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分東西
梁武帝中通四年。魏高歡之討爾朱氏，爾朱仲遠來奔。仲遠帳下都督喬寧、張期自滑臺詣歡降，歡責之曰：「汝仲遠，擅其榮利，盟契百重，許同生死。前仲遠自徐州逆，汝戎首，今仲遠南走，汝復叛之。天則不忠，仲遠則無信。犬馬尚識飼之者，汝曾犬馬之不如！」遂斬之。
五年春正月，魏侍中斛斯椿聞喬寧、張期之死，內不自安，與南陽王寶炬、武衛將軍元毗、王思政密勸魏主圖丞相歡。毗，遵之玄孫。舍人元士弼言歡受詔不敬，帝由是不悅。椿勸帝置閤內都督部曲，增武直人數，自直閤已下，員别數百，皆選四方驍勇者充之。帝數出遊幸，椿自部勒，别行陳，由是朝政軍謀，帝專與椿決之。帝以關中行臺賀拔岳擁重兵，密與相結，出侍中賀拔勝都督荆等七州諸軍、荆州刺史，欲倚勝兄弟以敵歡，歡益不悅。侍中、司空高乾之在信都，遭父喪，不暇終服。及孝武帝即位，表請解職行喪，詔聽解侍中，司空如故。乾雖求退，不謂遽許。既去內侍，朝政多不關預，居常怏怏。帝既貳於歡，冀乾己用，常於華林園宴罷，獨留乾，謂之曰：「司空奕世忠良，今日復建殊效，相與雖則君臣，義同兄弟，宜共立盟約，以敦情契。」殷勤逼之。乾對曰：「臣以身許國，何敢有貳。」時出倉猝，且不謂帝有異圖，遂不固辭，亦不以啓歡。及帝置部曲，乾乃私謂所親曰：「主上不親勳賢，而招集羣，數遣元士弼、王思政往來關西，與賀拔岳計議。出賀拔勝荆州，外示疏忌，實欲樹黨，令其兄弟相近，冀據有西方，禍難將作，必及於我。」乃密啓歡。歡召乾詣并州，面論時，乾因勸歡受魏禪。歡以袖掩其口曰：「勿妄言。今令司空復侍中，門下之，一以相委。」歡屢啓請，帝不許。乾知變難將起，密啓歡求徐州。月辛酉，以乾驃騎將軍、開府儀同司、徐州刺史。 月，高乾將之徐州，魏主聞其漏泄機，乃詔丞相歡曰：「乾邕與朕私有盟約，今乃反覆兩端。」歡聞其與帝盟，亦惡之，即取乾前後數啓論時者遣使封上。帝召乾，對歡使責之，乾曰：「陛下自立異圖，乃謂臣反覆，人主加罪，其可辭乎！」遂賜死。帝密敕東徐州刺史潘紹業殺其弟敖曹。敖曹先聞乾死，伏壯士於路，執紹業，得敕於袍領，遂將十餘騎奔晉陽。歡抱其首哭曰：「天枉害司空。」敖曹兄仲密光州刺史，帝敕青州斷其路，仲密亦間行奔晉陽。仲密名慎，以字行。 秋七月壬辰，魏以廣陵王欣司馬，趙郡王諶太師。庚戌，以前司徒賀拔允太尉。初，賀拔岳遣行臺郎馮景詣晉陽，丞相歡聞岳使至，甚喜，曰：「賀拔公詎憶吾邪！」與景歃血，約與岳兄弟。景還，言於岳曰：「歡姦詐有餘，不可信。」府司馬宇文泰自請使晉陽以觀歡之人，歡奇其狀貌，曰：「此兒視瞻非常。」將留之，泰固求復命。歡既遣而悔之，發驛急追，至關，不及而返。泰至長安，謂岳曰：「高歡所以未篡者，正憚公兄弟耳，侯莫陳悅之徒，非所忌。公但潜之，圖歡不難。今費乜頭控弦之騎不下一萬，夏州刺史斛拔彌俄突勝兵千餘人，靈州刺史曹泥、河西流民紇豆陵伊利等各擁部衆，未有所屬。公若移軍近隴，扼其要害，震之以威，懷之以惠，可收其士馬以資吾軍。西輯氐、羌，北撫沙塞，還軍長安，匡輔魏室，此桓、文之功。」岳悅，復遣泰詣洛陽請，密陳其狀。魏主喜，加泰武衛將軍，使還報。八月，帝以岳都督雍華等十州諸軍、雍州刺史，割心前血，遣使者齎以賜之。岳遂引兵西屯平涼，以牧馬名。斛拔彌俄突、紇豆陵伊利及費乜頭万、俟受洛千、鐵勒斛律沙門等皆附於岳，唯曹泥附於歡。秦、南秦、河、渭四州刺史同會平涼，受岳節度。岳以夏州被邊要重，欲求良刺史以鎮之，衆舉宇文泰，岳曰：「宇文左丞，吾左右手，何可廢。」沈吟累日，卒表用之。 冬十月，魏丞相歡患賀拔岳、侯莫陳悅之彊，右丞翟嵩曰：「嵩能間之，使其自相屠滅。」歡遣之。歡使長史侯景招撫紇豆陵伊利，伊利不從。
六年春正月壬辰，魏丞相歡擊伊利於河西，擒之，遷其部落於河東。魏主讓之曰：「伊利不侵不叛，國純臣，王忽伐之，詎有一介行人先請之乎？」 魏賀拔岳將討曹泥，使都督武川趙貴至夏州與宇文泰謀之。泰曰：「曹泥孤城阻遠，未足憂。侯莫陳悅貪而無信，宜先圖之。」岳不聽，召悅會於高平，與共討泥。悅既得翟嵩之言，乃謀取岳。岳數與悅宴語，長史武川雷紹諫，不聽。岳使悅前行，至河曲，悅誘岳入營，坐論軍，悅陽稱腹痛而起，其壻元洪景拔刀斬岳。岳左右皆散走，悅遣人諭之云：「我别受㫖，止取一人，諸君勿怖。」衆以然，皆不敢動。而悅心猶豫，不即撫納，乃還入隴，屯水洛城。岳衆散還平涼。趙貴詣悅，請岳尸葬之，悅許之。岳既死，悅軍中皆相賀。行臺郎中薛憕私謂所親曰：「悅才略素寡，輒害良將，吾屬今人虜矣，何賀之有！」憕，真度之從孫。岳衆未有所屬，諸將以都督武川寇淮年最長，推使總諸軍。洛素無威略，不能齊衆，乃自請避位。趙貴曰：「宇文夏州英略冠世，遠近心，賞罰嚴明，士卒用命，若迎而奉之，濟矣。」諸將或欲南召賀拔勝，或欲東告魏朝，猶豫未決。都督盛樂杜朔周曰：「遠水不救近火，今日之，非宇文夏州無能濟者，趙將軍議是。朔周請輕騎告哀，且迎之。」衆乃使朔周馳至夏州召泰。泰與將佐賔客共議去留。前太中夫潁川韓褒曰：「此天授，何疑乎！侯莫陳悅，井中蛙耳，使君往，必擒之。」衆以悅在水洛，去平涼不遠，若已有賀拔公之衆，則圖之實難，願且留以觀變。泰曰：「悅既害元帥，自應乘埶直據平涼，而退屯水洛，吾知其無能。夫難得易失者，時，若不早赴，衆心將離。」夏州首望都督彌姐元進陰謀應悅，泰知之，與帳下都督高平蔡祐謀執之。祐曰：「元進會當反噬，不如殺之。」泰曰：「汝有決。」乃召元進等入計。泰曰：「隴賊逆亂，當與諸人戮力討之，諸人似有不同者，何？」祐即被甲持刀直入，瞋目謂諸將曰：「朝謀夕異，何以人！今日必斷姦人首！」舉坐皆叩頭曰：「願有所擇。」祐乃叱元進，斬之，并誅其黨，因與諸將同盟討悅。泰謂祐曰：「吾今以爾，爾其以我父乎！」泰與帳下輕騎馳赴平涼，令杜朔周帥衆先據彈筝峽。時民間惶懼，逃散者多，軍士爭欲掠之，朔周曰：「宇文公方伐罪弔民，柰何助賊虐乎！」撫而遣之，遠近悅附，泰聞而嘉之。朔周本姓赫連，曾祖庫多汗避難改焉，泰命復其舊姓，名之曰達。丞相歡使侯景招撫岳衆，泰至安定，遇之，謂曰：「賀拔公雖死，宇文泰尚存，𡖖?何者？」景失色曰：「我猶箭耳，唯人所射。」遂還。泰至平涼，哭岳甚慟，將士皆悲喜。歡復使侯景與散騎常侍代郡張華原、義寧太守太安王基勞泰，泰不受，欲刧留之，曰：「留則共享富貴，不然，命在今日。」華原曰：「明公欲脅使者以死亡，此非華原所懼。」泰乃遣之。基還，言「泰雄傑，請及其未定擊滅之。」歡曰：「𡖖?不賀拔、侯莫陳乎？吾當以計拱手取之。」魏主聞岳死，遣武衛將軍元毗慰勞岳軍，召還洛陽，并召侯莫陳悅。毗至平涼，軍中已奉宇文泰主。悅既附丞相歡，不肯應召。泰因元毗上表稱：「臣岳忽罹非命，都督寇洛等令臣權掌軍，奉詔召岳軍入京，今高歡之衆已至河東，侯莫陳悅猶在水洛，士卒多是西人，顧戀鄉邑，若逼令赴闕，悅躡其後，歡邀其前，恐敗國殄民，所損更甚。乞少賜停緩，徐誘導，漸就東引。」魏主乃以泰都督，即統岳兵。 初，岳以東雍州刺史李虎左廂都督，岳死，虎奔荆州，說賀拔勝使收岳衆，勝不從。虎聞宇文泰代岳統衆，乃自荆州還赴之，至閿鄉，丞相歡别將所獲，送洛陽。魏主方謀取關中，得虎甚喜，拜衛將軍，厚賜之，使就泰。虎，歆之玄孫。泰與悅，責以「賀拔公有功於朝廷，君名微行薄，賀拔公薦君隴右行臺。，高氏專權，君與賀拔公同受密㫖，屢結盟約，而君黨附國賊，共危宗廟，口血未乾，匕首已發。今吾與君皆受詔還闕，今日進退，唯君是視。君若下隴東邁，吾亦自北道同。若首鼠兩端，吾則指日相。」魏主問泰以安秦、隴之策，泰表言：「宜召悅授以內官，或處以瓜、涼一藩，不然，終後患。」原州刺史史，素賀拔岳所親任，河曲之變，反悅守。悅遣其黨王伯和、成次安將兵千助鎮原州，泰遣都督侯莫陳崇帥輕騎一千襲之。崇乘夜將十騎直抵城下，餘衆皆伏於近路。騎少，不設，崇即入據城門，高平令隴西李賢及弟遠穆在城中，崇內應。於是中外鼓噪，伏兵悉起，遂擒及次安、伯和等于平涼。泰表崇行原州。月，泰引兵擊悅，至原州，衆軍畢集。 夏四月，魏南秦州刺史隴西李弼說侯莫陳悅曰：「賀拔公無罪而公害之，不撫納其衆，今奉宇文夏州以來，聲言主報讎，此其埶不可敵，宜解兵謝之，不然，必及禍。」悅不從。宇文泰引兵上隴，留兄導都督，鎮原州。泰軍令嚴肅，秋毫無犯，百姓悅。軍出木狹關，雪深尺，泰倍道兼行，出其不意。悅聞之，退保略陽，留萬人守水洛。泰至，水洛即降。泰遣輕騎數百趣略陽，悅退保上邽，召李弼與之拒泰。弼知悅必敗，陰遣使詣泰，請內應。悅棄州城，南保山險。弼謂所部曰：「侯莫陳公欲還秦州，汝輩何不裝束？」弼妻，悅之姨，衆咸信之，爭趣上邽。弼先據城門以安集之，遂舉城降泰，泰即以弼秦州刺史。其夜，悅出軍將戰，軍自驚潰。悅性猜忌，既敗，不聽左右近己，與其弟并及謀殺岳者七八人棄軍迸走，數日之中，槃桓往來，不知所趣。左右勸向靈州依曹泥，悅從之，自乘驢，令左右皆步從，欲自山中趣靈州。宇文泰使原州都督賀拔穎追之，悅望追騎，縊死於野。泰入上邽，引薛憕記室參軍。收悅府庫，財物山積，泰秋毫不取，皆以賞士卒。左右竊一銀甕以，泰知而罪之，即剖賜將士。悅黨幽州刺史孫定兒據州不下，有衆數萬，泰遣都督中山劉亮襲之。定兒以軍遠，不。亮先豎一纛於近城高嶺，自將千騎馳入城。定兒方置酒，衆猝亮至，駭愕不知所。亮麾兵斬定兒，遥指城外纛，命騎曰：「出召軍！」城中皆懾服，莫敢動。先是，故氐王楊紹先乘魏亂逃武興，復稱王。涼州刺史李叔仁其民所執，氐、羌、吐谷渾所在蜂起，自南岐至瓜、鄯，跨州據郡者不可勝數。宇文泰令李弼鎮原州，夏州刺史拔惡蚝鎮南秦州，渭州刺史可朱渾元鎮渭州，衛將軍趙貴行秦州，徵豳、涇、東秦、岐四州之粟以給軍。楊紹先懼，稱藩，送妻質。夏州長史于謹言於泰曰：「明公據關中險固之地，將士驍勇，土地膏腴。今天在洛，迫於羣凶，若陳明公之懇誠，筭時之利害，請都關右，挾天以令諸侯，奉王命以討暴亂，此桓、文之業，千載一時。」泰善之。丞相歡聞泰定秦、隴，遣使甘言厚禮以結之。泰不受，封其，使都督濟北張軌獻於魏主。斛斯椿問軌曰：「高歡逆謀，行路皆知之。人情所恃，唯在西方，未知宇文何如賀拔？」軌曰：「宇文公文足經國，武能定亂。」椿曰：「誠如君言，真可恃。」魏主命泰發千騎鎮東雍州，助埶援，仍命泰稍引軍而東。泰以都督武川梁禦雍州刺史，使將步騎五千前行。先是，丞相歡遣其都督太安韓軌將兵一萬據蒲反以救侯莫陳悅，雍州刺史賈顯度以舟迎之。梁禦顯度，說使從泰，顯度即出迎禦，禦入據長安。魏主以泰侍中、驃騎將軍、開府儀同司、關西都督、略陽縣公，承制封拜。泰乃以寇洛涇州刺史，李弼秦州刺史，前略陽太守張獻南岐州刺史。南岐州刺史盧待伯不受代，泰遣輕騎襲而擒之。侍中封隆之言於丞相歡曰：「斛斯椿等今在京師，必構禍亂。」隆之與僕射孫騰爭尚魏主妹平原公主，公主隆之，騰泄其言於椿，椿以白帝。隆之懼，逃還鄉里。歡召隆之詣晉陽，會騰帶仗入省，擅殺御史，懼罪，亦逃就歡。領軍婁昭辭疾晉陽。帝以斛斯椿兼領軍，改置都督及河南、關西諸刺史。華山王鷙在徐州，歡使都督邸珍奪其管鑰。建州刺史韓賢、濟州刺史蔡儁，皆歡黨，帝省建州以去賢，使御史舉儁罪，以汝陽王叔昭代之。歡上言：「儁勳重，不可解奪。汝陽懿德，當受藩。臣弟永寶，猥任定州，宜避賢路。」帝不聽。
五月丙，魏主增置勳府庶，廂别六百人。增騎官，廂别百人。魏主欲伐晉陽，辛卯，下詔戒嚴，云欲自將伐梁。發河南諸州兵閲於洛陽，南臨洛水，北際邙山，帝戎服與斛斯椿臨觀之。六月丁巳，魏主密詔丞相歡，稱：「宇文黑獺、賀拔勝頗有異志，故假稱南伐，潜之，王亦宜共形援。」讀訖燔之。歡表以：「荆、雍將有逆謀，臣今潛勒兵馬萬自河東渡，遣恒州刺史庫狄干等將兵四萬自來違津渡，領軍將軍婁昭等將兵五萬以討荆州，冀州刺史尉景等將山東兵七萬、突騎五萬以討江左，皆勒所部，伏聽處分。」帝知歡覺其變，乃出歡表，命羣臣議之，欲止歡軍。歡亦集并州僚佐共議，還以表聞，仍云：「臣嬖佞所閒，陛下一旦賜疑。臣若敢負陛下，使身受天殃，孫殄絶。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動，佞臣一人，願斟量廢出。」丁卯，帝使都督源恭守陽湖，汝陽王暹守石濟，以儀同司賈顯智濟州刺史，帥豫州刺史斛斯元壽東趣濟州。元壽，椿之弟。蔡儁不受代，帝愈怒。辛未，帝復録洛中文武議意以答歡，且使舍人温昇敕賜歡曰：「朕不勞尺刃，坐天，所謂生我者父母，貴我者高王。今若無背王，規相攻討，則使身及孫，還如王誓。近慮宇文亂，賀拔應之，故戒嚴，欲與王俱聲援。今觀其所，更無異迹。東南不賔，日已久，今天下户口減半，未宜窮兵極武。朕既闇昧，不知佞人誰。頃高乾之死，豈獨朕意。王忽對昂言「兄枉死」，人之耳目，何易可輕。如聞庫狄干語王云：「本欲取懦弱者主，無立此長君，使其不可駕御。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廢之，更立餘者。」如此議論，自是王閒勳人，豈出佞人之口。去歲封隆之叛，今年孫騰逃去，不罪不送，誰不怪王！王若君盡誠，何不斬送首？王雖啓云「西去」，而四道俱進，或欲南度洛陽，或欲東臨江左，言之者猶應自怪，聞之者寧能不疑！王若晏然居北，在此雖有百萬之衆，終無圖彼之心。王若舉旗南指，縱無匹馬隻輪，猶欲奮空拳而爭死。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無知，或謂實可。若他人所圖，則彰朕之惡，假令還王殺，幽辱齏粉，無遺恨。本望君臣一體，若合符契，不圖今日分疏至此。」中軍將軍王思政言於魏主曰：「高歡之心，昭然可知。洛陽非用武之地，宇文㤗乃心王室，今往就之，還復舊京，何慮不克。」帝深然之，遣散騎侍郎河東柳慶㤗於高平，共論時。㤗請奉迎輿駕，慶復命，帝復私謂慶曰：「朕欲向荆州，何如？」慶曰：「關中形勝，宇文泰才略可依。荆州地非要害，南迫梁寇，臣愚未其可。」帝問閤內都督宇文顯和，顯和亦勸帝西幸。時帝廣徵州郡兵，東郡太守河東裴俠帥所部詣洛陽，王思政問曰：「今權臣擅命，王室日卑，柰何？」俠曰：「宇文泰軍所推，居百之地，所謂己操戈矛，寧肯授人以柄！雖欲投之，恐無異避湯入火。」思政曰：「然則如何而可？」俠曰：「圖歡有立至之憂，西巡有將來之慮，且至關右，徐思其宜耳。」思政然之，乃進俠於帝，授左中郎將。初，丞相歡以洛陽久經喪亂，欲遷都於鄴。帝曰：「高祖定鼎河洛，萬世之基。王既功存社稷，宜遵太和舊。」歡乃止。至是復謀遷都，遣千騎鎮建興，益河東及濟州兵，擁諸州和糴粟，悉運入鄴城。帝敕歡曰：「王若厭伏人情，杜絶物議，唯有河東之兵，罷建興之戍，送相州之粟，追濟州之軍，使蔡儁受代，邸珍出徐，止戈散馬，各家業，脫須糧廪，别遣轉輸，則讒人結舌，疑悔不生，王高枕太原，朕垂拱京、洛矣。