路」。其八，「玄象垂誡，不能咨諏善道，脩布德政」。「若不革兹八，臣周廟不血食矣。」帝怒，將殺之。朝臣恐懼，莫有救者。內史中夫洛陽元巖歎曰：「臧洪同死，人猶願之，况比干乎？若樂運不免，吾將與之俱斃。」乃詣閤請，曰：「樂運不顧其死，欲以求名，陛下不如勞而遣之，以廣聖度。」帝頗感悟。明日，召運謂曰：「朕昨夜思𡖖?所奏，實忠臣。」賜御食而罷之。 癸卯，周立皇闡魯王。戊午，周主至洛陽，立魯王闡皇太。 月，周徐州總管王軌聞鄭譯用，自知及禍，謂所親曰：「吾昔在先朝，寔申社稷至計。今日之，斷可知矣。此州控帶淮南，鄰接彊寇，欲身計，易如反掌。但忠義之節，不可虧違，况荷先帝厚恩，豈可以獲罪於嗣主，遽忘之邪！止可於此待死，冀千載之後，知吾此心耳。」周主從容問譯曰：「我脚杖痕，誰所？」對曰：「由烏丸軌、宇文孝伯。」因言軌捋須。帝使內史杜慶信就州殺軌，元巖不肯署詔。御正中夫顔之儀切諫，帝不聽。巖進繼之，脫巾頓顙，拜進。帝曰：「汝欲黨烏丸軌邪？」巖曰：「臣非黨軌，正恐濫誅失天下之望。」帝怒，使閹豎搏其面。軌遂死，巖亦廢于家。遠近知與不知，皆軌流涕。之儀，之推之弟。周主之太，上柱國尉遲運宫正，數進諫，不用。與王軌、宇文孝伯、宇文神舉皆高祖所親待，太疑其同毁己。及軌死，運懼，私謂孝伯曰：「吾徒必不免禍，之柰何？」孝伯曰：「今堂上有老母，地下有武帝，臣，知欲何之？且委質人，本徇名義，諫而不入，死焉可逃？足下若身計，宜且遠之。」於是運求出秦州總管。它日，帝託以齊王憲讓孝伯曰：「公知齊王謀反，何以不言？」對曰：「臣不知齊王忠於社稷，羣所譖，言必不用，所以不言。且先帝付囑微臣，唯令輔導陛下，今諫而不從，寔負顧託，以此罪，是所甘心。」帝慚，俛首不語，命將出，賜死于家。時宇文神舉并州剌史，帝遣使就州酖殺之。尉遲運至秦州，亦以憂死。 辛巳，周宣帝傳位於太闡，赦，改元象。自稱「天元皇帝」，所居稱「天臺」，冕十四旒，車服旂鼓皆倍於前王之數。皇帝稱正陽宫，置納言、御正、諸衛等官，皆準「天臺」。尊皇太后天元皇太后。天元既傳位，驕侈彌甚，務自尊，無所顧憚，國之儀典，率情變更。每對臣下，自稱「天」，用樽、彝、珪、瓚以飲食。令羣臣朝「天臺」者，致齋日，清身一日。既自比上帝，不欲羣臣同己。常自帶綬及冠通天冠，加金附蟬，顧侍臣弁上有金蟬及王公有綬者，並令去之。不聽人有「天」、「高」、「上」、「」之稱，官名有犯，皆改之。改姓「高」者「姜」，九族稱「高祖」者「長祖」。令天下車皆以渾木輪。禁天下婦人不得施粉黛，自非宫人，皆黃眉墨妝。每召侍臣論議，唯欲興造變革，未嘗言及政。游戲無常，出入不節，羽儀仗衛，晨出夜還，陪侍之官，皆不堪命。自公𡖖?以下，常被楚撻。每捶人皆以百十度，謂之「天杖」，其後加至百四十，宫人內職亦如之。后妃嬪御，雖被寵幸，亦多杖背。於是內外恐怖，人不自安，皆求苟免，莫有固志，重足累息，以逮於終。 夏五月辛亥，以襄國郡趙國，濟南郡陳國，武當、安富郡越國，上黨郡代國，新野郡滕國，邑各萬户。令趙王招、陳王純、越王盛、代王逹、滕王逌並之國。隨公楊堅私謂將軍汝南公慶曰：「天元實無積德，視其相貎，壽亦不長。諸藩微弱，各令就國，曾無深根固本之計，羽翮既翦，何能及遠哉！」 秋七月庚寅，周以楊堅前疑。 己酉，周尊天元帝太后李氏天皇太后。壬，改天元皇后朱氏天皇后，立妃元氏天右皇后，陳氏天左皇后，凡四后云。
十年春月乙丑，周天元改制天制，敕天敕。壬午，尊天元皇太后天元上皇太后，天皇太后天元聖皇太后。癸未，詔楊后與后皆稱「太皇后」，司馬后直稱「皇后」。行軍總管𣏌?公亮，天元之從祖兄。其西陽公温妻尉遲氏，蜀公迥之孫，有美色，以宗婦入朝，天元飲之酒，逼而淫之。亮聞之懼。月，軍還至豫州，密謀襲韋孝寬，并其衆，推諸父主，鼓行而西。亮國官茹寬知其謀，先告孝寬，孝寬潜設。亮夜將數百騎襲孝寬營，不克而走。戊，孝寬追斬之，温亦坐誅。天元即召其妻入宫，拜長貴妃。時周師寇淮南，韋孝寬行軍元帥。周天元如同州，增候正、前驅式道百六十重，自應門至於赤岸澤，數十里間，幡旗相蔽，音樂俱作。令虎賁持鈒馬上，稱警蹕。乙未，改同州宫成天宫。庚，還長安。詔天臺侍衛之官，皆著五色及紅紫緑衣，以雜色緣，名曰「品色衣」，有，與公服間服之。壬寅，詔內外命婦皆執笏，其拜宗廟及天臺，皆俛伏如男。天元將立五皇后，以問宗伯狄道辛彦之，對曰：「皇后與天敵體，不宜有五。」太學博士西城何妥曰：「昔帝嚳四妃，虞舜妃，先代之數，何常之有？」帝悅，免彦之官。甲辰，詔曰：「坤儀比德，土數惟五。四太皇后外，可增置天中太皇后一人。」於是以陳氏天中皇后，尉遲妃天左太皇后。造下帳五，使五后各居其一，實宗廟祭器於前，自讀祝版而祭之。以五輅載婦人，自帥左右步從。好倒懸雞及碎瓦於車上，觀其號呼以樂。 夏五月，周楊后性柔婉，不妒忌，四皇后及嬪御等咸愛而仰之。天元昏暴滋甚，喜怒乖度，嘗譴后，欲加之罪。后進止詳閑，辭色不撓。天元怒，遂賜后死，逼令引訣。后母獨孤氏詣閤陳謝，叩頭流血，然後得免。后父前疑堅，位望隆重，天元忌之，嘗因忿謂后曰：「必族滅爾家！」因召堅，謂左右曰：「色動即殺之。」堅至，神明自若，乃止。內史上夫鄭譯與堅少同學，奇堅相表，傾心相結。堅既帝所忌，情不自安，嘗在永巷私於譯曰：「久願出藩，公所悉，願少留意。」譯曰：「以公德望，天下心，欲求多福，豈敢忘。謹即言之。」天元將遣譯入寇，譯請元帥。天元曰：「𡖖?意如何？」對曰：「若定江東，自非懿戚重臣，無以鎮撫。可令隨公行，且壽陽總管以督軍。」天元從之。己丑，以堅楊州總管，使譯發兵會壽陽。將行，會堅暴有足疾，不果行。甲午夜，天元灋駕幸天興宫。乙未，不豫而還。御正博陵劉昉素以狡謟得幸於天元，與御正中夫顔之儀並親信。天元召昉、之儀入卧內，欲屬以後。天元喑，不復能言。昉靜帝幼冲，以楊堅后父，有重名，遂與領內史鄭譯、御飾夫柳裘、內史夫杜陵韋謨、御正下士朝那皇甫績謀引堅輔政。堅固辭不敢當，昉曰：「公若，速之；不，昉自。」堅乃從之，稱受詔，居中侍疾。裘，惔之孫。是日，帝殂，祕不發喪。昉、譯矯詔以堅總知中外兵馬。顔之儀知非帝㫖，拒而不從。昉等草詔署訖，逼之儀連署。之儀厲聲曰：「主上升遐，嗣冲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趙王最長，以親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受朝恩，當思盡忠報國，柰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儀有死而已，不能誣罔先帝。」昉等知不可屈，乃代之儀署而行之。諸衛既受敕，並受堅節度。堅恐諸王在外生變，以千金公主將適突厥辭，徵趙、陳、越、代、滕五王入朝。堅索符璽，顔之儀正色曰：「此天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堅怒，命引出，將殺之，以其民望，出西邊郡守。丁未，發喪。靜帝入居天臺，罷正陽宫。赦，停洛陽宫作。庚戍，尊阿史那太后太皇太后，李太后太帝太后，楊后皇太后，朱后帝太后，其陳后、元后、尉遲后並尼。以王贊上柱國、右丞相，尊以虚名，實無所綜理。以楊堅假黃鉞、左丞相，秦王贄上柱國，百官總己以聽於左丞相。堅初受顧命，使邗國公楊惠謂御正下夫李德林曰：「朝廷賜令總文武，經國任重。今欲與公共，必不得辭。」德林曰：「願以死奉公。」堅喜。始，劉昉、鄭譯議以堅冢宰，譯自攝司馬，昉求冢宰。堅私問德林曰：「欲何以處？」德林曰：「宜作丞相、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不爾，無以壓衆心。」及發喪，即依此行之。以正陽宫丞相府。時衆情未壹，堅引司武上士盧賁置左右，將之東宫，百官皆不知所從。堅潛令賁部伍仗衛，因召公𡖖?謂曰：「欲求富貴者宜相隨。」往往偶語，欲有去就，賁嚴兵而至，衆莫敢動。出崇陽門，至東宫，門者拒不納，賁諭之不去，瞋目叱之，門者遂却，堅入。賁遂典丞相府宿衛。賁，辯之弟。以鄭譯丞相府長史，劉昉司馬，李德林府屬，人由是怨德林。內史下夫勃海高熲，明敏有器局，習兵，多計略。堅欲引之入府，遣楊惠諭意。熲承㫖欣然曰：「願受驅馳。縱令公不成，熲亦不辭滅族。」乃以相府司。時王贊居禁中，每與静帝同帳而坐。劉昉飾美妓進贊，贊甚悅之。昉因說贊曰：「王先帝之弟，時望所。孺幼冲，豈堪！今先帝初崩，羣情尚擾，王且第，待寧後入天，此萬全計。」贊年少，性識庸下，以信然，遂從之。堅革宣帝苛酷之政，更寬，删略舊律，作刑要制，奏而行之。躬履節儉，中外悅之。堅夜召太史中夫庾季才問曰：「吾以庸虚，受兹顧命，天時人，𡖖?以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難可意察。竊以人卜之，符兆已定。季才縱言不可，公豈復得箕、潁之乎？」堅默然久之，曰：「誠如君言。」獨孤夫人亦謂堅曰：「已然，騎虎之勢，必不得下，勉之。」堅以相州總管尉遲迥位望素重，恐有異圖，使迥魏安公惇奉詔召之會葬。壬，以上柱國韋孝寬相州總管，以司徒叱列長義相州刺史，先命赴鄴，孝寬續進。陳王純時鎮齊州，堅使門正上士崔彭徵之。彭以兩騎往，止傳舍，遣人召純。純至，彭請屏左右，密有所道，遂執而鎖之，因言曰：「陳王有罪，詔徵入朝，左右不得輒動。」其從者愕然而去。彭，楷之孫。六月，五王皆至長安。 周尉遲迥知丞相堅將不利於帝室，謀舉兵討之。韋孝寬至朝歌，迥遣其都督賀蘭貴齎候韋孝寬。孝寬留貴與語以審之，疑其有變，遂稱疾徐行。使人至相州求醫藥，密以伺之。孝寬兄藝魏郡守，迥遣藝迎孝寬。孝寬問迥所，藝黨於迥，不以實對。孝寬怒，將斬之，藝懼，悉以迥謀語孝寬。孝寬𢹂?藝西走，每至亭驛，盡驅傳馬而去，謂驛司曰：「蜀公將至，宜速具酒食。」迥尋遣儀同將軍梁康將數百騎追孝寬，追者至驛，輒逢盛饌，無馬，遂遲留不進。孝寬與藝由是得免。堅令候正破六韓裒詣迥諭㫖，密與總管府長史晉昶等，令之。迥聞之，殺昶及裒，集文武士民，登城北樓，令之曰：「楊堅藉后父之勢，挾幼主以作威福，不臣之迹，暴於行路。吾與國舅甥，任兼將相，先帝處吾於此，本欲寄以安危。