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蜀通好
獻帝建安十年。 初，劉在荆州，周瑜、甘寧等數勸孫權取蜀。權遣使謂曰：「劉璋不武，不能自守，若使曹操得蜀，則荆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次取張魯，一統南方，雖有十操，無所憂。」報曰：「益州民富地險，劉璋雖弱，足以自守。今暴師於蜀、，轉運於萬里，欲使戰克攻取，舉不失利，此孫、吳所難。議者曹操失利於赤壁，謂其力屈，無復遠念。今操分天下已有其，將欲飲馬於滄海，觀兵於吳會，何肯守此坐須老乎？而同盟無故自相攻伐，借樞於操，使敵承其隙，非長計。且與璋託宗室，冀憑英靈以匡朝。今璋得罪於左右，獨悚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權不聽，遣孫瑜率水軍住夏口。不聽軍過，謂瑜曰：「汝欲取蜀，吾當被髮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使關羽屯江陵，張飛屯秭，諸葛亮據南郡，自住孱陵。權不得已，召瑜還。及西攻劉璋，權曰：「猾虜乃敢挾詐如此！」留關羽守江陵。魯肅與羽鄰界，羽數生疑貳，肅常以歡好撫之。及已得益州，權令中司馬諸葛瑾從求荆州諸郡，不許，曰：「吾方圖涼州，涼州定，乃盡以荆州相與耳。」權曰：「此假而不反，乃欲以虚辭引歲。」遂置長沙、零陵、桂陽郡長吏，關羽盡逐之。權怒，遣吕蒙督兵萬以取郡。蒙移長沙、桂陽，皆望風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劉聞之，自蜀親至公安，遣關羽爭郡。孫權進住陸口，諸軍節度，使魯肅將萬人屯益陽以拒羽，飛召吕蒙，使捨零陵急還助肅。蒙得，祕之，夜召諸將，授以方略。晨，當攻零陵，顧謂郝普故人南陽鄧玄之曰：「郝太聞世間有忠義，亦欲之，而不知時。今左將軍在中，夏侯淵所圍，關羽在南郡，至尊身自臨之，彼方首尾倒懸，救死不給，豈有餘力復營此哉！今吾計力度慮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後，身死何益於，而令百歲老母戴白受誅，豈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問，謂援可恃，故至於此耳。君可之，陳禍福。」玄之普，具宣蒙意。普懼而出降，蒙迎執其手，與俱下船，語畢，出示之，因拊手笑。普，知在公安而羽在益陽，慚恨入地。蒙留孫河，委以後，即日引軍赴益陽。魯肅欲與關羽會語，諸將疑恐有變，議不可往。肅曰：「今日之，宜相開譬。劉負國，是非未決，羽亦何敢重欲干命。」乃邀羽相，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諸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以不返郡，羽曰：「烏林之後，左將軍身在行閒，戮力破敵，豈得徒勞，無一塊土，而足下來欲收地邪？」肅曰：「不然。始與豫州覲於長阪，豫州之衆不當一校，計窮慮極，志埶摧弱，圖欲遠竄，望不及此。主上矜愍豫州之身無有處所，不愛土地士民之力，使有所庇蔭以濟其患，而豫州私獨飾情，愆德墮好。今已藉手於西州矣，欲翦并荆州之土，斯蓋凡夫所不忍行，而况整領人物之主乎！」羽無以答。會聞魏公操將攻中，劉懼失益州，使使求和於權。權令諸葛瑾報命，更尋盟好。遂分荆州，以湘水界，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權，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
十四年。 初，魯肅常勸孫權以曹操尚存，宜且撫輯關羽，與之同仇，不可失。及吕蒙代肅，屯陸口，以羽素驍雄，有兼并之心，且居國上流，其勢難久，密言於權曰：「今令征虜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將游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國家前據襄陽。如此，何憂於操，何賴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今不於彊壯時圖之，一旦僵仆，欲復陳力，其可得邪！」權曰：「今欲先取徐州，然後取羽，何如？」對曰：「今操遠在河北，撫集幽、冀，未暇東顧。徐土守兵，聞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騁，至尊今日取徐州，操後旬必求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易守。」權善之。權嘗其求昏於羽，羽駡其使，不許昏，權由是怒。及羽攻樊，關羽攻曹仁於樊，事見孫氏據江東。吕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兵，必恐蒙圖其後故。蒙常有病，乞分士衆還建業，以治疾名，羽聞之，必撤兵，盡赴襄陽。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虚，則南郡可下而羽可禽。」遂稱病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陰與圖計。蒙下至蕪湖，定威校尉陸遜謂蒙曰：「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不當可憂？」蒙曰：「誠如來言，然我病篤。」遜曰：「羽矜其驍氣，陵轢於人，始有功，意驕志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有相聞病，必益無。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至尊，宜好計。」蒙曰：「羽素勇猛，既難敵，且已據荆州，恩信行，兼始有功，膽勢益盛，未易圖。」蒙至都，權問：「誰可代𡖖?者？」蒙對曰：「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復是過。若用之，當令外自韜隱，內察形便，然後可克。」權乃召遜，拜偏將軍、右部督以代蒙。遜至陸口，與羽，稱其功美，深自謙抑，盡忠自託之意。羽意安，無復所嫌，稍撤兵以赴樊。遜具啓形狀，陳其可禽之要。羽得于禁等人馬數萬，糧食乏絶，擅取權湘關米。權聞之，遂發兵襲羽。權欲令征虜將軍孫皎與吕蒙左右部督，蒙曰：「若至尊以征虜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左右部督，督兵攻江陵，雖決於瑜，普自恃久將，且俱是督，遂共不睦，㡬敗國，此目前之戒。」權寤，謝蒙曰：「以𡖖?督，命皎後繼可。」魏王操之出中，使平寇將軍徐晃屯宛以助曹仁以攻羽。孫權牋與魏王操，請以討羽自效。及晃擊敗羽，羽遂撤圍退，然舟船猶據沔水，襄陽隔絶不通。吕蒙至尋陽，盡伏其精兵𦩷?𦪇?中，使白衣摇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羽所置江邊屯候，盡收縛之，是故羽不聞知。麋芳、傅士仁素皆嫌羽輕己，羽之出軍，芳、仁供給軍資不悉相及，羽言「還當治之」，芳、仁咸懼。於是蒙令故騎都尉虞翻說仁，陳成敗，仁得即降。翻謂蒙曰：「此譎兵，當將仁行，留兵城。」遂將仁至南郡。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開門出降。蒙入江陵，釋于禁之囚，得關羽及將士家屬，皆撫慰之，約令軍中不得干歷人家，有所求取。蒙旦暮使親近存恤耆老，問所不足，疾病者給醫藥，饑寒者賜衣糧。羽府藏財寶皆封閉以待權至。關羽聞南郡破，即走南還。羽數使人與吕蒙相聞，蒙輒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問，或手示信。羽人還，私相參訊，咸知家門無恙，待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鬥心。會權至江陵，荆州將吏悉皆附。十一月，中王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於遜。遜請金銀銅印以假授初附，擊蜀將詹晏等及秭姓擁兵者，皆破降之，前後斬獲招納凡數萬計。權以遜右䕶軍、鎮西將軍，進封婁侯，屯夷陵，守峽口。關羽自知孤窮，乃西保麥城。孫權使誘之，羽僞降，立幡旗象人於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纔十餘騎。權先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十月，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平於章鄉，斬之，遂定荆州。初，偏將軍吳郡全琮上疏陳關羽可取之計，權恐泄，寢而不答。及已禽羽，權置酒公安，顧謂琮曰：「君前陳此，孤雖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於是封琮陽華亭侯。
魏文帝黃初年六月，主耻關羽之没，將擊孫權。翊軍將軍趙雲曰：「國賊曹操，非孫權。若先滅魏，則權自服。今操身雖斃，丕篡盜，當因衆心，早圖關中，居河、渭上流以討凶逆，關東義士必裹糧策馬以迎王師。不應置魏，先與吳戰。兵埶一交，不得卒解，非策之上。」羣臣諫者甚衆，主皆不聽。廣處士秦宓陳天時必無利，坐下獄幽閉，然後貸出。初，車騎將軍張飛，雄壯威猛，亞於關羽。羽善待卒伍而驕於士夫，飛愛禮君而不恤軍人。主常戒飛曰：「𡖖?刑殺既過差，日鞭檛健兒而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飛猶不悛。主將伐孫權，飛當率兵萬人自閬中會江州。臨發，其帳下將張達、范彊殺飛，以其首順流犇孫權。主聞飛營都督有表，曰：「噫，飛死矣！」
陳壽評曰：關羽、張飛皆稱萬人之敵，世虎臣。羽報效曹公，飛義釋嚴顔，並有國士之風。然羽剛而自矜，飛暴而無恩，以短取敗，理數之常。
秋，七月，主自率諸軍擊孫權，權遣使求和於。南郡太守諸葛瑾遺主牋曰：「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荆州，孰與海內？俱應仇疾，誰當先後？若審此數，易於反掌矣。」主不聽。時或言瑾别遣親人與主相聞者，權曰：「孤與瑜有死生不易之誓，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瑜。」然謗言流聞於外，陸遜表明瑾必無此，宜有以散其意。權報曰：「瑜與孤從積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人，非道不行，非義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吳，孤嘗語瑜曰：「𡖖?與孔明同産，且弟隨兄，於義順，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從𡖖?者，孤當以解玄德，意自隨人耳。」瑜答孤言：「弟亮已失身於人，委質定分，義無心。弟之不留，猶瑾之不往。」其言足貫神明，今豈當有此乎！前得妄語文疏，即封示瑜，并手筆與之。孤與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間。知𡖖?意至，輒封來表以示瑜，使知𡖖?意。」主遣將軍吳班、馮習攻破權將李異、劉阿等於巫，進軍秭，兵四萬餘人。武陵蠻夷皆遣使往請兵。權以鎮西將軍陸遜都督、假節，督將軍朱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于丹、孫桓等五萬人拒之。 初，帝詔羣臣，令料劉當關羽出報孫權否。衆議咸云：「蜀國耳，名將唯羽。羽死軍破，國內憂懼，無緣復出。」侍中劉曄獨曰：「蜀雖陿弱，而之謀欲以威武自彊，埶必用衆以示有餘。且關羽與，義君臣，恩猶父，羽死不能興軍報敵，於終始之分不足矣。」
年春月，主自秭將進擊吳，治中從黃權諫曰：「吳人悍戰，而水軍沿流，進易退難，臣請先驅以當寇，陛下宜後鎮。」主不從，以權鎮北將軍，使督江北諸軍，自率諸將自江南緣山截嶺，軍於夷道猇亭。吳將皆欲迎擊之，陸遜曰：「舉軍東下，鋭氣始盛，且乘高守險，難可卒攻。攻之縱下，猶難盡克，若有不利，損我埶，非故。今但且奬厲將士，廣施方略，以觀其變。若此間是平原曠野，當恐有顛沛交逐之憂。今緣山行軍，埶不得展，自當罷於木石之間，徐制其敝耳。」諸將不解，以遜畏之，各懷憤恨。 夏五月，人自巫峽、建平連營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馮習督，張南前部督，自正月與吳相拒，至六月不決。王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吳將帥皆欲擊之。陸遜曰：「此必有譎，且觀之。」主知其計不行，乃引伏兵八千從谷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君擊班者，揣之必有巧故。」遜上疏於吳王曰：「夷陵要害，國之關限，雖易得，亦復易失。失之非徒損一郡之地，荆州可憂，今日爭之，當令必諧。干天常，不安窟穴，而敢自送。臣雖不材，憑奉威靈，以順討逆，破壞在近，無可憂者。臣初嫌之，水陸俱進，今反捨船就步，處處結營，察其布置，必無他變。伏願至尊高枕，不以念。」閏月，遜將進攻軍，諸將並曰：「攻當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守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已固守，擊之必無利矣。」遜曰：「是猾虜，更嘗多，其軍始集，思慮精専，未可干。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計不復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㧞之。一爾埶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斬張南、馮習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餘營。將杜路、劉寧等窮逼請降。主升馬鞌山，陳兵自繞，遜督促諸軍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萬數。主夜遁，驛人自擔，燒鐃鎧斷後，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尸骸塞江而下。主慚，恚曰：「吾乃陸遜所折辱，豈非天邪！」將軍義陽傅彤後殿，兵衆盡死，彤氣益烈。吳人諭之使降，彤駡曰：「吳狗，安有將軍而降者！」遂死之。從祭酒程畿溯江而退，衆曰：「後追將至，宜解舫輕行。」畿曰：「吾在軍，未習敵之走。」亦死之。初，吳安東中郎將孫桓别擊前鋒於夷道，所圍，求救於陸遜。遜曰：「未可。」諸將曰：「孫安東公族，圍已困，柰何不救？」遜曰：「安東得士衆心，城牢糧足，無可憂。待吾計展，欲不救安東，安東自解。」及方略施，果犇潰。桓後遜曰：「前實怨不救，定至今日，乃知調度自有方耳。」初，遜都督，諸將或討逆時舊將，或公室貴戚，各自矜恃，不相聽從。遜按劒曰：「劉天下知名，曹操所憚，今在境界，此彊對。諸君並荷國恩，當相輯睦，共剪此虜，上報所受，而不相順，何？僕雖生，受命主上，國家所以屈諸君使相承望者，以僕尺寸可稱，能忍辱負重故。各任其，豈復得辭。軍令有常，不可犯。」及至破，計多出遜，諸將乃服。吳王聞之曰：「公何以初不啓諸將違節度者邪？」對曰：「受恩深重，此諸將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國家所當與共克定者。臣竊慕相如、寇恂相下之義，以濟國。」王笑稱善，加遜輔國將軍，領荆州牧，改封江陵侯。初，諸葛亮與尚令灋正好尚不同，而以公義相取，亮每奇正智術。及主伐吳而敗，時正已卒，亮歎曰：「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東行；就使東行，必不傾危矣。」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謙等各競表言「必可禽，乞復攻之」。吳王以問陸遜，遜與朱然、駱統上言曰：「曹丕合士衆，外託助國討，內實有姦心，謹決計輒還。」初，帝聞兵樹栅連營七百餘里，謂羣臣曰：「不曉兵，豈有七百里營可以拒敵者乎？」「苞原隰險阻而軍者，敵所禽」，此兵忌。孫權上令至矣。」後七日，吳破到。 冬十一月，吳王使太中夫鄭泉聘于，太中夫宗瑋報之，吳、復通。