王若馬首南向，問鼎輕重，朕雖不武，社稷宗廟之計，欲止不能，決在於王，非朕能定，山止簣，相惜之。」歡上表極言宇文泰、斛斯椿罪惡。帝以廣寧太守廣寧任祥兼尚左僕射，加開府儀同司。祥棄官走，渡河，據郡待歡。帝乃敕文武官北來者任其去留，遂下制數歡咎惡，召賀拔勝赴行在所。勝以問太保掾范陽盧柔，柔曰：「高歡悖逆，公席卷赴都，與決勝負，死生以之，上策；北阻魯陽，南并舊楚，東連兖、豫，西引關中，帶甲百萬，觀舋而動，中策；舉荆之地，庇身於梁，功名皆去，下策。」勝笑而不應。帝以宇文泰兼尚僕射，關西行臺，許妻以馮翊長公主，謂泰帳內都督秦郡楊荐曰：「𡖖?語行臺，遣騎迎我。」以荐直閤將軍。泰以前秦州刺史駱超都督，將輕騎一千赴洛，遣荐與長史宇文測出關候接。丞相歡召其弟定州刺史琛使守晉陽，命長史崔暹佐之。暹，挺之族孫。歡勒兵南出，告其衆曰：「孤以爾朱擅命，建義於海內，奉戴主上，誠貫幽明，横斛斯椿讒構，以忠逆，今者南邁，誅椿而已。」以高敖曹前鋒。宇文泰亦移檄州郡，數歡罪惡，自將軍發高平，前軍屯弘農，賀拔勝軍于汝水。秋七月己丑，魏主親勒兵十餘萬屯河橋，以斛斯椿前驅，陳於邙山之北。椿請帥精騎千夜度河，掩其勞弊，帝始然之。黃門侍郎楊寬說帝曰：「高歡以臣伐君，何所不至，今假兵於人，恐生它變。椿若度河，萬一有功，是滅一高歡，生一高歡矣。」帝遂敕椿停行。椿歎曰：「頃熒惑入南斗，今上信左右閒構，不用吾計，豈天道乎！」宇文泰聞之，謂左右曰：「高歡數日行八九百里，此兵家所忌，當乘便擊之。而主上以萬乘之重，不能度河決戰，方緣津據守。且長河萬里，扞禦難，若一處得渡，去矣。」即以都督趙貴别道行臺，自蒲坂濟，趣并州，遣都督李賢將精騎一千赴洛陽。帝使斛斯椿與行臺長孫稚、都督穎川王斌之鎮虎牢，行臺長孫彦鎮陜，賈顯智、斛斯元壽鎮滑臺。斌之，鑒之弟；彦，稚之。歡使相州刺史竇泰趣滑臺，建州刺史韓賢趣石濟。竇泰與顯智遇於長壽津，顯智陰約降於歡，引軍退。軍司元玄覺之，馳還，請益師。帝遣都督侯幾紹赴之，戰於滑臺東，顯智以軍降，紹戰死。北中郎將田怙歡內應，歡潛軍至野王，帝知之，斬怙。歡至河北十餘里，再遣使口申誠欵，帝不報。丙午，歡引軍度河。魏主問計於羣臣，或欲奔梁，或云南依賀拔勝，或云西就關中，或云守洛口死戰，計未決。元斌之與斛斯椿爭權，弃椿還，紿帝云：「高歡兵已至。」丁未，帝遣使召椿還，遂帥南陽王寶炬、清河王亶、廣陽王湛以五千騎宿於瀍西南陽王别舍，沙門惠臻負璽持千牛刀以從。衆知帝將西出，其夜亡者過半，亶、湛亦逃。湛，深之。武衛將軍雲中獨孤信單騎追帝，帝歎曰：「將軍辭父母捐妻而來，「世亂識忠臣」，豈虚言。」戊申，帝西奔長安，李賢遇帝于崤中。己酉，歡入洛陽，舍於永寧寺，遣領軍婁昭等追帝，請帝東還。長孫彦不能守陜，弃城走。高敖曹帥勁騎追帝至陜西，不及。帝鞭馬長騖，糗漿乏絶，日間，從官唯飲澗水。至湖城，有王思村民以麥飯壺漿獻帝，帝悅，復一村十年。至稠桑，潼關都督毛鴻賔迎獻酒食，從官始解飢渴。八月甲寅，丞相歡集百官謂曰：「臣奉主，匡救危亂，若處不諫爭，出不陪從，緩則耽寵爭榮，急則委之逃竄，臣節安在？」衆莫能對。兼尚左僕射辛雄曰：「主上與近習圖，雄等不得預聞。及乘輿西幸，若即追隨，恐跡同佞黨；留待王，以不從蒙責。雄等進退無所逃罪。」歡曰：「𡖖?等位臣，當以身報國，羣佞用，𡖖?等嘗有一言諫爭乎？使國家之一朝至此，罪欲何！」乃收雄及開府儀同司叱列延慶、兼吏部尚崔孝芬、都官尚劉廞、兼度支尚天水楊機、散騎常侍元士弼，皆殺之。孝芬司徒從中郎猷間行入關，魏主使以本官奏門下。歡推司徒清河王亶司馬，承制決，居尚省。宇文泰使趙貴、梁禦帥甲騎千奉迎。帝循河西行，謂禦曰：「此水東流而朕西上，若得復洛陽，親謁陵廟，𡖖?等功。」帝及左右皆流涕。泰儀衛迎帝，謁於東陽驛，免冠流涕曰：「臣不能式遏寇虐，使乘輿播遷，臣之罪。」帝曰：「公之忠節，著於遐邇。朕以不德，負乘致寇，今日相，深用厚顔。方以社稷委公，公其勉之。」將士皆呼萬歲。遂入長安，以雍州廨舍宫。赦。以泰將軍、雍州刺史兼尚令，軍國之政，咸取決焉。别置尚，分掌機，以行臺尚毛遐、周惠達之。時軍國草創，人積糧儲，治器械，簡士馬，魏朝賴之。泰尚馮翊長公主，拜駙馬都尉。先是，熒惑入南斗，去而復還，留止六旬。上以諺云「熒惑入南斗，天下殿走」，乃跣而下殿以禳之。及聞魏主西奔，慚曰：「虜亦應天象邪！」 辛酉，魏丞相歡自追迎魏主。戊辰，清河王亶下制赦。歡至弘農，九月乙巳，使行臺僕射元思帥侍官迎帝。己酉，攻潼關，克之，擒毛鴻賔。進屯華陰長城，龍門都督薛崇禮以城降歡。賀拔勝使長史元頴行荆州，守南陽，自帥所部西赴關中。至淅陽，聞歡已屯華陰，欲還，行臺左丞崔謙曰：「今帝室顛覆，主上蒙塵，公宜倍道兼行，朝於行在，然後與宇文行臺同心勠力，倡舉義，天下孰不望風響應。今捨此而退，恐人人解體，一失機，後悔何及！」勝不能用，遂還。歡退屯河東，使行臺尚長史薛瑜守潼關，都督庫狄温守封陵，築城於蒲津西岸，以薛紹宗華州刺史，使守之，以高敖曹行豫州。歡自發晉陽，至是凡四十啓，魏主皆不報。歡乃東還，遣行臺侯景等引兵向荆州，荆州民鄧誕等執元頴以應景。賀拔勝至，景逆擊之，勝兵敗，帥數百騎來奔。 魏主之在洛陽，密遣閤內都督河南趙剛召東荆州刺史馮景昭帥兵入援，兵未及發，魏主西入關。景昭集府中文武議所從，司馬馮道和請據州待北方處分。剛曰：「公宜勒兵赴行在所。」久之，更無言者，剛抽刀投地曰：「公若欲忠臣，請斬道和；如欲從賊，可速殺。」景昭感悟，即帥衆赴關中。侯景引兵逼穰城，東荆州民楊祖歡等起兵應之，以其衆邀景昭於路。景昭戰敗，剛没蠻中。冬十月，丞相歡至洛陽，遣僧道榮奉表於孝武帝曰：「陛下若遠賜一制，許還京洛，臣當帥勒文武，式清宫禁。若返正無日，則七廟不可無主，萬國須有所，臣寧負陛下，不負社稷。」帝亦不答。歡乃集百官耆老議所立。時清河王亶出入已稱警蹕，歡醜之，乃託以「孝昌以來，昭穆失序，永安以孝文伯考，永熙遷孝明於夾室，業喪祚短，職此之由」，遂立清河世善帝，謂亶曰：「欲立王，不如立王之。」亶不自安，輕騎南走，歡追還之。丙寅，孝静帝即位於城東北，時年十一，赦，改元天平。魏宇文泰進軍攻潼關，斬薛瑜，虜其卒七千人還長安，進位丞相。東魏行臺薛脩義等度河據楊氏壁，魏司空參軍河東薛端紏帥村民擊却東魏兵，復取楊氏，丞相泰遣南汾州刺史蘇景恕鎮之。 丁卯，以信武將軍元慶和鎮北將軍，帥衆伐東魏。 高盛司徒，高敖曹司空。坦，樹之弟。丞相歡以洛陽西逼西魏，南近梁境，乃議遷鄴，下日即行。丙，東魏主發洛陽，四十萬户狼狽就道。收百官馬，尚丞郎已上非陪從者，盡令乘驢。歡留後部分，畢，還晉陽。改司州洛州，以尚令元弼洛州刺史，鎮洛陽。以行臺尚司馬如尚左僕射，與右僕射高隆之、侍中高岳、孫騰留鄴，共知朝政。詔以「遷民貲産未立，出粟一百十萬石以賑之。」十一月，兗州刺史樊鵠據瑕丘以拒東魏，南青州刺史野拔帥衆就之。庚寅，東魏主至鄴，居北城相州之廨，改相州刺史司州牧，魏郡太守魏尹。是時，六坊之衆從孝武帝西行者不及萬人，餘皆北徙，並給常廩，春秋賜帛以供衣服，乃於常調之外，隨豐稔之處，折絹糴粟，以供國用。 十月，魏丞相泰遣儀同李虎、李弼、趙貴擊曹泥於靈州。 魏孝武帝復與丞相泰有隙，帝飲酒，遇酖而殂，泰奉太宰南陽王寶炬而立之。 東魏高敖曹、侯景兵至荆州，魏荆州刺史獨孤信兵少不敵，與都督楊忠皆來犇。
同元年春正月戊申朔，魏文帝即位於城西，赦，改元統。 魏渭州刺史可朱渾道元先附侯莫陳悅，悅死，丞相泰攻之，不能克，與盟而罷。道元世居懷朔，與東魏丞相歡善，母兄皆在鄴，由是常與歡通。泰欲擊之，道元帥所部千户西北度烏蘭津，抵靈州，靈州刺史曹泥資送至雲州。歡聞之，遣資糧迎侯，拜車騎將軍。道元至晉陽，歡始聞孝武帝之喪，啓請舉哀制服。東魏主使羣臣議之，太學博士潘崇和以：「君遇臣不以禮，則無反服，是以湯之民不哭桀，周武之臣不服紂。」國博士衛既隆、李同軌議，以：「高后於永熙離絶未彰，宜之服。」東魏從之。 李虎等攻靈州，凡四旬，曹泥請降。 己酉，魏進丞相略陽公泰都督中外諸軍、録尚、行臺，封安定王。泰固辭王爵及録尚，乃封安定公。以尚令斛斯椿太保，廣平王贊司徒。 己巳，東魏以丞相歡相國，假黃鉞，殊禮，固辭。 東魏行臺尚司馬如帥都督竇泰、太州刺史韓軌等攻潼關。魏丞相泰軍于霸上，如與軌回軍，從蒲津宵濟，攻華州，刺史王羆合戰，破之，如、弘等遂引去。 夏四月，元慶和攻東魏城父，丞相歡遣高敖曹帥萬人趣項，竇泰帥萬人趣城父，侯景帥萬人趣彭城，以任祥東南道行臺僕射，節度諸軍。 秋七月，魏下詔數高歡十罪，且曰：「朕將親總六軍，與丞相掃除凶醜。」歡亦移檄於魏，謂宇文黑獺、斛斯椿逆徒，且言：「今分命諸將，領兵百萬，刻期西討。」
年春正月甲，東魏丞相歡自將萬騎襲魏夏州，身不火食，四日而至，縛矟梯，夜入其城，擒刺史斛拔俄彌突，因而用之。留都督張瓊將兵鎮守，遷其部落五千户以。 魏靈州刺史曹泥復叛降東魏。 秋七月，魏降將賀拔勝等北還。 冬十月丁丑，東魏丞相歡督諸軍伐魏，遣司徒高敖曹趣上洛，都督竇泰趣潼關。
年春正月，東魏丞相歡軍蒲坂，造浮橋，欲渡河。魏丞相泰軍廣陽，謂諸將曰：「賊掎吾面，作浮橋以示必度，此欲綴吾軍，使竇泰得西入耳。歡自起兵以來，竇泰常前鋒，其下多鋭卒，屢勝而驕，今襲之，必克，克泰，則歡不戰自走矣。」諸將皆曰：「賊在近，捨而襲遠，脫有蹉跌，悔何及。不如分兵禦之。」丞相泰曰：「歡再攻潼關，吾軍不出灞上。今舉而來，謂吾亦當自守，有輕我之心，乘此襲之，何患不克。賊雖作浮橋，未能徑度，不過五日，吾取竇泰必矣。」行臺左丞蘇綽、中兵參軍代人達奚武亦以然。庚戌，丞相泰還長安，諸將意猶異同。丞相泰隱其計，以問族直郎中深，深曰：「竇泰，歡之驍將。今軍攻蒲坂，則歡拒守而泰救之，吾表裏受敵，此危道。不如選輕鋭潜出關，竇泰躁急，必來決戰，歡持重未即救，我急擊泰，必可擒。擒泰則歡勢自沮，回師擊之，可以決勝。」丞相泰喜曰：「此吾心。」乃聲言欲保隴右。辛亥，謁魏主而潜軍東出，癸丑旦，至關。竇泰猝聞軍至，自風陵度。丞相泰出馬拔澤，擊竇泰，破之，士衆皆盡，竇泰自殺，傳首長安。丞相歡以河冰薄，不得赴救，撤浮橋而退。儀同代人薛孤延殿，一日之中斫十五刀折，乃得免。丞相泰亦引軍還。高敖曹自商山轉鬥而進，所向無前，遂攻上洛。郡人泉岳及弟猛略與順陽人杜窋等謀翻城應之，洛州刺史泉企知之，殺岳及猛略。杜窋走敖曹，敖曹以鄉導而攻之。敖曹被流矢，通中者，殞絶良久，復上馬，免胄巡城。企固守旬餘，元禮、仲遵力戰拒之。仲遵目，不堪復戰，城遂陷。企敖曹曰：「吾力屈，非心服。」敖曹以杜窋洛州刺史。敖曹創甚，曰：「恨不季式作刺史。」丞相歡聞之，即以高季式濟州刺史。敖曹欲入藍田關，歡使人告曰：「竇泰軍没，人心恐動，宜速還，路險賊盛，拔身可。」敖曹不忍弃衆，力戰全軍而還，以泉企、泉元禮自隨，泉仲遵以重不行。企私戒曰：「吾餘生無幾，汝曹才器足以立功，勿以吾在東，遂虧臣節。」元禮於路逃還，魏以元禮世襲洛州刺史。 夏五月，魏以賀拔勝太師。 秋七月，獨孤信北還，與楊忠皆至長安。 魏宇文深勸丞相泰取恒農。八月丁丑，泰帥李弼等十將伐東魏，以北雍州刺史于謹前鋒，攻盤豆，拔之。戊，至恒農，庚寅，拔之，擒東魏陜州刺史李徽伯，俘其戰士八千。時河北諸城多附東魏，左丞楊㯹自言父猛嘗邵郡白水令，知其豪傑，請往說之以取邵郡，泰許之。㯹乃與土豪王覆憐等舉兵，收邵郡守程保及縣令四人，斬之，表覆憐郡守。遣諜說諭東魏城堡，旬月之間，附甚衆。 閏九月，東魏丞相歡將兵十萬自壺口趣蒲津，使高敖曹將兵萬出河南。時關中饑，魏丞相泰所將將士不滿萬人，館穀於恒農五十餘日，聞歡將濟河，乃引兵入關，高敖曹遂圍恒農。歡右長史薛琡言於歡曰：「西賊連年饑饉，故冒死來入陜州，欲取倉粟。今敖曹已圍陜城，粟不得出，但置兵諸道，勿與野戰，比及麥秋，其民自應餓死，寶炬、黑獺何憂不降。願勿度河。」侯景曰：「今兹舉兵，形勢極，萬一不捷，猝難收斂。不如分軍，相繼而進，前軍若勝，後軍全力，前軍若敗，後軍承之。」歡不從，自蒲津濟河。丞相泰遣使戒華州刺史王羆，羆語使者曰：「老羆當道卧，貉那得過。」歡至馮翊城下，謂罷曰：「何不早降？」羆呼曰：「此城是王羆冢，死生在此，欲死者來！」歡知不可攻，乃涉洛，軍於許原西。泰至渭南，徵諸州兵，皆未會。欲進擊歡，諸將以衆寡不敵，請待歡更西以觀其勢。泰曰：「歡若至長安，則人情擾。今及其遠來新至，可擊。」即造浮橋於渭，令軍士齎日糧，輕騎度渭，輜重自渭南夾渭而西。冬十月壬辰，泰至沙苑，距東魏軍六十里。諸將皆懼，宇文深獨賀。泰問其故，對曰：「歡鎮撫河北，甚得衆心，以此自守，未易可圖。今懸師度河，非衆所欲，獨歡耻失竇泰，愎諫而來，所謂忿兵，可一戰擒。理昭然，何不賀？願假深一節，發王羆之兵邀其走路，使無遺類。」泰遣須昌縣公達奚武覘歡軍。武從騎，皆效歡將士衣服，日暮，去營數百步，下馬潜聽，得其軍號，因上馬歷營，若警夜者，有不如灋，往往撻之，具知敵之情狀而還。歡聞泰至，癸巳，引兵會之。候騎告歡兵且至，泰召諸將謀之。開府儀同司李弼曰：「彼衆我寡，不可平地置陳，此東十里有渭曲，可先據以待之。」泰從之，背水東西陳，李弼右拒，趙貴左拒，命將士皆偃戈於葦中，約聞鼓聲而起。晡時，東魏兵至渭曲，都督太安斛律羌舉曰：「黑獺舉國而來，欲一死決，譬如猘狗，或能噬人。且渭曲葦深土濘，無所用力，不如緩與相持，密分精鋭，徑掩長安，巢穴既傾，則黑獺不戰成擒矣。」歡曰：「縱火焚之何如？」侯景曰：「當生擒黑獺以示百姓，若衆中燒死，誰復信之！」彭樂盛氣請鬥，曰：「我衆賊寡，百人擒一，何憂不克！」歡從之。東魏兵望魏兵少，爭進擊之，無復行列。兵將交，丞相泰鳴鼓，士皆奮起，于謹等六軍與之合戰，李弼等帥鐵騎横擊之，東魏兵中絶，遂破之。李弼弟檦，身而勇，每躍馬陷陳，隱身鞍甲之中，敵皆曰：「避此兒。」泰歎曰：「膽決如此，何必八尺之軀。」征虜將軍武川耿令貴殺多，甲裳盡赤，泰曰：「觀其甲裳，足知令貴之勇，何必數級！」彭樂乘醉深入魏陳，魏人刺之，腸出，內之復戰。丞相歡欲收兵更戰，使張華原以簿歷營點兵，莫有應者，還白歡曰：「衆盡去，營皆空矣。」歡猶未肯去，阜城侯斛律金曰：「衆心離散，不可復用，宜急向河東。」歡據鞍未動，金以鞭拂馬，乃馳去。夜度河，船去岸遠，歡跨橐駝就船，乃得度，喪甲士八萬人，弃鎧仗十有八萬。丞相泰追歡至河上，選留甲士萬餘人，餘悉縱。都督李穆曰：「高歡破膽矣，速追之，可獲。」泰不聽，還軍渭南。所徵之兵甫至，乃於戰所人種柳一株，以旌武功。侯景言於歡曰：「黑獺新勝而驕，必不，願得精騎萬，徑往取之。」歡以告婁妃，妃曰：「設如其言，景豈有還理？得黑獺而失景，何利之有！」歡乃止。魏加丞相泰柱國將軍，李弼等十將皆進爵增邑有差。高敖曹聞歡敗，釋恒農，退保洛陽。