今欲與𡖖?等糾合義勇，以匡國庇民，何如？」衆咸從命。迥乃自稱總管，承制置官司。時趙王招入朝，留少在國，迥奉以號令。甲，堅發關中兵，以韋孝寬行軍元帥，郕公梁士彦、樂安公元諧、化政公宇文忻、濮陽公武川宇文述、武鄉公崔弘度、清河公楊素、隴西公李詢等皆行軍總管，以討迥。弘度，楷之孫；詢，穆之兄。初，宣帝使計部中夫楊尚希撫慰山東，至相州，聞宣帝殂，與尉遲迥發喪。尚希出，謂左右曰：「蜀公哭不哀而視不安，將有佗計。吾不去，懼及於難。」遂夜從捷徑而遁。遲明，迥覺，追之不及，遂長安。堅遣尚希督宗兵千人鎮潼關。雍州牧畢刺王賢與五王謀殺堅，洩，堅殺賢并其，掩五王之謀不問。以秦王贄冢宰，𣏌?公椿司徒。庚，以柱國梁睿益州總管。 周青州總管尉遲勤，迥之弟，初得迥，表送之，尋亦從迥。迥所統相、衛、黎、洛、貝、趙、冀、瀛、滄，勤所統青、齊、膠、光、莒等州，皆從之，衆數十萬。榮州刺史邵公胄、申州刺史李惠、東楚州刺史費利進、潼州刺史曹孝遠各據本州，徐州總管司録席毗羅據兖州，前東平郡守畢義緒據蘭陵，皆應迥。懷縣永橋鎮將紇豆陵惠以城降迥。迥使其所署將軍石遜攻建州，建州刺史宇文弁以州降之。遣西道行臺韓長業攻拔潞州，執刺史趙威，署城人郭勝刺史。紇豆陵惠襲陷鉅鹿，遂圍恒州。上將軍宇文威攻汴州，莒州刺史烏丸尼等帥青、齊之衆圍沂州，將軍檀讓攻拔曹、亳州，屯兵梁郡。席毗羅衆號八萬，軍於蕃城，攻陷昌慮、下邑。李惠自申州攻永州，拔之。迥遣使招左輔、并州刺史李穆，穆鎖其使，封上其。穆士榮以穆所居天下精兵處，陰勸穆從迥，穆深拒之。堅使內史夫柳裘詣穆，陳利害，使穆左侍上士渾往布腹心。穆使渾奉尉斗於堅曰：「願執威柄以尉安天下。」以十鐶金帶遺堅。十鐶金帶者，天之服。」堅悅，遣渾詣韋孝寬述穆意。穆兄崇，懷州刺史，初欲應迥，後知穆附堅，慨然太息曰：「闔家富貴者數十人，值國有難，竟不能扶傾繼絶，復何面目處天地閒乎！」不得已，亦附於堅。迥誼朔州刺史，穆執送長安。遣兵討郭勝，擒之。迥招徐州總管源雄、東郡守于仲文，皆不從。雄，賀之曾孫；仲文，謹之孫。迥遣宇文胄自石濟，宇文威自白馬濟河，道攻仲文。仲文棄郡走還長安，迥殺其妻。迥遣檀讓徇地河南，丞相堅以仲文河南道行軍總管，使詣洛陽發兵討讓，命楊素討宇文胄。丁未，周以丞相堅都督中外諸軍。鄖州總管司馬消難亦舉兵應迥。己酉，周以柱國王誼行軍元帥以討消難。廣州刺史于顗，仲文之兄，與總管趙文表不協，詐得心疾，誘文表，手殺之，因昌言文表與尉遲迥通謀。堅以迥未平，因勞勉之，即拜吳州總管。趙僭王招謀殺堅，邀堅過其弟，堅齎酒殽就之。招引入寢室，招員、貫及妃弟魯封等皆在左右，佩刀而立，藏刃於帷席之閒，伏壯士於室後。堅左右皆不得從，唯從祖弟開府儀同將軍弘、將軍元胄坐於户側。胄，順之孫。弘、胄皆有勇力，堅腹心。酒酣，招以佩刀刺瓜，連啖堅，欲因而刺之。元胄進曰：「相府有，不可久留。」招訶之曰：「我與丞相言，汝何者！」叱之使却。胄瞋目憤氣，扣刀入衛。招賜之酒，曰：「吾豈有不善之意邪？𡖖?何猜警如是！」招僞吐，將入後閤，胄恐其變，扶令上坐，如此再。招稱喉乾，命胄就厨取飲，胄不動。會滕王逌後至，堅降階迎之，胄耳語曰：「勢異，可速去。」堅曰：「彼無兵馬，何能？」胄曰：「兵馬皆彼物，彼若先發，去矣。胄不辭死，恐死無益。」堅復入坐。胄聞室後有被甲聲，遽請曰：「相府殷，公何得如此？」因扶堅下牀趨去。招將追之，胄以身蔽户，招不得出。堅及門，胄自後至，招恨不時發，彈指出血。壬，堅誣招與越野王盛謀反，皆殺之，及其諸。賞賜元胄，不可勝計。周室諸王數欲伺隙殺堅，都督臨涇李圓通常保護之，由是得免。 周韋孝寬軍至永橋城，諸將請先攻之，孝寬曰：「城而固，若攻而不拔，損我兵威。今破其軍，此何能！」於是引軍壁於武陟。尉遲迥遣其魏安公惇帥衆十萬入武德，軍於沁東。會沁水漲，孝寬與迥隔水相持不進。孝寬長史李詢密啓丞相堅云：「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並受尉遲迥饟金，軍中慅慅，人情異。」堅深以憂，與內史上夫鄭譯謀代此人者。李德林曰：「公與諸將皆國家貴臣，未相服從，今正以挾令之威控御之耳。前所遣者疑其乖異，後所遣者安知其能盡腹心邪？，取金之，虚實難明，今一旦代之，或懼罪逃逸，若加縻縶，則自鄖公以下莫不驚疑。且臨敵易將，此燕、趙之所以敗。如愚所，但遣公一腹心，明於智略，素諸將所信服者，速至軍所，使觀其情僞，縱有異意，必不敢動，動亦能制之矣。」堅悟曰：「公不發此言，幾敗。」乃命少內史崔仲方往監諸軍，之節度。仲方，猷之，辭以父在山東。命劉昉、鄭譯，昉辭以未嘗將，譯辭以母老，堅不悅。府司録高熲請行，堅喜，遣之。熲受命亟發，遣人辭母而已。自是堅措置軍，皆與李德林謀之。時軍日以百數，德林口授數人，文意百端，不加治點。司馬消難以鄖、隨、温、應、土、順、沔、儇、岳九州及魯山等八鎮來降，遣其永質以求援。八月己未，詔以消難都督、總督九州八鎮諸軍、司空，賜爵隨公。庚申，詔鎮西將軍樊毅進督沔、諸軍，南豫州刺史任忠帥衆趣歷陽，超武將軍陳慧紀前軍都督，趣南兖州。 周益州總管王謙亦不附丞相堅，起巴、蜀之兵以攻始州。梁睿至川，不得進，堅即以睿行軍元帥以討謙。 梁世宗使中舍人柳莊奉入周，丞相堅執莊手曰：「孤昔以開府從役江陵，深蒙梁主殊眷。今主幼時艱，猥蒙顧託。梁主弈葉委誠朝廷，當相與共保歲寒。」時諸將競勸梁主舉兵，與尉遲迥連謀，以進可以盡節周氏，退可以席卷山南。梁主疑未决。會莊至，具道堅語，且曰：「昔袁紹、劉表、王凌、諸葛誕皆一時雄傑，據要地，擁彊兵，然功業莫就，禍不旋踵者，良由魏、晉挾天，保京都，仗順以名故。今尉遲迥雖曰舊將，昏耄已甚。司馬消難、王謙，常人之下者，非有匡合之才。周朝將相，多身計，競效節於楊氏。以臣料之，迥等終當覆滅，隨公必移周祚。未若保境息民，以觀其變。」梁主深然之，衆議遂止。高熲至軍，橋於沁水。尉遲惇於上流縱火栰，熲豫土狗以禦之。惇布陳十餘里，麾兵却，欲待孝寬軍半度而擊之。孝寬因其却，鳴鼓齊進。軍既度，熲命焚橋以絶士卒反顧之心。惇兵敗，單騎走。孝寬乘勝進追至鄴。庚午，迥與惇及惇弟西都公祐悉將其卒十萬陳於城南。迥别統萬人，皆綠巾錦襖，號曰「黃龍兵」。迥弟勤帥衆五萬自青州赴迥，以千騎先至。迥素習軍旅，老猶被甲臨陳。其麾下兵皆關中人，之力戰，孝寬等軍不利而却。鄴中士民觀戰者數萬人，行軍總管宇文忻曰：「急矣，吾當以詭道破之。」乃先射觀者，觀者皆走，轉相騰藉，聲如雷霆。忻乃傳呼曰：「賊敗矣！」衆復振，因其擾而乘之。迥軍敗，走保鄴城。孝寬縱兵圍之，李詢及思安伯、代人賀婁幹先登。崔弘度妺先適迥妻，及鄴城破，迥窘迫升樓，弘度直上龍尾追之。迥彎弓將射弘度，弘度脫兜鍪謂迥曰：「頗相識不？今日各圖國，不得顧私。以親戚之情，謹遏亂兵，不許侵辱。勢如此，早身計，何所待？」迥擲弓於地，駡左丞相極口而自殺。弘度顧其弟弘升曰：「汝可取迥頭。」弘升斬之。軍士在城中者，孝寬盡阬之。勤、惇、祐東走青州，未至，開府儀同將軍郭衍追獲之。丞相堅以勤初有誠𣢾?，特不之罪。李惠先自縳罪，堅復其官爵。迥末年衰耄，及起兵，以御正崔逹拏長史。逹拏，暹之，文士，無籌略，舉措多失，凡六十八日而敗。于仲文軍至蓼隄，去梁郡七里。檀讓擁衆數萬，仲文以羸師挑戰而僞北。讓不設，仲文還擊，破之，生獲五千餘人，斬首七百級。進攻梁郡，迥守將劉寬棄城走。仲文進擊曹州，獲迥所署刺史李仲康。檀讓以餘衆屯成武，仲文襲擊破之，遂拔成武。迥將席毗羅衆十萬，屯沛縣，將攻徐州。其妻在金鄉，仲文遣人詐毗羅使者，謂金鄉城主徐善淨曰：「檀讓明日午時至金鄉，宣蜀公令，賞賜將士。」金鄉人皆喜。仲文簡精兵，僞建迥旗幟，倍道而進。善淨望，以檀讓，出迎謁。仲文執之，遂取金鄉。諸將多勸屠其城，仲文曰：「此城乃毗羅起兵之所，當寬其妻，其兵自。如即屠之，彼望絶矣。」衆皆稱善。於是毗羅恃衆來薄官軍，仲文設伏擊之，毗羅軍潰，爭投洙水死，水之不流。獲檀讓，檻送京師。斬毗羅，傳首。韋孝寬分兵討關東叛者，悉平之。堅徙相州於安陽，毁鄴城及邑居。分相州置毛州、魏州。梁主聞迥敗，謂柳莊曰：「若從衆人之言，社稷已不守矣。」丞相堅之初得政，待黃公劉昉、沛公鄭譯甚厚，賞賜不可勝計，委以心膂，言無不從，朝野傾屬，稱「黃、沛」。人皆恃功驕恣，溺於財利，不親職務。及辭監軍，堅始疏之，恩禮漸薄。高熲自軍所還，寵遇日隆。時王謙、司馬消難未平，堅憂之，忘寢與食。而昉逸遊縱酒，相府多遺落。堅乃以高熲代昉司馬，不忍廢譯，陰敕官屬不得白於譯。譯猶坐聽，無所關預，惶懼頓首求解職，堅猶以恩禮慰勉之。 周王誼帥四總管至鄖州，司馬消難擁其衆以魯山、甑山鎮來奔。 九月庚戍，以隨世勇洛州總管、東京冢宰，總統舊齊之地。壬，以左丞相堅丞相，罷左右丞相之官。 冬十月，周丞相堅殺陳惑王純及其。周梁睿將步騎十萬討王謙，謙分命諸將據險拒守，睿奮擊，屢破之，蜀人駭。謙遣其將逹奚惎、高阿那肱、乙弗虔等帥衆十萬攻利州，堰江水以灌之。城中戰士不過于，總管昌黎豆盧勣晝夜拒守，凡四旬，時出奇兵擊惎等，破之。會梁睿至，惎等遁去。睿自劒閣入，進逼成都。謙令逹奚惎、乙弗虔城守，親帥精兵五萬，背城結陳。睿擊之，謙戰敗，將入城，惎、虔以城降。謙將麾下十騎走新都，新都令王寶執之。戊寅，睿斬謙及高阿那肱，劒南平。 十月甲，周以丞相堅相國，總百揆，去「都督中外、「冢宰」之號，進爵王，以安陸等十郡隨國，贊拜不名，九錫之禮。堅受王爵、十郡而已。