四年夏四月癸巳，主殂於永安。五月，太禪即位。秋八月，尚義陽鄧芝言於諸葛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即尊位，宜遣使重申吳好。」亮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問其人誰，亮曰：「即使君。」乃遣芝以中郎將脩好於吳。冬十月，芝至吳。時吳王猶未與魏絶，狐疑不時芝。芝乃自表請曰：「臣今來亦欲吳，非但蜀。」吳王之曰：「孤誠願與蜀和親，然恐蜀主幼弱，國埶偪，魏所乘，不自保全耳。」芝對曰：「吳、蜀國，四州之地，王命世之英，諸葛亮亦一時之傑。蜀有重險之固，吳有江之阻，合此長，共脣齒，進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王今若委質於魏，魏必上望王之入朝，下求太之內侍。若不從命，則奉辭伐叛，蜀亦順流可而進。如此，江南之地非復王之有。」吳王默然良久曰：「君言是。」遂絶魏，専與連和。
五年夏四月，吳王使輔義中郎將吳郡張温聘于，自是吳、蜀信使不絶。時所宜，吳王常令陸遜語諸葛亮。刻印置遜所，王每與主及諸葛亮，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便令改定，以印封之。復遣鄧芝聘于吳，吳王謂之曰：「若天下太平，主分治，不亦樂乎。」芝對曰：「天無日，土無王。如并魏之後，王未深識天命，君各茂其德，臣各盡其忠，將提枹鼓，則戰爭方始耳。」吳王笑曰：「君之誠𣢾?，乃當爾耶！」
明帝太和年夏四月，吳主使以並尊帝之議往告于，人以交之無益而名體弗順，宜顯明正義，絶其盟好。丞相亮曰：「權有僭逆之心久矣，國家所以略其釁情者，求掎角之援。今若加顯絶，讎我必深，更當移兵東戍，與之角力，須并其土，乃議中原。彼賢才尚多，將相輯穆，未可一朝定。頓兵相守，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筭之上者。昔孝文卑辭匈奴，先帝優與吳盟，皆應權通變，深思遠益，非若匹夫之忿者。今議者咸以權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已滿，無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權之不能越江，猶魏賊之不能渡，非力有餘而利不取。若軍致討，彼高當分裂其地以後規，下當略民廣境，示武於內，非端坐者。若就其不動而睦於我，我之北伐無東顧憂，河南之衆不得盡西，此之利，亦已深矣。權僭逆之罪，未宜明。」乃遣衛尉陳震使於吳，賀稱尊號。吳主與人盟，約中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屬吳，兖、冀、并、涼屬，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界。
諸葛亮出師平南中附。
魏文帝黃初四年春月，主病篤，命丞相亮輔太，以尚令李嚴副。主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若嗣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主詔敕太曰：「人五十不稱夭，吾年已六十有餘，何所復恨，但以𡖖?兄弟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而之，勿以善而不。惟賢惟德，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汝與丞相從，之如父。」夏四月癸巳，主殂於永安，謚曰昭烈。丞相亮奉喪還成都，以李嚴中都䕶，留鎮永安。五月，太禪即位，時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赦，改元建興。封丞相亮武鄉侯，領益州牧，政無巨細，咸決於亮。 亮嘗自校簿，主簿楊顒直入諫曰：「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請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執耕稼，婢典炊爨，雞主司晨，犬主吠盜，牛負重載，馬涉遠路，私業無曠，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飲食而已。忽一旦盡欲以身親其役，不復付任，勞其體力，此碎務，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智之不如奴婢雞狗哉？失家主之灋。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夫。」故丙吉不問横道死人而憂牛喘，陳平不肯知錢榖之數，云『自有主者』，彼誠達於位分之體。今明公治，乃躬自校簿，流汗終日，不亦勞乎！」亮謝之。 初，益州郡耆帥雍闓殺太守正昂，因士燮以求附於吳，執太守成都張裔以與吳，吳以闓永昌太守。永昌功曹吕凱、府丞王伉率吏士閉境拒守，闓不能進，使郡人孟獲誘扇諸夷，諸夷皆從之。牂柯太守朱褒、越嶲夷王高定皆叛應闓。諸葛亮以新遭喪，皆撫而不討，務農殖榖，閉關息民，民安食足而後用之。
六年春月，諸葛亮率衆討雍闓等，參軍馬謖送之數十里。亮曰：「雖共謀之歷年，今可更惠良規。」謖曰：「南中恃其險遠，不服久矣，雖今日破之，明日復反耳。今公方傾國北伐以彊賊，彼知官埶內虚，其叛亦速。若殄盡遺類以除後患，既非仁者之情，且不可倉卒。夫用兵之道，攻心上，攻城下；心戰上，兵戰下。願公服其心而已。」亮納其言。謖，良之弟。 秋七月，諸葛亮至南中，所在戰捷。亮由越嶲入，斬雍闓及高定。使庲降督益州李恢由益州入，門下督巴西馬忠由牂柯入，擊破諸縣，復與亮合。孟獲收闓餘衆以拒亮。獲素夷、所服，亮募生致之，既得，使觀於營陳之間，問曰：「此軍何如？」獲曰：「向者不知虚實，故敗。今蒙賜觀營陳，若秪如此，即定易勝耳。」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禽，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南人不復反矣。」亮遂至滇池。益州、永昌、牂柯、越嶲四郡皆平，亮即其渠率而用之，悉收其俊傑孟獲等以官屬，出其金、銀、丹、漆、耕牛、戰馬以給軍國之用。自是終亮之世，夷不復反。
七年，春正月，丞相亮欲出軍中，前將軍李嚴當知後，移屯江州，留䕶軍陳到駐永安，而統屬於嚴。
明帝太和元年春月，蜀丞相亮率諸軍北駐中，使長史張裔、參軍蔣琬統留府。臨發，上疏曰：「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宫中、府中，俱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灋。侍中、侍郎郭攸之、費褘、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宫中之，無，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衆議舉寵督。愚以營中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陳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人，此先所以興隆；親人，遠賢臣，此後所以傾頺。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侍中、尚、長史、參軍，此悉端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室之隆，可計日而待。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茍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顧臣於草廬之中，咨臣以當世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託付不效，以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奬率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姦凶，興復室，還于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褘允之任。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責攸之、褘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遂行，屯于沔北陽平石馬。亮辟廣太守姚伷掾，伷並進文武之士，亮稱之曰：「忠益者莫於進人，進人者各務其所尚。今姚掾並存剛柔，以廣文武之用，可謂博雅矣。願諸掾各希此，以屬其望。」帝聞諸葛亮在中，欲發兵就攻之，以問散騎常侍孫資。資曰：「昔武皇帝征南鄭，取張魯，陽平之役，危而後濟。自往拔出夏侯淵軍，數言「南鄭直天獄，中斜谷道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險，喜出淵軍之辭。，武皇帝聖於用兵，察蜀賊栖於山巖，視吳虜竄於江湖，皆撓而避之，不責將士之力，不爭一朝之忿，誠所謂勝而戰，知難而退。今若進軍就南鄭討亮，道既險阻，計用精兵及轉運、鎮守南方四州，遏禦水賊，凡用十五六萬人，必當復更有所發興，天下騷動，費力廣，此誠陛下所宜深慮。夫守戰之力，力役參倍。但以今日兵，分命將據諸要險，威足以震懾彊寇，鎮靜疆埸，將士虎睡，百姓無，數年之間，中國日盛，吳、蜀虜必自罷敝。」帝乃止。 六月，以司馬懿都督荆、豫州諸軍，率所領鎮宛。 初，孟達既文帝所寵，與桓階、夏侯尚親善。及文帝殂，階、尚皆卒，達心不自安。諸葛亮聞而誘之，達數與通，陰許蜀。達與魏興太守申儀有隙，儀密表告之。達聞之，惶懼，欲舉兵叛。司馬懿以慰解之，達猶豫未決，懿乃潜軍進討。諸將言達與吳、交通，宜觀望而後動。懿曰：「達無信義，此其相疑之時，當及其未定促決之。」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吳、各遣偏將向西城安橋、木闌塞以救達，懿分諸將以距之。初，達與亮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百里，聞吾舉，當表上天，比相反覆，一月間，則吾城已固，諸軍足辦。吾所在深險，司馬公必不自來，諸將來，吾無患矣。」及兵到，達告亮曰：「吾舉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年春正月，司馬懿攻新城，旬有六日，拔之，斬孟達。申儀久在魏興，擅承制刻印，多所假授。懿召而執之，于洛陽。 諸葛亮將入寇，與羣下謀之。丞相司馬魏延曰：「聞夏侯楙，主壻，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負糧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必棄城逃走，長安中惟御史、京兆太守耳。横門邸閣與散民之榖足周食。比東方相合聚，尚十許日，而公從斜谷來，亦足以達。如此，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亮以此危計，不如安從坦道，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故不用延計。亮揚聲由斜谷道取郿，使鎮東將軍趙雲、揚武將軍鄧芝疑軍，據箕谷。帝遣曹真都督關右諸軍軍郿，亮身率軍攻祁山，戎陳整齊，號令明肅。始，魏以昭烈既死，數歲寂然無聞，是以略無豫，而卒聞亮出，朝野恐懼。於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應亮，關中響震。朝臣未知計所出。帝曰：「亮阻山固，今者自來，正合兵致人之術，破亮必。」乃勒兵馬步騎五萬，遣右將軍張郃督之，西拒亮。丁未，帝行如長安。初，越嶲太守馬謖，才器過人，好論軍計，諸葛亮深加器異。昭烈臨終謂亮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用，君其察之。」亮猶謂不然，以謖參軍，每引談論，自晝達夜。及出軍祁山，亮不用舊將魏延、吳懿等先鋒，而以謖督諸軍在前，與張郃戰于街亭。謖違亮節度，舉措煩擾，舍水上山，不下據城。張郃絶其汲道，擊，破之，士卒離散。亮進無所據，乃拔西縣千餘家還中，收謖下獄，殺之。亮自臨祭，之流涕，撫其遺孤，恩若平生。蔣琬謂亮曰：「昔楚殺得臣，文公喜可知。天下未定而戮智計之士，豈不惜乎！」亮流涕曰：「孫武所以能制勝於天下者，用法明。是以揚干亂法，魏絳戮其僕。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復廢法，何用討賊邪！」謖之未敗，裨將軍巴西王平連規諫謖，謖不能用。及敗，衆盡星散，惟平所領千人鳴鼓自守。張郃疑其有伏兵，不往偪。於是平徐徐收合諸營遺迸，率將士而還。亮既誅馬謖及將軍李盛，奪將軍黃襲等兵，平特崇顯，加拜參軍，統五部兼當營，進位討寇將軍，封亭侯。亮上疏請自貶等，主以亮右將軍，行丞相。是時趙雲、鄧芝兵亦敗於箕谷，雲斂衆固守，故不，雲亦坐貶鎮軍將軍。亮問鄧芝曰：「街亭軍退，兵將不復相録；箕谷軍退，兵將初不相失，何故？」芝曰：「趙雲身自斷後，軍資什物，略無所棄，兵將無緣相失。」雲有軍資餘絹，亮使分賜將士，雲曰：「軍無利，何有賜？其物請悉入赤岸庫，須十月冬賜。」亮善之。或勸亮更發兵者，亮曰：「軍在祁山、箕谷，皆多於賊，而不破賊，乃賊所破，此病不在兵少，在一人耳。今欲减兵省將，明罰思過，校變通之道於將來。若不能然者，雖兵多何益！自今已後，諸有忠慮於國，但勤攻吾之闕，則可定，賊可死，功可蹻足而待矣。」於是考微勞，甄壯烈，引咎責躬，布所失於境內，厲兵講武，以後圖，戎士簡練，民忘其敗矣。亮之出祁山，天水參軍姜維詣亮降。亮美維膽智，辟倉曹掾，使典軍。曹真討安定等郡，皆平。真以諸葛亮懲於祁山，後必出從陳倉，乃使將軍郝昭等守陳倉，治其城。 冬，十一月，諸葛亮聞曹休敗，魏兵東下，關中虚弱，欲出兵擊魏，羣臣多以疑。亮上言於主曰：「先帝深慮，以、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託臣以討賊。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當知臣伐賊才弱敵彊，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臣非不自惜，顧王業不可偏全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而議者謂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務於東，兵灋乘勞，此進趨之時。謹陳其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羣疑滿腹，衆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遂并江東，此臣之未解。曹操智計殊絶於人，其用兵，髣髴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偪於黎陽，㡬敗伯山，殆死潼關，然後僞定一時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能，猶有此失，况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自臣到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羣、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皆數十年之內所糾合四方之精鋭，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分之，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今民窮兵疲而不可息，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虚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支久，此臣之未解六。夫難平者，。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將成。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毁敗，秭蹉跌，曹丕稱帝。凡如是，難可逆。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十月，亮引兵出散關，圍陳倉。陳倉已有，亮不能克。亮使郝昭鄉人靳詳於城外遥說昭，昭於樓上應之曰：「魏家科灋，𡖖?所練；我之人，𡖖?所知。我受國恩多而門户重，𡖖?無可言者，但有必死耳。𡖖?還謝諸葛，便可攻。」詳以昭語告亮，亮使詳重說昭，言「人兵不敵，無空自破滅。」昭謂詳曰：「前言已定矣，我識𡖖?耳，箭不識。」詳乃去。亮自以有衆數萬，而昭兵纔千餘人，度東救未能便到，乃進兵攻昭，起雲梯衝車以臨城。昭於是以火箭逆射其梯，梯然，梯上人皆燒死。昭以繩連石磨壓其衝車，衝車折。亮乃更井闌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塹，欲直攀城，昭於內築重牆。亮地突，欲踊出於城裏，昭於城內穿地横截之。晝夜相攻拒十餘日，曹真遣將軍費耀等救之。帝召張郃于方城，使擊亮。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問郃曰：「遟將軍到，亮得無已得陳倉乎？」郃知亮深入無榖，屈指計曰：「比臣到，亮已走矣。」郃晨夜進道，未至，亮糧盡，引去。將軍王雙追之，亮擊斬雙。詔賜郝昭爵關內侯。