己酉，魏行臺宫景壽等向洛陽，東魏洛州都督韓賢擊走之。州民韓木蘭作亂，賢擊破之。一賊匿尸間，賢自按檢收鎧仗，賊欻起斫之，斷脛而卒。魏復遣行臺馮翊、王季海與獨孤信將步騎萬趣洛陽，洛州刺史李顯趣荆，賀拔勝、李弼圍蒲坂。東魏丞相歡之西伐，蒲坂民敬珍謂其從祖兄祥曰：「高歡迫逐乘輿，天下忠義之士皆欲倳刃於其腹。今稱兵西上，吾欲與兄起兵斷其路，此千載一時。」祥從之，紏合鄉里，數日有衆萬餘。會歡自沙苑敗，祥、珍帥衆邀之，斬獲甚衆。賀拔勝、李弼至河東，祥、珍帥猗氏等六縣十餘萬户之。丞相泰以珍平陽太守，祥行臺郎中。東魏秦州刺史薛崇禮守蒲坂，别駕薛善，崇禮之族弟，言於崇禮曰：「高歡有逐君之罪，善與兄忝衣冠緒餘，世荷國恩，今軍已臨，而猶高氏固守，一旦城陷，函首送長安，署逆賊，死有餘愧。及今欵，猶愈。」崇禮猶豫不決。善與族人斬關納魏師，崇禮出走，追獲之。丞相泰進軍蒲坂，略定汾、絳，凡薛氏預開城之謀者，皆賜五等爵。善曰：「背逆順，臣常節，豈容闔門俱叨封邑？」與其弟慎固辭不受。東魏行晉州封祖業弃城走，儀同司薛修義追至洪洞，說祖業還守，祖業不從。修義還據晉州，安集固守。魏儀同司長孫彦引兵至城下，修義開府伏甲以待之。彦不測虚實，遂退走。丞相歡以修義晉州刺史。獨孤信至新安，高敖曹引兵北度河。信逼洛陽，洛州刺史廣陽王湛弃城鄴，信遂據金墉城。孝武帝之西遷，散騎常侍河東裴寬謂諸弟曰：「天既西，吾不可以東附高氏。」帥家屬逃於石嶺。獨孤信入洛，乃出之。時洛陽荒廢，人士流散，唯河東柳蚪在陽城，裴諏之在潁川，信俱徵之，以蚪行臺郎中，諏之開府屬。東魏潁州長史賀若統執刺史田迄，舉城降魏，魏都督梁迴入據其城。前通直散騎侍郎鄭偉起兵陳留，攻東魏梁州，執其刺史鹿永吉。前司馬從中郎崔彦穆攻滎陽，執其太守蘇淑，與廣州長史劉志皆降於魏。偉，先䕶之。丞相泰以偉北徐州刺史，彦穆滎陽太守。十一月，東魏行臺任祥帥督將堯雄、趙育、是云寶攻潁川，丞相泰使都督宇文貴、樂陵公遼西怡峰將步騎千救之。軍至陽翟，雄等軍已去潁川十里，祥帥衆四萬繼其後。諸將咸以「彼衆我寡，不可爭鋒」。貴曰：「雄等謂吾兵少，必不敢進。彼與任祥合兵攻穎川，城必危矣。若賀若統陷没，吾輩坐此何？今進據潁川，有城可守，出其不意，破之必矣。」遂疾趨，據潁川，背城陳以待。雄等至，合戰，破之。雄走，趙育請降，俘其士卒萬餘人，悉縱遣之。任祥聞雄敗，不敢進。貴與怡峰乘勝逼之，祥退保宛陵。貴追及，擊之，祥軍敗。是云寶殺其陽州刺史那椿，以州降魏，魏以貴開府儀同司，是云寶、趙育車騎將軍。都督杜陵韋孝寬攻東魏豫州，拔之，執其行臺馮邕。孝寬名叔裕，以字行。 丙，東魏以驃騎將軍、儀同司万俟普太尉。 十月，魏行臺楊白駒與東魏陽州刺史段粲戰於蓼塢，魏師敗績。 魏荆州刺史郭鸞攻東魏東荆州刺史清都慕容儼，儼晝夜拒戰百餘日，乘閒出擊鸞，破之。時河南諸州多失守，唯東荆獲全。河間邢磨納、范陽盧仲禮、仲禮從弟仲裕等皆起兵海隅以應魏。東魏濟州刺史高季式有部曲千餘人，馬八百匹，鎧仗皆。濮陽民杜靈椿等盜，聚衆近萬人，攻城剽野，季式遣騎百，一戰擒之。擊陽平賊路文徒等，悉平之，於是遠近肅清。或謂季式曰：「濮陽、陽平乃畿內之郡，不奉詔命，不侵境，何急而使私軍遠戰，萬一失利，豈不獲罪乎？」季式曰：「君何言之不忠。我與國家同安共危，豈有賊而不討乎？且賊知臺軍猝不能來，不疑外州有兵擊之，乘其無，破之必矣。以此獲罪，吾亦無恨。」
四年春月，東魏都督善無賀拔仁攻魏南汾州，刺史韋粲降之，丞相泰滅粲之族。東魏行臺侯景等治兵於虎牢，將復河南諸州，魏梁迴、韋孝寬、趙繼宗皆棄城西。侯景攻廣州，數旬未拔，聞魏救兵將至，集諸將議之。行洛州盧勇請進觀形勢，乃帥百騎至隗山，遇魏師。日已暮，勇多置幡旗於樹顛，夜分騎十隊，鳴角直前，擒魏儀同司程華，斬儀同司王征蠻而還。廣州守將駱超遂以城降東魏，丞相歡以勇行廣州。勇，辯之從弟。於是南汾、潁、豫、廣四州復入東魏。 月辛酉，東魏丞相歡以沙苑之敗，請解丞相，詔許之。頃之，復故。 秋七月，東魏侯景、高敖曹等圍魏獨孤信于金墉，太師歡帥軍繼之。景悉燒洛陽內外官寺、民居，存者什。魏主將如洛陽拜園陵，會信等告急，遂與丞相泰俱東，命尚左僕射周惠達輔太欽守長安，開府儀同司李弼、車騎將軍達奚武帥千騎前驅。八月庚寅，丞相泰至穀城，侯景等欲整陳以待其至，儀同司太安莫多婁貸文請帥所部擊其前鋒，景等固止之。貸文勇而専，不受命，與可朱渾道元以千騎前進。夜遇李弼、達奚武於孝水。弼命軍士鼓噪，曳柴揚塵，貸文走，弼追斬之，道元單騎獲免，悉俘其衆送恒農。泰進軍瀍東，侯景等夜解圍去。辛卯，泰帥輕騎追景至河上，景陳，北據河橋，南屬邙山，與泰合戰。泰馬中流矢，驚逸，遂失所之。泰墜地，東魏兵追及之，左右皆散，都督李穆下馬，以策扶泰背，駡曰：「籠東軍士，爾曹主何在，而獨留此！」追者不疑其貴人，捨之而過。穆以馬授泰，與之俱逸。魏兵復振，擊東魏兵，破之，東魏兵北走。京兆忠武公高敖曹意輕泰，建旗蓋以陵陳，魏人盡鋭攻之，一軍皆没，敖曹單騎走，投河陽南城。守將北豫州刺史高永樂，歡之從祖兄，與敖曹有怨，閉門不受。敖曹仰呼求繩不得，拔刀穿闔未徹而追兵至。敖曹伏橋下，追者其從奴持金帶，問敖曹所在，奴指示之。敖曹知不免，奮頭曰：「來，與汝開國公。」追者斬其首去。高歡聞之，如喪肝膽，杖高永樂百，贈敖曹太師、司馬、太尉。泰賞殺敖曹者布絹萬段，歲歲稍與之，比及周亡，猶未能足。魏殺東魏西兖州刺史宋顯等，虜甲士萬五千人，赴河死者以萬數。初，歡以万俟普尊老，特禮之，嘗親扶上馬。其洛免冠稽首曰：「願出死力以報深恩。」及邙山之戰，諸軍北度橋，洛獨勒兵不動，謂魏人曰：「万俟受洛干在此，能來可來。」魏人畏之而去，歡名其所營地回洛。是日，東、西魏置陳既，首尾懸遠，從旦至未，戰數十合，氛霧四塞，莫能相知。魏獨孤信、李遠居右，趙貴、怡峰居左，戰並不利，未知魏主及丞相泰所在，皆棄其卒先。開府儀同司李虎、念賢等後軍，信等退，即與俱去。泰由是燒營而，留儀同司長孫彦守金墉。王思政下馬，舉長矟左右横擊，一舉輒踣數人。陷陳既深，從者盡死，思政被重創悶絶。會日暮，敵亦收兵。思政每戰，常著破衣弊甲，敵不知其將帥，故得免。帳下督雷五安於戰處哭求思政，會其已蘇，割衣裹創，扶思政上馬，夜久，始得還營。平東將軍蔡祐下馬步鬥，左右勸乘馬以倉猝，祐怒曰：「丞相愛我如，今日豈惜生乎！」帥左右十餘人合聲呼，擊東魏兵，殺甚衆。東魏人圍之十餘重，祐彎弓持滿，四面拒之。東魏人募厚甲長刀者直進取之，去祐可十步，左右勸射之，祐曰：「吾曹之命，在此一矢，豈可虚發！」將至十步，祐乃射之，應弦而倒。東魏兵稍却，祐徐引還。魏主至恒農，守將已弃城走，所虜降卒在恒農者，相與閉門拒守。丞相泰攻拔之，誅其魁首數百人。蔡祐追及泰於恒農，夜泰，泰曰：「承先，爾來，吾無憂矣。」泰驚不得寢，枕祐股，然後安。祐每從泰戰，常士卒先，戰還，諸將皆爭功，祐終無所言。泰每歎曰：「承先口不言勳，我當代其論叙。」泰留王思政鎮恒農，除侍中、東道行臺。魏之東伐，關中留守兵少，前後所虜東魏士卒散在民間，聞魏兵敗，謀作亂。李虎等至長安，計無所出，與太尉王盟、僕射周惠達等奉太欽出屯渭北。百姓互相剽掠，關中擾。於是沙苑所虜東魏都督趙青雀、雍州民于伏德等遂反。青雀據長安城，伏德保咸陽，與咸陽太守慕容思慶各收降卒以拒還兵。長安城民相帥以拒青雀，日與之戰。都督侯莫陳順擊賊，屢破之，賊不敢出。順，崇之兄。扶風公王羆鎮河東，開城門，悉召軍士謂曰：「今聞軍失利，青雀作亂，諸人莫有固志。王羆受委於此，以死報恩。有能同心者，可共固守，必恐城陷，任自出城。」衆感其言，皆無異志。魏主留闅鄉，丞相泰以士馬疲弊，不可速進，且謂青雀等烏合，不能患，曰：「我至長安，以輕騎臨之，必當面縛。」通直散騎常侍吳郡陸通諫曰：「賊逆謀久定，必無遷善之心，蜂蠆有毒，安可輕！且賊詐言東寇將至，今若以輕騎臨之，百姓謂信然，益當驚擾。今軍雖疲弊，精鋭尚多，以明公之威，總軍以臨之，何憂不克！」泰從之，引兵西入。父老泰至，莫不悲喜，士女相賀。華州刺史宇文導引兵襲咸陽，斬思慶，擒伏德，南度渭，與泰會，攻青雀，破之。太保梁景睿以疾留長安，與青雀通謀，泰殺之。東魏太師歡自晉陽將七千騎至孟津，未濟，聞魏師已遁，遂濟河，遣别將追魏師至崤，不及而還。歡攻金墉，長孫彦棄城走，焚城中室屋俱盡，歡毁金墉而還。東魏之遷鄴，主客郎中裴讓之留洛陽。獨孤信之敗，讓之弟諏之隨丞相泰入關，行臺倉曹郎中。歡囚讓之兄弟五人，讓之曰：「昔諸葛亮兄弟吳、蜀，各盡其心，况讓之老母在此，不忠不孝，必不。明公推誠待物，物亦心，若用猜忌，去霸業遠矣。」歡皆釋之。九月，魏主入長安，丞相泰還屯華州。 冬，十月，魏高敖曹、竇泰、莫多婁貸文之首于東魏。 十月，魏是云寶襲洛陽，東魏洛州刺史王元軌棄城走。都督趙剛襲廣州，拔之。於是自襄、廣以西城鎮復魏。 初，魏伊川土豪李長壽防蠻都督，積功至北華州刺史。孝武帝西遷，長壽帥其徒拒東魏，魏以長壽廣州刺史。侯景攻拔其壁，殺之。其延孫復收集父兵以拒東魏，魏之貴臣廣陵王欣、録尚長孫稚等皆𢹂?家往依之。延孫資遣衛送，使達關中。東魏高歡患之，數遣兵攻延孫，不能克。魏以延孫京南行臺、節度河南諸軍、廣州刺史。延孫以澄清伊、洛己任，魏以延孫兵少，更以長壽之壻京兆韋灋保東洛州刺史，配兵數百以助之。灋保名祐，以字行。既至，與延孫連兵，置栅於伏流。獨孤信之入洛陽，欲繕修宫室，使外兵郎中天水權景宣帥徒兵千出採運。會東魏兵至，河南皆叛，景宣間道西走，與李延孫相會，攻孔城，拔之，洛陽以南尋亦西附。丞相泰即留景宣守張白塢，節度東南諸軍應關西者。是歲，延孫其長史楊伯蘭所殺，韋灋保即引兵據延孫之栅。東魏將段琛等據宜陽，遣陽州刺史牛道恒誘魏邊民。魏南兖州刺史韋孝寬患之，乃詐道恒與孝寬，論欵之意，使諜人遺之於琛營，琛果疑道恒。孝寬乘其猜阻，出兵襲之，擒道恒及琛，崤、澠遂清。東道行臺王思政以「玉壁險要，請築城，自恒農徙鎮之」，詔加都督汾晉并州諸軍、并州刺史，行臺如故。
六年春月，東魏行臺侯景出鴉，將復荆州，魏丞相泰遣李弼、獨孤信各將五千騎出武關，景乃還。 夏五月乙酉，魏行臺宫延和、陜州刺史宫延慶降于東魏，東魏以河北馬場義州以處之。
八年春月，魏初置六軍。 秋八月，東魏丞相歡擊魏，入自汾、絳，連營四十里。丞相泰使王思政守玉壁以斷其道。歡以招思政曰：「若降，當受以并州。」思政復曰：「可朱渾道元降，何以不得？」冬十月己亥，歡圍玉壁凡九日，遇雪，士卒飢凍多死者，遂解圍去。魏遣太欽鎮蒲坂。丞相泰出軍蒲坂，至皂莢，聞歡退度汾，追之不及。十一月，東魏以可朱渾道元并州刺史。
九年春月壬申，東魏御史中尉高仲密以虎牢叛降魏，魏以仲密侍中、司徒。歡以仲密之叛由崔暹，將殺之。高澄匿暹，之固請，歡曰：「我匄其命，須與苦手。」澄乃出暹，而謂行臺都官郎陳元康曰：「𡖖?使崔暹得杖，勿復相。」元康之言於歡曰：「王方以天下付將軍，將軍有一崔暹不能免其杖，父尚爾，况於它人。」歡乃釋之。高季式在永安戍，仲密遣信報之，季式走告歡，歡待之如舊。魏丞相泰帥諸軍以應仲密，以太少傅李遠前驅，至洛陽，遣開府儀同司于謹攻柏谷，拔之。月壬申，圍河橋南城。東魏丞相歡將兵十萬至河北，泰退軍瀍上，縱火船於上流以燒河橋。斛律金使行臺郎中張亮以艇百餘載長鎖，伺火船將至，以釘釘之，引鎖向岸，橋遂獲全。歡度河，據邙山陳，不進者數日。泰留輜重於瀍曲，夜登邙山以襲歡。候騎白歡曰：「賊距此四十餘里，蓐食乾飯而來。」歡曰：「自當渴死。」乃正陳以待之。戊申黎明，泰軍與歡軍遇。東魏彭樂以數千騎右甄，衝魏軍之北垂，所向奔潰，遂馳入魏營。人告彭樂叛，歡甚怒。俄而西北塵起，樂使來告捷，虜魏侍中、開府儀同司、都督臨洮王柬、蜀郡王榮宗、江夏王昇、鉅鹿王闡、譙郡王亮、詹趙善及督將僚佐四十八人。諸將乘勝擊魏，破之，斬首萬餘級。歡使彭樂追泰，泰窘，謂樂曰：「汝非彭樂邪？癡男，今日無我，明日豈有汝邪？何不急還營，收汝金寶。」樂從其言，獲泰金帶一囊以，言於歡曰：「黑獺漏刃，破膽矣。」歡雖喜其勝，而怒其失泰，令伏諸地，親捽其頭連頓之，并數以沙苑之敗，舉刃將下者，噤齘良久。樂曰：「乞五千騎，復王取之。」歡曰：「汝縱之何意，而言復取邪？」命取絹千匹壓樂背，因以賜之。明日復戰，泰中軍，中山公趙貴左軍，領軍若干惠等右軍，中軍、右軍合擊東魏，破之，悉俘其步卒。歡失馬，赫連陽順下馬以授歡，歡上馬走，從者步騎七人，追兵至，親信都督尉興慶曰：「王速去，興慶腰有百箭，足殺百人。」歡曰：「濟，以爾懷州刺史，若死，用爾。」興慶曰：「兒，願用兄。」歡許之。興慶拒戰，矢盡而死。東魏軍士有逃奔魏者，告以歡所在，泰募勇敢千人，皆執短兵，配都督賀拔勝以攻之。勝識歡於行間，執槊與十騎逐之，馳數里，槊刃垂及，因字之曰：「賀六渾，賀拔破胡必殺汝！」歡氣殆絶，河州刺史劉洪徽從傍射勝，中其騎，武衛將軍段韶射勝馬，斃之，比副馬至，歡已逸去。勝歎曰：「今日不執弓矢，天！」魏南郢州刺史耿令貴呼，獨入敵中，鋒刃亂下，人皆謂已死，俄奮刀而還。如是數四，當令貴前者死相繼，乃謂左右曰：「吾豈樂殺人，壯士除賊，不得不爾。若不能殺賊，不賊所，何異逐坐人！」左軍趙貴等五將戰不利，東魏兵復振，泰與戰，不利。會日暮，魏兵遂遁，東魏兵追之，獨孤信、于謹收散卒自後擊之，追兵驚擾，魏諸軍由是得全。若干惠夜引去，東魏兵追之，惠徐下馬，顧命厨人營食，食畢，謂左右曰：「長安死，此中死，有以異乎？」乃建旗鳴角，收散卒徐還。追騎疑有伏兵，不敢逼。泰遂入關，屯渭上。歡進至陜，泰使開府儀同司達奚武等拒之。行臺郎中封繪言於歡曰：「混壹東西，正在今日。昔魏太祖平中，不乘勝取巴、蜀，失在遲疑，後悔無及。願王不以疑。」歡深然之，集諸將議進止，咸以「野無青草，人馬疲瘦，不可遠追」。陳元康曰：「兩雄交爭，歲月已久。今幸而捷，天授我，時不可失，當乘勝追之。」歡曰：「若遇伏兵，孤何以濟？」元康曰：「王前沙苑失利，彼尚無伏，今奔敗若此，何能遠謀！若捨而不追，必成後患。」歡不從，使劉豐生將數千騎追泰，遂東。泰召王思政於玉壁，將使鎮虎牢，未至而泰敗，乃使守恒農。思政入城，令開門解衣而卧，慰勉將士，示不足畏。後數日，劉豐生至城下，憚之，不敢進，引軍還。思政乃修城郭，起樓櫓，營農田，積芻粟，由是恒農始有守禦之。丞相泰求自貶，魏主不許。是役，魏諸將皆無功，唯耿令貴與太武衛率王胡仁、都督王文達力戰功多。泰欲以雍、岐、北雍州授之，以州有優劣，使探籌取之。仍賜胡仁名勇，令貴名豪，文達名傑，用彰其功。於是廣募關、隴豪右以增軍旅。高仲密之將叛，陰遣人扇動冀州豪傑，使內應。東魏遣高隆之馳驛慰撫，由是得安。高澄密與隆之曰：「仲密枝黨與之俱西者，宜悉收其家屬，以懲將來。」隆之以恩㫖既行，理無追改，若復收治，示民不信，脫致驚擾，所虧不細，乃啓丞相歡而罷之。 夏四月，丞相泰使諜潜入虎牢，令守將魏光固守。侯景獲之，改其云：「宜速去。」縱諜入城，光宵遁。景獲高仲密妻送鄴。北豫、洛州復入于東魏。五月壬辰，東魏以克復虎牢，降死罪已下囚，惟不赦高仲密家。丞相歡以高乾有義勳，高昂死王，季式先自告，皆之請免。 乙未，以侯景司空。