十年春月甲寅，隋王始受相國、百揆、九錫之命，建臺置官。丙辰，詔進王妃獨孤氏王后，世勇太。開府儀同將軍庾季才勸隋王「宜以今月甲應天受命」，太傅李穆、開府儀同將軍盧賁亦勸之。於是周主下詔，遜居别宫。甲，命兼太傅𣏌?公椿奉冊，宗伯趙煚奉皇帝璽紱，禪位于隋。隋王冠遠遊冠，受冊璽，改服紗帽黃袍，入御臨光殿，服衮冕，如元會之儀。赦，改元開皇。命有司奉冊祀于南郊。遣少冢宰元孝矩代太勇鎮洛陽。孝矩名矩，以字行，天賜之孫，女太妃。少內史崔仲方勸隋主除周六官，依、魏之舊，從之。置師、公及尚、門下、內史、秘、內侍五省，御史、都水臺，太常等十一寺，左右衛等十府，以分司統職。置上柱國至都督十一等勳官，以酬勤勞；特進至朝散夫七等散官，以加文武官之有德聲者。改侍中納言。以相國司馬高熲尚左僕射兼納言，相國司京兆虞慶則內史監兼吏部尚，相國內郎李德林內史令。乙丑，追尊皇考武元皇帝，廟號太祖，皇妣吕氏元明皇后。丙寅，脩廟社。立王后獨孤氏皇后，王太勇皇太。丁卯，以將軍趙煚尚右僕射。己巳，封周靜帝介公，周氏諸王皆降爵公。初，劉、鄭矯詔以隋主輔政，楊后雖不預謀，然以嗣主幼沖，恐權在佗族，聞之甚喜。後知其父有異圖，意頗不平，形於言色。及禪位，憤惋逾甚。隋主內甚愧之，改封樂平公主。久之，欲奪其志，公主誓不許，乃止。隨主與周載下夫北平榮建緒有舊，隋主將受禪，建緒息州刺史，將之官，隋主謂曰：「且躊踷，當共取富貴。」建緒正色曰：「明公此㫖，非僕所聞。」及即位來朝，帝謂之曰：「𡖖?亦悔不？」建緒稽首曰：「臣位非徐廣，情類楊彪。」帝笑曰：「朕雖不曉語，亦知𡖖?此言不遜。」上柱國竇毅之女，聞隋受禪，自投堂下，撫膺太息曰：「恨我不男，救舅氏之患！」毅及襄陽公主掩其口曰：「汝勿妄言，滅吾族！」毅由是奇之。及長，以適唐公李淵。淵，昞之。虞慶則勸隋主盡滅宇文氏，高熲、楊惠亦依違從之。李德林固爭以不可，隋主作色曰：「君生，不足與議此。」於是周太祖孫譙公乾惲、冀公絢、閔帝紀公湜、明帝酆公貞、宋公實、高祖公贊、秦公贄、曹公允、道公充、蔡公兑、荆公元、宣帝萊公衍、郢公術皆死。德林由是品位不進。 五月，隋主潛害周靜帝，葬于恭陵，以其族人洛嗣。
始興王謀逆
陳宣帝建十年冬十月，始興王叔陵，太之次弟，與太異母，母曰彭貴人。叔陵江州刺史，性苛刻狡險。新安王伯固以善諧謔有寵於上及太，叔陵疾之，陰求其過失，欲中之以法。叔陵入楊州刺史，務多關涉省閤，執承意順㫖，即諷上進用之，微致違忤，必抵以罪，重者至殊死。伯固憚之，乃謟求其意。叔陵好發古冢，伯固好射雉，常相從郊野，相𣢾?狎，因密圖不軌。伯固侍中，每得密語，必告叔陵。
十四年春正月己酉，上不豫，太與始興王叔陵、長沙王叔堅並入侍疾。叔陵陰有異志，命典藥吏曰：「切藥刀甚鈍，可礪之。」甲寅，上殂。蒼猝之際，叔陵命左右於外取劒，左右弗悟，取朝服、木劒以進，叔陵怒。叔堅在側聞之，疑有變，伺其所。乙卯，斂，太哀哭俯伏，叔陵抽剉藥刀斫太，中項，太悶絶于地。母柳皇后走來救之，斫后數下，乳媪吳氏自後掣其肘，太乃得起。叔陵持太衣，太自奮得免。叔堅手搤叔陵，奪去其刀，仍牽就柱，以其褶袖縛之。時吳媪已扶太避賊，叔堅求太所在，欲受生殺之命。叔陵多力，奮袖得脫，突走出雲龍門，馳車還東府，召左右斷青溪道，赦東城囚以充戰士，散金帛賞賜。遣人往新林追其所部兵。仍自被甲，著白布帽，登城西門，招募百姓。召諸王將帥，莫有至者，唯新安王伯固單馬赴之，助叔陵指揮。叔陵兵可千人，欲據城自守。時衆軍並緣江防守，臺內空虚。叔堅白柳后，使太舍人河內司馬申以太命召右衛將軍蕭摩訶入受敕，帥馬步數百趣東府，屯城西門。叔陵惶恐，遣記室韋諒送其鼓吹與摩訶，謂之曰：「捷，必以公台鼎。」摩訶紿報之曰：「須王心膂節將自來，方敢從命。」叔陵遣其所親戴温、譚騏驎詣摩訶，摩訶執以送臺，斬其首，徇東城。叔陵自知不濟，入內沈其妃張氏及寵妾七人于井，帥步騎數百自航度，欲趣新林，乘舟奔隋。行至白楊路，臺軍所邀。伯固兵至，旋避入巷，叔陵馳騎拔刃追之，伯固復還。叔陵部下多棄甲潰去。摩訶馬容陳智深迎刺叔陵，僵仆，陳仲華就斬其首，伯固亂兵所殺，自寅至巳乃定。叔陵諸並賜死，伯固諸宥庶人。韋諒及前衡陽內史彭暠、咨議參軍兼記室鄭信、典籤俞公喜並伏誅。暠，叔陵舅。信、諒有寵於叔陵，常參謀議。諒，粲之。丁巳，太即皇帝位，赦。 癸亥，以長沙王叔堅驃騎將軍、開府儀同司、楊州刺史；蕭摩訶車騎將軍、南徐州刺史，封綏遠公。始興王叔陵家金帛累巨萬，悉以賜之。以司馬申中通舍人。乙丑，尊皇后皇太后。時帝病創，卧承香殿，不能聽政。太后居柏梁殿，百司衆務皆决於太后，帝創愈，乃政焉。丁卯，封皇弟叔重始興王，奉昭烈王祀。」 秋九月丙午，以長沙王叔堅司空，將軍、刺史如故。
長城公至德元年。 初，上病創，不能視，政無，皆決於長沙王叔堅，權傾朝廷。叔堅頗驕縱，上由是忌之。都官尚山陰孔範、中舍人施文慶皆惡堅而有寵於上，日夕求其短，構之於上。上乃即叔堅驃騎將軍本號，用司之儀，出江州刺史，以祠部尚江總吏部尚。 秋八月，長沙王叔堅未之江州，復留司空，實奪之權。 冬十月丙辰，司空長沙王叔堅免。叔堅既失恩，心不自安，乃厭媚，醮日月以求福。或上告其，帝召叔堅，囚于西省，將殺之，令近侍宣敕數之。叔堅對曰：「臣之本心，非有佗故，但欲求親媚耳。臣既犯天憲，罪當萬死。臣死之日，必叔陵，願宣明詔，責之於九泉之下。」帝乃赦之，免官而已。
隋滅陳
陳宣帝太建十年春，隋主既受周禪，月戊，以上開府儀同司賀若弼吳州總管，鎮廣陵；和州刺史河南韓擒虎廬州總管，鎮廬江。隋主有并吞江南之志，問將帥於高熲，熲薦弼與擒虎，故置於南邊，使潛經略。
長城公至德年，上於光昭殿前起臨春、結綺、望仙閣，各高數十丈，連延數十間。其窗牖、壁帶、縣楣、欄檻，皆以沉檀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簾，內有寶牀、寶帳。其服玩瑰麗，近古所未有。每微風暫至，香聞數里。其下積石山，引水池，雜植奇花異卉。上自居臨春閣，張貴妃居結綺閣，龔、孔貴嬪居望仙閣，並複道交相往來。有王、李美人，張、薛淑媛，袁昭儀、何婕妤、江脩容，並有寵，迭游其上。以宫人有文學者袁捨等女學士。僕射江總雖宰輔，不親政務，日與都官尚孔範、散騎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餘人，侍上遊宴後庭，無復尊卑之序，謂之「狎客」。上每飲酒，使諸妃嬪及女學士與狎客共賦詩，互相贈答，采其尤豔麗者，被以新聲，選宫女千餘人習而歌之，分部迭進。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略皆美諸妃嬪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逹旦，以此常。張貴妃名麗華，本兵家女，龔貴嬪侍兒。上而說之，得幸，生太深。貴妃髮長七尺，其光可鑑。性敏慧，有神彩，進止閑華，每瞻視眄睞，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善候人主顔色，引薦諸宫女，後宫咸德之，競言其善。有厭魅之術，常置淫祀於宫中，聚女巫鼓舞。上怠於政，百司啓奏，並因宦者蔡脫兒、李善度進請。上倚隱囊，置張貴妃於膝上共決之。李、蔡所不能記者，貴妃並條疏，無所遺脫。因參訪外，人間有「一言一，貴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寵異，冠絶後庭。宦官近習，內外連結，援引宗戚，縱横不法；賣官鬻獄，貨賂公行。賞罰之命，不出于外。臣有不從者，因而譖之。於是孔、張之權，熏灼四方，臣執政，皆從風謟附。孔範與孔貴嬪結兄妺。上惡聞過失，每有惡，孔範必曲文飾，稱揚贊美，由是寵遇優渥，言聽計從。羣臣有諫者，輒以罪斥之。中舍人施文慶，頗涉史，嘗上於東宫，聰敏彊記，明閑吏職，心筭口占，應時條理，由是被親幸。薦所善吳興沈客𡖖?、陽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云「有吏能」，上皆擢用之，以客𡖖?中舍人。客𡖖?有口辯，頗知朝廷典故，兼掌金帛局。舊制，軍人士人並無關市之稅。上盛脩宫室，窮極耳目，府庫虚空，有所興造，恒苦不給。客𡖖?奏請不問士庶，並責關市之征，而增重其舊。於是以陽惠朗市令，暨慧景尚金、倉都令史。人家本吏，考校簿領，豪釐不差，然皆不逹體，督責苛碎，聚斂無厭，士民嗟怨。客𡖖?總督之，每歲所入，過於常格數十倍。上悅，益以施文慶知人，尤加親重，衆，無不委任，轉相汲引，珥貂蟬者五十人。孔範自謂文武才能，舉朝莫及，從容白上曰：「外間諸將，起自行伍，匹夫敵耳，深遠慮，豈其所知。」上以問施文慶，文慶畏範，亦以然，司馬申復贊之。自是將帥微有過失，即奪其兵，分配文吏，奪任忠部曲以配範及蔡徵。由是文武解體，以至覆滅。
年。 初，北地傅縡以庶上於東宫，及即位，遷祕監、右衛將軍兼中通舍人，負才使氣，人多怨之。施文慶、沈客𡖖?共譖縡受高麗使金，上收縡下獄。縡於獄中上曰：「夫君人者，恭上帝，愛下民，省嗜欲，遠謟佞，未明求衣，日旰忘食，是以澤被區宇，慶流孫。陛下頃來酒色過度，不虔郊廟神，專媚淫昏之鬼，人在側，宦豎弄權，惡忠直若仇讎，視生民如草芥，後宫曳綺繡，厩馬餘菽粟，百姓流離，殭尸蔽野，貨賄公行，帑藏損耗，神怒民怨，衆叛親離。臣恐東南王氣，自斯而盡。」奏，上怒。頃之，意稍解，遣使謂縡曰：「我欲赦𡖖?，𡖖?能改過不？」對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則臣心可改。」上益怒，令宦者李善慶窮治其，遂賜死獄中。上每當郊祀，常稱疾不行，故縡言及之。