年春，諸葛亮遣其將陳戒攻武都、陰平郡，雍州刺史郭淮引兵救之。亮自出至建威，淮退，亮遂拔郡以。主復策拜亮丞相。 十月，丞相亮徙府營於南山下原上，築城於沔陽，築樂城於成固。
四年秋七月，司馬曹真以「人數入寇，請由斜谷伐之，諸將數道並進，可以克。帝從之。詔將軍司馬懿溯水由西城入，與真會中。諸將或由午谷，或由武威入。司空陳羣諫曰：「太祖昔到陽平攻張魯，多收豆麥以益軍糧，魯未下而食猶乏。今既無所因，且斜谷阻險，難以進退，轉運必鈔截，多留兵守要，則損戰士，不可不熟慮。」帝從羣議。真復表從午道，羣陳其不便，并言軍用度之計。詔以羣議下真，真據之遂行。 八月，丞相亮聞魏兵至，次於成固赤坂以待之。召李嚴使將萬人赴中，表嚴豐江州都督，督軍典嚴後。會天雨十餘日，棧道斷絶，太尉華歆上疏曰：「陛下以聖德當成、康之隆，願先留心於治道，以征伐後。國者以民基，民以衣食本。使中國無飢寒之患，百姓無離上之心，則賊之釁可坐而待。」帝報曰：「賊憑恃山川，祖勞於前世，猶不克平，朕豈敢自多，謂必滅之哉！諸將以不一探取，無由自敝，是以觀兵以闚其釁。若天時未至，周武還師，乃前之鑒，朕敬不忘所戒。」少府楊阜上疏曰：「昔武王白魚入舟，君臣變色。動得吉瑞，猶尚憂懼，况有災異而不戰竦者哉！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諸軍始進，便有天雨之患，稽閡山險，已積日矣。轉運之勞，檐負之苦，所費已多，若有不繼，必違本圖。傳曰：「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徒使六軍困於山谷之閒，進無所略，退不得，非王兵之道。」散騎常侍王肅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此謂平塗之行軍者。况於深入阻險，鑿路而前，則其勞必相百。今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衆迫而不展，糧遠而難繼，實行軍者之忌。聞曹真發已踰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戰士悉作，是賊偏得以逸待勞，乃兵家之所憚。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濟，豈非所謂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兆民知上聖以水雨艱劇之故，休而息之，後日有釁，乘而用之，則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矣。」肅，朗之。九月，詔曹真等班師。 冬十月，丞相亮以蔣琬長史。亮數外出，琬常足食兵以相供給。亮每言：「公琰託志忠雅，當與吾共贊王業者。」
五年春月，丞相亮命李嚴以中都䕶署府。嚴更名「平」。亮率諸軍入寇，圍祁山，以木牛運。於是司馬曹真有疾，帝命司馬懿西屯長安，督將軍張郃、費曜、戴陵、郭淮等以禦之。 月，邵陵元侯曹真卒。 司馬懿使費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餘衆悉出，西救祁山。張郃欲分兵駐雍、郿，懿曰：「料前軍能獨當之者，將軍言是。若不能當而分前後，此楚之軍所以黥布禽。」遂進。亮分兵留攻祁山，自逆懿于上邽。郭淮、費曜等徼亮，亮破之，因芟刈其麥，與懿遇于上邽之東。懿斂軍依險，兵不得交，亮引還。懿等尋亮後，至于鹵城。張郃曰：「彼遠來逆我，請戰不得，謂我利在不戰，欲以長計制之。且祁山知軍已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於此，分奇兵，示出其後，不宜進前而不敢偪，坐失民望。今亮孤軍食少，亦行去矣。」懿不從，故尋亮。既至，登山掘營，不肯戰。賈栩、魏平數請戰，因曰：「公畏蜀如虎，柰天下笑何！」懿病之。諸將咸請戰。夏五月辛巳，懿乃使張郃攻無當監何平於南圍，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逆戰，魏兵敗，人獲甲首千人，還保營。六月，亮以糧盡退軍，司馬懿遣張郃追之。郃進至木門，與亮戰，蜀人乘高布伏，弓弩亂發，飛矢中郃右䣛而卒。 丞相亮之攻祁山，李平留後，主督運。會天霖雨，平恐運糧不繼，遣參軍狐忠、督軍成藩喻指，呼亮來還，亮承以退軍。平聞軍退，乃更陽驚，說「軍糧饒足，何以便？」欲殺督運岑述以解己不辦之責。表主，說「軍僞退，欲以誘賊與戰」。亮具出其前後手筆疏，本末違錯，平辭窮情竭，首謝罪負。於是亮表平前後過惡，免官，削爵土，徙梓潼郡。復以平豐中郎將，參軍。
青龍元年，諸葛亮勸農講武，作木牛流馬，運米集斜谷口，治斜谷邸閣，息民休士，年而後用之。
年春月，亮悉衆十萬由斜谷入寇，遣使約吳同時舉。 夏四月，諸葛亮至郿，軍於渭水之南。司馬懿引軍度渭，背水壘以拒之，謂諸將曰：「亮若出武功，依山而東，誠可憂；若西上五丈原，諸將無矣。」亮果屯五丈原。雍州刺史郭淮言於懿曰：「亮必爭北原，宜先據之。」議者多謂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連兵北山，隔絶隴道，揺盪民夷，此非國之利。」懿乃使淮屯北原。塹壘未成，兵至，淮逆擊，却之。亮以前者數出，皆以運糧不繼，使己志不伸，乃分兵屯田久駐之基，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閒，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 六月，帝使征蜀護軍秦朗督步騎萬助司馬懿禦諸葛亮，敕懿：「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彼進不得志，退無與戰，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走而追之，全勝之道。」 秋八月，司馬懿與諸葛亮相守百餘日，亮數挑戰，懿不出。亮乃遺懿巾幗婦人之服，懿怒，上表請戰。帝使衛尉辛毗杖節軍師以制之。護軍姜維謂亮曰：「辛佐治杖節而到，賊不復出矣。」亮曰：「彼本無戰情，所以固請戰者，以示武於其衆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茍能制吾，豈千里而請戰邪！」亮遣使者至懿軍，懿問其寢食及之煩簡，不問戎。使者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十已上，皆親覽焉，所噉食不至數升。」懿告人曰：「諸葛孔明食少煩，其能久乎！」亮病篤，主使尚僕射李福省侍，因咨以國家計。福至，與亮語已，别去，數日復還。亮曰：「孤知君還意，近日言語雖彌日，有所不盡，更來求決耳。公所問者，公琰其宜。」福謝：「前實失不咨請，如公百年後，誰可任者，故輒還耳。乞復請蔣琬之後，誰可任者？」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問其次，亮不答。是月，亮卒于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出，百姓犇告司馬懿，懿追之。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斂軍退，不敢偪。於是儀結陳而去，入谷然後發喪。百姓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聞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懿案行亮之營壘處所，歎曰：「天下奇才！」追至赤岸，不及而還。初，前軍師魏延勇猛過人，善飬士卒，每隨亮出，輒欲請兵萬人，與亮異道會于潼關，如韓信故，亮制而不許。延常謂亮怯，歎恨己才用之不盡。楊儀人幹敏，亮每出軍，儀常規畫分部，籌度糧榖，不稽思慮，斯須便，軍戎節度，取辦於儀。延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唯儀不假借延，延以至忿，有如水火。亮深惜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廢。費禕使吳，吳王醉，問禕曰：「楊儀、魏延，牧豎人，雖嘗有鳴吠之益於時務，然既已任之，勢不得輕。若一朝無諸葛亮，必禍亂矣。諸君憒憒，不知防慮於此，豈所謂貽厥孫謀乎！」禕對曰：「儀、延之不協，起於私忿耳，而無黥、韓難御之心。今方掃除彊賊，混一函夏，功以才成，業由才廣，若捨此不任，防其後患，是猶有風波而逆廢舟楫，非長計。」亮病困，與儀及司馬費禕、姜維等作身殁之後退軍節度，令延斷後，姜維次之，若延或不從命，軍便自發。亮卒，儀祕不發喪，令禕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雖亡，吾自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自當率諸軍擊賊，云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邪！且魏延何人，當楊儀所部勒，作斷後將乎！」自與禕共作行留部分，令禕手與己連名，告下諸將。禕紿延曰：「當君還解楊長史，長史文吏，稀更軍，必不違命。」禕出門，犇馬而去。延尋悔之，已不及矣。延遣人覘儀等，欲案亮成規，諸營相次引軍還。延怒，攙儀未發，率所領徑先南，所過燒絶閣道。延、儀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主以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琬、允咸保儀而疑延。儀等令槎山通道，晝夜兼行，亦繼延後。延先至，據南谷口，遣兵逆擊儀等。儀等令將軍何平於前禦延，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輩何敢乃爾！」延士衆知曲在延，莫用命，皆散。延獨與其數人逃亡，犇中，儀遣將馬岱追斬之，遂夷延族。蔣琬率宿衛諸營赴難北行，行數十里，延死問至，乃還。始，延欲殺儀等，冀時論以己代諸葛輔政，故不北降魏而南還擊儀，實無反意。諸軍還成都，赦，謚諸葛亮曰忠武侯。
吳侵淮南
魏明帝太和年夏五月，吳王使鄱陽太守周魴密求山中舊族名帥北方所聞知者，令譎挑揚州牧曹休。魴曰：「民帥醜，不足杖任，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親人齎牋以誘休，言被譴懼誅，欲以郡降北，求兵應接。」吳王許之。時頻有郎官詣魴，詰問諸，魴因詣郡門下，下髮謝。休聞之，率步騎十萬向皖以應魴。帝使司馬懿向江陵，賈逵向東關，道俱進。秋八月，吳王至晥，以陸遜都督，假黃鉞，親執鞭以之；以朱桓、全琮左右督，各督萬人以擊休。休知欺而恃其衆，欲遂與吳戰。朱桓言於吳王曰：「休本以親戚任，非智勇名將。今戰必敗，敗必走，走當由夾石、挂車。此兩道皆險阨，若以萬兵柴路，則彼衆可盡而休可生虜。臣請將所部以斷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勝長驅，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許、洛，此萬世一時，不可失。」權以問陸遜，遜以不可，乃止。尚蔣濟上疏曰：「休深入虜地，與權精兵對，而朱然等在上流乘休後，臣未其利。」前將軍滿寵上疏曰：「曹休雖明果而希用兵，今所從道，背湖旁江，易進難退，此兵之絓地。若入無彊口，宜深之。」寵表未報，休與陸遜戰於石亭。遜自中部，令朱桓、全琮左右翼，道俱進，衝休伏兵，因驅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萬餘，牛馬騾驢車乘萬兩，軍資器械略盡。初，休表求深入以應周魴，帝命賈逵引兵東與休合。逵曰：「賊無東關之，必并軍於晥，休深入與賊戰，必敗。」乃部署諸將，水陸並進，行百里，獲吳人，言休戰敗，吳遣兵斷夾石。諸將不知所出，或欲待後軍，逵曰：「休兵敗於外，路絶於內，進不能戰，退不得還，安危之機，不及終日。賊以軍無後繼，故至此。今疾進，出其不意，此所謂先人以奪其心，賊吾兵必走。若待後軍，賊已斷險，兵雖多，何益！」乃兼道進軍，多設旗鼓疑兵。吳人望逵軍，驚走，休乃得還。逵據夾石，以兵糧給休，休軍乃振。初，逵與休不善，及休敗，賴逵以免。 九月，長平壯侯曹休上謝罪，帝以宗室不問。休慚憤，疽發於背，庚，卒。帝以滿寵都督揚州以代之。
四年十月，吳主揚聲欲至合肥，征東將軍滿寵表召兖、豫諸軍皆集，吳尋退還，詔罷召兵。寵以今賊舉而還，非本意，此必欲僞退以罷吾兵，而倒還乘虚，掩不。表不罷兵。後十餘日，吳果更來，到合肥城，不克而還。
五年冬十月，吳主使中郎將孫布詐降以誘揚州刺史玉淩，吳主伏兵於阜陵以俟之。布遣人告陵云：「道遠不能自致，乞兵迎。」淩騰布，請兵馬迎之。征東將軍滿寵以必詐，不與兵，而淩作報曰：「知識邪正，欲避禍就順，去暴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計兵少則不足相衛，多則必遠聞。且先密計以成本志，臨時節度其宜。」會寵被入朝，敕留府長史：「若凌欲往迎，勿與兵。」凌於後索兵不得，乃單遣一督將步騎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擊，督將迸走，死過半。凌，允之兄。先是，凌表寵年過耽酒，不可居方任。帝將召寵，給中郭謀曰：「寵汝南太守、豫州刺史十餘年，有勳方岳，及鎮淮南，吳人憚之。若不如所表，將所闚。可令還朝，問以東方以察之。」帝從之。既至，體氣康彊，帝慰勞遣還。
六年十月，吳陸遜引兵向廬江，論者以宜速救之。滿寵曰：「廬江雖，將勁兵精，守則經時。賊舍船百里來，後尾空絶，不來尚欲誘致，今宜聽其遂進，但恐走不可及耳。」乃整軍趨楊宜口，吳人聞之，夜遁。是時吳人歲有來計。滿寵上疏曰：「合肥城南臨江湖，北遠壽春，賊攻圍之，得據水埶。官兵救之，當先破賊輩，然後圍乃得解。賊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難，宜移城內之兵，其西十里有奇險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引賊平地而掎其路，於計便。」護軍將軍蔣濟議以：「既示天下以弱，且望賊煙火而壞城，此未攻而自拔。一至於此，刼略無限，必淮北守。」帝未許。寵重表曰：「孫言：「兵者，詭道。」故能而示之不能，驕之以利，示之以懾，此形實不必相應。曰：「善動敵者形之。」今賊未至而移城却內，所謂形而誘之。引賊遠水，擇利而動，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矣。」尚趙咨以寵策長，詔遂報聽。
青龍元年， 吳主出兵欲圍新城，以其遠水，積十餘日不敢下船。滿寵謂諸將曰：「孫權得吾移城，必於其衆中有自之言。今舉來，欲要一切之功，雖不敢至，必當上岸耀兵以示有餘。」乃潜遣步騎六千，伏肥水隱處以待之。吳主果上岸耀兵，寵伏軍卒起擊之，斬首數百，或有赴水死者。吳主使全琮攻六安，亦不克。