中同元年秋八月，魏徙并州刺史王思政荆州刺史，使之舉諸將可代鎮玉壁者。思政舉晉州刺史韋孝寬，丞相泰從之。東魏丞相歡悉奉山東之衆將伐魏，癸巳，自鄴會兵於晉陽。九月，至玉壁，圍之，以挑西師，西師不出。 冬十月，東魏丞相歡攻玉壁，晝夜不息，魏韋孝寬隨機拒之。城中無水，汲於汾，歡使移汾，一夕而畢。歡於城南起土山，欲乘之以入。城上先有樓，孝寬縛木接之，今常高於土山以禦之。歡使告之曰：「雖爾縛樓至天，我當穿地取爾。」乃鑿地十道，用術士李業興孤虚灋聚攻其北。北，天險。孝寬掘長塹，邀其地道，選戰士屯塹上，每穿至塹，戰士輒擒殺之。於塹外積柴貯火，敵有在地道內者，塞柴投火，以皮排吹之，一鼓皆焦爛。敵以攻車撞城，車之所及，莫不摧毁，無能禦者。孝寬縫布幔，隨其所向張之，布既懸空，車不能壞。敵縛松麻於竿，灌油加火以燒布，并欲焚樓。孝寬作長鉤，利其刃，火竿將至，以鉤遥割之，松麻俱落。敵於城四面穿地十道，其中施梁柱，縱火燒之，柱折城崩，孝寬隨崩處豎木栅以扞之，敵不得入。城外盡攻擊之術，而城中守禦有餘。孝寬奪據其土山，歡無如之何，乃使倉曹參軍祖珽說之曰：「君獨守孤城，而西方無救，恐終不能全，何不降？」孝寬報曰：「我城池嚴固，兵食有餘，攻者自勞，守者常逸，豈有旬朔之間已須救援？適憂爾衆有不返之危。孝寬關西男，必不降將軍。」珽復謂城中人曰：「韋城主受彼榮禄，或復可爾，自外軍民，何相隨入湯火中？」乃射募格於城中云：「能斬城主降者，拜太尉，封開國郡公，賞帛萬匹。」孝寬手題背，返射城外云：「能斬高歡者準此。」珽，瑩之。東魏苦攻凡五十日，士卒戰及病死者七萬人，共一冢。歡智力皆困，因而發疾。有星墜歡營中，士卒驚懼，十一月庚，解圍去。先是，歡别使侯景將兵趣齊嶺，魏建州刺史楊𢶏?鎮車箱，恐其寇邵郡，帥騎禦之。景聞𢶏?至，斫木斷路六十餘里，猶驚而不安，遂還河陽。庚戌，歡使段韶從太原公洋鎮鄴。辛亥，徵世澄會晉陽。魏以韋孝寬驃騎將軍、開府儀同司，進爵建忠公。時人以王思政知人。十月己卯，歡以無功，表解都督中外諸軍，東魏主許之。歡之自玉壁，軍中訛言韋孝寬以定功弩射殺丞相，魏人聞之，因下令曰：「勁弩一發，凶身自殞。」歡聞之，勉至諸貴，使斛律金作敕勒歌，歡自和之，哀感流涕。
太清元年春正月丙午，東魏勃海獻武王歡卒。
年夏四月甲戌，東魏遣太尉高岳、行臺慕容紹宗、都督劉豐生等將步騎十萬攻魏王思政於潁川。思政命卧鼓偃旗，若無人者。岳恃其衆，四面陵城，思政選驍勇開門出戰，岳兵敗走。岳更築土山，晝夜攻之，思政隨方拒守，奪其土山，置樓堞以助防守。
年夏四月，東魏高岳等攻魏潁川，不克。將軍澄益兵助之，道路相繼，踰年猶不下。山鹿忠武公劉豐生建策，堰洧水以灌之，城多崩頺。岳悉衆分休迭進，王思政身當矢石，與士卒同勞苦，城中泉涌，懸釡而炊。太師泰遣將軍趙貴督東南諸州兵救之，自長社以北皆陂澤，兵至穰，不得前。東魏人使善射者乘艦臨城射之。城垂陷，燕郡景惠公慕容紹宗與劉豐生臨堰視之，東北塵起，同入艦坐避之。俄而暴風至，遠近晦𡨋?，纜斷，飄船徑向城。城上人以長鉤牽船，弓弩亂發，紹宗赴水溺死，豐生游水向土山，城上人射殺之。 五月，東魏高岳既失慕容紹宗等，志氣沮喪，不敢復逼長社城。陳元康言於將軍澄曰：「王自輔政以來，未有殊功，雖破侯景，本非外賊。今潁川垂陷，願王自以功。」澄從之。戊寅，自將步騎十萬攻長社，親臨作堰。堰決，澄怒，推負土者及囊并塞之。 六月，長社城中無鹽，人病攣腫，死者什八九。風從西北起，吹水入城，城壞。東魏將軍澄令城中曰：「有能生致王將軍者封侯。若將軍身有損，親近左右皆斬。」王思政帥衆據土山，告之曰：「吾力屈計窮，唯當以死謝國。」因仰天哭，西向再拜，欲自刎。都督駱訓曰：「公常語訓等：「汝齎我頭出降，非但得富貴，亦完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令，公獨不哀士卒之死乎？」衆共執之，不得引決。澄遣通直散騎趙彦深就土山遺以白羽扇，執手申意，牽之以下。澄不令拜，延而禮之。思政初入穎川，將士八千人，及城陷，纔千人，卒無叛者。澄悉散配其將卒於遠方，改潁川鄭州，禮遇思政甚重。西閤祭酒盧潜曰：「思政不能死節，何足可重！」澄謂左右曰：「我有盧潜，乃是更得一王思政。」潜，度世之曾孫。初，思政屯襄陽，欲以長社行臺治所，遣使者魏仲啓陳於太師泰，并致於淅州刺史崔猷。猷復曰：「襄城控帶京、洛，寔當今之要地，如有動静，易相應接。潁川既鄰寇境，無山川之固，賊若潜來，徑至城下。莫若頓兵襄城，行臺之所，潁川置州，遣良將鎮守，則表裏膠固，人心易安，縱有不虞，豈能患？」仲泰，具以啓聞，泰令依猷策。思政固請，且約賊水攻期年，陸攻年之內，朝廷不煩赴救。泰乃許之。及長社不守，泰深悔之。猷，孝芬之。侯景之南叛，丞相泰恐東魏復取景所部地，使諸將分守諸城。及潁川陷，泰以諸城道路阻絶，皆令拔軍還。
高氏篡東魏北齊。
梁武帝清元年。 東魏静帝美容儀，旅力過人，能拔石師踰宫牆，射無不中。好文學，從容沈雅，時人以有孝文風烈，將軍澄深忌之。始，獻武王自病逐君之醜，静帝禮甚恭，無必以聞，可否聽㫖。每侍宴，俯伏上壽，帝設灋會，乘輦行香，歡執香爐步從，鞠躬屏氣，承望顔色，故其下奉帝莫敢不恭。及澄當國，倨慢頓甚，使中黃門郎崔季舒察帝動静，皆令季舒知之。澄與季舒曰：「癡人比復何似？癡勢差未？宜用心檢校。」帝嘗獵于鄴東，馳逐如飛，監衛都督烏那羅受工伐從後呼曰：「天勿走馬，將軍嗔。」澄嘗侍飲酒，舉觴屬帝曰：「臣澄勸陛下酒。」帝不勝忿，曰：「自古無不亡之國，朕亦何用此生！」澄怒曰：「朕！朕，狗脚朕！」使崔季舒毆帝拳，奮衣而出。明日，澄使季舒入勞帝，帝亦謝焉，賜季舒絹百匹。帝不堪憂辱，咏謝靈運詩曰：「韓亡房奮，秦帝魯連耻。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常侍、侍講潁川荀濟知帝意，乃與祠部郎中元瑾、長秋𡖖?劉思逸、華山王器、淮南王宣洪、濟北王徽等謀誅澄。器，鷙之。帝謬敕問濟曰：「欲以何日開講？」乃詐於宫中作土山，開地道向北城。至千秋門，門者覺地下響，以告澄。澄勒兵入宫，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臣父功存社稷，何負陛下邪！此必左右妃嬪輩所。」欲殺胡夫人及李嬪。帝正色曰：「自古唯聞臣反君，不聞君反臣。王自欲反，何乃責我！我殺王則社稷安，不殺則滅亡無日。我身且不暇惜，况於妃嬪！必欲弑逆，緩速在王。」澄乃下牀叩頭，啼謝罪。於是酣飲，夜久乃出。居日，幽帝於含章堂。壬辰，烹濟等於市。初，濟少居江東，博學能文，與上有布衣之舊，知上有志，然負氣不服，常謂人曰：「會於盾鼻上磨墨檄之。」上甚不平。及即位，或薦之於上，上曰：「人雖有才，亂俗好反，不可用。」濟上諫上崇信佛灋，塔寺奢費。上怒，欲集朝衆斬之。朱异密告之，濟逃奔東魏。澄中監，欲用濟侍讀，獻武王曰：「我愛濟，欲全之，故不用濟。濟入宫，必敗。」澄固請，乃許之。及敗，侍中楊遵彦謂之曰：「衰暮何苦復爾！」濟曰：「壯氣在耳。」因下辨曰：「自年紀摧頽，功名不立，故欲挾天誅權臣。」澄欲宥其死，親問之曰：「荀公何意反？」濟曰：「奉詔誅高澄，何謂反？」有司以濟老病，鹿車載詣東市，并焚之。澄疑咨議温昇知瑾等謀，方使之作獻武王碑，既成，餓於晉陽獄，食弊襦而死。棄尸路隅，没其家口。太尉長史宋遊道收葬之。澄謂遊道曰：「吾近與京師諸貴，論及朝士，以𡖖?僻於朋黨，將一病。今乃知𡖖?真是重故舊、尚節義之人。天下人代𡖖?怖者，是不知吾心。」九月辛丑，澄還晉陽。
年夏四月甲辰，東魏進將軍勃海王澄位相國，封齊王，加殊禮。丁未，澄入朝于鄴，固辭，不許。澄召將佐密議之，皆勸澄宜膺朝命，獨散騎常侍陳元康以未可，澄由是嫌之。崔暹乃薦陸元規行臺郎，以分元康之權。 秋七月，東魏將軍澄詣鄴，辭爵位殊禮，且請立太。澄謂濟陰王暉業曰：「比讀何？」暉業曰：「數尋伊、霍之傳，不讀曹、馬之。」 八月辛卯，東魏立皇長仁太。勃海文襄王高澄以其弟太原公洋次長，意常忌之。洋深自晦匿，言不出口，常自貶退，與澄言，無不順從。澄輕之，常曰：「此人亦得富貴，相亦何可解。」洋其夫人趙郡李氏營服玩佳，澄輒奪取之。夫人或恚未與，洋笑曰：「此物猶應可求，兄須何容吝惜。」澄或愧不取，洋即受之，亦無飾讓。每退朝還第，輒閉閤静坐，雖對妻，能竟日不言。或時祖跣奔躍，夫人問其故，洋曰：「爾漫戲。」其實蓋欲習勞。澄獲衡州刺史蘭欽京，以膳奴，欽請贖之，不許。京屢自訴，澄杖之，曰：「更訴，當殺汝。」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澄在鄴，居北城東柏堂，嬖琅邪公主，欲其往來無閒，侍衛者常遣出外。辛卯，澄與散騎常侍陳元康、吏部尚侍中楊愔、黃門侍郎崔季舒屏左右，謀受魏禪，署擬百官。蘭京進食，澄却之，謂諸人曰：「昨夜夢此奴斫我，當急殺之。」京聞之，寘刀盤下，冒言進食。澄怒曰：「我未索食，何遽來？」京揮刀曰：「來殺汝！」澄自投足，入于床下，賊去床，弑之。愔狼狽走出，遺一靴，季舒匿于厠中。元康以身蔽澄，與賊爭刀，被腸出。庫真王紘冒刃禦賊，紇奚舍樂鬥死。時變起倉猝，內外震駭。太原公洋在城東雙堂，聞之，神色不變，指麾部分，入討羣賊，斬而臠之。徐出言曰：「奴反，將軍被，無苦。」內外莫不驚異。洋祕不發喪。陳元康手辭母，口占使功曹參軍祖珽作陳便宜，至夜而卒。洋𣩵?之第中，詐云出使，虚除元康中令，以王紘領左右都督。紘，基之。勳貴以重兵皆在并州，勸洋早如晉陽，洋從之。夜，召將軍督䕶太原唐邕，使部分將士，鎮遏四方。邕支配須臾而畢，洋由是重之。癸巳，洋諷東魏主以立太，赦。澄死問漸露，東魏主竊謂左右曰：「將軍今死，似是天意，威權當復帝室矣。」洋留太尉高岳、太保高隆之、開府儀同司司馬如、侍中楊愔守鄴，餘勳貴皆自隨。甲午，入謁東魏主於昭陽殿，從甲士八千人，登階者百餘人，皆攘袂扣刃，若對嚴敵。令主者傳奏曰：「臣有家，須詣晉陽。」再拜而出。東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此人似不相容，朕不知死在何日！」晉陽舊臣宿將素輕洋，及至，會文武，神彩英暢，言辭敏洽，衆皆驚。澄政令有不便者，洋皆改之。
簡文帝寶元年春正月戊辰，東魏進太原公高洋位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録尚、行臺、齊郡王。 月庚申，東魏進丞相洋爵齊王。 東魏齊王洋之開府，勃海高德政管記，由是親昵，言無不盡。金帶光禄夫丹楊徐之才、北平太守廣宗宋景業皆善圖讖，以太歲在午，當有革命，因德政以白洋，勸之受禪。洋以告婁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龍，兄如虎，猶以天位不可妄據，終身北面。汝獨何人，欲行舜、禹之乎？」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洋鑄像卜之而成，乃使開府儀同司段韶問肆州刺史斛律金。金來洋，固言不可，以宋景業首陳符命，請殺之。洋與諸貴議於太妃前，太妃曰：「吾兒懦直，必無此心，高德政樂禍，教之耳。」洋以人心不壹，使高德政如鄴察公𡖖?之意，未還。洋擁兵而東，至平都城，召諸勳貴議之，莫敢對。長史杜弼曰：「關西，國之勍敵，若受魏禪，恐彼挾天，自稱義兵而東向，王何以待之？」徐之才曰：「今與王爭天下者，彼亦欲王所，縱其屈彊，不過隨我稱帝耳。」弼無以應。高德政至鄴，諷公𡖖?，莫有應者。司馬如逆洋於遼陽，固言未可。洋欲還，倉丞李集曰：「王來何，而今欲還？」洋僞使於東門殺之，而别令賜絹十匹，遂還晉陽。自是居常不悅。徐之才、宋景業等日陳陰陽雜占，云宜早受命。高德政亦敦勸不已。洋使術士李密卜之，遇横，曰：「文之卦。」使宋景業筮之，遇乾之鼎，曰：「乾，君。鼎，五月卦。宜以仲夏受禪。」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終於其位。」景業曰：「王天，無復下期，豈得不終於其位乎！」洋悅，乃發晉陽。高德政録在鄴諸，條進於洋，洋令左右陳山提馳驛齎條并密與楊愔。是月，山提至鄴，楊愔即召太常𡖖?邢劭等議撰儀注，祕監魏收草九錫、禪讓、勸進諸文，引魏宗室諸王入北宫，留於康齋。甲寅，東魏進洋位相國，總百揆，九錫。洋行至前亭，所乘馬忽倒，意甚惡之，至平都城，不復肯進。高德政、徐之才苦請曰：「山提先去，恐其漏泄。」即命司馬如、杜弼馳驛續入，觀察物情。如等至鄴，衆人以勢已決，無敢異言。洋至鄴，召夫齎築具集城南，高隆之請曰：「用此何？」洋作色曰：「我自有，君何問！欲族滅邪！」隆之謝而退。於是作圓丘，灋物。丙辰，司空潘樂、侍中張亮、黃門郎趙彦深等求入啓，東魏孝静帝在昭陽殿之。亮曰：「五行遞運，有始有終。齊王聖德欽明，萬方仰，願陛下遠灋堯、舜。」帝斂容曰：「此推挹已久，謹當遜避。」曰：「若爾，須作制。」中郎崔劼、裴讓之曰：「制已作訖。」使侍中楊愔進之。東魏主既署，曰：「居朕何所？」愔對曰：「北城别有館宇。」乃下御坐，步就東廊，咏范蔚宗後贊曰：「獻生不辰，身播國屯。終我四百，永作虞賔。」所司請發，帝曰：「古人念遺簪弊履，朕欲與六宫别，可乎？」高隆之曰：「今日天下，猶陛下之天下，况在六宫。」帝步入，與妃嬪已下别，舉宫皆哭。趙國李嬪誦陳思王詩云：「王其愛玉體，俱享黃髮期。」直長趙道德以故犢車一乘候於東閤，帝登車，道德超上抱之，帝叱之曰：「朕自畏天順人，何物奴敢逼人如此！」道德猶不下。出雲龍門，王公百僚拜辭，高隆之灑泣，遂入北城，居司馬如南宅，遣太尉彭城王韶等奉璽綬禪位于齊。戊午，齊王即皇帝位于南郊，赦，改元天保。自魏敬宗以來，百官絶禄，至是始復給之。己未，封東魏主中山王，待以不臣之禮。追尊齊獻武王獻武皇帝，廟號太祖，後改高祖；文襄王文襄皇帝，廟號世宗。辛酉，尊王太后婁氏皇太后。乙丑，降魏朝封爵有差，其宣力霸朝及西南投化者，不在降限。 夏六月，齊主封宗室高岳等十人、功臣庫狄干等七人皆王。癸未，封弟浚永安王，淹平陽王，浟彭城王，演常山王，渙上黨王，淯襄城王，湛長廣王，湝任城王，湜高陽王，濟博陵王，凝新平王，潤馮翊王，洽陽王。