禎明元年。 初，隋主受禪以來，與陳鄰好甚篤，每獲陳諜，皆給衣馬禮遣之，而高宗猶不禁侵掠。故太建之末，隋師入寇。會高宗殂，隋主即命班師，遣使赴弔，稱姓名頓首。帝答之益驕，末云：「想彼統內如宜，此宇宙清泰。」隋主不悅，以示朝臣。上柱國楊素以主辱臣死，再拜請罪。隋主問取陳之策於高熲，對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穫之際，微徵士馬，聲言掩襲，彼必屯兵守禦，足得廢其農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若此，彼以常。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師，豋陸而戰，兵氣益倍。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儲積，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縱火，待彼修立，復更燒之，不出數年，自可財力俱盡。」隋主用其策，陳人始困。於是揚素、賀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勱、虢州刺史崔仲方等爭獻平江南之策。仲方上曰：「今唯須武昌以下，蘄、和、滁、方、吳、海等州，更帖精兵，密營度計。益、信、襄、荆、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張形勢，水戰之具。蜀、江是其上流，水路衝要，必爭之所。賊雖於流頭、荆門、延洲、公安、巴陵、隱磯、夏首、蘄口、湓城置船，然終聚口、峽口，以水戰決。若賊必以上流有軍，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諸將即須擇便横度。如擁衆自衛，上江水軍鼓行以前。彼雖恃九江、五湖之險，非德無以固；徒有吳、百越之兵，無恩不能自立矣。」隋主以仲方基州刺史。及受蕭巖等降，隋主益忿，謂高熲曰：「我民父母，豈可限一衣帶水不拯之乎！」命作戰船。人請密之，隋主曰：「吾將顯行天誅，何密之有！」使投其柿於江，曰：「若彼懼而能改，吾復何求！」楊素在永安，造船，名曰「五牙」，上起樓五層，高百餘尺，左右前後置六拍竿，並高五十尺，容戰士八百人。次曰「黃龍」，置兵百人。自餘平乘、舴艋等，各有等差。晉州刺史皇甫績將之官，稽首言陳有可滅。帝問其狀，對曰：「吞，一。以有道伐無道，。納叛臣蕭巖，於我有詞，。陛下若命將出師，臣願展絲髮之效。」隋主勞而遣之。時江南妖異特衆，臨平湖草久塞，忽然自開，帝惡之，乃自賣於佛寺奴以厭之。於建康造皇寺，起七級浮圖，未畢，火從中起而焚之。吳興章華好學，善屬文，朝臣以華素無伐閲，競排詆之，除市令。華鬱鬱不得志，上極諫，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誅逆虜；世祖東定吳會，西破王琳，高宗克復淮南，辟地千里，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艱難，不知天命之可畏，溺於嬖寵，惑於酒色，祠七廟而不出，拜妃而臨軒，老臣宿將棄之草莽，謟佞讒邪升之朝廷。今疆場日蹙，隋軍壓境，陛下如不改絃易張，臣麋鹿復遊於姑蘇矣。」帝怒，即日斬之。先是，隋徵梁主入朝，梁叔父安平王巖、弟義與王瓛來犇。
年春正月，遣散騎常侍袁雅等聘于隋，遣散騎常侍九江周羅㬋將兵屯峽口，侵隋峽州。月甲戍，隋遣兼散騎常侍程尚賢等來聘。戊寅，隋下詔曰：「陳叔寶據手掌之地，恣溪壑之險，刼奪閭閻，資産俱竭，驅逼內外，勞役弗已。窮奢極侈，俾晝作夜，斬直言之客，滅無罪之家，欺天造惡，祭鬼求恩，盛粉黛而執干戈，曳羅綺而呼警蹕。自古昏亂，罕或能比。君潛逃，人得志，天災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鉗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違言，揺蕩疆場，晝伏夜遊，鼠竊狗盗。天之所覆，無非朕臣，每關聽覽，有懷惻。可出師授律，應機誅殄，在斯一舉，永清吳、越。」送璽暴帝十惡，仍散冩詔十萬紙，遍諭江外。 冬十月己未，隋置淮南行省於壽春，以晉王廣尚令。帝遣兼散騎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騎常侍許善心聘于隋，隋人留於客館。琬等屢請還，不聽。甲，隋以出師，有於太廟，命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皆行軍元帥。廣出六合，俊出襄陽，素出永安，荆州刺史劉仁恩出江陵，蘄州刺史王世積出蘄春，廬州總管韓擒虎出廬州，吳州總管賀若弼出廣陵，青州總管弘農燕榮出東海，凡總管九十，兵五十一萬八千，皆受晉王節度。東接滄海，西距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數千里。以左僕射高熲晉王元帥長史，右僕射王韶司馬，軍中皆取决焉。區處支度，無所凝滯。 十一月丁卯，隋主親餞將士。乙亥，至定城，陳師誓衆。 十月，隋軍臨江。高熲謂行臺吏部郎中薛道衡曰：「今兹舉，江東必可克乎？」道衡曰：「克之。嘗聞郭璞有言：「江東分王百年，復與中國合。」今此數將周，一。主上恭儉勤勞，叔寶荒淫驕侈，。國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總相，唯詩酒，拔人施文慶，委以政，蕭摩訶、任蠻奴將，皆一夫之用耳，。我有道而，彼無德而，量其甲士，不過十萬，西自巫峽，東至滄海，分之則勢懸而力弱，聚之則守此而失彼，四。席卷之勢，在不疑。」熲忻然曰：「得君言成敗之理，令人豁然。本以才學相期，不意籌略乃爾。」秦王俊督諸軍屯口，上流節度。詔以散騎常侍周羅㬋都督巴峽緣江諸軍以拒之。楊素引舟師下峽，軍至流頭灘。將軍戚昕以青龍百餘艘、兵數千人守狼尾灘，地勢險峭，隋人患之。素曰：「勝負計，在此一舉。若晝日下船，彼我虚實，灘流迅激，制不由人，則吾失其便。不如以夜掩之。」素親帥黃龍數千艘，銜枚而下，遣開府儀同司王長襲引步卒自南岸擊昕别栅，將軍劉仁恩帥甲騎自北岸趣白沙，遲明而至，擊之，昕敗走，悉俘其衆，勞而遣之，秋毫不犯。素帥水軍東下，舟艫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船，容貎雄偉，陳人望之皆懼，曰：「清河公即江神。」江濱鎮戍聞隋軍將至，相繼奏聞，施文慶、沈客𡖖?並抑而不言。初，上以蕭巖、蕭瓛，梁之宗室，擁衆來奔，心忌之，故遠散其衆，以巖東楊州刺史，瓛吳州刺史。使領軍任忠出守吳興郡，以襟帶州。使南平王嶷鎮江州，永嘉王彦鎮南徐州。尋召王赴明年元會，命緣江諸防船艦悉從王還都，威勢以示梁人之來者。由是江中無一鬥船，上流諸州兵皆阻楊素軍不得至。湘州刺史晉熙王叔文在職既久，得人和，上以其據有上流，陰忌之。自度素與羣臣少恩，恐不用，無可任者，乃擢施文慶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千，欲令西上，仍徵叔文還朝。文慶深喜其，然懼出外之後，執者持己短長，因進其黨沈客𡖖?以自代。未發間，人共掌機密。護軍將軍樊毅言於僕射袁憲曰：「京口、采石俱是要地，各須鋭兵五千，并出金翅百，緣江上下，以防。」憲及驃騎將軍蕭摩訶皆以然，乃與文武羣臣共議，請如毅策。施文慶恐無兵從己，廢其述職，而客𡖖?利文慶之任己得專權，俱言於朝曰：「必有論議，不假面陳，但作文啓，即通奏。」憲等以然。人齎啓入白帝曰：「此是常，邊城將帥足以當之。若出人船，必恐驚擾。」及隋軍臨江，間諜驟至，憲等殷勤奏請，至于再。文慶曰：「元會將逼，南郊之日，太多從，今若出兵，便廢闕。」帝曰：「今且出兵，若北邊無，因以水軍從郊，何不可。」曰：「如此則聲聞鄰境，便謂國弱。」後以貨動江總，總內之游說，帝重違其意，而迫羣官之請，乃令付外詳議。總抑憲等，由是議久不決。帝從容謂侍臣曰：「王氣在此。齊兵來，周師再來，無不摧敗。彼何者邪？」都官尚孔範曰：「長江天塹，古以限隔南北，今日虜軍豈能飛度邪？邊將欲作功勞，妄言急。臣每患官卑，虜若度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軍馬死，範曰：「此是我馬，何而死？」帝笑以然，故不深，奏伎、縱酒、賦詩不輟。
隋文帝開皇九年春正月乙丑朔，陳主朝會羣臣，霧四塞，入人鼻，皆辛酸。陳主昏睡，至哺時乃寤。是日，賀若弼自廣陵引兵濟江。先是，弼以老馬多買陳船而匿之，買弊船五六十艘，置於瀆內。陳人覘之，以內國無船。弼請緣江防人每交代之際，必集廣陵，於是列旗幟，營幕被野。陳人以隋兵至，急發兵。既知防人交代，其衆復散。後以常，不復設。使兵緣江時獵，人馬喧噪，故弼之濟江，陳人不覺。韓擒虎將五百人自横江宵濟采石，守者皆醉，遂克之。晉王廣帥軍屯六合鎮桃葉山。丙寅，采石戍主徐建馳啓告變。丁卯，召公𡖖?入議軍旅。戊辰，陳主下詔曰：「犬羊陵縱，侵竊郊畿，蜂蠆有毒，宜時掃定。朕當親御六師，廓清八表，內外並可戒嚴。」以驃騎將軍蕭摩訶、護軍將軍樊毅、中領軍魯廣逹並都督，司空司馬消難、湘州刺史施文慶並監軍。遣南豫州刺史樊猛帥舟師出白下，散騎常侍臯文奏將兵鎮南豫州。重立賞格，僧、尼、道士盡令執役。庚午，賀若弼攻拔京口，執南徐州刺史黃恪。弼軍令嚴肅，秋毫不犯。有軍士於民閒酤酒者，弼立斬之。所俘獲六千餘人，弼皆釋之，給糧勞遣，付以敕，令分道宣諭，於是所至風靡。樊猛在建康，其巡攝行南豫州。辛未，韓擒虎進攻姑孰，半日拔之，執巡及其家口。臯文奏敗還。江南父老素聞擒虎威信，來謁軍門者晝夜不絶。魯廣逹之世真在新蔡，與其弟世雄及所部降於擒虎，遣使致招廣逹。廣逹時屯建康，自劾，詣廷尉請罪，陳主慰勞之，加賜黃金，遣還營。樊猛與左衛將軍蔣元遜將青龍八十艘於白下遊弈，以禦六合兵。陳主以猛妻在隋軍，懼有異志，欲使鎮東將軍任忠代之，令蕭摩訶徐諭猛，猛不悅，陳主重其意而止。於是賀若弼自北道，韓擒虎自南道並進，緣江諸戍，望風盡走，弼分兵斷曲阿之衝而入。陳主命司徒豫章王叔英屯朝堂，蕭摩訶屯樂遊苑，樊毅屯耆闍寺，魯廣逹屯白土岡，忠武將軍孔範屯寶田寺。己卯，任忠自吳興入赴，仍屯朱雀門。辛未，賀若弼進據鍾山，頓白土岡之東。晉王廣遣總管杜彦與韓擒虎合軍，步騎萬，屯于新林。蘄州總管王世積以舟師出九江，破陳將紀瑱於蘄口。陳人駭，降者相繼。晉王廣上狀，帝悅，宴賜羣臣。時建康甲士尚十餘萬人，陳主素怯懦，不逹軍，唯晝夜啼泣。臺內處分，一以委施文慶。文慶既知諸將疾己，恐其有功，乃奏曰：「此等怏怏，素不伏官，迫此機，那可専信。」由是諸將凡有啓請，率皆不行。賀若弼之攻京口，蕭摩訶請將兵逆戰，陳主不許。及弼至鍾山，摩訶曰：「弼懸軍深入，壘塹未堅，出兵掩襲，可以必克。」不許。陳主召摩訶、任忠等於內殿議軍，忠曰：「兵法：客貴速戰，主貴持重。今國家足食足兵，宜固守臺城，緣淮立栅，北軍雖來，勿與交戰，分兵斷江路，無令彼信得通。給臣精兵一萬，金翅百艘，下江徑掩六合。