年五月，吳主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衆號十萬。遣陸遜、諸葛瑾將萬餘人入江夏沔口，向襄陽；將軍孫韶、張承入淮，向廣陵、淮陰。六月，滿寵欲率諸軍救新城，殄夷將軍田豫曰：「賊悉衆舉，非圖利，欲質新城以致軍耳。宜聽使攻城，挫其鋭氣，不當與爭鋒。城不可拔，衆必罷怠，罷怠然後擊之，可克。若賊計，必不攻城，勢將自走。若便進兵，適入其計矣。」時東方吏士皆分休，寵表請中軍兵，并召所休將士，須集擊之。散騎常侍廣平劉邵議，以：「賊衆新至，心専氣鋭，寵以少人自戰其地，若便進擊，必不能制。寵請待兵，未有所失。以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騎千，先軍前發，揚聲進道，震曜形埶。騎到合肥，疏其行隊，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賊後，擬其路，要其糧道。賊聞軍來，騎斷其後，必震怖遁走，不戰自破矣。」帝從之。寵欲拔新城守，致賊壽春，帝不聽，曰：「昔光武遣兵據略揚，終以破隗囂。先帝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賊來輒破於城之下者，地有所必爭。縱權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諸將堅守，吾將自往征之，比至，恐權走。」秋七月壬寅，帝御龍舟東征。滿寵募壯士焚吳攻具，射殺吳主之弟泰。吳吏士多疾病，帝未至數百里，疑兵先至。吳主始謂帝不能出，聞軍至，遂遁。孫韶亦退。陸遜遣親人韓扁奉表詣吳主，邏者得之。諸葛瑾聞之甚懼，與遜云：「駕已還，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乾，宜當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奕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必當有以。」乃自來遜，遜曰：「賊知駕已還，無所復憂，得専力於吾。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自定以安之，施設變術，然後出耳。今便示退，賊當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魏人素憚遜名，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埶，步趨船，魏人不敢逼。行到白圍，託言往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斬獲千餘人而還。羣臣以司馬懿方與諸葛亮相守未解，車駕可西幸長安。帝曰：「權走，亮膽破，軍足以制之，吾無憂矣。」遂進軍至壽春，録諸將功，封賞各有差。
魏平遼東
魏明帝太和年。 初，公孫康卒，晃、淵等皆幼，官屬立其弟恭。恭劣弱，不能治國，淵既長，脅奪恭位，上言狀。侍中劉曄曰：「公孫氏時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則由海，陸則阻山，外連胡夷，絶遠難制。而世權日久，今若不誅，後必生患。若懷貳阻兵，然後致誅，於難。不如因其新立，有黨有仇，先其不意，以兵臨之，開設賞募，可不勞師而定。」帝不從，拜淵揚烈將軍、遼東太守。
六年秋九月，公孫淵陰懷貳心，數與吳通。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討之。散騎常侍蔣濟諫曰：「凡非相吞之國，不侵叛之臣，不宜輕伐。伐之而不能制，是驅使賊。故曰：「虎狼當路，不治狐狸。」先除害，害自已。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質，歲選計、孝，不乏職貢，議者先之。正使一舉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富，儻不如意，是結怨失信。」帝不聽。豫等往皆無功，詔令罷軍。
青龍元年春月，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奉表稱臣於吳，吳主悅，之赦。月，吳主遣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將兵萬人，金寶珍貨，九錫物，乘海授淵，封淵燕王。舉朝臣自顧雍以下皆諫，以「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但可遣吏兵護送舒、綜而已」。吳主不聽。張昭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志。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吳主反覆難昭，昭意彌切。吳主不能堪，按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宫則拜孤，出宫則拜君，孤之敬君，亦至矣，而數於衆中折孤，孤常恐失計。」昭孰視吳主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后臨崩，呼老臣於牀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吳主擲刀於地，與之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吳主恨之，土塞其門，昭於內以土封之。 夏，六月，公孫淵知吳遠難恃，乃斬張彌、許晏等首，傳送京師，悉没其兵資珍寶。冬，十月，詔拜淵司馬，封樂浪公。吳主聞之，怒曰：「朕年六十，世難易，靡所不嘗。近鼠所前却，令人氣踊如山。不自截鼠頭以擲于海，無顔復臨萬國。就令顛沛，不以恨。」陸遜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破操烏林，敗西陵，禽羽荆州。斯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猷。今不忍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臣聞之，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不懷細以害。彊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闚𨵦?，慼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之衆與馬，柰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尚僕射薛綜上疏曰：「昔元帝欲御樓船，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今遼東戎貊國，無城隍之固，禦之術，器械銖鈍，羊無政，往必禽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榖稼不殖，民習鞍馬，轉徙無常，卒聞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犇竄，一人匹馬，不可得，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加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間，人船異埶。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加以鬱霧冥其上，鹹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斯患，此不可。天生神聖，當乘時平亂，康此民物。今逆虜將滅，海內垂定，乃違必然之圖，尋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斯誠羣僚所以傾身側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選曹尚陸瑁上疏曰：「北寇與國，壤地連接，茍有閒隙，應機而至。夫所以越海求馬，曲意於淵者，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而更棄本追末，捐近治遠，忿以改規，激以動衆，斯乃猾虜所願聞，非吳之至計。兵家之術，以功役相疲，勞逸相待，得失之閒，所覺輒多。且沓渚去淵，道里尚遠，今到其岸，兵勢分，使彊者進取，次當守船，次運糧，行人雖多，難得悉用。加以單步負糧，經遠深入，賊地多馬，邀截無常。若淵徂詐，與北未絶，動衆之日，脣齒相濟。若實孑然無所憑賴，其畏怖遠迸，或難卒滅。後天誅稽於朔野，山虜承閒而起，恐非萬安之長慮。」吳主未許。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然其役皆在姦雄已除，天下無，從容廟堂之上，以餘議議之耳。至於中夏鼎沸，九域盤互之時，率須深根固本，愛力惜費，未有正於此時舍近治遠，以疲軍旅者。昔尉他叛逆，僭號稱帝，于時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文猶以遠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埸猶警，未宜以淵先。願陛下抑威任計，暫寧六師，潛神嘿規，以後圖，天下幸甚。」吳主乃止。
景初元年秋七月，公孫淵數對國中賔客出惡言。帝欲討之，以荆州刺史河東毌丘儉幽州刺史。儉上疏曰：「陛下即位已來，未有可。吳、蜀恃險，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無用之士克定遼東。」光祿夫衛臻曰：「儉所陳皆戰國細術，非王者之。吳頻歲稱兵，寇亂邊境，而猶按甲飬士，未果致討者，誠以百姓疲勞故。淵生長海表，相承世，外撫戎夷，內脩戰射，而儉欲以偏軍長驅，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帝不聽，使儉率諸軍及鮮卑、烏桓屯遼東南界，璽徴淵。淵遂發兵反，逆儉於遼隧。會天雨十餘日，遼水漲，儉與戰不利，引軍還右北平。淵因自立燕王，改元紹，置百官，遣使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以侵擾北方。
年春正月，帝召司馬懿於長安，使將兵四萬討遼東。議臣或以「四萬兵多，役費難供」。帝曰：「四千里征伐，雖云用奇，亦當任力，不當稍計役費。」帝謂懿曰：「公孫淵將何計以待君？」對曰：「淵棄城豫走，上計；據遼東拒軍，其次；坐守襄平，此成禽耳。」帝曰：「然則者何出？」對曰：「唯明智能審量彼我，乃豫有所割棄。此既非淵所及，謂今往孤遠，不能支久，必先拒遼水，遠守襄平。」帝曰：「還往㡬日？」對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休息，如此，一年足矣。」公孫淵聞之，復遣使稱臣，求救於吳。吳人欲戮其使，羊道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若魏伐不克而我軍遠赴，是恩結遐夷，義形萬里。若兵連不解，首尾離隔，則我虜其傍郡，驅略而，亦足以致天之罰，報雪曩矣。」吳主曰：「善。」乃勒兵，謂淵使曰：「請俟後問，當從簡，必與弟同休戚。」曰：「司馬懿所向無前，深弟憂之。」帝問於護軍將軍蔣濟曰：「孫權其救遼東乎？」濟曰：「彼知官己固，利不可得，深入則非力所及，淺入則勞而無獲。權雖弟在危，猶將不動，况異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此聲者，譎其行人，疑之於我，我之不克，冀其折節已耳。然沓渚之閒，去淵尚遠，若軍相守，不速決，則權之淺規，或得輕兵掩襲，未可測。」 六月，司馬懿軍至遼東。公孫淵使將軍卑衍、楊祚將步騎數萬屯遼隧，圍塹十餘里。諸將欲擊之，懿曰：「賊所以堅壁，欲老吾兵。今攻之，正墮其計。且賊衆在此，其巢窟空虚，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張旗幟，欲出其南，衍等盡鋭趣之。懿潛濟水，出其北，直趣襄平。衍等恐，引兵夜走。諸軍追至首山，淵復使衍等逆戰，懿擊，破之，遂進圍襄平。秋，七月，霖雨，遼水暴漲，運船自遼口徑至城下。雨月餘不止，平地水數尺。軍恐，欲移營。懿令軍中：「敢有言徙者斬！」都督令史張静犯令，斬之，軍中乃定。賊恃水，樵牧自若。諸將欲取之，懿皆不聽。司馬陳珪曰：「昔攻上庸，八部並進，晝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堅城，斬孟達。今者遠來而更安緩，愚竊惑焉。」懿曰：「孟達衆少而食支一年，將士四倍於達而糧不淹月，以一月圖一年，安可不速！以四擊一，正令失半而克，猶當之，是以不計死，與糧競。今賊衆我寡，賊飢我飽，水雨乃爾，功力不設，雖當促之，亦何所！自發京師，不憂賊攻，但恐賊走。今賊糧垂盡而圍落未合，掠其牛馬，抄其樵采，此故驅之走。夫兵者詭道，善因變。賊憑衆恃雨，故雖飢困，未肯束手，當示無能以安之。取利以驚之，非計。」朝廷聞師遇雨，咸欲罷兵。帝曰：「司馬懿臨危制變，禽淵可計日待。」雨霽，懿乃合圍，作土山地道，楯櫓鉤衝，晝夜攻之，矢石如雨。淵窘急，糧盡，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將楊祚等降。八月，淵使相國王建、御史夫柳甫請解圍却兵，當君臣面縳。懿命斬之，檄告淵曰：「楚、鄭列國，而鄭伯猶肉袒牽羊迎之。孤天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圍退舍，豈得禮邪？人老耄，傳言失指，已相斬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決者來。」淵復遣侍中衛演乞克日送任，懿謂演曰：「軍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惟有降與死耳。汝不肯面縛，此決就死，不須送任。」壬午，襄平潰，淵與脩將數百騎突圍東南走，兵急擊之，斬淵父於梁水之上。懿既入城，誅其公𡖖?以下及兵民七千餘人，築京觀。遼東、帶方、樂浪、玄莬四郡皆平。淵之將反，將軍綸直、賈範等苦諫，淵皆殺之。懿乃封直等之墓，顯其遺嗣，釋淵叔父恭之囚，中國人欲還舊鄉者，恣聽之。遂班師。初，淵兄晃恭任在洛陽，先淵未反，數陳其變，欲令國家討淵。及淵謀逆，帝不忍市斬，欲就獄殺之。廷尉高柔上疏曰：「臣竊聞晃先數自，陳淵禍萌，雖凶族，原心可恕。夫仲尼亮司馬牛之憂，祁奚明叔向之過，在昔之美義。臣以晃信有言，宜貸其死，茍自無言，便當市斬。今進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閉著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觀國，或疑此舉。」帝不聽，竟遣使齎金屑飲晃及其妻，賜以棺衣，𣩵?斂於宅。
明帝奢靡