年。齊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隨，王妃太原公主恒之嘗飲食，䕶視之。冬十月，齊主飲公主酒，使人鴆中山王，殺之，并其。謚王曰魏孝静皇帝，葬於鄴西漳北。其後齊主忽掘其陵，投梓宫於漳水。齊主初受禪，魏神主悉寄於七帝寺，至是亦取焚之。彭城公元韶以高氏壻，寵遇異於諸元。開府儀同司美陽公元暉業以位望隆重，志氣不倫，尤齊主所忌，從齊主在晉陽。暉業於宫門外駡韶曰：「爾不及一老嫗，負璽與人，何不擊碎之。我出此言，知即死，爾亦詎得幾時！」齊主聞而殺之，及臨淮公元孝友，皆鑿汾水冰沈其尸。孝友，彧之弟。齊主嘗剃元韶鬢鬚，加之粉黛以自隨，曰：「吾以彭城嬪御。」言其懦弱如婦人。
宇文篡西魏後周。
梁武帝中通六年。 魏孝武帝閨門無禮，從妹不嫁者人，皆封公主。平原公主明月，南陽王寶炬之同産，從帝入關，丞相泰使元氏諸王取明月殺之。帝不悅，或時彎弓，或時椎桉，由是復與泰有隙。冬閏十月癸巳，帝飲酒，遇酖而殂。泰與羣臣議所立，多舉廣平王贊。贊，孝武之兄。侍中濮陽王順於别室垂涕謂泰曰：「高歡逼逐先帝，立幼主以專權，明公宜反其所。廣平沖幼，不如立長君而奉之。」泰乃奉太宰南陽王寶炬而立之。順，素之曾孫。𣩵?孝武帝於草堂佛寺，諫議夫宋球慟哭嘔血，漿粒不入口者數日，泰以其名儒，不之罪。
同八年。魏丞相泰妻馮翊公主生覺。
清年夏五月，魏以丞相泰太師。
元帝承聖年春月，魏太師泰去丞相、行臺，都督中外諸軍。 冬十一月，魏尚元烈謀殺宇文泰，泄，泰殺之。
年。 魏主自元烈之死，有怨言，密謀誅太師泰。臨淮王育、廣平王贊垂涕切諫，不聽。泰諸皆幼，兄章武公導、中山公䕶皆出鎮，唯以諸壻心膂，都督清河公李基、義城公李暉、常山公于翼俱武衛將軍，分掌禁兵。基，遠之；暉，弼之；翼，謹之。由是魏主謀泄，泰廢魏主，置之雍州，立其弟齊王廓，去年號，稱元年，復姓拓跋氏，九十九姓改單者，皆復其舊。魏初統國十六，姓九十九，後多滅絶。泰乃以諸將功高者十六國，次者九十九姓，所將士卒亦改從其姓。 夏四月庚戌，魏太師泰酖殺廢帝。
敬帝紹泰元年。 魏宇文泰諷淮安王育上表，請如古制降爵公，於是宗室諸王皆降公。
太平元年春正月丁丑，魏初建六官，以宇文泰太師、冢宰。 夏四月，魏太師泰尚孝武妹馮翊公主，生略陽公覺，姚夫人生寧都公毓。毓於諸最長，娶司馬獨孤信女。泰將立嗣，謂公𡖖?曰：「孤欲立以嫡，恐司馬有疑，如何？」衆默然，未有言者。尚左僕射李遠曰：「夫立以嫡不以長，略陽公世，公何所疑？若以信嫌，請先斬之。」遂拔刀而起。泰亦起曰：「何至於是！」信自陳解，遠乃止。於是羣公并從遠議。遠出外，拜謝信曰：「臨不得不爾。」信亦謝遠曰：「今日賴公決此議。」遂立覺世。 太師泰北巡。秋八月，泰北度河。 冬十月，魏安定文公宇文泰還，至牽屯山而病，驛召中山公䕶。䕶至涇州泰，泰謂䕶曰：「吾諸皆幼，外寇方彊，天下之，屬之於汝，宜努力以成吾志。」乙亥，卒於雲陽。䕶還長安，發喪。泰能駕御英豪，得其力用，性好質素，不尚虚飾，明達政，崇儒好古，凡所施設，皆依倣代而之。丙，世覺嗣位，太師、柱國、冢宰，出鎮同州，時年十五。中山公䕶名位素卑，雖泰所屬，而羣公各圖執政，莫肯服從。䕶問計於司寇于謹，謹曰：「謹早蒙先公非常之知，恩深骨肉，今日之，必以死爭之。若對衆定策，公必不得讓。」明日，羣公會議，謹曰：「昔帝室傾危，非安定公無復今日。今公一旦違世，嗣雖幼，中山公親其兄，兼受顧託，軍國之，理須之。」辭色抗厲，衆皆悚動。䕶曰：「此乃家，䕶雖庸昧，何敢有辭。」謹素與泰等夷，䕶常拜之。至是謹起而言曰：「公若統理軍國，謹等皆有所依。」遂再拜。羣公迫於謹，亦再拜，於是衆議始定。䕶綱紀內外，撫循文武，人心遂安。 十月，魏封世覺周公。魏宇文護以周公幼弱，欲早使正位以定人心。庚，以魏恭帝詔禪位于周，使宗伯趙貴持節奉冊，濟北公迪致皇帝璽綬。恭帝出居司馬府。
陳高祖永定元年春正月辛丑，周公即天王位，柴燎告天，朝百官于露門。追尊王考文公文王，妣文后，赦。封魏恭帝宋公。以木德承魏水，行夏之時，服色尚黑。以李弼太師，趙貴太傅，獨孤信太保，中山公䕶司馬。 月，周人殺魏恭帝。 秋八月，晉公䕶廢周王略陽公，迎立岐州刺史寧都公毓。後月餘，䕶弑略陽公。事見宇文護逆節。
年秋九月甲申，周封少師元羅韓國公，以紹魏後。年秋八月，周御正中夫崔猷建議，以：「聖人沿革，因時制宜。今天稱王，不足以威天下，請遵秦、舊制，稱皇帝，建年號。」己亥，周王始稱皇帝，追尊文王曰文皇帝，改元武成。
侯景之亂
梁武帝中同元年。 東魏司徒、河南將軍、行臺侯景，右足偏短，弓馬非其長，而多謀筭。諸將高敖曹、彭樂等皆勇冠一時，景常輕之，曰：「此屬皆如豕突，勢何所至！」景嘗言於丞相高歡：「願得兵萬，横行天下，要須濟江縛取蕭衍老公，以太平寺主。」歡使將兵十萬，専制河南，杖任若己之半體。景素輕高澄，嘗謂司馬如曰：「高王在，吾不敢有異；王没，吾不能與鮮卑兒共。」如掩其口。及歡疾篤，澄詐歡以召景。先是，景與歡約曰：「今握兵在遠，人易詐，所賜背請加微點。」歡從之。景得無點，辭不至。聞歡疾篤，用其行臺郎潁川王偉計，遂擁兵自固。歡謂澄曰：「我雖病，汝面更有餘憂，何？」澄未及對，歡曰：「豈非憂侯景叛邪？」對曰：「然。」歡曰：「景專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飛揚跋扈之志，顧我能畜養，非汝所能駕御。今四方未定，勿遽發哀。庫狄干鮮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並性遒直，終不負汝。可朱渾道元、劉豐生遠來投我，必無異心。潘相樂本作「道人」。心和厚，汝兄弟當得其力。韓軌少戅，宜寬借之。彭樂心腹難得，宜防䕶之。堪敵侯景者，唯有慕容紹宗，我故不貴之，留以遺汝。」曰：「段孝先忠亮仁厚，智勇兼，親戚之中，唯有此，軍旅，宜共籌之。」曰：「邙山之戰，吾不用陳元康之言，留患遺汝，死不瞑目。」相樂，廣寧人。
太清元年春正月丙午，東魏勃海獻武王歡卒。侯景自念己與高氏有隙，內不自安，辛亥，據河南叛，于魏，潁川刺史司馬世雲以城應之。景誘執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廣州刺史懷朔暴顯等。遣軍士百人載仗暮入西兖州，欲襲取之，刺史邢才覺之，掩捕，盡獲之，因散檄東方諸州，各之，由是景不能取。諸將皆以景之叛由崔暹，澄不得已，欲殺暹以謝景。陳元康諫曰：「今雖四海未清，綱紀已定，若以數將在外，茍悅其心，枉殺無辜，虧廢刑典，豈直上負天神，何以下安黎庶。晁錯前，願公慎之。」澄乃止。遣司空韓軌督諸軍討景。 月，魏以開府儀同司若干惠司空，侯景太傅、河南行臺、上谷公。庚辰，景遣其行臺郎中丁和來，上表言：「臣與高澄有隙，請舉函谷以東，瑕丘以西，豫、廣、潁、荆、襄、兖、南兖、濟、東豫、洛陽、北荆、北揚等十州內附，惟青、徐數州僅須折簡。且黃河以南，皆臣所職，易同反掌。若齊、宋一平，徐燕、趙。」上召羣臣廷議。尚僕射謝舉等皆曰：「頃歲與魏通和，邊境無，今納其叛臣，竊謂非宜。」上曰：「雖然，得景則塞北可清，機會難得，豈宜膠柱。」是歲正月乙卯，上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舉朝稱慶。旦，中舍人朱异，告之，且曰：「吾人少夢，若有夢必實。」异曰：「此乃宇內混壹之兆。」及丁和至，稱景定計以正月乙卯，上愈神之，然意猶未決，嘗獨言：「我國家如金甌，無一缺，今忽受景地，詎是宜？脫致紛紜，悔之何及。」朱异揣知上意，對曰：「聖明御宇，南北仰，正以無機會，未逹其心。今侯景分魏土之半以來，自非天誘其衷，人贊其謀，何以至此。若拒而不納，恐絶後來之望。此誠易，願陛下無疑。」上乃定議納景。壬午，以景將軍，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諸軍、行臺，承制如鄧禹故。平西咨議參軍周弘正善占候，前此謂人曰：「國家數年後當有兵起。」及聞納景，曰：「亂階在此矣。」 月甲辰，遣司州刺史羊鴉仁督兖州刺史桓和、仁州刺史湛海珍等將兵萬趣懸瓠，運糧食應接侯景。 夏五月，高澄遣武衛將軍元柱等將數萬衆晝夜兼行以襲侯景，遇景於潁川北，柱等敗。景以羊鴉仁等軍猶未至，乃退保潁川。 東魏司徒韓軌等圍侯景於潁川，景懼，割東荆、北兖州、魯陽、長社四城賂魏以求救。尚左僕射于謹曰：「景少習兵，姦詐難測，不如厚其爵位以觀其變，未可遣兵。」荆州刺史王思政以「若不因機進取，後悔無及」，即以荆州步騎萬餘從魯陽關向陽翟。丞相㤗聞之，加景將軍兼尚令，遣太尉李弼、儀同司趙貴將兵一萬赴潁川。景恐上責之，遣中兵參軍柳昕奉啓於上，以：「王旅未接，死亡交急，遂求援關中，自救目前。臣既不安於高氏，豈容於宇文。但螫手解腕，不得已，本圖國，願不賜咎。臣獲其力，不容即棄。今以四州之地餌敵之資，已令宇文遣人入守。自豫州以東，齊海以西，悉臣控壓，有之地，盡聖朝。懸瓠、項城、徐州、南兖，須迎納。願陛下速敕境上，各置重兵，與臣影嚮，不使差互。」上報之曰：「夫出境，尚有所専，况始創奇謀，將建業，理須適而行，隨方以應。𡖖?誠心有本，何假詞費。」 六月，東魏韓軌等圍潁川，聞魏李弼、趙貴等將至，己巳，引兵還鄴。侯景欲因會執弼與貴，奪其軍，貴疑之，不往。貴欲誘景入營而執之，弼止之。羊鴉仁遣長史鄧鴻將兵至汝水，弼引兵還長安。王思政入據潁川。景陽稱略地，引軍出屯懸瓠。景復乞兵於魏，丞相㤗使同軌防主韋灋保及都督賀蘭願德等將兵助之。行臺左丞藍田王悅言於㤗曰：「侯景之於高歡，始敦鄉黨之情，終定君臣之契，任居上將，位重台司。今歡始死，景遽外叛，蓋所圖甚，終不人下故。且彼既能背德於高氏，豈肯盡節於朝廷。
今益之以勢，援之以兵，竊恐朝廷貽笑將來。」㤗乃召景入朝。景陰謀叛魏，計未成，厚撫韋灋保等，冀己用，外示親密無猜間，每往來諸軍間，侍從至少，魏軍中名將皆身自造詣。同軌防長史裴寬謂灋保曰：「侯景狡詐，必不肯入關，欲託欵於公，恐未可信。若伏兵斬之，此亦一時之功。如其不爾，即應深之防，不得信其誑誘，自貽後悔。」灋保深然之，不敢圖景，但自而已，尋辭還所鎮。王思政亦覺其詐，密召賀蘭願德等還，分布諸軍，據景七州十鎮。景果辭不入朝，遺丞相㤗曰：「吾耻與高澄雁行，安能比肩弟」㤗乃遣行臺郎中趙士憲悉召前後所遣諸軍援景者，景遂決意來降。魏將任約以所部千餘人降於景。㤗以所授景使持節、太傅、將軍兼尚令、河南行臺、都督河南諸軍回授王思政，思政並讓不受，頻使敦諭，惟受都督河南諸軍。 秋七月庚申，羊鴉仁入懸瓠城。甲，詔更以懸瓠豫州，壽春南豫州，改合肥合州。以鴉仁司、豫州刺史，鎮懸瓠；西陽太守羊思達殷州刺史，鎮項城。 八月乙丑，下詔舉伐東魏，遣南豫州刺史貞陽侯淵明、南兖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分督諸將。淵明，懿之；會理，續之。始，上欲以鄱陽王範元帥，朱异取急在外，聞之，遽入曰：「鄱陽雄豪蓋世，得人死力，然所至殘暴，非弔民之材。且陛下昔登北顧亭以望，謂江右有反氣，骨肉戎首。今日之，尤宜詳擇。」上默然，曰：「會理何如？」對曰：「陛下得之矣。」會理懦而無謀，所乘襻輿施版屋，冠以牛皮。上聞，不悅。貞陽侯淵明時鎮壽陽，屢請行，上許之。會理自以皇孫，復都督，自淵明以下殆不對接。淵明與諸將密告朱异，追會理還，遂以淵明都督。 或告東魏將軍澄云「侯景有北之志」。會景將蔡道遵北，言「景頗知悔過」。景母及妻皆在鄴，澄乃以諭之，語以闔門無恙，若還，許以豫州刺史終其身，還其寵妻愛，所部文武更不追攝。景使王偉復曰：「今已引邦，揚旌北討，熊豹齊奮，克復中原，幸自取之，何勞恩賜。昔王陵附，母在不；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而可介意！脫謂誅之有益，欲止不能，殺之無損，徒復阬戮，家累在君，何關僕。」戊，詔以景録行臺尚。 九月，上命蕭淵明堰泗水於寒山以灌彭城，俟得彭城，乃進軍與侯景掎角。癸卯，淵明軍于寒山，去彭城十八里，斷流立堰。侍中羊侃監作堰，再旬而成。東魏徐州刺史太原王則嬰城固守，侃勸淵明乘水攻彭城，不從。諸將與淵明議軍，淵明不能對，但云「臨時制宜」。 冬十一月，東魏將軍澄使都督高岳救彭城，欲以金門郡公潘樂副。陳元康曰：「樂緩於機變，不如慕容紹宗，且先王之命。公但推赤心於斯人，景不足憂。」時紹宗在外，澄欲召之，恐其驚叛。元康曰：「紹宗知元康特蒙顧待，新使人來餉金。元康欲安其意，受之而厚答其，保無異。」乙酉，以紹宗東南道行臺，與岳、樂偕行。初，景聞韓軌來，曰：「噉猪腸兒何能！」聞高岳來，曰：「兵精人凡。」諸將無不所輕者。及聞紹宗來，叩鞍有懼色，曰：「誰教鮮卑兒解遣紹宗來？若然，高王定未死邪？」澄以廷尉𡖖?杜弼軍司，攝行臺左丞。臨發，問以政之要可戒者，使録一條。弼請口陳之，曰：「天下務，莫過賞罰，賞一人使天下之人喜，罰一人使天下之人懼，茍不失，自然盡美。」澄悅曰：「言雖不多，於理甚要。」紹宗帥衆十萬據橐駝峴，羊侃勸貞陽侯淵明乘其遠來擊之，不從。旦日，勸出戰，亦不從。侃乃帥所領出屯堰上。丙午，紹宗至城下，引步騎萬人攻潼州刺史郭鳳營，矢下如雨。淵明醉不能起，命諸將救之，皆不敢出。北兖州刺史胡貴孫謂譙州刺史趙伯超曰：「吾屬將兵而來，本欲何，今遇敵而不戰乎？」伯超不能對。貴孫獨帥麾下與東魏戰，斬首百級。伯超擁衆數千不敢救，謂其下曰：「虜盛如此，與戰必敗，不如全軍早，可以免罪。」皆曰：「善。」遂遁還。初，侯景常戒梁人曰：「逐北勿過里。」紹宗將戰，以梁人輕悍，恐其衆不能支，一一引將卒謂之曰：「我當陽退，誤吳兒使前，爾擊其背。」東魏兵實敗走，梁人不用景言，乘勝深入。魏將卒以紹宗之言信，爭共掩擊之，梁兵敗，貞陽侯淵明及胡貴孫、趙伯超等皆東魏所虜，失亡士卒數萬人。羊侃結陳徐還。上方晝寢，宦者張僧胤白朱异啓，上駭之，遽起升輿，至文德殿閤。异曰：「韓山失律。」上聞之，怳然將墜牀，僧胤扶而就坐，乃歎曰：「吾得無復晉家乎！」郭鳳退保潼州，慕容紹宗進圍之。十月甲朔，鳳弃城走。東魏使軍司杜弼作檄移梁朝曰：「皇家垂統，光配彼天，唯彼吳、越，獨阻聲教。元首懷止戈之心，上宰薄兵車之命，遂解縶南冠，喻以好睦。雖嘉謀長筭，爰自我始，罷戰息民，彼獲其利。侯景豎，自生猜貳，遠託關、隴，依憑姦僞，逆主定君臣之分，僞相結兄弟之親，豈曰無恩，終成難養，俄而易慮，親尋干戈，釁暴惡盈，側首無託，以金陵逋逃之藪，江南流寓之地，甘辭卑禮，進孰圖身，詭言浮說，抑可知矣。而僞朝，幸災忘義，主荒於上，臣蔽於下，連結姦惡，斷絶鄰好，徴兵保境，縱盗侵國。蓋物無定方，無定勢，或乘利而受害，或因得而更失。