彼軍必謂其度江將士已被俘獲，自然挫氣。淮南土人與臣舊相知悉，今聞臣往，必皆景從。臣復揚聲欲往徐州，斷彼路，則諸軍不擊自去。待春水既漲，上江周羅㬋等衆軍必沿流赴援，此良策。」陳主不能從。明日，欻然曰：「兵久不決，令人腹煩，可呼蕭郎一出擊之。」任忠叩頭苦請勿戰。孔範奏：「請作一決，當官勒石燕然。」陳主從之，謂摩訶曰：「公可我一決。」摩訶曰：「從來行陣，國身。今日之，兼妻。」陳主多出金帛賦諸軍以充賞。甲申，使魯廣逹陳於白土岡，居諸軍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範次之，蕭摩訶軍最在北。諸軍南北亘十里，首尾進退不相知。賀若弼將輕騎登山，望衆軍，因馳下，與所部七總管楊牙、員明等甲士凡八千，勒陳以待之。陳主通於蕭摩訶之妻，故摩訶初無戰意，唯魯廣逹以其徒力戰，與弼相當。隋師退走者數四，弼麾下死者百七十人，弼縱煙以自隱，窘而復振。陳兵得人頭，皆走獻陳主求賞。弼知其驕惰，更引兵趣孔範，範兵暫交即走，陳諸軍顧之，騎卒亂潰，不可復止，死者五千人。員明擒蕭摩訶送於弼，弼命牽斬之，摩訶顔色自若，乃釋而禮之。任忠馳入臺，陳主言敗狀，曰：「官好住，臣無所用力矣。」陳主與之金兩縢，使募人出戰，忠曰：「陛下唯當具舟楫，就上流衆軍，臣以死奉衛。」陳主信之，敕忠出部分，令宫人裝束以待之，怪其久不至。時韓擒虎自新林進軍，忠已帥數騎迎降於石岡。領軍蔡徵守朱雀航，聞擒虎將至，衆懼而潰。忠引擒虎軍直入朱雀門，陳人欲戰，忠揮之曰：「老夫尚降，諸君何！」衆皆散走。於是城內文武百司皆遁出，唯尚僕射袁憲在殿中，尚令江總等數人居省中。陳主謂袁憲曰：「我從來接遇𡖖?不勝餘人，今日但以追愧。非唯朕無德，亦是江東衣冠道盡。」陳主遑遽，將避匿，憲正色曰：「北兵之入，必無所犯。如此，陛下去欲安之？臣願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侯景故。」陳主不從，下榻馳去，曰：「鋒刃之下，未可交當，吾自有計。」從宫人十餘出後堂景陽殿，將自投于井，憲苦諫不從。後閤舍人夏侯公韻以身蔽井，陳主與爭，久之，乃得入。既而軍人窺井，呼之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驚其太重，及出，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沈后居處如常。太深年十五，閉閤而坐，舍人孔伯魚侍側。軍士叩閤而入，深安坐勞之曰：「戎旅在塗，不至勞。」軍士咸致敬焉。時陳人宗室王侯在建康者百餘人，陳主恐其變，皆召入，令屯朝堂，使豫章王叔英總督之，陰之。及臺城失守，相帥出降。賀若弼乘勝至樂游苑，魯廣逹猶督餘兵苦戰不息，所殺獲數百人。會日暮，乃解甲，面臺再拜慟哭，謂衆曰：「我身不能救國，負罪深矣！」士卒皆涕泣歔欷，遂就擒。諸門衛皆走，弼夜燒北掖門入。聞韓擒虎已得陳叔寶，呼視之，叔寶惶懼流汗股慓，向弼再拜。弼謂之曰：「國之君，當國之𡖖?，拜乃禮。入朝不失作命侯，無勞恐懼。」既而耻功在韓擒虎後，與擒虎相詢，挺刃而出。欲令蔡徵叔寶作降箋，命乘騾車己，不果。弼置叔寶於德教殿，以兵衛守。高熲先入建康，熲德弘晉王廣記室，廣使德弘馳詣熲所，令留張麗華。熲曰：「昔太公蒙面以斬妲己，今豈可留麗華！」乃斬之於青溪。德弘還報，廣變色曰：「昔人云「無德不報」，我必有以報高公矣。」由是恨熲。丙戍，晉王廣入建康，以施文慶受委不忠，曲謟佞以蔽耳目，沈客𡖖?重賦厚斂以悅其上，與太市令陽慧朗、刑法監徐析、尚都令史暨慧皆民害，斬於石闕下以謝吳。使高熲與元帥府記室裴矩收圖籍，封府庫，資財一無所取，天下皆稱廣以賢。矩，讓之之弟。廣以賀若弼先期決戰，違軍令，收以屬吏。上驛召之，詔廣曰：「平定江表，弼與韓擒虎之力。」賜物萬叚。賜弼與擒虎詔，美其功。開府儀同司王頒，僧辯之，夜，發陳高祖陵，焚骨取灰，投水而飲之。既而自縛，罪於晉王廣。廣以聞，上命赦之。詔陳高祖、世祖、高宗陵總給五户分守之。上遣使以陳亡告許善心，善心衰 服號哭於西階之下，藉草東向坐日，敕唁焉。明日，有詔就館，拜通直散騎常侍，賜衣一襲。善心哭盡哀，入房改服，復出北面立，垂泣再拜受詔。明日乃朝，伏泣於殿下，悲不能興。上顧左右曰：「我平陳國，唯獲此人。既能懷其舊君，即我之誠臣。」敕以本官直門下省。陳水軍都督周羅㬋與郢州刺史苟法尚守江夏，秦王俊督十六總管水陸十餘萬屯口，不得進，相持踰月。陳荆州刺史陳慧紀遣南康內史吕忠肅屯岐亭，據巫峽，於北岸鑿巖，綴鐵鎖條，横截上流，以遏隋船。忠肅竭其私財以充軍用。楊素、劉仁恩奮兵擊之，四十餘戰，忠肅守險力爭，隋兵死者五千餘人，陳人盡取其𤾁?以求功賞。既而隋師屢捷，獲陳之士卒，縱之。忠肅棄栅而遁，素徐去其鎖。忠肅復據荆門之延洲，素遣巴蜑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拍竿碎其十餘艦，遂破之，俘甲士千餘人，忠肅僅以身免。陳信州刺史顧覺屯安蜀城，棄城走。陳慧紀屯公安，悉燒其儲蓄，引兵東下，於是巴陵以東無復城守者。陳慧紀帥將士萬人，樓船千餘艘，沿江而下，欲入援建康，秦王俊軍所拒，不得前。是時陳晉熙王叔文罷湘、，還至巴州，慧紀推叔文盟主，而叔文已帥巴州刺史畢寶等致請降於俊，俊遣使迎勞之。會建康平，晉王廣命陳叔寶手招上江諸將，使樊毅詣周羅㬋，陳慧紀正業詣慧紀諭指。時諸城皆解甲，羅㬋乃與諸將臨日，放兵散，然後詣俊降，陳慧紀亦降，上江皆平。楊素下至口，與俊會。王世積在蘄口，聞陳已亡，移告諭江南諸郡，於是江州司馬黃偲棄城走，豫章等諸郡太守皆詣世積降。癸巳，詔遣使者巡撫陳州郡。月乙未，廢淮南行臺省。 陳吳州刺史蕭瓛能得物情，陳亡，吳人推瓛主。右衛將軍武川宇文述帥行軍總管元契、張默言等討之。落叢公燕榮以舟師自東海至，亦受述節度。陳永新侯陳君範自晉陵奔瓛，并軍拒述。述軍且至，瓛立栅於晉陵城東，留兵拒述，遣其將王褒守吳州，自義興入太湖，欲掩述後。述進破其栅，迴兵擊瓛，破之。遣兵别道襲吳州，王褒衣道士服棄城走。瓛以餘衆保包山，燕榮擊破之。瓛將左右數人匿民家，人所執。述進至奉公埭，陳東揚州刺史蕭巖以會稽降，與瓛皆送長安，斬之。楊素之下荆門，遣别將龐暉將兵略地，南至湘州。城中將士莫有固志，刻日請降。刺史岳陽王叔慎，年十八，置酒會文武僚吏。酒酣，叔慎歎曰：「君臣之義，盡於此乎！」長史謝基伏而流涕，湘州助防遂興侯正理在坐，乃起曰：「主辱臣死，諸軍獨非陳國之臣乎？今天下有難，實致命之秋。縱其無成，猶臣節，青門之外，有死不能。今日之機，不可猶豫，後應者斬！」衆咸許諾。乃刑牲結盟，仍遣人詐奉降於龐暉。暉信之，克期而入。叔慎伏甲待之，暉至，執之以徇，并其衆皆斬之。叔慎坐于射堂，招合士衆，數日之中，得五千人。衡陽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鄔居業皆請舉兵助之。隋所除湘州刺史薛胄將兵適至，與行軍總管劉仁恩共擊之。叔慎遣其將陳正理與樊通拒戰，兵敗。胄乘勝入城，擒叔慎。仁恩破鄔居業於横橋，亦擒之，俱送秦王俊，斬於口。嶺南未有所附，數郡共奉高涼郡太夫人洗氏主，號聖母，保境拒守。詔遣柱國韋洸等安撫嶺外，陳豫章太守徐璒據南康拒之，洸等不得進。晉王廣遣陳叔寶遺夫人，諭以國亡，使之隋。夫人集首領數千人，盡日慟哭，遣其孫馮魂帥衆迎洸。洸擊斬徐璒，入至廣州，說諭嶺南諸州皆定。表馮魂儀同司，冊洗氏宋康郡夫人。洸，夐之。衡州司馬任瑰勸都督王勇據嶺南，求陳氏孫，立以帝。勇不能用，以所部來降，瑰棄官去。瑰，忠之弟。於是陳國皆平，得州十，郡一百，縣四百。詔「建康城邑宫室並平蕩耕墾，更於石頭城置蔣州。晉王廣班師，留王韶鎮石頭，委以後。月己巳，陳叔寶與其王公百司發建康，詣長安，在路，五百里纍纍不絶。帝命權分長安士民宅以俟之，內外脩整，遣使迎勞，陳人至者如。夏四月辛亥，帝幸驪山，親勞旋師。乙巳，諸軍凱入，獻俘於太廟。陳叔寶及諸王侯將相并乘輿服御、天文圖籍等以次行列，仍以鐵騎圍之，從晉王廣、秦王俊入，列于廟廷。拜廣太尉，賜輅車、乘馬、衮冕之服、玄圭、白璧。丙午，帝坐廣陽門觀，引陳叔寶於前，及諸王十八人，司空司馬消難以下至尚郎凡百餘人。帝使納言宣詔勞之，次使內史令宣詔，責以「君臣不能相輔，乃至滅亡」。叔寶及其羣臣並愧懼伏地，屏息不能對，既而宥之。初，武元帝迎司馬消難，與消難結兄弟，情好甚篤，帝獨以叔父禮之。及平陳，消難至，特免死，配樂户，旬而免，猶以舊恩引，尋卒於家。魯廣逹追本朝淪覆，得疾不療，憤慨而卒。庚戍，帝御廣陽門宴將士，自門外夾道列布帛之積，逹于南郭，班賜各有差，凡用百餘萬叚。故陳之境內給復十年，餘州免其年租賦。樂安公元諧進曰：「陛下威德遠被，臣前請以突厥可汗候正，陳叔寶令史，今可用臣言矣。」帝曰：「朕平陳國，本以除逆，非欲誇誕。公之所奏，殊非朕心。突厥不知山川，何能警候？叔寶昏醉，寧堪驅使！」諧默然而退。辛酉，進楊素爵越公，以其玄感儀同司，玄奬清河郡公，賜物萬叚，粟萬石。命賀若弼登御坐，賜物八千叚，加位上柱國，進爵宋公。仍各加賜金寶及陳叔寶妹妾。賀若弼、韓擒虎爭功於帝前，弼曰：「臣在蔣山死戰，破其鋭卒，擒其驍將，震揚威武，遂平陳國。韓擒虎略不交陳，豈臣之比！」擒虎曰：「本奉明㫖，令臣與弼同時合勢以取僞都。弼乃敢先期，逢賊遂戰，致令將士死甚多。臣以輕騎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蠻奴，執陳叔寶，據其府庫，傾其巢穴。弼至夕方扣北掖門，臣啓關而納之。斯乃救罪不暇，安得與臣相比！」帝曰：「將俱上勳。」於是進擒虎位上柱國，賜物八千叚。有司劾擒虎放縱士卒，淫污陳宫，坐此不加爵邑。加高熲上柱國，進爵齊公，賜物九千叚。帝勞之曰：「公伐陳後，人言公反，朕已斬之。君臣道合，非青蠅所能閒。」帝從容命熲與賀若弼論平陳，熲曰：「賀若弼先獻十策，後於蔣山苦戰破賊。臣文吏耳，焉敢與將論功！」帝笑，嘉其有讓。帝之伐陳，使高熲問方略於上儀同司李德林，以授晉王廣。至是，帝賞其功，授柱國，封郡公，賞物千叚。