魏明帝青龍年， 帝好土功，既作許昌宫，治洛陽宫，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高十餘丈，力役不已，農桑失業。司空陳羣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猶卑宫室而惡衣服，况今喪亂之後，人民至少，比文、景之時，不過一郡。加邊境有，將士勞苦，若有水旱之患，國家之深憂。昔劉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興費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今中國勞力，亦吳、蜀之所願。此安危之機，惟陛下慮之。帝答曰：「王業、宫室，亦宜並立。滅賊之後，但當罷守禦耳，豈可復興役邪！是固君之職，蕭何之略。」羣曰：「昔祖唯與項羽爭天下，羽已滅，宫室燒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高祖猶非其壯麗。今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辭，况乃天王，莫之敢違。前欲壞武庫，謂不可不壞；後欲置之，謂不可不置。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明帝欲起德陽殿，鍾離意諫，即用其言，後乃復作之。殿成，謂羣臣曰：「鍾離尚在，不得成此殿。」夫王者豈憚一臣，蓋百姓。今臣曾不能少凝聖聽，不及意遠矣。」帝乃之少有減省。帝耽于內寵，婦官秩石擬百官之數，自貴人以下至掖庭灑掃者，凡數千人。選女知可付信者六人，以女尚，使典省外奏，處當畫可。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文惜十家之資，不營臺之娛；去病慮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况今所損者，非惟百金之費，所憂者，非徒北狄之患乎！可粗成所營立，以充朝宴之儀。訖罷作者，使得就農。方平定，復可徐興。周禮，天后妃以下百十人，嬪嬙之儀，既已盛矣。竊聞後庭之數，或復過之，聖嗣不昌，殆皆由此。臣愚以可妙簡淑媛，以內官之數，其餘盡遣還家，且以育精養神，專靜寶。如此，則螽斯之徴，可庶而致矣。」帝報曰：「輒克昌言，佗復以聞。」帝欲平北芒，令於其上作臺觀，望孟津。衛尉辛毗諫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損費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禦之？」帝乃止。少府楊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業，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總觀季世放蕩之惡政。曩使桓、靈不廢高祖之灋度，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於何所施，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今吳、蜀未定，軍旅在外，諸所繕治，惟陛下務從約節。」帝優詔答之。阜復上疏曰：「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樂其業。及至殷、周，或堂崇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琁室、象廊，紂傾宫、鹿臺，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禍，秦始皇作阿房，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灋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深誡，而乃自暇自逸，惟宫臺是飾，必有顛覆危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墜于地。使臣身死有補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筆詔答。帝嘗著帽，被縹綾半袖，阜問帝曰：「此於禮何灋服？」帝默然不答。自是不灋服不以阜。阜上疏欲省宫人諸不幸者，乃召御府吏問後宫人數。吏守舊令，對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國家不與九𡖖?密，反與吏密乎！」帝愈嚴憚之。散騎常侍蔣濟上疏曰：「昔句踐養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彊齊，羸越滅勁吳。今敵彊盛，當身不除，百世之責。以陛下聖明神武之略，舍其緩者，専心討賊，臣以無難矣。」中侍郎東萊王基上疏曰：「臣聞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顔淵云：「東野之御，馬力盡矣，而求進不已，殆將敗矣。」今役勞苦，男女離曠，願陛下深察東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犇駟於未盡，節力役於未困。昔有天下，至孝文時，唯有同姓諸侯，而賈誼憂之曰：「置火積薪之下而寢其上，因謂之安。」今寇賊未殄，猛將擁兵，檢之則無以應敵，久之則難以遺後。當盛明之世，不務以除患，若孫不競，社稷之憂。使賈誼復起，必深切於曩時矣。」帝皆不聽。殿中監督役，擅收蘭臺令史，右僕射衛臻奏案之。詔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𡖖?推之何？」臻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惡其勤，誠以所益者，所墮者。臣每察校，類皆如此。若縱之，懼羣司將遂越職，以至陵夷。」尚涿郡孫禮固請罷役，帝詔曰：「欽納讜言。」促遣民作。監作者復奏留一月，有所成訖。禮徑至作所，不復重奏，稱詔罷民。帝奇其意而不責。帝雖不能盡用羣臣直諫之言，然皆優容之。秋七月，洛陽崇華殿災。帝問侍中領太史令泰山高堂隆曰：「此何咎？於禮寧有祈禳之義乎？」對曰：「易傳曰：「上不儉，下不節，孽火燒其室。」曰：「君高其臺，天火災。」此人君務飾宫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應之以旱，火從高殿起。詔問隆：「吾聞武帝時，柏梁災，而起宫殿以厭之，其義云何？」對曰：「夷越之巫所，非聖賢之明訓。五行志曰：「柏梁災，其後有江充巫蠱。」如志之言，越巫建章無所厭。今宜罷散民役，宫室之制，務從約節，清埽所災之處，不敢於此有所立作，則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財，非所以致符瑞而懷遠人。」 秋八月，詔復立崇華殿，更名曰九龍。通引榖水過九龍殿前，玉井綺欄，蟾蜍含受，神龍吐出。使博士扶風馬鈞作司南車，水轉百戲。陵霄闕始構，有鵲巢其上，帝以問高堂隆，對曰：「詩曰：「惟鵲有巢，惟鳩居之。」今興宫室，起陵霄闕，而鵲巢之，此宫未成，身不得居之象。天意若曰，宫室未成，將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夫天道無親，惟與善人，太戊、武丁睹災竦懼，故天降之福。今若休罷百役，增崇德政，則王可四，五帝可六，豈惟商宗轉禍福而已哉！」帝之動容。帝性嚴急，其督修宫室有稽限者，帝親召問，言猶在口，身首已分。散騎常侍、領祕監王肅上疏曰：「今宫室未就，作者四萬人。九龍可以安聖體，其內足以列六宫，惟泰極已前，功夫尚。願陛下取常食禀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選其丁壯，擇留萬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則莫不悅以即，勞而不怨矣。計一歲有百六十萬夫，亦不少。當一歲成者，聽且年。分遣其餘，使皆即農，無窮之計。夫信之於民，國家寶。前車駕當幸洛陽，發民營，有司命以營成而罷。既成，利其功力，不以時遣。有司徒營目前之利，不顧經國之體。臣愚以自今已後，儻復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以次有，寧使更發，無或失信。凡陛下臨時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然衆庶不知，謂倉卒，故願陛下下之於吏而暴其罪，鈞其死，無使污于宫掖而遠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氣絶而不續者，是以聖賢重之。昔文帝欲殺犯蹕者，廷尉張釋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傾。」臣以失其義，非忠臣所宜陳。廷尉者，天之吏，猶不可以失平，而天之身反可以惑謬乎？斯重於己而輕於君，不忠之甚，不可不察。
四年冬十月甲申，有星孛于辰，孛于東方。高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將營宫室，則宗廟先，廏庫次，居室後。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廟之制未如禮，而崇飾居室，士民失業。外人咸云：「宫人之用與軍國之費略齊。」民不堪命，皆有怨怒。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言天之賞罰，隨民言，順民心。夫采掾卑宫，唐、虞、禹之所以垂皇風；玉臺瓊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今宫室過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懇切之訓。當崇孝祗聳之禮，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隆數切諫，帝頗不悅。侍中盧毓進曰：「臣聞君明則臣直，古之聖王惟恐不聞其過，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帝乃解。毓，植之。
景初元年，徙長安鍾簴、橐佗、銅人、承露盤於洛陽。盤折，聲聞數十里。銅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發銅鑄銅人，號曰「翁仲」，列坐於司馬門外。鑄黃龍、鳳凰各一，龍高四丈，鳳高丈餘，置內殿前。起土山於芳林園西北陬，使公𡖖?羣僚皆負土，樹松、竹、雜木、善草於其上，捕山禽雜獸致其中。司徒軍議掾董尋上疏諫曰：「臣聞古之直士，盡言於國，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於桀、紂，劉輔譬趙后於人婢。天生忠直，雖白刃沸湯，往而不顧者，誠時主愛惜天下。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户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宫室狹，當廣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况乃作無益之物，黃龍、鳳凰、九龍、承露盤，此皆聖明之所不興，其功倍於殿舍。陛下既尊羣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綉，載以華輿，所以異於人。而使穿方舉土，面目垢黑，沾體塗足，衣冠鳥，毁國之光以崇無益，甚非謂。孔曰：「君使臣以禮，臣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何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臣死之後，累陛下矣。」將奏，沐浴以待命。帝曰：「董尋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尋，有詔勿問。高堂隆上疏曰：「今之人，好說秦、之奢靡以蕩聖心，求取亡國不度之器，勞役費損，以德政，非所以興禮樂之和，保神明之休。」帝不聽。隆上曰：「昔洪水滔天十載，堯、舜君臣南面而已。今無若時之急，而使公𡖖?夫並與厮徒共供役，聞之四夷，非嘉聲，垂之竹帛，非令名。今吳、蜀賊，非徒白地虜、聚邑之寇，乃僭號稱帝，欲與中國爭衡。今若有人來告，權、禪並脩德政，輕省租賦，動咨耆賢，遵禮度。陛下聞之，豈不惕然惡其如此，以難卒討滅而國憂乎！若使告者曰：「彼賊並無道，崇侈無度，役其士民，重其賦斂，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聞之，豈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難乎？茍如此，則可易心而度，義之數亦不遠矣。亡國之主自謂不亡，然後至於亡；賢聖之君自謂亡，然後至於不亡。今天下彫敝，民無儋石之儲，國無終年之畜，外有彊敵，六軍暴邊，內興土功，州郡騷動，若有寇警，則臣懼版築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將吏奉禄稍折減，方之於昔，五分居一；諸受休者絶禀賜，不應輸者今皆出半，此官入兼多於舊，其所出與參少於昔。而度支經用更每不足，牛肉賦，前後相繼。反而推之，凡此諸費，必有所在。且夫祿賜榖帛，人主所以惠飬吏民而之司命者，若今有廢，是奪其命矣。既得之而失之，此生怨之府。帝覽之，謂中監、令曰：「觀隆此奏，使朕懼哉！」尚衛覬上疏曰：「今議者多好悅耳，其言政治則比陛下於堯、舜，其言征伐則比虜於貍鼠。臣以不然。四海之內，分而，羣士陳力，各其主，是與六國分治無以異。當今千里無煙，遺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將遂凋敝，難可復振。武皇帝之時，後宫食不過一肉，衣不用錦繡，茵蓐不緣飾，器物無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遺福孫，此皆陛下之所覽。當今之務，宜君臣上下，計校府庫，量入出，猶恐不及，而工役不輟，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武信神仙之道，謂當得雲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掌以承高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武有求於露而猶尚非，陛下無求於露而空設之，不益於好而糜費功夫，誠皆聖慮所宜裁制。」時有詔録奪士女前已嫁吏民妻者，還以配士，聽以生口自贖，簡選其有姿色者內之掖庭。太舍人沛國張茂上諫曰：「陛下，天之，百姓吏民，亦陛下。今奪彼以與此，亦無以異於奪兄之妻妻弟，於父母之恩偏矣。詔聽得以生口年紀、顔色與妻相當者自代，故富者則傾家盡産，貧者舉假貣貰，貴買生口以贖其妻。縣官以配士名而實內之掖庭，其醜惡乃出與士。得婦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憂，或窮或愁，皆不得志。夫君有天下而不得萬姓之歡心者，鮮不危殆。且軍師在外數十萬人，一日之費非徒千金，舉天下之賦以奉此役，猶將不給，况復有宫庭非員無録之女，椒房母后之家，賞賜横與，內外交引，其費半軍。昔武帝掘地海，封土山，賴是時天下一，莫敢與爭者耳。自衰亂以來，四五十載，馬不捨鞍，士不釋甲，彊寇在疆，圖危魏室。陛下不戰戰業業，念崇節約，而乃奢靡是務，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後園建承露之盤，斯誠快耳目之觀，然亦足以騁寇讎之心矣。惜乎，舍堯、舜之節儉，而武之侈，臣竊陛下不取。」帝不聽。高堂隆疾篤，口占上疏曰：「曾有言曰：「人之將死，其言善。」臣寢疾有增無損，常恐奄忽，忠𣢾?不昭。臣之丹誠，願陛下少垂省覽。臣觀代之有天下，聖賢相承，歷數百載，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縱心極欲，皇天震怒，宗國墟。紂梟白旗，桀放鳴條，天之尊，湯、武有之，豈伊異人，皆明王之胄。黃初之際，天兆其戒，異類之鳥，育長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異，宜防鷹揚之臣於蕭牆之內。可選諸王，使君國典兵，往往棋跱，鎮撫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咏德政，則延期過歷；下有怨歎，則輟録授能。由此觀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獨陛下之天下。」帝手詔深慰勞之。未㡬而卒。陳壽評曰：「高堂隆學業脩明，志存匡君，因變陳戒，發於懇誠，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謂意過其通者與！」
司馬懿誅曹爽
魏明帝景初年。 初，太祖魏公，以贊令劉放、參軍孫資皆祕郎。文帝即位，更命祕曰中，以放監，資令，遂掌機密。帝即位，尤寵任，皆加侍中、光禄太夫，封本縣侯。是時帝親覽萬機，數興軍旅，腹心之任，皆人管之。每有，朝臣會議，常令決其是非，擇而行之。中護軍蔣濟上疏曰：「臣聞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蔽，古之至戒。往者臣秉，外內扇動，陛下卓然自覽萬機，莫不祗肅。夫臣非不忠，然威權在下，則衆心慢上，埶之常。陛下既已察之於臣，願無忘之於左右。左右忠正遠慮，未必賢於臣，至於便辟取合，或能工之。今外所言，輒云「中，雖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猶惑世俗。况實握要，日在目前，儻因疲倦之間，有所割制，衆臣其能推移於，即亦因時而向之。一有此端，私招朋援，臧否毁譽，必有所興，功負賞罰，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達，因微而入，緣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復猜覺。此宜聖智所當早聞，外以經意，則形際自。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適以聞。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公聽並觀，若有未盡於理，而物有未周於用，將改曲易調，遠與黃、唐角功，近昭武、文之績，豈牽近習而已哉！然人君不可悉任天下之，必當有所付。若委之一臣，自非周公旦之忠，管夷吾之公，則有弄機敗官之敝。當今柱石之士雖少，至於行稱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職，可並驅策，不使聖明之朝有専吏之名。」帝不聽。及寢疾，深念後，乃以武帝燕王宇將軍，與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等對輔政。爽，真之；肇，休之。帝少與燕王宇善，故以後屬之。劉放、孫資久典機任，獻、肇心內不平。殿中有鷄栖樹，人相謂曰：「此亦久矣，其能復幾！」放、資懼有後害，陰圖間之。燕王性恭良，陳誠固辭。帝引放、資入卧內，問曰：「燕王正爾？」對曰：「燕王實自知不堪任故耳。」帝曰：「誰可任者？」時惟曹爽獨在帝側，放、資因薦爽，且言宜召司馬懿與相參。帝曰：「爽堪其不？」爽流汗不能對。放躡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帝從放、資言，欲用爽、懿，既而中變，敕停前命。放、資復入說帝，帝從之。放曰：「宜手詔。」帝曰：「我困篤，不能。」放即上牀，執帝手强作之，遂齎出，言曰：「有詔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皆流涕而出。甲申，以曹爽將軍。帝嫌爽才弱，復拜尚孫禮將軍長史以佐之。是時司馬懿在汲，帝令給使辟邪齎手詔召之。先是，燕王帝畫計，以關中重，宜遣懿便道自軹關西還長安，已施行。懿斯須得詔，前後相違，疑京師有變，乃疾驅入朝。