是以吳侵齊境，遂得句踐之師，趙納韓地，終有長平之役。矧乃鞭撻疲民，侵軼徐部，築壘擁川，舍舟徼利。是以援枹秉麾之將，拔拒投石之士，含怒作色，如赴私讎。彼連營擁衆，依山傍水，舉螳蜋之斧，被蛣蜣之甲，當窮轍以待輪，坐積薪而候燎。及鋒刃暫交，埃塵且接，已亡戟弃戈，土崩瓦解，掬指舟中，衿甲鼓下，同宗異姓，縲紲相望。曲直既殊，彊弱不等，獲一人而失一國，黃雀而忘深穽，智者所不，仁者所不向，誠既往之難逮，猶將來之可追。侯景以鄙俚之夫，遭風雲之會，位班，邑啓萬家，揣身量分，久當止足，而周章向背，離披不已，夫豈徒然，意亦可。彼乃授之以利器，誨之以慢藏，使其勢得容姦，時堪乘便。今南風不競，天亡有徴，老賊姦謀，將復作矣。然推堅彊者難功，摧枯朽者易力，計其雖非孫、吳猛將，燕、趙精兵，猶是久涉行陳，曾習軍旅，豈同剽輕之師，不比危脆之衆。拒此則作氣不足，攻彼則勢有餘。終恐尾於身，踵麤於股，倔彊不掉，狼戾難馴。呼之則反速而舋，不徴則叛遲而禍。會應遥望廷尉，不肯臣，自據淮南，亦欲稱帝。但恐楚國亡猨，禍延林木，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横使江、淮士，荆、楊人物，死亡矢石之下，夭折霧露之中。彼梁主操行無聞，輕險有素，射雀論功，蕩舟稱力，年既老矣，耄及之，政散民流，禮崩樂壞。加以用舍乖方，廢立失所，矯情動俗，飾智驚愚。毒螫滿懷，妄敦戒業，躁競盈胸，謬治清淨。災異降於上，怨讟興於下，人人厭苦，家家思亂。履霜有漸，堅冰且至。傳險躁之風俗，任輕薄之孫，朋黨路開，兵權在外，必將禍生骨肉，舋起腹心，彊弩衝城，長戈指闕。徒探雀鷇，無救府藏之虚，空請熊蹯，詎延晷刻之命。外崩中潰，今實其時，鷸蚌相持，我乘其敝。方使駿騎追風，精甲輝日，四七並列，百萬羣，以轉石之形，破竹之勢。當使鍾山渡江，青蓋入洛，荆棘生於建業之宫，麋鹿遊於姑蘇之館。但恐革車之所𨏼?轢，劒騎之所蹂踐，𣏌?梓於焉傾折，竹箭以此摧殘。若吳之王孫，蜀之公，𣢾?軍門，委命下吏，當即授客𡖖?之秩，特加「驃騎」之號。凡百君，勉求多福。」其後梁室禍敗，皆如弼言。侯景圍譙城不下，退攻城父，拔之。壬申，遣其行臺左丞王偉等詣建康說上曰：「鄴中文武合謀召臣共討高澄，泄，澄幽元善於金墉，殺諸元六十餘人。河北物情，俱念其主，請立元氏一人以從人望。如此，則陛下有繼絶之名，臣景有立功之效，河之南北聖朝之邾、莒，國之男女梁之臣妾。」上以然。乙亥，下詔以太舍人元貞咸陽王，資以兵力，使還北主魏，須度江許即位，儀衛以乘輿之副給之。貞，樹之。蕭淵明至鄴，東魏主升閶闔門受俘，讓而釋之，送於晉陽，將軍澄待之甚厚。慕容紹宗引軍擊侯景，景輜重數千兩，馬數千匹，士卒四萬人，退保渦陽。紹宗士卒十萬，旗甲耀日，鳴鼓長驅而進。景使謂之曰：「公等欲送客，欲定雌雄邪？」紹宗曰：「欲與公決勝負。」遂順風布陳。景閉壘，俟風過乃出。紹宗曰：「侯景多詭計，好乘人背。」使之，果如其言。景命戰士皆被短甲，執短刀，入東魏陳，但低視，斫人脛、馬足。東魏兵遂敗，紹宗墜馬，儀同司劉豐生被，顯州刺史張遵業景所擒。紹宗、豐生俱奔譙城，裨將斛律光、張恃顯尤之，紹宗曰：「吾戰多矣，未如景之難克者，君輩試犯之。」光等被甲將出，紹宗戒之曰：「勿度渦水。」人軍於水，比光輕騎射之。景臨渦水謂光曰：「爾求勳而來，我懼死而去。我，汝之父友，何射我？汝豈自解不度水南，慕容紹宗教汝。」光無以應。景使其徒田遷射光馬，洞胸，光易馬隱樹，中之，退入於軍。景擒恃顯，既而捨之。光走入譙城，紹宗曰：「今定何如，而尤我。」光，金之。開府儀同司叚韶夾渦而軍，潛於上風縱火，景帥騎入水，出而却走，草濕，火不復然。 侯景與東魏慕容紹宗相持數月，景食盡，司馬世雲降於紹宗。
年春正月己亥，慕容紹宗以鐵騎五千夾擊侯景，景誑其衆曰：「汝輩家屬已高澄所殺。」衆信之。紹宗遥呼曰：「汝輩家屬並完，若，官勳如舊。」被髮向北斗誓。景士卒不樂南渡，其將暴顯等各帥所部降於紹宗。景衆潰，爭赴渦水，水之不流。景與腹心數騎自硤石濟淮，稍收散卒，得步騎八百人。南過城，人登陴詬之曰：「跛奴，欲何邪？」景怒，破城，殺詬者而去。晝夜兼行，追軍不敢逼。使謂紹宗曰：「景若就禽，公復何用？」紹宗乃縱之。 甲辰，豫州刺史羊鴉仁以東魏軍漸逼，稱運糧不繼，棄懸瓠還義陽，殷州刺史羊思達亦棄項城走，東魏人皆據之。上怒，責讓鴉仁。鴉仁懼，啓申後期，頓軍淮上。 侯景既敗，不知所適。時鄱陽王範除南豫州刺史，未至。馬頭戍主劉神茂素監州韋黯所不容，聞景至，故住候之。景問曰：「壽陽去此不遠，城池險固，欲往投之，韋黯其納我乎？」神茂曰：「黯雖據城，是監州耳。王若馳至近郊，彼必出迎，因而執之，可以集。得城之後，徐以啓聞，朝廷喜王南，必不責。」景執其手曰：「天教。」神茂請帥步騎百人先鄉導。壬，景夜至壽陽城下，韋黯以賊，授甲登陴。景遣其徒告曰：「河南王戰敗來投此鎮，願速開門。」黯曰：「皆不奉敕，不敢聞命。」景謂神茂曰：「不諧矣。」神茂曰：「黯懦而寡智，可說下。」乃遣壽陽徐思玉入黯曰：「河南王朝廷所重，君所知，今失利來投，何得不受？」黯曰：「吾之受命，唯知守城。河南自敗，何預吾。」思玉曰：「國家付君以閫外之略，今君不肯開城，若魏追兵來至，河南魏所殺，君豈能獨守？縱使或存，何顔以朝廷。」黯然之。思玉出報，景悅曰：「活我者𡖖?。」癸丑，黯開門納景，景遣其將分守四門，詰責黯，將斬之，既而撫手笑，置酒極歡。黯，叡之。朝廷聞景敗，未得審問，或云景與將士盡没，上下咸以憂。侍中、太詹何敬容詣東宫，曰：「淮北始更有信，侯景定得身免，不如所傳。」敬容對曰：「得景遂死，深朝廷之福。」太失色，問其故。敬容曰：「景翻覆叛臣，終當亂國。」太於玄圃自講老、莊，敬容謂學士吳孜曰：「昔西晉祖尚玄虚，使中原淪於胡、羯。今東宫復爾，江南亦將戎乎？」甲寅，景遣儀同司于悅馳以敗聞，并自求貶削，優詔不許。景復求資給，上以景兵新破，未忍移易，乙卯，即以景南豫州牧，本官如故。更以鄱陽王範合州刺史，鎮合肥。光禄夫蕭介上表諫曰：「竊聞侯景以渦陽敗績，隻馬命，陛下不悔前禍，復敕容納。臣聞凶人之性不移，天下之惡一。昔吕布殺丁原以董卓，終誅董而賊；劉牢反王恭以晉，還背晉以構妖。何者？狼野心，終無馴狎之性；養虎之喻，必飢噬之禍。侯景以凶狡之才，荷高歡卵翼之遇，位忝台司，任居方伯。然而高歡墳土未乾，即還反噬。逆力不逮，乃復逃死關西；宇文不容，故復投身於我。陛下前者所以不逆細流，正欲比屬國降胡以討匈奴，冀獲一戰之效耳。今既亡師失地，直是境上之匹夫。陛下愛匹夫而弃與國，臣竊不取。若國家猶待其更鳴之晨，歲暮之效，臣竊惟侯景必非歲暮之臣。弃鄉國如脫屣，背君親如遺芥，豈知遠慕聖德，江、淮之純臣乎！迹顯然，無可致惑。臣朽老疾侵，不應干預朝政，但楚囊將死，有城郢之忠；衛魚臨亡，亦有尸諫之節。臣忝宗室遺老，敢忘劉向之心！」上歎息其忠，然不能用。介，思話之孫。 月，東魏殺其南兖州刺史石長宣，討侯景之黨。其餘景所脅從者，皆赦之。 東魏既得懸瓠、項城，悉復舊境。將軍澄數遣移，復求通好，朝廷未之許。澄謂貞陽侯淵明曰：「先王與梁主和好十有餘年，聞彼禮佛文云：「奉魏主，并及先王。」此乃梁王厚意。不謂一朝失信，致此紛擾，知非梁主本心，當是侯景扇動耳。宜遣使咨論。若梁主不忘舊好，吾亦不敢違先王之意。諸人並即遣，侯景家屬亦當同遣。」淵明乃遣省夏侯僧辯奉啓於上，稱「勃海王弘厚長者，若更通好，當聽淵明還」。上得啓流涕，與朝臣議之。右衛將軍朱异、御史中丞張綰等皆曰：「靜寇息民，和實便。」司農𡖖?傅岐獨曰：「高澄何須和？必是設閒，故命貞陽遣使，欲令侯景自疑。景意不安，必圖禍亂。若許通好，正墮其計中。」异等固執宜和，上亦厭用兵，乃從异言，賜淵明曰：「知高將軍禮汝不薄，省啓，甚以慰懷。當别遣行人，重敦鄰睦。」僧辯還過壽陽，侯景竊訪知之，攝問具服。乃寫答淵明之，陳啓於上曰：高氏心懷鴆毒，怨盈北土，人願天從，歡身殞越。澄嗣惡，討滅待時，所以昧此一勝者，蓋天蕩澄心，以盈凶毒耳。澄茍行合天心，腹心無疾，何急急奉璧求和，豈不以秦兵扼其喉，胡騎迫其背，故甘辭厚幣，取安國。臣聞「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何惜高澄一豎，以弃億兆之心。竊以北魏安彊，莫過天監之始，鍾離之役，匹馬不。當其彊，陛下尚伐而取之；及其弱，反慮而和之。舍已成之功，縱垂死之虜，使其假命彊梁，以遺後世，非直愚臣扼腕，實亦志士痛心。昔伍相奔吳，楚邦卒滅；陳平去項，劉氏用興。臣雖才劣古人，心同往。誠知高澄忌賈在翟，惡會居秦，求盟請和，冀除其患。若臣死有益，萬殞無辭，唯恐千載，有穢良史。」景致於朱异，餉金百兩，异納金而不通其啓。己卯，上遣使弔澄。景啓曰：「臣與高氏舋隙已深，仰憑威靈，期雪讎耻。今陛下復與高氏連和，使臣何地自處？乞申後戰，宣暢皇威。」上報之曰：「朕與公義已定，豈有成而相納，敗而相弃乎？今高氏有使求和，朕亦更思偃武。進退之宜，國有常制，公但清靜自居，無勞慮。」景啓曰：「臣今蓄糧聚衆，秣馬潜戈，指日計期，克清趙魏。不容軍出無名，故願以陛下主耳。今陛下弃臣遐外，南北復通，將恐微臣之身，不免高氏之手。」上報曰：「朕萬乘之主，豈可失信於一物？想公深得此心，不勞復有啓。」景乃詐鄴中，求以貞陽侯易景。上將許之，舍人傅岐曰：「侯景以窮義，弃之不祥。且百戰之餘，寧肯束手受縶。」謝舉、朱异曰：「景奔敗之將，一使之力耳。」上從之，復曰：「貞陽旦至，侯景夕返。」景謂左右曰：「我固知吳老公薄心腸。」王偉說景曰：「今坐聽亦死，舉亦死，唯王圖之。」於是始反計，屬城居民，悉召募軍士，輒停責市估及田租，百姓女，悉以配將士。 夏五月，上遣建康令謝挺、散騎常侍徐陵聘于東魏，復修前好。陵，摛之。 秋八月，侯景自至壽陽，徴求無已，朝廷未嘗拒絶。景請娶於王、謝，上曰：「王、謝門高非偶，可於朱、張以下訪之。」景恚曰：「會將吳兒女配奴。」啓求錦萬匹，軍人作袍，中領軍朱异議以青布給之。以臺所給仗多不能精，啓請東冶鍜工，欲更營造，敕並給之。景以安北將軍夏侯夔之譒長史，徐思玉司馬。譒遂去「夏」稱「侯」，託族。上既不用景言，與東魏和親，是後景表疏稍稍悖慢。聞徐陵等使魏，反謀益甚。元貞知景有異志，累啓還朝。景謂曰：「河北雖不果，江南何慮失之，何不忍！」貞懼，逃建康，具以聞。上以貞始興內史，亦不問景。臨賀王正德所至貪暴不灋，屢得罪於上，由是憤恨，陰養死士，儲米積貨，幸國家有變。景知之。正德在北，與徐思玉相知，景遣思玉致牋於正德曰：「今天年尊，姦臣亂國，以景觀之，計日禍敗。王屬當儲貳，中被廢黜，四海業業，心王。景雖不敏，實思自效，願王允副蒼生，鑒斯誠欵。」正德喜曰：「侯公之意，闇與吾同，天授我。」報之曰：「朝廷之，如公所言，僕之有心，日久矣。今僕其內，公其外，何有不濟！機在速，今其時矣。」鄱陽王範密啓景謀反。時上以邊専委朱异，動靜皆關之，异以必無此理。上報範曰：「景孤危寄命，譬如嬰兒仰人乳哺，以此勢，安能反乎！」範重陳之曰：「不早翦撲，禍及生民。」上曰：「朝廷自有處分，不須汝深憂。」範復請自以合肥之衆討之，上不許。朱异謂範使曰：「鄱陽王遂不許朝廷有一客。」自是範啓，异不復通。景邀羊鴉仁同反，鴉仁執其使以聞。异曰：「景數百叛虜，何能！」敕以使者付建康獄，俄解遣之。景益無所憚，啓上曰：「若臣是實，應罹國憲；如蒙照察，請戮鴉仁。」景上言：「高澄狡猾，寧可全信！陛下納其詭語，求與連和，臣亦竊所笑。臣寧堪粉骨投命讎門，乞江西一境，受臣控督。如其不許，即帥甲騎臨江上，向閩、越，非唯朝廷自耻，亦是公旰食。」上使朱异宣語答景使曰：「譬如貧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朕唯有一客，致有忿言，亦朕之失。」益加賞賜錦綵錢布，信使相望。戊戌，景反於壽陽，以誅中領軍朱异、少府𡖖?徐驎、太右衛率陸驗、制局監周石珍名。异等皆以姦佞驕貪，蔽主弄權，時人所疾，故景託以興兵。驎、驗，吳郡人；石珍，丹楊人。驎驗迭少府丞，以苛刻務，百賈怨之，异尤與之暱，世人謂之「蠹」。司農𡖖?傅岐，梗直士，嘗謂异曰：「𡖖?任參國鈞，榮寵如此，比日所聞，鄙穢狼藉，若使聖主發悟，欲免得乎？」异曰：「外閒謗讟，知之久矣。心茍無媿，何恤人言。」岐謂人曰：「朱彦和將死矣。恃謟以求容，肆辯以拒諫，聞難而不懼，知惡而不改，天奪其鑒，其能久乎！」景西攻馬頭，遣其將宋仙東攻木栅，執戍主曹璆等。上聞之，笑曰：「是何能，吾折箠笞之。」敕購斬景者封千户公，除州刺史。甲辰，詔以合州刺史鄱陽王範南道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禮西道都督，通直散騎常侍裴之高東道都督，以侍中、開府儀同司邵陵王綸持節董督衆軍以討景。正表，宏之；仲禮，慶遠之孫；之高，邃之兄。 九月，侯景聞臺軍討之，問策於王偉。偉曰：「邵陵若至，彼衆我寡，必所困。不如弃淮南，決志東向，帥輕騎直掩建康。臨賀反其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兵貴拙速，宜即進路。」景乃留外弟中軍都督王顯貴守壽陽。癸未，詐稱遊獵，出壽陽，人不之覺。冬十月庚寅，景揚聲趣合肥，而實襲譙州，助防董紹先開城降之，執刺史豐城侯泰。泰，範之弟，先中舍人，傾財以時要，超授譙州刺史。至州，徧發民丁，使擔腰輿、扇、傘等物，不限士庶。耻之者，重加杖責，多輸財者即縱免之，由是人皆思亂。及侯景至，人無戰心，故敗。庚，詔遣寧遠將軍王質帥衆千巡江防遏。景攻歷陽太守莊鐵，丁未，鐵以城降，因說景曰：「國家承平歲久，人不習戰，聞王舉兵，內外震駭，宜乘此際速趨建康，可兵不血刃而成功。若使朝廷徐得，內外安，遣羸兵千人直據采石，王雖有精甲百萬，不得濟矣。」景乃留儀同司田英、郭駱守歷陽，以鐵導，引兵臨江，江上鎮戍相次啓聞。上問討景之策於都官尚羊侃，侃請「以千人急據采石，令邵陵王襲取壽陽，使景進不得前，退失巢穴，烏合之衆，自然瓦解」。朱异曰：「景必無度江之志。」遂寢其議。侃曰：「今兹敗矣。」戊申，以臨賀王正德平北將軍、都督京師諸軍，屯丹楊郡。正德遣船數十，船，詐稱載荻，密以濟景。景將濟，慮王質梗，使諜視之。會臨川太守陳昕啓稱：「采石急須重鎮，王質水軍輕弱，恐不能濟。」上以昕雲旗將軍，代質戍采石，徴質知丹楊尹。昕，慶之之。質去采石，而昕猶未下渚。諜告景云：「質已退。」景使折江東樹枝驗，諜如言而返。景喜曰：「吾辦矣。」己酉，自横江濟于采石，有馬數百匹，兵八千人。是夕，朝廷始命戒嚴。景分兵襲姑孰，執淮南太守文成侯寧。南津校尉江一帥舟師千餘人，欲於下流邀景，其副童桃生家在江北，與其徒先潰走，一收餘衆，步還建康。