已宣敕訖，或說高熲曰：「今功於李德林，諸將必當憤惋，且後世觀公有若虚行。」熲入言之，乃止。以秦王俊揚州總管四十四州諸軍，鎮廣陵。晉王廣還并州。晉王廣之戮陳五佞，未知都官尚孔範、散騎常侍王瑳王儀、御史中丞沈瓘之罪，故得免。及至長安，並露。乙未，帝暴其過惡，投之邊裔，以謝吳、越之人。瑳刻薄貪鄙，忌害才能；儀傾巧側媚，獻女以求親昵；瓘險慘苛酷，發言邪謟，故同罪焉。帝給賜陳叔寶甚厚，數得引，班同品。每預宴，恐致心，不奏吳音。後監守者奏言：「叔寶云：「既無秩位，每預朝集，願得一官號。」帝曰：「叔寶全無心肝。」監者言：「叔寶常醉，罕有醒時。」帝問：「飲酒幾何？」對曰：「與其弟日飲一石。」帝驚，使節其酒，既而曰：「任其性，不爾，何以過日！」帝以陳氏弟既多，恐其在京城非，乃分置邊州，給田業使生，歲時賜衣服以安全之。詔以陳尚令江總上開府儀同司，僕射袁憲、驃騎蕭摩訶、領軍任忠皆開府儀同司，吏部尚吳興姚察祕丞。上嘉袁憲雅操，下詔以江表稱首，授昌州刺史。聞陳散騎常侍袁元友數直言於陳叔寶，擢拜主爵侍郎。謂羣臣曰：「平陳之初，我悔不殺任蠻奴。受人榮禄，兼當重寄，不能横尸徇國，乃云無所用力，與弘演納肝何其遠！」帝周羅㬋，慰諭之，許以富貴。羅㬋垂泣對曰：「臣荷陳氏厚遇，本朝淪亡，無節可紀。得免於死，陛下之賜，何富貴之敢望！」賀若弼謂羅㬋曰：「聞公郢、提兵，即知揚州可得。王師利涉，果如所量。」羅㬋曰：「若得與公周旋，勝負未可知。」頃之，拜上儀同司。先是，陳裨將羊翔來降，伐陳之役，使鄉導，位至上開府儀同司，班在羅㬋上。韓擒虎於朝堂戲之曰：「不知機變，乃立在羊翔之下，能無愧乎？」羅㬋曰：「昔在江南，久承令問，謂公天下節士。今日所言，殊非所望。」擒虎有愧色。帝之責陳君臣，陳叔文獨欣然有得色，既而復上表自陳：「昔在巴州，已先送款，乞知此情，望異常例。」帝雖嫌其不忠，而欲懷柔江表，乃授叔文開府儀同司，拜宜州刺史。初，陳散騎常侍韋鼎聘于周，遇帝而異之，謂帝曰：「公當貴，貴則天下一家。歲一周天，老夫當委質於公。」及至德之初，鼎太府𡖖?，盡賣田宅。匠𡖖?毛彪問其故，鼎曰：「江東王氣盡於此矣。吾與爾當葬長安。」及陳平，上召鼎上儀同司。鼎，叡之孫。壬戍，詔曰：「今率土同，含生遂性，太平之法，方可流行。凡我臣民，澡身浴德，家家自脩，人人克念。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專行。禁衛九重之餘，鎮守四方之外，戎旅軍器，皆宜停罷。世路既夷，羣方無，武力之，俱可學經。民間甲仗，悉皆除毁。頒告天下，咸悉此意。」賀若弼撰其所畫策上之，謂御授平陳七策。帝弗省，曰：「公欲發揚我名，我不求名，公宜自載家傳。」弼位望隆重，兄弟並封郡公，刺史、列將，家之珍玩，不可勝計，婢妾曳羅綺者數百，時人榮之。其後突厥來朝，上謂之曰：「汝聞江南有陳國天乎？」對曰：「聞之。」上命左右引突厥詣韓擒虎前曰：「此是執得陳國天者。」擒虎厲色顧之，突厥惶恐，不敢仰視。右衛將軍龐晃等短高熲於上，上怒，皆黜之，親禮逾密。因謂熲曰：「獨孤公猶鏡，每被磨瑩，皎然益明。」初，熲父賔獨孤信僚佐，賜姓獨孤氏，故上常呼獨孤而不名。
十四年冬閏十月甲寅，詔以齊、梁、陳宗祀廢絶，命高仁英、蕭琮、陳叔寶以時脩祭，所須器物，有司給之。陳叔寶從帝登邙山，侍飲，賦詩曰：「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太平無以報，願上東封。」并表請封禪，帝優詔答之。它日，復侍宴，及出，帝目之曰：「此敗豈不由酒！以作詩之功，何如思安時？當賀若弼度京口，彼人密啓告急，叔寶飲酒，遂不之省。高熲至日，猶啓在床下，未開封。此誠可笑，蓋天亡之。昔符氏征伐所得國，皆榮貴其主，茍欲求名，不知違天命，與之官，乃違天。」
仁壽四年冬十一月壬，陳叔寶卒，贈將軍、長城縣公，謚曰煬。
隋易太
陳宣帝建十年春月甲，周禪位于隋王。隋王以太勇皇太，封雁門公廣晉王，俊秦王，秀越王，諒王。
隋文帝開皇十年。 初，上使太勇參決軍國政，時有損益，上皆納之。勇性寬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上性節儉，勇嘗文飾蜀鎧，上而不悅，戒之曰：「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長者。汝儲后，當以儉約先，乃能奉承宗廟。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時復觀之，以自警戒。恐汝以今日皇太之心，忘昔時之，故賜汝以我舊所帶刀一枚，并菹醬一合，汝昔作上士時常所食。若存記前，應知我心。」後遇冬至，百官皆詣勇，勇張樂受賀。上知之，問朝臣曰：「近聞至日內外百官相帥朝東宫，此何禮？」太常少𡖖?辛亶對曰：「於東宫乃賀，不得言朝。」上曰：「賀者正可數十人，隨情各去，何乃有司徵召，一時普集，太法服設樂以待之，可乎？」因下詔曰：「禮有等差，君臣不雜。皇太雖居上嗣，義君臣，而諸方岳牧，正冬朝賀，任土作貢，别上東宫，非典則，宜悉停斷。」自是恩寵始衰，漸生猜阻。勇多內寵，昭訓雲氏尤幸。其妃元氏無寵，遇心疾，日而薨。獨孤后意有佗故，甚責望勇。自是雲昭訓専內政，生長寧王儼、平原王裕、安成王筠。高良娣生安平生嶷、襄城王恪。王良媛生高陽王該、建安王韶。成姬生頴川王煚。後宫生孝實、孝範。后彌不平，頗遣人伺察，求勇過惡。晉王廣知之，彌自矯飾，唯與蕭妃居處，後庭有皆不育，后由是數稱廣賢。臣用者，廣皆傾心與交。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廣所，無貴賤，廣必與蕭妃迎門接引，設美饌，申以厚禮。婢僕往來者，無不稱其仁孝。上與后嘗幸其弟廣，悉屏匿美姬於别室，唯留老醜者，衣以縵綵，給左右，屏帳改用縑素，故絶樂器之絃，不令拂去塵埃。上之，以不好聲色，還宫以語侍臣，意甚喜，侍臣皆稱慶，由是愛之特異諸。上密令善相者來和徧視諸，對曰：「晉王眉上雙骨隆起，貴不可言。」上問上儀同司韋鼎：「我諸兒誰得嗣位？」對曰：「至尊、皇后所最愛者當與之，非臣敢預知。」上笑曰：「𡖖?不肯顯言邪？」晉王廣美姿儀，性敏慧，沈深嚴重，好學，善屬文，敬接朝士，禮極卑屈。由是聲名籍甚，冠於諸王。廣揚州總管，入朝，將還鎮，入宫辭后，伏地流涕，后亦泫然泣下。廣曰：「臣性識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愛東宫，恒蓄盛怒，欲加屠陷。每恐讒譖生於投杼，鴆毒遇於柸勺，是用勤憂積念，懼履危亡。后忿然曰：「晛地伐，漸不可耐。我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婦禮待之，專寵阿雲，使有如許豚犬。前新婦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窮治，何故復於汝發如此意？我在尚爾，我死後當魚肉汝乎！每思東宫竟無正嫡，至尊千秋萬歲之後，遣汝等兄弟向阿雲兒前再拜問訊，此是幾許苦痛邪！」廣拜，嗚咽不能止，后亦悲不自勝。自是后決意欲廢勇立廣矣。廣與安州總管宇文述素善，欲述近已奏壽州刺史。廣尤親任總管司馬張衡，衡廣畫奪宗之策。廣問計於述，述曰：「皇太失愛已久，令德不聞於天下。王仁孝著稱，才能蓋世，數經將領，頻有功，主上之與內宫，咸所鍾愛，四海之望，實王。然廢立者國家，處人父骨肉之閒，誠未易謀。然能移主上意者，唯楊素耳。素所與謀者，唯其弟約。述雅知約，請朝京師，與約相，共圖之。」廣悅，多齎金寶，資述入關。約時理少𡖖?，素凡有所，皆先籌於約而行之。述請約，盛陳器玩，與之酣暢，因而共博，每陽不勝，所齎金寶盡輸之。約所得既多，稍以謝述，述因曰：「此晉王之賜，令述與公歡樂耳。」約驚曰：「何爾？」述因通廣意，說之曰：「夫守正履道，固人臣之常致；反經合義，亦逹者之令圖。自古賢人君，莫不與時消息以避禍患。公之兄弟，功名蓋世，當塗用有年矣，朝臣足下家所屈辱者，可勝數哉！，儲后以所欲不行，每切齒於執政，公雖自結於人主，而欲危公者固亦多矣。主上一旦棄羣臣，公亦何以取庇？今皇太失愛於皇后，主上素有廢黜之心，此公所知。今若請立晉王，在賢兄之口耳。誠能因此時建功，王必永銘骨髓，斯則去累𡖉?之危，成太山之安。」約然之，因以白素。素聞之喜，撫掌曰：「吾之智思殊不及此，賴汝起予。」約知其計行，復謂素曰：「今皇后之言，上無不用，因機會早自結託，則長保榮禄，傳祚孫。兄若遲疑，一旦有變，令太用，恐禍至無日矣。」素從之。後數日，素入侍宴，微稱晉王孝悌恭儉，有類至尊，用此揣后意。后泣曰：「公言是。吾兒孝愛，每聞至尊及我遣內使到，必迎於境首，言及違離，未嘗不泣。其新婦亦可憐，我使婢去，常與之同寢共食。豈若晛地伐與阿雲對坐，終日酣宴，昵近人，疑阻骨肉。我所以益憐阿𡡉?者，常恐其潛殺之。素既知后意，因盛言太不才。后遂遺素金，使贊上廢立。勇頗知其謀，憂懼，計無所出，使新豐人王輔賢造諸猒勝。於後園作庶人村，室屋卑陋，勇時於中寢息，布衣草褥，冀以當之。上知勇不自安，在仁壽宫，使楊素觀勇所。素至東宫，偃息未入，勇束帶待之。素故久不進以激怒勇。勇銜之，形於言色。素還言：「勇怨望，恐有佗變，願深防察。」上聞素譖毁，甚疑之。后遣人伺覘東宫，纖介皆聞奏，因加誣飾以成其罪。上遂疏忌勇，乃於玄武門逹至德門量置候人，以伺動靜，皆隨奏聞。東宫宿衛之人，侍官以上，名籍悉令屬諸衛府，有勇健者咸屏去之。出左衛率蘇孝慈浙州刺史，勇愈不悅。太史令袁充言於上曰：「臣觀天文，皇太當廢。」上曰：「玄象久，羣臣不敢言耳。」充，君正之。晉王廣令督王府軍姑臧叚逹私賂東宫幸臣姬威，令伺太動靜，密告楊素。於是內外諠謗，過失日聞。叚逹因脅姬威曰：「東宫過失，主上皆知之矣，已奉密詔，定當廢立。君能告之，則富貴。」威許諾，即上告之。秋九月壬，上至自仁壽宫。翌日，御興殿，謂侍臣曰：「我新還京師，應開懷歡樂，不知何意，翻邑然愁苦。」吏部尚牛弘對曰：「臣等不稱職，故至尊憂勞。」上既數聞譖毁，疑朝臣悉知之，故於衆中發問，冀聞太之過。