年春正月，懿至，入，帝執其手曰：「吾以後屬君，君與曹爽輔少。死乃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無所復恨矣。」乃召齊、秦王以示懿，别指齊王芳謂懿曰：「此是，君諦視之，勿誤。」教齊王令前抱懿頸，懿頓首流涕。是日，立齊王皇太。帝尋殂。
孫盛論曰：聞之長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髮垂地，口吃少言，而沈毅好斷。初，諸公受遺輔導，帝皆以方任處之，政自己出。優禮臣，開容善直，雖犯顔極諫，無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偉。然不思建德垂風，不固維城之基，至使權偏據，社稷無衛，悲夫！
太即位，年八歲，赦。尊皇后曰皇太后。加曹爽、司馬懿侍中，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録尚。諸所興作宫室之役，皆以遺詔罷之。爽、懿各領兵千人更宿殿內。爽以懿年位素高，常父之，每咨訪，不敢専行。初，并州刺史東平畢軌及鄧颺、李勝、何晏、丁謐皆有才名，而急於富貴，趨時附埶，明帝惡其浮華，皆抑而不用。曹爽素與親善，及輔政，驟加引擢，以腹心。晏，進之孫；謐，斐之。晏等咸共推戴爽，以重權不可委之於人。丁謐爽畫策，使爽白天發詔，轉司馬懿太傅，外以名號尊之，內欲令尚奏先來由己，得制其輕重。爽從之。月丁丑，以司馬懿太傅，以爽弟羲中領軍，訓武衛將軍，彦散騎常侍、侍講，其餘諸弟皆以列侯侍從，出入禁闥，貴寵莫盛焉。爽太傅，禮貌雖存，而諸所興造，希復由之。爽徙吏部尚盧毓僕射，而以何晏代之，以鄧颺、丁謐尚，畢軌司隸校尉。晏等依埶用，附會者升進，違忤者罷退，內外望風，莫敢忤㫖。黃門侍郎傅嘏謂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靜而內躁，銛巧好利，不念務本，吾恐必先惑兄弟，仁人將遠而朝政廢矣。」晏等遂與嘏不平，因微免嘏官。出盧毓廷尉，畢軌復枉奏毓，免官。衆論多訟之，乃復以光禄勳。孫禮亮直不撓，爽心不便，出揚州刺史。
邵陵厲公正始四年冬十一月，宗室曹冏上曰：「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親親，必樹異姓以明賢賢。親親之道専用，則其漸微弱；賢賢之道偏任，則其敝刼奪。先聖知其然，故博求親疏而並用之，故能保其社稷，歷紀長久。今魏尊尊之灋雖明，親親之道未，或任而不重，或釋而不任。臣竊惟此，寢不安席，謹撰合所聞，論其成敗曰：昔夏、商、周歷世數十，而秦世而亡。何則？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制其民，故傾危而莫救。秦觀周之敝，以弱奪，於是廢五等之爵，立郡縣之官，內無宗以自毗輔，外無諸侯以藩衛。譬猶芟刈股肱，獨任胸腹，觀者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孫帝王萬世之業，豈不悖哉！故祖奮尺之劒，驅烏集之衆，五年之中，遂成帝業。何則？伐深根者難功，摧枯朽者易力，理埶然。監秦之失，封殖弟，及諸吕擅權，圖危劉氏，而天下所以不傾動者，徒以諸侯彊，磐石膠固故。然高祖封建，地過古制，故賈誼以「欲天下之治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文帝不從。至於孝景，猥用鼂錯之計，削黜諸侯，遂有七國之患。蓋兆發高帝，釁鍾文、景，由地之過制，急之不漸故。所謂「末必折，尾難掉」。尾同於體，猶或不從，况乎非體之尾，其可掉哉！武帝從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後，遂以陵夷，孫微弱，衣食租稅，不預政。至于哀、平，王氏秉權，假周公之，而田常之亂。宗室王侯，或乃之符命，頌莽恩德，豈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獨忠孝於惠、文之間，而叛逆於哀、平之際，徒權輕埶弱，不能有定耳。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擒王莽於已成，紹嗣於既絶，斯豈非宗之力？而曾不監秦之失策，襲周之舊制，至于桓、靈，閹宦用，君孤立於上，臣弄權於下。由是天下鼎沸，姦宄並爭，宗廟焚灰燼，宫室變榛藪。太祖皇帝龍飛鳳翔，掃除凶逆。魏之興，于今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睹前車之傾覆而不改於轍迹，弟王空虚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於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均匹夫，埶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磐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萬世之業。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弟曾無一人間厠其間，與相維制，非所以彊幹弱枝，萬一之虞。今之用賢，或超名都之主，或偏師之帥，而宗室有文者必限縣之宰，有武者必致百人之上，非所以勸進賢能、褒異宗室之禮。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以其扶之者衆。此言雖，可以譬。是以聖王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故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冏冀以此論感寤曹爽，爽不能用。」
八年月，日有食之。時尚何晏等朋附曹爽，好變改灋度。太尉蔣濟上疏曰：「昔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輔政，慎於其朋。夫國灋度，惟命世才乃能張其綱維以垂于後，豈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終無益於治，適足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率以清平，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 將軍爽用何晏、鄧颺、丁謐之謀，遷太后於永寧宫，専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太傅懿不能禁，與爽有隙。五月，懿始稱疾，不與政。
九年。將軍爽驕奢無度，飲食衣服擬於乘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私取先帝才人以𠆸?樂。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其黨何晏等縱酒其中。弟羲深以憂，數涕泣諫止之，爽不聽。爽兄弟數俱出遊，司農沛國桓範謂曰：「總萬機，典禁兵，不宜并出，若有閉城門，誰復內入者？」爽曰：「誰敢爾邪！」初，清河、平原爭界，八年不能決。冀州刺史孫禮請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時圖以決之。爽信清河之訴，云圖不可用。禮上疏自辨，辭頗剛㔹。爽怒，劾禮怨望，結刑五歲。久之，復并州刺史，往太傅懿，有忿色而無言。懿曰：「𡖖?得并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禮曰：「何明公言之乖！禮雖不德，豈以官位往意邪！本謂明公齊蹤伊、吕，匡輔魏室，上報明帝之託，下建萬世之勳。今社稷將危，天下兇兇，此禮之所以不悅。」因涕泣横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冬，河南尹李勝出荆州刺史，過辭太傅懿。懿令兩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進粥，懿不持杯而飲，粥皆流出霑胸。勝曰：「衆情謂明公舊風發動，何意尊體乃爾！」懿使聲氣纔屬，說：「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當屈并州，并州近邊，好之。恐不復相，以師、昭兄弟託。」勝曰：「當還忝本州，非并州。」懿乃錯亂其辭曰：「君方到并州？」勝復曰：「當忝荆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還本州，盛德壯烈，好建功勳。」勝退，告爽曰：「司馬公尸居餘氣，形神已離，不足慮矣。」他日，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復濟，令人愴然。」故爽等不復設。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於術數，請與相。十月丙戌，輅往詣晏，晏與之論易。時鄧颺在坐，謂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何？」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晏含笑贊之曰：「可謂要言不煩。」因謂輅曰：「試作一卦，知位當至公不？」問：「連夢青蠅數十，來集鼻上，驅之不去，何？」輅曰：「昔元、凱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今君侯位尊埶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衆，殆非心求福之道。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今青蠅臭惡而集之，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深思。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不履，然後公可至，青蠅可驅。」颺曰：「此老生之常譚。」輅曰：「夫老生者不生，常譚者不譚。」輅還邑舍，具以語其舅。舅責輅言太切至，輅曰：「與死人語，何所畏邪！」舅怒，以輅狂。 太傅懿陰與其中護軍師、散騎常侍昭謀誅曹爽。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帝謁高平陵，將軍爽與弟中領軍羲、武衛將軍訓、散騎常侍彦皆從。太傅懿以皇太后令，閉諸城門，勒兵據武庫，授兵出屯洛水浮橋。召司徒高柔假節行將軍，據爽營；太僕王觀行中領軍，據羲營。因奏爽罪惡於帝曰：「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念。臣言：「太祖、高祖亦屬臣以後，此自陛下所，無所憂苦。萬一有不如意，臣當以死奉明詔。」今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則專權，破壞諸營，盡據禁兵，羣官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易以私人，根據槃互，縱恣日甚。以黃門張當都監，伺察至尊，離間宫，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陛下便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詔陛下及臣升御牀之本意。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等皆以爽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候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臣輒力疾將兵屯洛水浮橋，伺察非常。」爽得懿奏，不通，迫窘不知所，留車駕宿伊水南，伐木鹿角，發屯田兵數千人以衛。懿使侍中高陽許允及尚陳泰說爽宜早自罪，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目謂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誓。泰，羣之。初，爽以桓範鄉里老宿，於九𡖖?中特禮之，然不甚親。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範，欲使行中領軍。範欲應命，其止之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範乃出，至平昌城門，城門已閉。門候司蕃，故範舉吏，範舉手中版以示之，矯曰：「有詔召我，𡖖?促開門。」蕃欲求詔，範呵之曰：「𡖖?非我故吏邪？何以敢爾！」乃開之。範出城，顧謂蕃曰：「太傅圖逆，𡖖?從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側。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範則智矣，然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範至，勸爽兄弟以天詣許昌，發四方兵以自輔。爽疑未決，範謂羲曰：「此昭然，𡖖?用讀何邪？於今日𡖖?等門户，求貧賤復可得乎！且匹夫質一人，尚欲望活，𡖖?與天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俱不言。範謂羲曰：「𡖖?别營近在闕南，洛陽典農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詣許昌，不過中宿，許昌别庫足相被假。所憂當在榖食，而司農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從。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範哭曰：「曹丹佳人，生汝兄弟，㹠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爽乃通懿奏，白帝下詔免己官，奉帝還宫。爽兄弟家，懿發洛陽吏卒圍守之，四角作高樓，令人在樓上察視爽兄弟舉動。爽挾彈到後園中，樓上人便唱言：「故將軍東南行！」爽愁悶不知計。戊戌，有司奏「黃門張當私以所擇才人與爽，疑有姦。」收當付廷尉考實，辭云：「爽與尚何晏、鄧颺、丁謐、司隸校尉畢軌、荆州刺史李勝等陰謀反逆，須月中發。」於是收爽、羲、訓、晏、颺、謐、軌、勝并桓範皆下獄，劾以逆不道，與張當俱夷族。初，爽之出，司馬魯芝留在府，聞有變，將營騎斫津門出赴爽。及爽解印綬將出，主簿楊綜止之曰：「公挾主握權，捨此以至東市乎？」有司奏收芝、綜治罪。太傅懿曰：「彼各其主，宥之。」頃之，以芝御史中丞，綜尚郎。魯芝將出，呼參軍辛敞欲與俱去。敞，毗之，其姊憲英太常羊耽妻，敞與之謀曰：「天在外，太傅閉城門，人云將不利國家，於可得爾乎？」憲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舉，不過以誅曹爽耳。」敞曰：「然則就乎？」憲英曰：「得無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敞曰：「然則敞可以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義。凡人在難，猶或恤之；人執鞭而棄其，不祥莫焉。