一，四之兄。太急，戎服入上，稟受方略。上曰：「此自汝，何更問！內外軍悉以付汝。」太乃停中省，指揮軍，物情惶駭，莫有應募者。朝廷猶不知臨賀王正德之情，命正德屯朱雀門，寧國公臨屯新亭，太府𡖖?韋黯屯六門，繕脩宫城，受敵之。臨，器之弟。己酉，景至慈湖，建康駭，御街人更相劫掠，不復通行。赦東西冶、尚方錢署及建康繫囚，以揚州刺史宣城王器都督城內諸軍，以羊侃軍師將軍副之，南浦侯推守東府，西豐公春守石頭，輕車長史謝禧、始興太守元貞守白下，韋黯與右衛將軍柳津等分守宫城諸門及朝堂。推秀之；春，臨之弟；津，仲禮之父。攝諸寺庫公藏錢，聚之德陽堂以充軍實。庚戌，侯景至板橋，遣徐思玉來求上，實欲觀城中虚實。上召問之，思玉詐稱叛景，請閒陳。上將屏左右，舍人高善寶曰：「思玉從賊中來，情僞難測，安可使獨在殿上。」朱异侍坐，曰：「徐思玉豈刺客邪？」思玉出景啓，言「异等弄權，乞帶甲入朝，除君側之惡」。异甚慚悚。景請遣舍人出相領解，上遣中舍人賀季、主郭寶亮隨思玉勞景于板橋。景北面受敕，季曰：「今者之舉何名？」景曰：「欲帝。」王偉進曰：「朱异等亂政，除姦臣耳。」景既出惡言，遂留季，獨遣寶亮還宫。百姓聞景至，競入城，公私混亂，無復次第。羊侃區分防擬，皆以宗室閒之。軍人爭入武庫，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命斬數人方止。是時梁興四十七年，境內無，公𡖖?在位及閭里士夫罕甲兵，賊至猝迫，公私駭震。宿將已盡，後進少年並出在外，軍旅指撝，一決於侃。侃膽力俱壯，太深仗之。辛亥，景至朱雀桁南，太以臨賀王正德守宣陽門，東宫學士新野庾信守朱雀門，帥宫中文武千餘人營桁北。太命信開桁以挫其鋒，正德曰：「百姓開桁，必驚駭，可且安物情。」太從之。俄而景至，信帥衆開桁，始除一舶，景軍皆著鐵面，退隱于門。信方食甘蔗，有飛箭中門柱，信手甘蔗應弦而落，遂弃軍走。南塘遊軍沈睦，臨賀王正德之黨，復閉桁度景。太使王質將精兵千援信，至領軍府，遇賊，未陳而走。正德帥衆於張侯橋迎景，馬上交揖，既入宣陽門，望闕而拜，歔欷流涕，隨景度淮。景軍皆著青袍，正德軍並著絳袍碧裏，既與景合，悉反其袍。景乘勝至闕下，城中恟懼，羊侃詐稱得射，云：「邵陵王、西昌侯援兵已至近路。」衆乃少安。西豐公春弃石頭奔京口，謝禧、元貞弃白下走，津主彭文粲等以石頭城降景，景遣其儀同司于悅守之。壬，景列兵繞臺城，旛旗皆黑，射啓於城中曰：「朱异等蔑弄朝權，輕作威福，臣所陷，欲加屠戮。陛下若誅朱异等，臣則斂轡北。」上問太：「有是乎？」對曰：「然。」上將誅之，太曰：「賊以异等名耳，今日殺之，無救於急，適足貽笑將來。俟賊平，誅之未晚。」上乃止。景繞城既帀，百道俱攻，鳴鼓吹脣，喧聲震地，縱火燒司馬、東西華諸門。羊侃使鑿門上竅，下水沃火。太自捧銀鞍往賞戰士。直閣將軍朱思帥戰士數人踰城出外灑水，久之方滅。賊以長柯斧斫東掖門，門將開，羊侃鑿扇孔，以槊刺殺人，斫者乃退。景據公車府，正德據左衛府，景黨宋仙據東宫，范桃棒據同泰寺。景取東宫妓數百，分給軍士。東宫近城，景衆登其牆射城內。至夜，景於東宫置酒奏樂，太遣人焚之，臺殿及所聚圖皆盡。景燒乘黃廐、士林館、太府寺。癸丑，景作木驢數百攻城，城上投石碎之。景更作尖項木驢，石不能破。羊侃使作雉尾炬，灌以膏蠟，叢擲焚之，俄盡。景作登城樓，高十餘丈，欲臨射城中。侃曰：「車高塹虚，彼來必倒，可卧而觀之。」及車動，果倒。景攻既不克，士卒死多，乃築長圍以絶內外。啓求誅朱异等。城中亦射賞格出外曰：「有能送景首者，授以景位，并錢一億萬，布絹各萬匹。」朱异、張綰議出兵擊之，上問羊侃，侃曰：「不可。今出人若少，不足破賊，徒挫鋭氣；若多，則一旦失利，門隘橋，必致失亡。」异等不從，使千餘人出戰，鋒未及交，退走，爭橋赴水死者太半。侃鷟景所獲，執至城下以示侃。侃曰：「我傾宗報主，猶恨不足，豈計一，幸早殺之。」數日，復持來，侃謂鷟曰：「久以汝死矣，猶在邪！」引弓射之。景以其忠義，亦不之殺。莊鐵慮景不克，託稱迎母，與左右數十人趣歷陽，先遣紿田英、郭駱曰：「侯王已臺軍所殺，國家使我鎮。」駱等懼，弃城奔壽陽。鐵入城，不敢守，奉其母奔尋陽。十一月戊午朔，刑白馬，祀蚩尤於太極殿前。臨賀王正德即帝位於儀賢堂，下詔稱：「普通已來，姦邪亂政，上久不豫，社稷將危。河南王景釋位來朝，猥用朕躬，紹兹寶位。可赦，改元正平。」立其世理皇太，以景丞相，妻以女，并出家之寶貨悉助軍資。於是景營於闕前，分其兵千人攻東府，南浦侯推拒之，日不克。景自徃攻之，矢石雨下。宣城王防閤許伯衆潛引景衆登城，辛酉，克之，殺南浦侯推及城中戰士千人，載其尸聚於杜姥宅，遥語城中人曰：「若不早降，正當如此。」景聲言上已晏駕，雖城中亦以然。壬戌，太請上巡城，上幸司馬門。城上聞蹕聲，皆鼓噪流涕，衆心粗安。江一之敗還，上責之，一拜謝曰：「臣以身許國，常恐不得其死。今所部皆弃臣去，臣以一夫安能擊賊？若賊遂能至此，臣誓當碎身以贖前罪，不死闕前，當死闕後。」癸亥，一啓太，與弟尚左丞四、東宫主帥五帥所領百餘人開承明門出戰。一直抵賊營，賊伏兵不動，一呼曰：「賊輩何不速出！」久之，賊騎出，夾攻之，一徑前引槊刺賊，從者莫敢繼，賊解其肩而死。四、五相謂曰：「與兄俱出，何面獨旋！」皆免胄赴賊。四中稍，洞胸而死。五脰，還至塹，一慟而絶。景初至建康，謂朝夕可拔，號令嚴整，士卒不敢侵暴。及屢攻不克，人心離沮。景恐援兵四集，一旦潰去，食石頭常平諸倉既盡，軍中乏食，乃縱士卒掠奪民米及金帛女。是後米一升直七八萬錢，人相食，餓死者什五六。乙丑，景於城東西起土山，驅迫士民，不限貴賤，亂加毆捶，疲羸者因殺以填山，號哭動地。民不敢竄匿，並出從之，旬日間衆至數萬。城中亦築土山以應之，太、宣城王以下皆親負土，執畚鍾，於山上起芙蓉層樓，高四丈，飾以錦罽。募敢死士千人，厚衣袍鎧，謂之「僧騰客」，分配山。晝夜交戰不息。會雨，城內土山崩，賊乘之，垂入，苦戰不能禁。羊侃令多擲火，火城以斷其路，徐於內築城，賊不能進。景募人奴降者，悉免良。得朱异奴，以儀同司，异家資産悉與之。奴乘良馬，衣錦袍，於城下仰訴。异曰：「汝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領軍，我始侯王，已儀同失。」於是日之中，羣奴出就景者以千數，景皆厚撫以配軍，人人感恩，之致死。荆州刺史湘東王繹聞景圍臺城，丙寅，戒嚴，移檄所督湘州刺史河東王譽、雍州刺史岳陽王察、江州刺史當陽公心、郢州刺史南平王恪等發兵入援。心，器之弟；恪，偉之。朱异遺景，陳禍福。景報，并告城中士民，以：「梁自近歲以來，權倖用，割剥齊民，以供嗜欲。如曰不然，公等試觀今日國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姜百室，僕從數于，不耕不織，錦衣玉食，不奪百姓，從何得之？僕所以趨赴闕庭，指誅權佞，非傾社稷。今城中指望四方入援，吾觀主侯諸將，志在全身，誰能竭力致死，與吾爭勝負哉！
長江天險，曹所歎，吾一葦航之，日明氣淨，自非天人允協，何能如是？幸各思，自求元吉。」景奉啓於東魏主，稱：「臣進取壽春，暫欲停憩，而蕭衍識此運終，自辭寶位。臣軍未入其國，已投同泰捨身。去月十九日，届此建康。江海未蘇，干戈暫止，永言故鄉，人馬同戀，尋當整轡，以奉聖顔。臣之母、弟，久謂屠滅，近奉明敕，始承猶在。斯乃陛下寬仁，將軍恩念，臣之弱劣，知何仰報。今輒齎啓迎臣母、弟、妻兒，伏願聖慈特賜裁放。」己巳，湘東王繹遣司馬吳曄、天門太守樊文皎等將兵發江陵。陳昕景所擒，景與之極飲，使昕收集部曲，欲用之。昕不可，景使其儀同司范桃棒囚之。昕因說桃棒，使帥所部襲殺王偉、宋仙，詣城降。桃棒從之，潛遣昕夜縋入城。上喜，敕鐫銀劵賜桃棒曰：「定之日，封汝河南王，即有景衆，并給金帛女樂。」太恐其詐，猶豫不決。上怒曰：「受降常理，何忽致疑！」太召公𡖖?會議，朱异、傅岐曰：「桃棒降必非謬。桃棒既降，賊景必驚，乘此擊之，可破。」太曰：「吾堅城自守，以俟外援，援兵既至，賊豈足平，此萬全策。今開門納桃棒，桃棒之情何易可知，萬一變，悔無所及。社稷重，須更詳之。」异曰：「殿下若以社稷之急，宜納桃棒；如其猶豫，非异所知。」太終不能決。桃棒使昕啓曰：「今止將所領五百人，若至城門，皆自脫甲，乞朝廷開門賜容。濟之後，保擒侯景。」太其懇切，愈疑之。朱异拊膺曰：「失此，社稷去矣。」俄而桃棒部下所告，景拉殺之。陳昕不知，如期而出，景邀得之，逼使射城中曰：「桃棒且輕將數十人先入。」景欲衷甲隨之，昕不肯，期以必死，乃殺之。景使蕭理與儀同司盧暉略戍東府，理凶險，夜與羣盗剽劫於桁，中流矢而死。邵陵王綸行至鍾離，聞侯景已度采石，綸晝夜兼道，旋軍入援。濟江，中流風起，人馬溺者什一。遂帥寧遠將軍西豐公春、新塗公成、永安侯確、安南侯駿、前譙州刺史趙伯超、武州刺史蕭弄璋等步騎萬，自京口西上。成，春之弟；確，綸之；駿，懿之孫。景遣軍至江乘拒綸軍，趙伯超曰：「若從黃城路，必與賊遇，不如徑指鍾山，突據廣莫門，出賊不意，城圍必解矣。」綸從之，夜行失道，迂十餘里，庚辰旦，營于蔣山。景之，駭，悉送所掠婦女珍貨於石頭，具舟欲走。分兵道攻綸，綸與戰，破之。時山巔寒雪，乃引軍下愛敬寺。景陳兵於覆舟山北。乙酉，綸進軍玄武湖側，與景對陳不戰。至暮，景更約明日會戰，綸許之。安南侯駿景軍退，以走，即與壯士逐之。景旋軍擊之，駿敗走，趣綸軍。趙伯超望，亦引兵走，景乘勝追擊之，諸軍皆潰。綸收餘兵近千人入天保寺，景追之，縱火燒寺。綸犇朱方，士卒踐冰雪，徃徃墮足。景悉收綸輜重，生擒西豐公春、安前司馬莊丘慧、主帥霍俊等而還。丙戌，景陳所獲綸軍首虜鎧仗及春等於城下，使言曰：「邵陵王已亂兵所殺。」霍俊獨曰：「王失利，已全軍還京口。城中但堅守，援軍尋至。」賊以刀毆其背，俊辭色彌厲，景義而釋之，臨賀王正德殺之。是日晚，鄱陽王範遣其世嗣與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建安太守趙鳳舉各將兵入援，軍于蔡洲，以待上流諸軍。範以之高督江右援軍。景悉驅南岸居民於水北，焚其廬舍，街已西，掃地俱盡。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鎮鍾離，上召之入援，正表託以船糧未集，不進。景以正表南兖州刺史，封南郡王。正表乃於歐陽立栅以斷援軍，帥衆一萬，聲言入援，實欲襲廣陵，密誘廣陵令劉詢使燒城應。詢以告南兖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十月，會理使詢帥步騎千人夜襲正表，波之，正表走還鍾離。詢收其兵糧，就會理，與之入援。癸巳，侍中、都官尚羊侃卒，城中益懼。侯景造攻具，陳於闕前，車高數丈，一車十輪。丁酉，復進攻城，以蝦蟆車運土填塹。湘東王繹遣世方等將步騎一萬入援建康。庚，發公安。繹遣竟陵太守王僧辯將舟師萬人出自川，載糧東下。方等有俊才，善騎射，每戰親犯矢石，以死節自任。壬寅，侯景以火車焚臺城東南樓。材官吳景有巧思，於城內構地樓，火纔滅，新樓即立，賊以神。景因火起，潜遣人於其下穿城，城將崩，乃覺之。吳景於城內更築迂城，狀如却月，以擬之，兼擲火焚其攻具，賊乃退走。太遣洗馬元孟恭將千人自司馬門出盪，孟恭與左右奔降於景。己酉，景土山稍逼城樓，柳津命作地道以取其土，外山崩，壓賊且盡。於城內作飛橋，懸罩土山上。景衆飛橋逈出，崩騰而走。城內擲雉尾炬焚其東山，樓栅蕩盡。賊積死於城下，乃弃土山不復修，自焚其攻具。材官將軍宋嶷降於景，教之引玄武湖水以灌臺城，闕前皆洪流。上徴衡州刺史韋粲散騎常侍，以都督長沙歐陽頠監州。粲，放之。還至廬陵，聞侯景亂，粲簡閲部下，得精兵五千，倍道赴援。至豫章，聞景已出横江，粲就內史劉孝儀謀之。孝儀曰：「必如此，當有敕，豈可輕信人言，妄相驚動，或恐不然。」時孝儀置酒，粲怒，以杯抵地曰：「賊已度江，便逼宫闕，水陸俱斷，何暇有報！假令無敕，豈得自安？韋粲今日何情飲酒！」即馳馬出，部分將發，會江州刺史當陽公心遣使邀粲，粲乃馳往心曰：「上游藩鎮，江州去京最近，殿下情計，誠宜在前。但中流任重，當須應接，不可闕鎮。今宜且張聲埶，移鎮湓城，遣偏將賜隨，於便足。」心然之，遣中兵柳昕帥兵千人隨粲。粲至南洲，外弟司州刺史桞仲禮亦帥步騎萬餘人至横江，粲即送糧仗贍給之，并散私金帛以賞其戰士。西豫州刺史裴之高自張公洲遣船度仲禮，丙辰夜，粲、仲禮及宣猛將軍李孝欽、前司州刺史羊鴉仁、南陵太守陳文徹合軍屯新林王遊苑。粲議推仲禮都督，報下流衆軍。裴之高自以年位，耻居其下，議累日不決。粲抗言於衆曰：「今者同赴國難，義在除賊，所以推柳司州者，正以久悍邊疆，先侯景所憚，且士馬精鋭，無出其前。若論位次，柳在粲下，語其年齒，亦少於粲，直以社稷之計，不得復論。今日形埶，貴在將和，若人心不同，去矣。裴公朝之舊德，豈應復挾私情以沮計。粲請諸軍解之。」乃單舸至之高營，切讓之曰：「今宫危逼，猾寇滔天，臣當戮力同心，豈可自相矛楯。豫州必欲立異，鋒鏑便有所。」之高垂泣致謝，遂推仲禮都督。宣城內史楊白華遣其雄將郡兵繼至，援軍集，衆十餘萬，緣淮樹栅，景亦於北岸樹栅以應之。裴之高與弟之横以舟師一萬屯張公洲。景囚之高弟姪孫，臨水陳兵，連鏁列於陳前，以鼎鑊刀鋸隨其後，謂曰：「裴公不降，今即烹之。」之高召善射者使射其，再發皆不中。景帥步騎萬人於後渚挑戰，仲禮欲出擊之，韋粲曰：「日晚我勞，未可戰。」仲禮乃堅壁不出，景亦引退。湘東王繹將鋭卒萬發江陵，留其綏寧侯方諸居守。咨議參軍劉之遲等上牋請留，答教不許。鄱陽王範遣其將梅伯龍攻王顯貴於壽陽，克其羅城，攻中城，不克而退。範益其衆，使復攻之。 丙辰晦，柳仲禮夜入韋粲營，部分衆軍，旦日會戰，諸將各有據守，令粲頓青塘。粲以青塘當石頭中路，賊必爭之，頗憚之。仲禮曰：「青塘要地，非兄不可。若疑兵少，當更遣軍相助。」乃使直閤將軍劉叔胤助之。