弘對旣失㫖，上因作色謂東宫官屬曰：「仁壽宫去此不遠，而令我每還京師，嚴仗衛，如入敵國。我下利，不解衣卧，昨夜欲近厠，故在後房，恐有警急，還移就前殿。豈非爾輩欲壞我家國邪！」於是執太左庶唐令則等數人付所司訊鞫，命楊素陳東宫狀以告近臣。素乃顯言之曰：「臣奉敕向京，令皇太檢校劉居士餘黨。太奉詔，作色奮厲，骨肉飛騰，語臣云：「居士黨盡伏法，遣我何處窮討？爾作右僕射，委寄不輕，自檢校之，何關我？」云：「昔不遂，我先被誅。今作太，竟乃令我不如諸弟，一以上，不得自遂。」因長歎回視云：「我覺身妨。」上曰：「此兒不堪承嗣久矣，皇后恒勸我廢之。我以布衣時所生，地復居長，望其漸改，隱忍至今。勇嘗指皇后侍兒謂人曰：「是皆我物。」此言幾許異。其婦初亡，我深疑其遇毒，嘗責之，勇即懟曰：「會殺元孝矩。」此欲害我而遷怒耳。」長寧初生，朕與皇后共抱養之，自懷彼此，連遣來索。且雲定興女在外私合而生，想此由來，何必是其體胤。昔晉太取屠家女，其兒即好屠割，今儻非類，便亂宗祏。我雖德慚堯、舜，終不以萬姓付不肖。我恒畏其加害，如防敵，今欲廢之，以安天下。」左衛將軍五原公元旻諫曰：「廢立，詔㫖若行，後悔無及。讒言罔極，惟陛下察之。」上不應，命姬威悉陳太罪惡。威對曰：「太由來與臣語，唯意在驕奢。且云：「若有諫者，正當斬之。不殺百許人，自然永息。」營起臺殿，四時不輟。前蘇孝慈解左衛率，太奮髯揚肘曰：「丈夫會當有一日，終不忘之，決當快意。」宫內所須，尚多執法不與，輒怒曰：「僕射以下，吾會戮一人，使知慢我之禍。」每云：「至尊惡我多側庶，高緯、陳叔寶豈孽乎？」嘗令師姥卜吉凶，語臣云：「至尊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上泫然曰：「誰非父母生，乃至於此！朕近覽齊，高歡縱其兒，不勝忿憤，安可效尤邪！」於是禁勇及諸，部分收其黨與。楊素舞文巧詆，鍜鍊以成其獄。居數日，有司承素意，奏元旻嘗曲於勇，情存附託。在仁壽宫，勇使所親裴弘以與旻，題云「勿令人」。上曰：「朕在仁壽宫，有纖介，東宫必知，疾於驛馬，怪之甚久，豈非此徒邪！」遣武士執旻於仗。右衛將軍元胄時當下直，不去，因奏曰：「臣向不下直者，防元旻耳。」上以旻及裴弘付獄。先是，勇老枯槐，問「此堪何用？」或對曰：「古槐尤宜取火。」時衛士皆佩火燧，勇命工造數千枝，欲以分賜左右，至是獲於庫。藥藏局貯艾數斛，素得之，以怪，以問姬威。威曰：「太此意别有所在。至尊在仁壽宫，太常飼馬千匹，云『徑往守城門，自然餓死』。」素以威言詰勇，勇不服，曰：「竊聞公家馬數萬匹，勇忝太，馬千匹乃是反乎！」素發東宫服翫似加琱飾者，悉陳之於庭，以示文武羣官，太之罪。上及皇后迭遣使責問勇，勇不服。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使者，驚曰：「得無殺我邪？」上戎服陳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於東面，諸親立於西面，引勇及諸列於殿庭，命內史侍郎薛道衡宣詔，廢勇及其男女王、公主者並庶人。勇再拜言曰：「臣當伏尸都市，將來鑒戒，幸蒙哀憐，得全性命。」言畢，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閔默。長寧王儼上表乞宿衛，辭情哀切，上覽之閔然。楊素進曰：「伏願聖心同於螫手，不宜復留意。」己巳，詔元旻、唐令則及太家令鄒文騰、左衛率司馬夏侯福、典膳監元淹、前吏部侍郎蕭寶、前主璽下士何竦並處斬，妻妾孫皆没官。車騎將軍榆林閻毗、東郡公崔君綽、游騎尉沈福寶、瀛州術士章仇太翼特免死，各杖一百，身及妻、資財田宅皆没官。副將作匠高龍叉、率更令晉文建、通直散騎侍郎元衡皆處盡。於是集羣官于廣陽門外，宣詔戮之。乃移勇於內史省，給五品料食，賜楊素物千叚，元胄、楊約並千叚，賞鞠勇之功。文林郎楊孝政上諫曰：「皇太人所誤，宜加訓誨，不宜廢黜。」上怒，撻其胸。初，雲昭訓父定興出入東宫無節，數進其奇服異器以求悅媚，左庶裴政屢諫，勇不聽。政謂定興曰：「公所不合法度。元妃暴薨，道路籍籍，此於太非令名。公宜自引退，不然，將及禍。」定興以告勇，勇益疏政，由是出襄州總管。唐令則勇所昵狎，每令以絃歌教內人。右庶劉行本責之曰：「庶當輔太以正道，何有取媚於房帷之間哉！」令則甚慚而不能改。時沛國劉臻、平原明克讓、魏郡陸爽，並以文學勇所親，行本怒其不能調護，每謂人曰：「𡖖?等止解讀耳。」夏侯福嘗於閤內與勇戲，福笑，聲聞於外。行本聞之，待其出，數之曰：「殿下寬容，賜汝顔色。汝何物人，敢褻慢！」因付執法者治之。數日，勇福致請，乃釋之。勇嘗得良馬，欲令行本乘而觀之，行本正色曰：「至尊置臣於庶，欲令輔導殿下，非殿下作弄臣。」勇慚而止。及勇敗，人已卒，上歎曰：「向使裴政、劉行本在，勇不至此。」勇嘗宴宫臣，唐令則自彈琵琶，歌嫵媚娘。洗馬李綱起白勇曰：「令則身宫𡖖?，職當調護，乃於廣座自比倡優，進淫聲，穢視聽。若上聞，令則罪在不測，豈不殿下之累邪！臣請速治其罪。」勇曰：「我欲樂耳，君勿多。」綱遂趨出。及勇廢，上召東宫官屬切責之，皆惶懼無敢對者。綱獨曰：「廢立，今文武臣皆知其不可而莫肯發言，臣何敢畏死，不一陛下正白言之乎！太性本中人，可與善，可與惡。曏使陛下擇正人輔之，足以嗣守鴻基。今乃以唐令則左庶，鄒文騰家令，人唯知以絃歌鷹犬娛悅太，安得不至於是邪！此乃陛下之過，非太之罪。」因伏地流涕嗚咽。上慘然良久曰：「李綱責我，非無理，然徒知其一，未知其。我擇汝宫臣，而勇不親任，雖更得正人，何益哉！」對曰：「臣之所以不被親任者，良由姦臣在側故。陛下但斬令則、文騰，更選賢才以輔太，安知臣之終疏棄！自古國家廢立冢嫡，鮮不傾危，願陛下深留聖思，無貽後悔。」上不悅，罷朝，左右皆之股栗。會尚右丞缺，有司請人，上指綱曰：「此佳右丞。」即用之。十一月戊，立晉王廣皇太。天下地震，太請降章服，宫官不稱臣。十月戊午，詔從之。以宇文述左衛率。始，太之謀奪宗，洪州總管郭衍預焉，由是徵衍左監門率。帝囚故太勇於東宫，付太廣掌之。勇自以廢非其罪，頻請上申冤，而廣遏之，不得聞。勇於是升樹叫，聲聞帝所，冀得引。楊素因言勇情志昏亂，癲鬼所着，不可復收。帝以然，卒不得。初，帝之克陳，天下皆以將太平。監察御史房彦謙私謂所親曰：「主上思刻而苛酷，太卑弱，諸王擅權，天下雖安，方憂危亂。其玄齡亦密言於彦謙曰：「主上本無功德，以詐取天下，諸皆驕奢不仁，必自相誅夷。今雖承平，其亡可翹足待。」
仁壽年。益州總管蜀王秀容貎，瑰偉有膽氣，好武藝。帝每謂獨孤后曰：「秀必以惡終，我在當無慮，至兄弟必反矣。」將軍劉噲之討西爨，帝令上開府儀同司楊武通將兵繼進，秀以嬖人萬智光武通行軍司馬。帝以秀任非其人，譴責之，因謂羣臣曰：「壞我法者，孫。譬如猛虎，物不能害，反毛間蠱所損食耳。」遂分秀所統。自長史元巖卒後，秀漸奢，僭造渾天儀，多捕山獠充宦者，車馬被服擬於乘輿。及太勇以讒廢，晉王廣太，秀意甚不平。太恐秀終後患，陰令楊素求其罪而譖之。上遂徵秀，秀猶豫，欲謝病不行。總管司馬源師諫，秀作色曰：「此自我家，何豫𡖖?？」師垂涕對曰：「師忝參府幕，敢不盡心。聖上有敕追王，已淹時月，今乃遷延未去。百姓不識王心，儻生異議，內外疑駭，發雷霆之詔，降一介之使，王何以自明？願王熟計之。」朝廷恐秀生變，七月，以原州總管獨孤楷益州總管，馳傳代之。楷至，秀猶未肯行，楷諷諭久之，乃就路。楷察秀有悔色，因勒兵。秀行四十餘里，將還襲楷，覘知有，乃止。 八月甲，皇后獨孤氏崩。太對上及宫人哀慟絶氣，若不勝喪者，其處私室，飲食言笑如平常。每朝令進鎰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鮓，置竹筩中，以蠟閉口，衣襆裹而納之。 冬閏十月，蜀王秀至長安，上之，不與語。明日，使使切讓之，秀謝罪，太、諸王流涕庭謝。上曰：「頃者秦王糜費財物，我以父道訓之。今秀蠹害生民，當以君道繩之。」於是付執法者。開府儀同司慶整諫曰：「庶人勇既廢，秦王已薨，陛下無多，何至如是！蜀王性甚耿介，今被重責，恐不自全。」上怒，欲斷其舌，因謂羣臣曰：「當斬秀於市以謝百姓。」乃令楊素等推治之。太陰作偶人，縳手釘心，枷鎖杻械，上及王姓名，仍云「請西岳慈父聖母神兵收楊堅、楊諒神魂，如此形狀，勿令散蕩」。密埋之華山下，楊素發之。云秀妄述圖讖，稱京師妖異，造蜀地徵祥，并作檄文，云「指期問罪」，置秀集中，俱以聞奏。上曰：「天下寧有是邪？」十月癸巳，廢秀庶人，幽之內侍省，不聽與妻相，唯給獠婢人驅使，連坐者百餘人。秀上表摧謝，且曰：「伏願慈恩，賜垂矜愍，殘息未盡之間，希與瓜相。請賜一穴，令骸骨有所。」瓜，其愛。上因下詔數其十罪，且曰：「我今不知楊堅、楊諒是汝何親？」後乃聽與其同處。初，楊素嘗以少譴敕送南臺，命治侍御史桞彧治之。素恃貴，坐彧牀，彧從外來之，於階下端笏整容，謂素曰：「奉敕治公之罪。」素遽下。彧據案而坐，立素於庭，辯詰狀。素由是銜之。蜀王秀嘗從彧求李文博所撰治道集，彧與之，秀遺彧奴婢十口。及秀得罪，素奏彧以內臣交通諸侯，除名民，配戍懷遠鎮。帝使司農𡖖?趙仲𡖖?往益州窮案秀，秀之賔客經過之處，仲𡖖?必深文致法，州縣長吏坐者太半。上以能，賞賜甚厚。久之，貝州長史裴肅遣使上，稱：「高熲以天挺良才，元勳佐命，衆所疾，以至廢棄。願陛下録其功，忘其過。庶人得罪已久，寧無革心！願陛下弘君父之慈，顧天性之義，各封國，觀其所。若能遷善，漸更增益；如或不悛，貶削非晚。今者自新之路永絶，愧悔之心莫，豈不哀哉！」奏，上謂楊素曰：「裴肅憂我家，此亦至誠。」於是徵肅入朝。太聞之，謂左庶張衡曰：「使勇自新，欲何？」衡曰：「觀肅之意，欲令如吳太伯、東海王耳。」肅至，上面諭以勇不可復收之意而罷遣之。肅，俠之。楊素弟約及從父文思、文紀、族父忌，並尚、列𡖖?，諸無汗馬之勞，位至柱國、刺史。廣營資産，自京師及諸方都會，邸店、碾磑、便利田宅，不可勝數。家僮數千，後庭妓妾曳綺羅者以千數。第宅華侈，制擬宫禁，親故吏布列清顯。既廢一太及一王，威權愈盛，朝臣有違忤者，或至誅夷，有附會及親戚，雖無才用，必加進擢。朝廷靡然，莫不畏附。敢與素抗而不撓者，獨柳彧及尚右丞李綱、理𡖖?梁毗而已。毗楊素專權，恐國患，乃上封曰：「臣聞臣無有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國。竊左僕射越國公素，幸遇愈重，權勢日隆，搢紳之徒，屬其視聽，忤意者嚴霜夏零，阿㫖者膏雨冬澍，榮枯由其脣吻，廢興候其指麾，所私皆非忠讜，所進咸是親戚，弟布列，兼州連縣。天下無，容息異圖；四海有虞，必禍始。夫姦臣擅命，有漸而來，王莽資之於積年，桓玄基之於易世，而卒殄祀，終傾晉祚。陛下若以素阿衡，臣恐其心未必伊尹。伏願揆鑒古今，量處置，俾洪基永固，率土幸甚。」奏，上怒，收毗繫獄，親詰之。毗極言：「素擅寵弄權，將領之處，殺戮無道。太及蜀王罪廢之日，百僚無不震悚，唯素揚眉奮肘，喜容色，利國家有以身幸。」上無以屈，乃釋之。其後上亦寖疏忌素，乃下敕曰：「僕射，國之宰輔，不可躬親細務，但五日一向省，評論。」外示優崇，實奪之權。素由是終仁壽之末，不復通判省。出楊約伊州刺史。素既被疏，吏部尚柳述益用，攝兵部尚，參掌機密，素由是惡之。