且人任，人死，親昵之職，從衆而已。」敞遂出。定之後，敞歎曰：「吾不謀於姊，㡬不獲於義。」先是，爽辟王沈及泰山羊祜，沈勸祜應命，祜曰：「委質人，復何容易！」沈遂行。及爽敗，沈以故吏免，乃謂祜曰：「吾不忘𡖖?前語。」祜曰：「此非始慮所及。」爽從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無，其父文寧欲嫁之，令女刀截兩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誅，其家上絶昏，强迎以，復將嫁之。令女竊入寢室，引刀自斷其鼻。其家驚惋，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栖弱草耳，何至自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哉？」令女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保終，况今衰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乎！」司馬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字飬曹氏後。何晏等方用，自以一時才傑，人莫能及。晏嘗名士品目曰：「唯深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唯㡬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元是；惟神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其人。」蓋欲以神况諸己。選部郎劉陶，曄之，少有口辯，鄧颺之徒稱之以伊、吕。陶嘗謂傳玄曰：「仲尼不聖。何以知之？智者於羣愚，如弄一丸於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聖！」玄不復難，但語之曰：「天下之變無常，今𡖖?窮。」及曹爽敗，陶退居里舍，乃謝其言之過。管輅之舅謂輅曰：「爾前何以知何、鄧之敗？」輅曰：「鄧之行步，䈥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鬼躁。何之視候，則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鬼幽。者皆非遐福之象。」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尤好老、莊之，與夏侯玄、荀粲及山陽王弼之徒競清談，祖尚虚無，謂六經聖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夫爭慕效之，遂成風流，不可復制焉。
吳易太
魏邵陵厲公正始年五月，吳太登卒。
年春正月，吳主立其和太。 八月，吳主封霸魯王。霸，和母弟，寵愛崇特，與和無殊。尚僕射是儀領魯王傅，上疏諫曰：「臣竊以魯王天挺懿德，兼資文武，當今之宜，宜鎮四方，國藩輔，宣揚德美，廣耀威靈，乃國家之良規，海內所瞻望。且宫宜有降殺，以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四上吳主不聽。
六年春正月，吳太和與魯王同宫，禮秩如一。羣臣多以言，吳主乃命分宫别僚。由是有隙。衛將軍全琮遣其寄魯王，以告丞相陸遜。遜報曰：「弟茍有才，不憂不用，不宜私出以要榮利；若其不佳，終取禍。且聞宫勢敵，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寄果阿附魯王，輕交。太上御名。遜與琮曰：「𡖖?不師日磾而宿留阿寄，終足下門户致禍矣。」行既不納遜言，更以致隙。魯王曲意交結當時名士，偏將軍朱績以膽力稱，王自至其廨，就之坐，欲與結好，績下地住立，辭而不當。績，然之。於是自侍御、賔客，造端，仇黨疑貳，滋延臣，舉國中分。吳主聞之，假以精學，禁斷賔客往來。督軍使者羊道上疏曰：「聞明詔省奪宫衛，抑絶賔客，使四方禮敬不復得通，遠近悚然，失望。或謂宫不遵典式，就如所嫌，猶宜補察，密加斟酌，不使遠近得容異言。臣懼積疑成謗，久將宣流，而西北隅，去國不遠，將謂宫有不順之愆，不審陛下何以解之？」吳主長女魯班適左護軍全琮，少女虎適票騎將軍朱據。全公主與太母王夫人有隙，吳主欲立王夫人后，公主阻之，恐太立怨己，心不自安，數譛毁太。吳主寢疾，遣太禱於長沙桓王廟。太妃叔父張休居近廟，邀太過所居。全公主使人覘視，因言「太不在廟中，專就妃家計議」。言「王夫人上寢疾，有喜色」。吳主由是發怒，夫人以憂死，太寵益衰。魯王之黨楊竺、全寄、吳安、孫奇等共譛毁太，吳主惑焉。陸遜上疏諫曰：「太正統，宜有磐石之固。魯王藩臣，當使寵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四上，辭情危切。欲詣都，口陳嫡庶之義，吳主不悅。太常顧譚，遜之甥，亦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等級踰邈，如此則骨肉之恩全，覬覦之望絶。昔賈誼陳治安之計，論諸侯之埶，以埶重雖親必有逆節之累，埶輕，雖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親弟，不終饗國，失之於埶重；吳苪疏臣，傳祚長沙，得之於埶輕。昔文帝使慎夫人與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位，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義，陳人彘之戒，帝既悅懌，夫人亦悟。今臣所陳，非有所偏，誠欲以安太而便魯王。由是魯王與譚有隙。芍陂之役，譚弟承及張休皆有功，全琮端、緒與之爭功，譛承、休於吳主。吳主徙譚、承、休於交州，追賜休死。太太傅吾粲請使魯王出鎮夏口，出楊竺等不得令在京師，數以消息語陸遜。魯王與楊竺共譛之，吳主怒，收粲下獄，誅。數遣中使責問陸遜，遜憤恚而卒。其抗建武校尉，代領遜衆，送葬東還。吳主以楊竺所白遜十問抗，抗條陳，吳主意乃稍解。
嘉平年。 初，會稽潘夫人有寵於吳主，生少亮，吳主愛之。全公主既與太和有隙，欲豫自結，數稱亮美，以其夫之兄尚女妻之。吳主以魯王霸結朋黨以害其兄，心亦惡之，謂侍中孫峻曰：「弟不睦，臣下分部，將有袁氏之敗，天下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亂乎！」遂有廢和立亮之意，然猶沈吟者歷年。峻，靜之曾孫。秋，吳主遂幽太和。票騎將軍朱據諫曰：「太，國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心。昔晉獻用驪姬而申生不存，武信江充而戾太冤死，臣竊懼太不堪其憂，雖立思之宫，無所復及矣。」吳主不聽。據與尚僕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縳，連日詣闕請和。吳主登白爵觀，甚惡之，敕據、晃等「無怱怱」。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各上切諫，據、晃亦固諫不已。吳主怒，族誅正、象。牽據、晃入殿，據、晃猶口諫，叩頭流血，辭氣不撓。吳主杖之各一百，左遷據新都郡丞，晃斥田里。羣司坐諫誅放者以十數。遂廢太和庶人，徙故鄣。賜魯王霸死。殺楊竺，流其尸於江。誅全寄、吳安、孫奇，皆以其黨霸譛和故。初，楊竺少獲聲名，而陸遜謂之終敗，勸竺兄穆令與之别族。及竺敗，穆以數諫戒竺，得免死。朱據未至官，中令孫弘以詔追賜死。 冬十一月，吳主立亮太。
年夏五月，吳主立潘夫人皇后。 吳主頗寤太和之無罪， 冬十一月，吳主祀南郊還，得風疾，欲召和還，全公主及侍中孫峻、中令孫弘固爭之，乃止。
四年春正月，吳主立故太和南陽王，使居長沙；仲姬奮齊王，居武昌；王夫人休琅邪王，居虎林。 吳潘后性剛戾，吳主疾病，后使人問孫弘以吕后稱
制故，左右不勝其虐，伺其昏睡，縊殺之，託言中惡。後泄，坐死者六七人。 夏四月，吳主殂，太亮即位。太傅恪不欲諸王處濱江兵馬之地，乃徙齊王奮於豫章，琅邪王休於丹陽。奮不肯徙，數越灋度。恪牋以遺奮曰：「帝王之尊，與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仇讎有善，不得不舉，親戚有惡，不得不誅，所以承天理物，先國後身，蓋聖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昔初興，多王弟，至於太彊，輒不軌，上則㡬危社稷，下則骨肉相殘，其後懲戒，以諱。自光武以來，諸王有制，惟得自娱於宫內，不得臨民干與政，其與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則前世得失之騐。行皇帝覽古戒今，防牙遏萌，慮於千載，是以寢疾之日，分遣諸王，各早就國，詔策勤渠，科禁嚴峻，其所戒敕，無所不至，誠欲上安宗廟，下全諸王，使百世相承，無凶國害家之悔。王宜上推太伯順父之志，中念河間獻王、東海王彊恭順之節，下存前世驕恣荒亂之王，以警戒。而聞頃至武昌以來，多違詔敕，不拘制度，擅發諸將兵治護宫室。左右常從有罪過者，當以表聞，公付有司，而擅私殺，不明白。中楊融親受詔敕，所當恭肅，乃云：「正自不聽禁，當如我何？」聞此之日，驚怪，莫不寒心。里語曰：「明鑑所以照形，古所以知今。」王宜深以魯王戒，改易其行，戰戰兢兢，盡禮朝廷，如此則無求不得。若棄忘先帝灋教，懷輕慢之心，臣下寧負王，不敢負先帝遺詔；寧王所怨疾，豈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詔敕不行於藩臣邪？向使魯王早納忠直之言，懷驚懼之慮，則享祚無窮，豈有滅亡之禍哉！夫良藥苦口，唯病者能甘之；忠言逆耳，唯達者能受之。今者恪等慺慺，欲王除危殆於萌牙，廣德慶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願蒙思。」王得牋懼，遂移南昌。
五年冬十月，孫峻殺諸葛恪。 齊王奮聞諸葛恪誅，下住蕪湖，欲至建業觀變。傅相謝慈等諫奮殺之，坐廢庶人，徙章安。南陽王和妃張氏，諸葛恪之甥。先是，恪有徙都之意，使治武昌宫，民間或言恪欲迎和立之。及恪被誅，丞相峻因此奪和璽綬，徙新都，遣使者賜死。初，和妾何氏生皓，諸姬德、謙、俊。和將死，與張妃别，妃曰：「吉凶當相隨，終不獨生。」亦自殺。何姬曰：「若皆從死，誰當字孤？」遂撫育皓及其弟，皆賴以獲全。
諸葛恪寇淮南孫綝逆節附。
魏邵陵厲公嘉平年冬十一月，吳主以太亮幼，議所付託，孫峻薦將軍諸葛恪可付。吳主嫌恪剛狠自用，峻曰：「當今朝臣之才，無及恪者。」乃召恪於武昌。恪將行，上將軍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難，每必十思。」恪曰：「昔季文思而後行，夫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岱無以答，時咸謂之失言。
虞喜論曰：夫託以天下，至重；以人臣行主威，至難。兼至而管萬機，能勝之者鮮矣。吕侯，國之元耆，志度經遠，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拒，此元遜之疏，機神不俱者。若因十思之義，廣咨當世之務，聞善速於雷動，從諫急於風移，豈得隕首殿堂，死於凶豎之刃。世人奇其英辯，造次可觀，而哂吕侯無對陋，不思安危終始之慮，是樂春藻之繁華而忘秋實之甘口。昔魏人伐蜀，蜀人禦之，精嚴垂發，而費禕方與來敏對棋，意無厭倦，敏以必能辦賊，言其明略內定，貎無憂色。况長寧以君臨而懼，好謀而成。蜀蕞爾之國，而方向敵，所規所圖，唯守與戰，何可矜己有餘，晏然無戚！斯乃禕性之寬簡，不防細微，卒降人郭循所害，豈非兆於彼而禍成於此哉！往聞長寧之甄文偉，今睹元遜之逆吕侯，體同，皆足以世鑒。
恪至建業，吳主於卧內，受詔牀下。以將軍領太太傅，孫弘領少傅。詔有司諸一統於恪，惟殺生然後以聞。制羣官百司拜揖之儀，各有品序。以會稽太守北海滕胤太常。胤，吳王壻。
四年春月，吳主病困，召諸葛恪、孫弘、滕胤及將軍吕據、侍中孫峻入卧內，屬以後。夏四月，吳主殂。孫弘素與諸葛恪不平，懼恪所治，祕不發喪，欲矯詔誅恪。孫峻以告恪，恪請弘咨，於坐中殺之，乃發喪，謚吳主曰皇帝。太亮即位，赦，改元建興。閏月，以諸葛恪太傅，滕胤衛將軍，吕岱司馬。 初，吳帝築東興堤以遏巢湖，其後入寇淮南，敗以內船，遂廢不復治。冬十月，太傅恪會衆於東興，更作堤，左右結山，俠築兩城，各留千人，使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引軍而還。鎮東將軍諸葛誕言於將軍師曰：「今因吳內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吳之上流，然後簡精卒攻其兩城，比救至，可獲。」是時征南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毌丘儉等各獻征吳之計。朝廷以征計異，詔問尚傅嘏。嘏對曰：「議者或欲汎舟徑濟，横行江表；或欲四道並進，攻其城壘；或欲佃疆埸，觀釁而動；誠皆取賊之常計。然自治兵以來，出入載，非掩襲之軍。賊之寇，㡬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喪其元帥，上下憂危。設令列船津要，堅城據險，橫行之計，其殆難捷。今邊壤之守，與賊相遠，賊設羅落，特重密，間諜不行，耳目無聞。夫軍無耳目，校察未詳，而舉衆以臨巨險，此希幸徼功，先戰而後求勝，非全軍之長策。唯有進軍佃，最差完牢。可詔昶、遵等擇地居險，審所錯置，及令方一時前守。奪其肥壤，使還塉土，一；兵出民表，寇鈔不犯，；招懷近路，降附日至，；羅落遠，設閒太上御名。不來，四；賊退其守，羅落必淺，佃作易立，五；坐食積穀，士不運輸，六；釁隙時聞，討襲速決，七。凡此七者，軍之急務。不據則賊擅便資，據之則利於國，不可不察。」夫屯壘相偪，形勢已交，智勇得陳，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計，角之而知有餘不足，虜之情僞，將焉所逃！夫以敵，則役煩力竭；以貧敵富，則斂重財匱。故曰「敵逸能勞之，飽能飢之」，此之謂。」司馬師不從。十一月，詔王昶等道擊吳。十月，王昶攻南郡，毌丘儉向武昌，胡遵、諸葛誕率衆七萬攻東興。甲寅，吳太傅恪將兵四萬，晨夜兼行，救東興。胡遵等敕諸軍作浮橋以度，陳於堤上，分兵攻兩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諸葛恪使冠軍將軍丁奉與吕據、留贊、唐咨前部，從山西上。奉謂諸將曰：「今諸軍行緩，若賊據便地，則難以爭鋒，我請趨之。」乃辟諸軍使下道，奉自率麾下千人徑進。時北風，奉舉帆日即至東關，遂據徐塘。時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會，奉其前部兵少，謂其下曰：「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鎧，去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緣堨。魏人望，笑之，不即嚴兵。吳兵得上，便鼓噪，斫破魏前屯。吕據等繼至，魏軍驚擾散走，爭渡浮橋，橋壞絶，自投於水，更相蹈藉。前部督韓綜、樂安太守桓嘉等皆没，死者數萬。綜故吳叛將，數吳害，吳帝常切齒恨之，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太帝廟。獲車乘、牛馬、驢騾各以千數，資器山積，振旅而。