四年春正月甲，帝幸仁壽宫。乙丑，詔賞賜、支度，無巨細，並付皇太。夏四月乙卯，上不豫。六月庚申，赦天下。秋七月甲辰，上疾甚，卧與百僚辭訣，並握手歔欷。丁未，崩於寶殿。 初，文獻皇后旣崩，宣華夫人陳氏、容華夫人蔡氏皆有寵。陳氏，陳高宗之女；蔡氏，丹楊人。上寢疾於仁壽宫，尚左僕射楊素、兵部尚柳述、黃門侍郎元巖皆入閤侍疾，召皇太入居寶殿。太慮上有不諱，須預防擬，手自，封出問素。素條狀以報太。宫人誤送上所，上覽而恚。陳夫人平旦出更衣，太所逼，夫人拒之，得免，於上所。上怪其神色有異，問其故，夫人泫然曰：「太無禮。」上恚抵牀曰：「畜生何足付，獨孤誤我！」乃呼柳述、元巖曰：「召我兒。」述等將呼太，上曰：「勇。」述、巖出閤敕。楊素聞之，以白太，矯詔執述、巖繫理獄。追東宫兵士帖上臺宿衛，門禁出入，並取宇文述、郭衍節度。令右庶張衡入寢殿侍疾，盡遣後宫出就别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頗有異論。陳夫人與後宫聞變，相顧戰栗失色。晡後，太遣使者齎金合，帖紙於際，親署封字，以賜夫人。夫人之惶懼，以鴆毒，不敢發。使者促之，乃發，合中有同心結數枚，宫人咸悅，相謂曰：「得免死矣。」陳氏恚而却坐，不肯致謝，諸宫人共逼之，乃拜使者。其夜，蒸焉。乙卯，發喪，太即皇帝位。會伊州刺史楊約來朝，太遣約入長安，易留守者，矯稱高祖之詔，賜故太勇死，縊殺之。然後陳兵集衆，發高祖㓙問。焬帝聞之曰：「令兄之弟，果堪任。」追封勇房陵王，不置嗣。 王諒有寵於高祖，并州總管，自山以東至于滄海，南距黃河，五十州皆隸焉。特許以便宜從，不拘律令。諒自以所居天下精兵處，太勇以讒廢，居常怏怏。及蜀王秀得罪，尤不自安，陰蓄異圖，言於高祖，以突厥方彊，宜修武。於是發工役，繕治器械，招集亡命，左右私人殆將數萬。突厥嘗寇邊，高祖使諒禦之，突厥所敗，其所領將帥坐除解者八十餘人，皆配防嶺表。諒以其宿舊，奏請留之，高祖怒曰：「爾藩王，惟當敬依朝命，何得私論宿舊，廢國家憲法邪！嗟乎，爾一旦無我，或欲妄動，彼取爾如籠內鷄鶵耳，何用腹心！」王頍者，僧辨之，倜儻好奇略，諒咨議參軍；蕭摩訶，陳氏舊將。人俱不得志，每鬱鬱思亂，皆諒所親善，贊成其陰謀。會熒惑守東井，儀曹鄴人傅弈曉星歷，諒問之曰：「是何祥？」對曰：「天上東井，黃道所經，熒惑過之，乃其常理。若入地上井，則可怪耳。」諒不悅。及高祖崩，焬帝遣車騎將軍屈突通以高祖璽徴之。先是，高祖與諒密約：若璽召汝，敕字傍别加一點，與玉麟符合者，當就徵。及發無驗，諒知有變，詰通，通占對不屈，乃遣長安。諒遂發兵反。總管司馬安定皇甫誕切諫，諒不納。誕流涕曰：「竊料王兵資，非京師之敵，加以君臣位定，逆順勢殊，士馬雖精，難以取勝。一旦陷身叛逆，絓於刑，雖欲布衣，不可得。」諒怒，囚之。嵐州刺史喬鍾葵將赴諒，其司馬京兆陶模拒之曰：「王所圖不軌，公荷國厚恩，位方伯，當竭誠效命，豈得身厲階乎！」鍾葵失色曰：「司馬反邪！」臨之以兵，辭氣不撓，鍾葵義而釋之。軍吏曰：「若不斬模，無以壓衆心。」乃囚之。於是從諒反者凡十九州。王頍說諒曰：「王所部將吏家屬盡在關西，若用此等，則宜長驅深入，直據京都，所謂疾雷不及掩耳。若但欲割據舊齊之地，宜任東人。」諒不能決，乃兼用策，唱言楊素反，將誅之。總管府兵曹聞喜裴文安說諒曰：「井陘以西，在王掌握之內，山東士馬，亦我有，宜悉發之。分遣羸兵，屯守要害，仍令隨方略地，帥其精鋭，直入蒲津。文安請前鋒，王以軍繼後，風行雷擊，頓於霸上，咸陽以東，可指麾而定。」京師震擾，兵不暇集，上下相疑，羣情離駭，我陳兵號令，誰敢不從，旬日之間，可定矣。」諒悅。於是遣所署將軍余公理出太谷，趣河陽；將軍綦良出滏口，趣黎陽；將軍劉建出井陘，略燕、趙；柱國喬鍾葵出雁門。署文安柱國，與柱國紇單貴、王聃等直指京師。帝以右武衛將軍洛陽丘和蒲州刺史，鎮蒲津。諒簡精鋭數百騎，戴羃離，詐稱諒宫人還長安，門司弗覺，徑入蒲州，城中豪傑亦有應之者。丘和覺其變，踰城逃長安。蒲州長史勃海高義明、司馬北平榮毗皆反者所執。裴文安等未至蒲津百餘里，諒忽改圖，令紇單貴斷河橋，守蒲州，而召文安還。文安至，謂諒曰：「兵機詭速，本欲出其不意，王既不行，文安返，使彼計成，去矣。」諒不對。以王聃蒲州刺史，裴文安晉州刺史，薛粹絳州刺史，梁菩薩潞州刺史，韋道正韓州刺史，張伯英澤州刺史。代州總管天水李景發兵拒諒，諒遣其將劉暠襲景，景擊斬之。諒復遣喬鍾葵帥勁勇萬攻之。景戰士不過數千，加以城池不固，鍾葵所攻，崩毁相繼。景且戰且築，士卒皆殊死鬥，鍾葵屢敗。司馬馮孝慈、司法吕玉並驍勇善戰，儀同司侯莫陳乂多謀畫，工拒守之術，景知人可用，推誠任之，己無所關預，唯在閤持重，時撫循而已。楊素將輕騎五千襲王聃、紇單貴於蒲州，夜，至河際，收商賈船，得數百艘，船內多置草，踐之無聲，遂銜枚而濟。遲明，擊之，紇單貴敗走，聃懼，以城降。有詔徵素還。初，素將行，計日破賊，皆如所量。於是以素并州道行軍總管、河北道安撫使，帥衆數萬以討諒。諒之初起兵，妃兄豆盧毓府主簿，苦諫不從，私謂其弟懿曰：「吾匹馬朝，自得免禍，此乃身計，非國。不若且僞從之，徐伺其便。」毓勣之。毓兄顯州刺史賢言於帝曰：「臣弟毓素懷志節，必不從亂，但逼凶威，不能自遂。臣請從軍，與毓表裏，諒不足圖。」帝許之。賢密遣家人齎敕至毓所，與之計議。諒出城，將往介州，令毓與總管屬朱濤留守，毓謂濤曰：「王構逆，敗不旋踵，吾屬豈可坐受夷滅，孤負家國邪！當與鄉出兵拒之。」濤驚曰：「王以相付，何得有是語！」因拂衣而去，毓追斬之。出皇甫誕於獄，與之恊計，及開府儀同司宿勤武等閉城拒諒。部分未定，有人告諒，諒襲擊之。毓諒至，紿其衆曰：「此賊軍。」諒攻城南門，稽胡守南城，不識諒，射之，矢下如雨。諒移攻西門，守兵識諒，即開門納之。毓誕皆死。綦良攻慈州刺史上官政，不克，引兵攻行相州薛胄，不克，遂自滏口攻黎州，塞白馬津。余公理自行下河內，帝以右衛將軍史祥行軍總管，軍於河陰。祥謂軍吏曰：「余公理輕而無謀，恃衆而驕，不足破。」公理屯河陽，祥具舟南岸，公理聚兵當之，詳簡精鋭，於下流潛濟。公理聞之，引兵拒之，戰於須水，公理未成列，祥擊之，公理敗。祥東趣黎陽，綦良軍不戰而潰。祥，寧之。帝將發幽州兵，疑幽州總管竇抗有貳心，問可使取抗者於楊素，素薦前江州刺史勃海李雄，授上將軍，拜廣州刺史。以左領軍將軍長孫晟相州刺史，發山東兵與李雄共經略之。晟辭以男行布在諒所部，帝曰：「公體國之深，終不以兒害義。朕今相委，公其勿辭。」李雄馳至幽州，止傳舍，召募得千餘人。抗來詣雄，雄伏甲擒之。抗，榮定之。雄遂發幽州兵步騎萬，自井陘西擊諒。時劉建圍戍將京兆張祥於井陘，雄破建於抱犢山下，建遁去。李景被圍月餘，詔朔州刺史代人楊義臣救之。義臣帥馬步萬，夜出西陘，喬鍾葵悉衆拒之。義臣自以兵少，悉取軍中牛驢，得數千頭，復令兵數百人，人持一鼓，潛驅之，匿於澗谷閒。晡後，義臣復與鍾葵戰，兵初合，命驅牛驢者疾進，一時鳴鼓，塵埃漲天。鍾葵軍不知，以伏兵發，因而奔潰。義臣縱擊，破之。晉、絳、吕州皆諒城守，楊素各以千人縻之而去。諒遣其將趙開擁衆十餘萬，栅絶徑路，屯據高璧，布陳五十里。素令諸將以兵臨之，自引奇兵潛入霍山，緣崖谷而進。素營於谷口，自坐營外，使軍司入營，簡留百人守營。軍士憚北軍之彊，不欲出戰，多願守營，因爾致遲。素責所由，軍司具對。素即召所留百人出營，悉斬之。更令簡留，人皆無願留者。素乃引軍馳進，出北軍之北，直指其營，鳴鼓縱火。北軍不知所，自相蹂踐，殺數萬。諒所署介州刺史梁脩羅屯介休，聞素至，棄城走。諒聞趙開敗，懼，自將衆且十萬，拒素於蒿澤。會天雨，諒欲引軍還，王頍諫曰：「楊素懸軍深入，士馬疲弊，王以鋭卒自將擊之，其勢必克。」今望敵而退，示人以怯，沮戰士之心，益西軍之氣。願王勿還。」諒不從，退守清源。王頍謂其曰：「氣候殊不佳，兵必敗，汝可隨我。」楊素進擊諒，破之，擒蕭摩訶。諒退保晉陽，素進兵圍之，諒窮蹙請降，餘黨悉平。帝遣楊約齎手詔勞素。王頍將奔突厥，至山中，徑路斷絶，知必不免，謂其曰：「吾之計數，不減楊素，但坐言不從，遂至於此。不能坐受擒獲，以成豎名。吾死之後，汝慎勿過親故。」於是自殺，瘞之石窟中。其數日不得食，遂過其故人，竟所擒，并獲頍尸，梟於晉陽。羣臣奏王諒當死，帝不許，除名民，絶其屬籍，竟以幽死。諒所部吏民坐諒死徙者十餘萬家。初，高祖與獨孤后甚相愛重，誓無異生之，嘗謂羣臣曰：「前世天溺於嬖幸，嫡庶分爭，遂有廢立，或至亡國。朕旁無姬侍，五同母，可謂真兄弟，豈有此憂邪！」帝懲周室諸王微弱，故使諸分據鎮，專制方面，權侔帝室。及其晚節，父兄弟迭相猜忌，五皆不以壽終。
臣光曰：昔辛伯諗周桓公曰：「內寵並后，外寵貳政，嬖配嫡，都偶國，亂之本。」人主誠能慎此四者，亂何自生哉！「隋高祖徒知嫡庶之多爭，孤弱之易揺，曾不知勢鈞位逼，雖同産至親，不能無相傾奪。考諸辛伯之言，得其一而失其乎！
通鑑紀本末卷第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