五年春正月，光禄夫張緝言於師曰：「恪雖克捷，誅不久。」師曰：「何故？」緝曰：「威震其主，功蓋一國，求不死，得乎！」 月，吳軍還自東興，進封太傅恪陽都侯，加荆、揚州牧，督中外諸軍。恪遂有輕敵之心，復欲出軍。諸臣以數出罷勞，同辭諫恪，恪不聽。中散夫蔣延固爭，恪命扶出。因著論以諭衆曰：「凡敵國欲相吞，即仇讎欲相除。有讎而長之，禍不在己，則在後人，不可不遠慮。昔秦但得關西耳，尚以并吞六國。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數倍，以吳與蜀比古六國，不能半。然今所以能敵之者，但以操時兵衆，於今適盡，而後生者未悉長，正是賊衰少未盛之時。加司馬懿先誅王凌，續自隕斃，其幼弱而専彼任，雖有智計之士，未得施用，當今伐之，是其厄會。聖人急於趨時，誠謂今日。若順衆人之情，懷偷安之計，以長江之險可以傳世，不論魏之終始，而以今日遂輕其後，此吾所以長歎息者。今聞衆人或以百姓尚貧，欲務閑息，此不知慮其危而愛其勤者。昔祖幸已自有秦之地，何不閉關守險以自娱樂，空出攻楚，身被創痍，介胄生蟣虱，將士厭困苦，豈甘鋒刃而忘安寧哉？慮於長久不得兩存者耳。每鑑荆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歎息。夙夜反側，所慮如此，故聊疏愚言，以達君之末。若一朝隕没，志畫不立，貴令來世知我所憂，可思於後耳。」衆人雖皆心以不可，然莫敢復難。丹陽太守聶友素與恪善，以諫恪曰：「行皇帝本有遏東關之計，計未施行。今公輔贊業，成先帝之志，寇遠自送，將士憑賴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豈非宗廟神靈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飬鋭，觀釁而動。今乘此勢，欲復出，天時未可，而茍任盛意，私心以不安。」恪題論後，答友曰：「足下雖有自然之理，然未數，熟省此論，可以開悟矣。」滕胤謂恪曰：「君受伊、霍之託，入安本朝，出摧疆敵，名聲振於海內，天下莫不震動，萬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勞役之後，興師出征，民疲力屈，遠主有，若攻城不克，野略無獲，是喪前勞而招後責。不如案甲息師，觀隙而動。且兵者，以衆濟，衆苟不悅，君獨安之？」恪曰：「諸云不可，皆不計筭，懷居苟安者。而復以然，吾何望乎！夫以曹芳闇劣，而政在私門，彼之民臣，固有離心。今吾因國家之資，藉戰勝之威，則何往而不克哉！」月，恪發州郡十萬衆復入寇，以滕胤都下督，掌統留。 夏，四月，吳諸葛恪入寇淮南，驅略民人。諸將或謂恪曰：「今引軍深入，疆場之民必相率遠遁，恐兵勞而功少，不如止圍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圖之，乃可獲。」恪從其計，五月，還軍圍新城。詔太尉司馬孚督諸軍十萬往赴之。將軍師問於虞松曰：「今東西有，方皆急，而諸將意沮，若之何？」松曰：「昔周亞夫堅壁昌邑而吳、楚自敗，有似弱而疆，不可不察。今恪悉其鋭衆，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戰耳。若攻城不拔，請戰不可，師老衆疲，勢將自走，諸將之不徑進，乃公之利。姜維有重兵而縣軍應恪，投食我麥，非深根之寇。且謂我并力於東，西方必虚，是以徑進。今若使關中諸軍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將走矣。」師曰：「善。」乃使郭淮、陳泰悉關中之衆，解狄道之圍；敕毌丘儉等案兵自守，以新城委吳。陳泰進至洛門，姜維糧盡，退還。揚州牙門將涿郡張特守新城，吳人攻之連月，城中兵合千人，疾病戰死者過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將陷，不可護。特乃謂吳人曰：「今我無心復戰。然魏灋，被攻過百日而救不至者，雖降，家不坐。自受敵以來，已九十餘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餘人，戰死者已過半，城雖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當還相語，條别善惡，明日早送名，且以我印綬去信。」乃投其印綬與之，吳人聽其辭而不取印綬。特乃投夜徹諸屋材栅，補其缺重。明日，謂吳人曰：「我但有鬥死耳。」吳人怒，進攻之，不能拔。會暑，吳士疲勞，飲水，泄下流腫，病者半，死塗地。諸營吏日白病者多，恪以詐，欲斬之，自是莫敢言。恪內惟失計，而耻城不下，忿形於色。將軍朱異以軍迕恪，恪立奪其兵，斥還建業。都尉蔡林數陳軍計，恪不能用，策馬來犇。諸將伺知吳兵已疲，乃進救兵。秋七月，恪引軍去，士卒病，流曳道路，或頓仆坑壑，或略獲，存亡哀痛，嗟呼。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圖起田於潯陽，詔召相銜，徐乃旋師。由此衆庶失望，怨黷興矣。汝南太守鄧艾言於司馬師曰：「孫權已没，臣未附，吳名宗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埶，足以違命。諸葛恪新秉國政，而內無其主，不念撫恤上下以立根基，競於外，虐用其民，悉國之衆，頓於堅城，死者萬數，載禍而，此恪獲罪之日。昔胥、吳起、商鞅、樂毅皆任時君，主没猶敗，况恪才非四賢，而不慮患，其亡可待。」八月，吳軍還建業，諸葛恪陳兵導從，入府館，即召中令孫嘿，厲聲謂曰：「𡖖?等何敢數妄作詔！」嘿惶懼辭出，因病還家。恪征行之後，曹所奏署令長職司，一罷更選，愈治威嚴，多所罪責，當進者無不竦息。改易宿衛，用其親近，復敕兵嚴，欲向青、徐。孫峻因民之多怨，衆之所嫌，太上御名。恪於吳主云「欲變」。冬十月，孫峻與吳主謀置酒請恪。恪將入之夜，精爽擾動，通夕不寐。家數有妖怪，恪疑之。旦日，駐車宫門，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時入，泄，乃自出恪曰：「使君若尊體不安，自可須後，峻當具白主上。」欲以嘗知恪意。恪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等密與恪曰：「今日張設非常，疑有他故。」恪以示滕胤，胤勸恪還。恪曰：「兒輩何能，正恐因酒食中人耳。」恪入，劒履上殿，進謝還坐。設酒，恪疑未飲。孫峻曰：「使君病未善平，有常服藥酒，可取之。」恪意乃安，别飲所齎酒，數行，吳主還內。峻起如厠，解長衣，著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恪驚起，拔劒未得，而峻刀交下。張約從旁斫峻，裁左手，峻應手斫約，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峻曰：「所取者恪，今已死。」悉令復刃，乃除地更飲。恪竦、建聞難，載其母欲來犇，峻使人追殺之。以葦席裹恪尸，篾束腰，投之石岡。遣無難督施寬就將軍施績、孫壹軍，殺恪弟奮威將軍融於公安，及其。恪外甥都鄉侯張震、常侍朱恩，皆夷族。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電激，不崇一朝，風衝發，希有極日，然猶繼以雲雨，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不宜訖情盡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諱，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罪積惡盈，自致夷滅，父首，梟市積日，觀者數萬，詈聲成風。國之刑，無所不震，長老孩幼，無不畢。人情之於品物，樂極則哀生，恪貴盛，世莫與貳，身處台輔，中間歷年，今之誅夷，無異禽獸，觀訖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與土壤同域，鑿掘斫刺，無所復加。願聖朝稽則乾坤，怒不極旬，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寸之棺。昔項籍受𣩵?葬之施，韓信獲收斂之恩，斯則高發神明之譽。惟陛下敦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國澤加於辜戮之骸，復受不已之恩，於以揚聲遐方，沮勸天下，豈不哉！昔欒布矯命彭越，臣竊恨之，不先請主上而専名以肆情，其得不誅，實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謹伏手，冒昧陳聞，乞聖明哀察。」於是吳主及孫峻聽恪故吏斂葬。初，恪少有盛名，帝深器重之，而恪父瑾常以戚，曰：「非保家之主。」父友奮威將軍張承亦以恪必敗諸葛氏。陸遜嘗謂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則扶接之。今觀君氣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侍中諸葛瞻，亮之。恪再攻淮南，越嶲太守張嶷與瞻曰：「東主初崩，帝實幼弱，太傅受寄託之重，亦何容易！親有周公之才，猶有管、蔡流言之變，霍光受任，亦有燕、蓋、上官逆亂之謀，賴成、昭之明，以免斯難耳。昔每聞東主殺生賞罰，不任下人，今以垂没之命，卒召太傅，屬以後，誠實可慮。加吳、楚剽急，乃昔所記，而太傅離少主，履敵庭，恐非良計長筭。雖云東家綱紀肅然，上下輯睦，百有一失，非明者之慮。取古則今，今則古，自非郎君進忠言於太傅，誰復有盡言者邪！旋軍廣農，務行德惠，數年之中，東西并舉，實不晚，願深採察。」恪果以此敗。吳羣臣共議上奏，推孫峻太尉，滕胤司徒。有媚峻者言曰：「萬㡬宜在公族，若承嗣亞公，聲名素重，衆心所附，不可量。」乃表峻丞相、將軍，督中外諸軍，不置御史夫，由是士人失望。滕胤女恪竦妻，胤以此辭位。孫峻曰：「鯀、禹罪不相及，滕侯何？」峻與胤雖內不沾洽，而外相苞容。進胤爵高密侯，共如前。
高貴鄉公正元元年。孫峻驕矜淫暴，國人側目。司馬桓慮謀殺峻，立太登之吳侯英，不克，皆死。
年秋七月，吳將軍孫儀、張怡、林恂謀殺孫峻，不克，死者數十人。全公主譛朱公主於峻曰：「與儀同謀。」峻遂殺朱公主。
甘露元年秋九月，孫峻使票騎將軍吕據及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朱異、前將軍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圖青、徐。峻餞之於石頭，遇暴疾，以後付從父弟偏將軍綝。峻卒，吳以琳侍中、武衛將軍、都督中外諸軍，召吕據等還。吕據聞孫綝代孫峻輔政，怒，與諸督將連名。共表薦滕胤丞相，綝更以胤司馬，代吕岱駐武昌。據引兵還，使人報胤，欲共廢綝。冬十月丁未，綝遣從兄憲將兵逆據於江都，使中使敕文欽、劉纂、唐咨等共擊取據，遣侍中左將軍華融、中丞丁晏告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禍及，因留融、晏，勒兵自衛，召典軍楊崇、將軍孫咨，告以綝亂，迫融等使有難綝。綝不聽，表言胤反，許將軍劉丞以封爵，使卒兵騎攻圍胤。胤劫融等，使詐詔發兵，融等不從，皆殺之。或勸胤引兵至蒼龍門，將士公出，必委綝就公。時夜已半，胤恃與據期，難舉兵向宫，乃約令部曲說吕侯已在近道，故皆胤盡死，無離散者。胤顔色不變，談笑如常。時風，比曉，據不至，綝兵會，遂殺胤及將士數十人，夷胤族。己酉，赦，改元太平。或勸吕據犇魏者，據曰：「吾耻叛臣。」遂自殺。 十一月，吳孫綝遷將軍。綝負貴倨傲，多行無禮。峻從弟憲嘗與誅諸葛恪，峻厚遇之，官至右將軍、無難督，平九官。綝遇憲薄於峻時，憲怒，與將軍王惇謀殺綝。泄，綝殺惇，憲服藥死。
年夏四月，吳主臨正殿，赦，始親政。孫綝表奏，多難問。科兵弟十八已下、十五以上千餘人，選將弟年少有勇力者使將之，日於苑中教習，曰：「吾立此軍，欲與之俱長。」數出中視帝時舊，問左右侍臣曰：「先帝數有特制，今將軍問，但令我可邪？」
年秋八月，吳孫綝以吳主親覽政，多所難問，甚懼。返自鑊里，遂稱疾不朝，使弟威遠將軍據入倉龍門宿衛，武衛將軍恩、偏將軍幹、長水校尉闓分屯諸營，欲以自固。吳主惡之，乃推朱公主死意。全公主懼曰：「我實不知，皆朱據熊、損所白。」是時熊虎林督，損外部督，吳主皆殺之。損妻即孫峻妹，綝諫不從，由是益懼。吳主陰與全公主及將軍劉丞謀誅綝。全后父尚太常、衛將軍，吳主謂尚黃門侍郎紀曰：「孫綝専埶，輕於孤，孤前敕之使速上岸，唐咨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事見淮南王叛。委罪於朱異，擅殺功臣，不先表聞，築第橋南，不復朝。此自在，無復所畏，不可久忍。今規取之，𡖖?父作中軍都督，使密嚴整士馬，孤當自出臨橋，率宿衛虎騎、左右無難一時圍之。作版詔，敕綝所領皆解散，不得舉手，正爾，自當得之。𡖖?去，但當使密耳。𡖖?宣詔𡖖?父，勿令𡖖?母知之。女人既不曉，且綝同堂姊，邂逅漏泄，誤孤非。」紀承詔以告尚。尚無遠慮，以語紀母，母使人密語綝。九月戊午，綝夜以兵襲尚，執之，遣弟恩殺劉丞於蒼龍門外，比明，遂圍宫。吳主怒，上馬帶鞬執弓欲出，曰：「孤皇帝適，在位已五年，誰敢不從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牽攀止之，不得出，歎咤不食，駡全后曰：「爾父憒憒，敗我。」遣呼紀，紀曰：「臣父奉詔不謹，負上，無面目復。」因自殺。綝使光禄勳孟宗告太廟，廢吳主會稽王。召羣臣議曰：「少帝荒病昏亂，不可以處位，承宗廟，已告先帝廢之。諸君若有不同者，下異議。」皆震怖，曰：「唯將軍令。」綝遣中郎李崇奪吳主璽綬，以吳主罪班告遠近。尚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殺之。典軍施正勸綝迎立琅邪王休，綝從之。己未，綝使宗正楷與中郎董朝迎琅邪王於會稽，遣將軍孫耽送會稽王亮之國。亮時年十六。徙全尚於零陵，尋追殺之。遷全公主於豫章。冬十月戊午，琅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遮王叩頭曰：「久變生，天下喁喁，願陛下速行。」王善之，是日，進及布塞亭。孫綝以琅邪王未至，欲入居宫中，召百官會議，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選曹郎虞汜曰：「明公國伊、周，處將相之任，擅廢立之威，將上安宗廟，下惠百姓，踊躍，自以伊、霍復。今迎王未至而欲入宫，如是羣下揺蕩，衆聽疑惑，非所以永終忠孝，揚名後世。」綝不懌而止。汜，翻之。綝命弟恩行丞相，率百僚以乘輿法駕迎琅邪王於永昌亭，築宫，以武帳便殿，設御坐。己卯，王至便殿，止東廂，孫恩奉上璽符，王讓乃受。羣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輿，百官陪位。綝以兵千人迎於半野，拜于道側，王下車答拜。即日御正殿，赦，改元永安。孫綝稱「草莽臣」，詣闕上，上印綬節鉞，求避賢路。吳主引慰諭，下詔以綝丞相、荆州牧，增邑五縣；以恩御史夫、衛將軍、中軍督，封縣侯；孫據、幹、闓皆拜將軍，封侯。以長水校尉張布輔義將軍，封永康侯。先是，丹陽太守李衡數以侵琅邪王，其妻習氏諫之，衡不聽。琅邪王上乞徙他郡，詔徙會稽。及琅邪王即位，李衡憂懼，謂妻曰：「不用𡖖?言，以至於此。吾欲犇魏，何如？」妻曰：「不可。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過重，既數作無禮，而復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何面目中國人乎！」衡曰：「計何所出？」妻曰：「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顯於天下，終不以私嫌殺君明矣。可自囚詣獄，表列前失，顯求受罪。如此，乃當逆優饒，非但直活而已。」衡從之。吳主詔曰：「丹陽太守李衡，以往之嫌，自拘司敗。夫射鉤斬祛，在君君，其遣衡還郡，勿令自疑。」加威遠將軍，授以棨戟。己丑，吳主封故南陽王和皓烏程侯。羣臣奏立皇后、太，吳主曰：「朕以寡德，奉承洪業，涖日淺，恩澤未敷，后妃之號，嗣之位，非所急。」有司固請，吳主不許。孫綝奉牛酒詣吳主，吳主不受，齎詣左將軍張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廢少主時，多勸吾自之者，吾以陛下賢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禮拒，是與凡臣無異，當復改圖耳。」布以告吳主，吳主銜之，恐其有變，數加賞賜。戊戌，吳主詔曰：「將軍掌中外諸軍，統煩多，其加衛將軍、御史夫恩侍中，與將軍分省諸。」或有告綝懷怨侮上欲圖反者，吳主執以付綝，綝殺之，由是益懼，因孟宗求出屯武昌，吳主許之。綝盡敕所督中營精兵萬餘人，皆令裝載，取武庫兵器，吳主咸令給與。綝求中兩郎典知荆州諸軍，主者奏中不應外出，吳主特聽之，其所請求，一無違者。將軍魏邈說吳主曰：「綝居外，必有變。」武衛士施朔告綝謀反。吳主將討綝，密問輔義將軍張布，布曰：「左將軍丁奉，雖不能吏，而計略過人，能斷。」吳主召奉告之，且問以計畫。奉曰：「丞相兄弟支黨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制，可因臘會有陛兵以誅之。」吳主從之。十月丁卯，建業中謡言明會有變，綝聞之，不悅。夜，風，發屋揚沙，綝益懼。戊辰，臘會，綝稱疾不至，吳主强起之，使者十餘輩，綝不得已，將入，衆止焉。綝曰：「國家屢有命，不可辭。可豫整兵，令府內起火，因是可得速還。」遂入，尋而火起，綝求出，吳主曰：「外兵自多，不足煩丞相。」綝起離席，奉、布目左右縛之。綝叩頭曰：「願徙交州。」吳主曰：「𡖖?何以不徙滕胤、吕據於交州乎？」綝復曰：「願没官奴。」吳主曰：「𡖖?何不以胤、據奴乎！」遂斬之。以綝首令其衆曰：「諸與綝同謀者，皆赦之。」放仗者五千人。孫闓乘船欲降北，追殺之。夷綝族，發孫峻棺，取其印綬，斫其木而埋之。吳主改葬諸葛恪。朝臣有乞諸葛恪立碑者，吳主詔曰：「盛夏出軍，士卒損，無尺寸之功，不可謂能；受託孤之任，死於豎之手，不可謂智。」遂寢。通鑑紀本末卷第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