年春正月丁巳朔，柳仲禮自新亭徙營桁。會霧，韋粲軍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過半，立栅未合。侯景望之，亟帥鋭卒攻粲。粲使軍主鄭逸逆擊之，命劉叔胤以舟師截其後。叔胤畏懦不敢進，逸遂敗。景乘勝入粲營，左右牽粲避賊，粲不動，叱弟力戰，遂與尼及弟助、警、構、從弟昂皆戰死，親戚死者數百人。仲禮方食，投箸被甲，與其麾下百騎馳往救之，與景戰於青塘，破之，斬首數百級，沈淮水死者千餘人。仲禮矟將及景，而賊將支伯仁自後斫仲禮中肩，馬陷于淖，賊聚矟刺之，騎將郭山石救之得免。仲禮被重瘡，會稽人惠臶吮瘡斷血，故得不死。自是景不敢復濟南岸，仲禮亦氣衰，不復言戰矣。邵陵王綸復收散卒，與東揚州刺史臨城公連、新淦公成等自東道並至。庚申，列營于桁南，亦推柳仲禮都督。連，臨之弟。朝野以侯景之禍共尤朱异，异慚憤發疾，庚申，卒。故，尚官不以贈，上痛惜异，特贈尚右僕射。甲，湘東世方等及王僧辯軍至。 己巳，太遷居永福省。高州刺史李遷仕、天門太守樊文皎將援兵萬餘人至城下。臺城與援軍信命久絶，有羊車兒獻策，作紙鴟，繫以長繩，寫敕於內，放以從風，冀達衆軍。題云：「得鴟送援軍，賞銀百兩。」太自出太極殿前，乘西北風縱之。賊怪之，以厭勝，射而下之。援軍募人能入城送啓者，鄱陽世嗣左右李朗請先受鞭，詐得罪，叛投賊，因得入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舉城鼓噪。上以朗直閣將軍，賜金遣之。朗緣鍾山之後，宵行晝伏，積日乃達。」癸未，鄱陽世嗣永安侯確、莊鐵、羊鴉仁、柳敬禮、李遷仕、樊文皎將兵度淮，攻東府前栅，焚之，侯景退。衆軍營於青溪之東，遷仕、文皎帥鋭卒五千，獨進深入，所向摧靡。至菰首橋東，景將宋仙伏兵擊之，文皎戰死，遷仕遁還。敬禮，仲禮之弟。仲禮神情傲狠，陵蔑諸將，邵陵王綸每日執鞭至門，亦移時弗，由是與綸及臨城公連深相仇怨。連與永安侯確有隙，諸軍互相猜阻，莫有戰心。援軍初至，建康士民扶老𢹂?幼以候之，纔過淮，即縱兵剽掠，由是士民失望，賊中有謀應官軍者，聞之亦止。 臨賀王記室吳郡顧野王起兵討侯景，月己丑，引兵來至。初，臺城之閉，公𡖖?以食念，男女貴賤並出負米，得四十萬斛，收諸府藏錢帛五十萬億，並聚德陽堂，而不薪芻魚鹽。至是，壞尚省薪，撤薦，剉以飼馬，薦盡食以飯。軍士無膎，或煮鎧、熏鼠、捕雀而食之。御甘露𢊍?有乾苔，味酸鹹，分給戰士。軍人屠馬於殿省間，雜以人肉，食者必病。侯景衆亦飢，抄掠無所獲。東城有米，可支一年，援軍斷其路，聞荆州兵將至，景甚患之。王偉曰：「今臺城不可猝拔，援兵日盛，吾軍乏食，若僞且求和以緩其埶，東城之米足支一年，因求和之際，運米入石頭，援軍必不得動。然後休士息馬，繕修器械，伺其懈怠擊之，一舉可取。」景從之，遣其將任約、于悅至城下，拜表求和，乞復先鎮。太以城中窮困，白上，請許之。上怒曰：「和不如死。」太固請曰：「侯景圍逼已久，援軍相仗不戰，宜且許其和，更後圖。」上遲回久之，乃曰：「汝自圖之，勿令取笑千載。」遂報許之。景乞割江右四州之地，并求宣城王器出送，然後濟江。中領軍傅岐固爭曰：「豈有賊舉兵圍宫闕而更與之和乎？此特欲却援軍耳。戎狄獸心，必不可信。且宣城嫡嗣之重，國命所繫，豈可質。」上乃以器之弟石城公款侍中，出質於景。敕諸軍不得復進，下詔曰：「善兵不戰，止戈武。可以景丞相，都督江西四州諸軍，豫州牧、河南王如故。」己亥，設壇於西華門外，遣僕射王克、上甲侯韶、吏部郎蕭瑳與于悅、任約、王偉登壇共盟。太詹柳津出西華門，景出栅門，遥相對，更殺牲歃血盟。既盟，而景長圍不解，專修鎧仗，託云「無船，不得即發」，云「恐南軍躡」，遣石城公還臺，求宣城王出送。邀求稍廣，無去志。太知其詐言，猶羈縻不絶。韶，懿之孫。庚，前南兖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前青冀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彧衆合萬，至于馬卬洲。景慮其自白下而上，啓云：「請敕北軍聚還南岸，不爾，妨臣濟江。」太即勒會理自白下城移軍江潭苑。退，恢之。辛丑，以邵陵王綸司空，鄱陽王範征北將軍，柳仲禮侍中、尚右僕射。景以于悅、任約、傅士悊皆儀同司，夏侯譒豫州刺史，董紹先東徐州刺史，徐思玉北徐州刺史，王偉散騎常侍。上以偉侍中。乙卯，景啓曰：「適有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壽陽、鍾離，臣今無所投足，求借廣陵并譙州，俟得壽陽，即奉還朝廷。」云：「援軍既在南岸，須於京口度江。」太並答許之。癸卯，赦。庚戌，景啓曰：「永安侯確、直閤趙威方頻隔栅詬，云：「天自與汝盟，我終當破汝。」乞召侯及威方入，即當引路。」上遣吏部尚張綰召確，辛亥，以確廣州刺史，威方盱眙太守。確累啓固辭不入，上不許。確先遣威方入城，因欲南奔。邵陵王綸泣謂確曰：「圍城既久，聖上憂危，臣之情，切於湯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後計。成命已決，何得拒違。」時臺使周石珍、東宫主左灋生在綸所，確謂之曰：「侯景雖云欲去，而不解長圍，意可。今召僕入城，何益於？」石珍曰：「敕㫖如此，郎那得辭！」確意尚堅，綸怒，謂趙伯超曰：「譙州我斬之！持其首去。」伯超揮刃眄確曰：「伯超識君侯，刀不識。」確乃流涕入城。上常蔬食，及圍城日久，上𢊍?蔬茹皆絶，乃食鷄。綸因使者蹔通，上鷄數百枚，上手自料簡，歔欷哽咽。湘東王繹軍於郢州之武城，湘州刺史河東王譽軍於青草湖，信州刺史桂陽王慥軍於西峽口，託云俟四方援兵，淹留不進。中記室參軍蕭賁，骨鯁士，以繹不早下，心非之。嘗與繹雙六，食未下，賁曰：「殿下都無下意。」繹深衘之。及得上敕，繹欲旋師，賁曰：「景以人臣舉兵向闕，今若放兵，未及度江，童能斬之矣，必不。王以十萬之衆，未賊而退，柰何？」繹不悅，未幾，因殺之。慥，懿之孫。 侯景運東府米入石頭，既畢，王偉聞荆州軍退，援軍雖多，不相統壹，乃說景曰：「王以人臣舉兵圍守宫闕，逼辱妃主，殘穢宗廟，擢王之髮，不足數罪。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背盟而捷，自古多矣，願且觀其變。」臨賀王正德亦謂景曰：「功垂就，豈可弃去。」景遂上啓，陳上十失，且曰：「臣方睽違，所以冒陳讜直。陛下崇飾虚誕，惡聞實録，以妖怪嘉禎，以天譴無咎。敷演六藝，排擯前儒，王莽之灋。以鐵貨，使輕重無常，公孫之制。爛羊䥴印，朝章鄙雜，更始、趙倫之化。豫章以所天血讎，邵陵以父存而冠布，石虎之風。修建浮圖，百度糜費，使四民飢餒，笮融、姚興之代。」言：「建康宫室崇侈，陛下惟與主參斷萬機，政以賄成，諸閹豪盛，衆僧殷實。皇太珠玉是好，酒色是耽，吐言止於輕薄，賦咏不出桑中。邵陵所在殘破，湘東羣下貪縱，南康、定襄之屬皆如沐猴而冠耳。親孫姪，位則藩屏，臣至百日，誰肯勤王？此而靈長，未之有。昔鬻拳兵諫，王卒改善，今日之舉，復奚罪乎？伏願陛下懲戒，放讒納忠，使臣無再舉之憂，陛下無嬰城之辱，則萬姓幸甚。」上覽啓，且慚且怒。月丙辰朔，立壇於太極殿前，告天地以景違盟，舉烽鼓噪。初，閉城之日，男女十餘萬，擐甲者萬餘人，被圍既久，人多身腫氣急，死者什八九，乘城者不滿四千人，率皆羸喘。横尸滿路，不可瘞埋，爛汁滿溝，而衆心猶望外援。柳仲禮唯聚妓妾，置酒作樂，諸將日往請戰，仲禮不許。安南侯駿說邵陵王綸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若萬一不虞，殿下何顔自立於世。今宜分軍道，出賊不意攻之，可以得志。」綸不從。柳津登城謂仲禮曰：「汝君父在難，不能竭力，百世之後，謂汝何！」仲禮亦不以意。上問策於津，對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禮，不忠不孝，賊何由平。」戊午，南康王會理與羊鴉仁、趙伯超等進營於東府城北，約夜度軍。既而鴉仁等曉猶未至，景衆覺之，營未立，景使宋仙擊之，趙伯超望風退走，會理等兵敗，戰及溺死者五千人。景積其首於闕下，以示城中。景使于悅求和，上使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實無去志，謂浚曰：「今天時方熱，軍未可動，乞且留京師立效。」浚發憤責之，景不對，横刀叱之。浚曰：「負恩忘義，違弃詛盟，固天地所不容。沈浚五十之年，常恐不得死所，何以死相懼邪！」因徑去不顧。景以其忠直，捨之。於是景決石闕前水，百道攻城，晝夜不息。邵陵世堅屯太陽門，終日蒱飲，不恤吏士，其佐董勛、熊曇朗恨之。丁卯夜向曉，勛、曇朗於城西北樓引景衆登城，永安侯確力戰不能却，乃排闥入啓上云：「城已陷。」上安卧不動，曰：「猶可一戰乎？」對曰：「不可。」上歎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因謂確曰：「汝速去，語汝父，勿以宫念。」因使慰勞在外諸軍。俄而景遣王偉入文德殿奉謁，上命褰簾開户引偉入。偉拜呈景啓，稱「姦佞所蔽，領衆入朝，驚動聖躬，今詣闕待罪」。上問：「景何在？可召來。」景入於太極東宫，以甲士五百人自衛。景稽顙殿下，典儀引就公榻。上神色不變，問曰：「𡖖?在軍中日久，無乃勞？」景不敢仰視，汗流被面。曰：「𡖖?何州人，而敢至此，妻猶在北邪？」景皆不能對。任約從旁代對曰：「臣景妻皆高氏所屠，唯以一身陛下。」上問：「初度江有幾人？」景曰：「千人。」「圍臺城幾人？」曰：「十萬。」「今有幾人？」曰：「率土之內，莫非己有。」上俛首不言。景復至永福省太，太亦無懼容。侍衛皆驚散，唯中庶徐摛、通舍人陳郡殷不害側侍。摛謂景曰：「侯王當以禮，何得如此！」景乃拜。太與言，不能對。景退，謂其廂公王僧貴曰：「吾常跨鞍對陳，矢刃交下，而意氣安緩，無怖心。今蕭公，使人自慴，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之。」於是悉撤兩宫侍衛，縱兵掠乘輿、服御、宫人皆盡，收朝士、王侯送永福省，使王偉守武德殿，于悅屯太極東堂。矯詔赦，自加都督中外諸軍、録尚。建康士民逃難四出。太洗馬蕭允至京口，端居不行，曰：「死生有命，如何可逃！禍之所來，皆生於利，茍不求利，禍從何生！」己巳，景遣石城公款以詔命解外援軍。柳仲禮召諸將議之，邵陵王綸曰：「今日之命，委之將軍。」仲禮熟視不對。裴之高、王僧辯曰：「將軍擁衆百萬，致宫闕淪没，正當悉力決戰，何所多言。」仲禮竟無一言，諸軍乃隨方各散。南兖州刺史臨城公連、湘東世方等、鄱陽世嗣、北兖州刺史湘潭侯退、吳郡太守袁君正、晉陵太守陸經等各還本鎮。君正，昂之。邵陵王綸奔會稽。仲禮及弟敬禮、羊鴉仁、王僧辯、趙伯超並開營降，軍士莫不歎憤。仲禮等入城，先拜景而後上，上不與言。仲禮父津，津慟哭曰：「汝非我，何勞相！」湘東王繹使全威將軍會稽王琳送米十萬石以饋軍，至姑孰，聞臺城陷，沈米於江而還。景命燒臺內積尸，病篤未絶者亦聚而焚之。庚，詔征鎮牧守可復本任。景留柳敬禮、羊鴉仁，而遣柳仲禮司州，王僧辯竟陵。初，臨賀王正德與景約，平城之日，不得全宫。及城開，正德帥衆揮刀欲入，景先使其徒守門，故正德不果入。景更以正德侍中、司馬，百官皆復舊職。正德入上，拜且泣。上曰：「啜其泣矣，何嗟及矣。」秦郡、陽平、旴眙郡皆降景，景改陽平北滄州，改秦郡西兖州。 侯景以儀同司蕭邕南徐州刺史，代西昌侯淵藻鎮京口。遣其將徐相攻晉陵，陸經以郡降之。 侯景以前臨江太守董紹先江北行臺，使齎上手敕，召南兖州刺史南康王會理。壬午，紹先至廣陵，衆不滿百，皆積日飢疲。會理士馬甚盛，僚佐說會理曰：「景已陷京邑，欲先除諸藩，然後篡位。若四方拒絶，立當潰敗，柰何委全州之地以資寇手！不如殺紹先，發兵固守，與魏連和，以待其變。」會理素懦，即以城授之。紹先既入，衆莫敢動。會理弟通理請先還建康，謂其姊曰：「既如此，豈可闔家受斃，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如何耳。」紹先悉收廣陵文武部曲、鎧仗、金帛，遣會理單馬還建康。 湘潭侯退與北兖州刺史定襄侯祇出奔東魏。侯景以蕭弄璋北兖州刺史，州民發兵拒之，景遣直閤將軍羊海將兵助之，海以其衆降東魏，東魏遂據淮陰。祗，偉之。 癸未，侯景遣于悅等將羸兵數百東略吳郡。新城戍主戴僧逷有精甲五千，說太守袁君正曰：「賊今乏食，臺中所得，不支一旬，若閉關拒守，立可餓死。」土豪陸映公等恐不能勝，而資産被掠，皆勸君正迎之。君正素怯，載米及牛酒郊迎。悅執君正，掠奪財物、女，東人皆立堡拒之。景以任約南道行臺，鎮姑孰。夏四月，湘東世方等至江陵，湘東王繹始知臺城不守，命於江陵四旁七里樹木栅，掘塹重而守之。 上雖外侯景所制，而內甚不平。景欲以宋仙司空，上曰：「調和陰陽，安用此物！」景請以其黨人便殿主帥，上不許。景不能彊，心甚憚之。太入，泣諫，上曰：「誰令汝來？若社稷有靈，猶當克復；如其不然，何流涕！」景使其軍士入直省中，或驅驢馬，帶弓刀，出入宫庭。上怪而問之，直閤將軍周石珍對曰：「侯丞相甲士。」上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謂丞相！」左右皆懼。是後上所求多不遂志，飲膳亦所裁節，憂憤成疾。太以幼圜屬湘東王繹，并翦爪髮以寄之。五月丙辰，上卧淨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年八十六。景祕不發喪，遷𣩵?於昭陽殿，迎太於永福省，使如常入朝。王偉、陳慶皆侍太，太嗚咽流涕，不敢泄聲，殿外文武皆莫之知。 辛巳，發高祖喪，升梓宫於太極殿。是日，太即皇帝位，赦。侯景出屯朝堂，分兵守衛。 壬午，詔北人在南奴婢者皆免之，所免萬計。景或更加超擢，冀收其力。高祖之末，建康士民服食器用，爭尚豪華，糧無半年之儲，常資四方委輸。自景作亂，道路斷絶，數月之間，人至相食，猶不免餓死，存者百無一。貴戚豪族皆自出採稆，填委溝壑，不可勝紀。癸未，景遣儀同司來亮入宛陵，宣城太守楊白華誘而斬之。甲申，景遣其將李賢明攻之，不克。景遣中軍侯鑒入吳郡，以廂公蘇單于吳郡太守，遣儀同宋仙等將兵東屯錢塘，新城戍主戴僧逷據縣拒之。御史中丞沈浚避難東，至吳興，太守張嵊與之合謀，舉兵討景。嵊，稷之。東揚州刺史臨城公連亦據州不受景命，景號令所行，唯吳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六月丁亥，立宣城王器皇太。 壬辰，封皇心尋陽王，款江陵王，臨南海王，連南郡王，春安陸王，成山陽王，封宜都王。 宋仙圍戴僧逷，不克。丙午，吳盗陸緝等起兵襲吳郡，殺蘇單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寧主。 臨賀王正德怨侯景賣己，密召鄱陽王範使以兵入，景遮得其，癸丑，縊殺正德。景以儀同司郭元建尚僕射、北道行臺，總江北諸軍，鎮新秦，封元羅等諸元十餘人皆王。景愛永安侯確之勇，常寘左右。邵陵王綸潜遣人呼之，確曰：「景輕佻，一夫力耳。我欲手刃之，正恨未得其便。𡖖?還啓家王，勿以確念。」景與確遊鍾山，引弓射鳥，因欲射景，弦斷不發，景覺而殺之。 侯景以趙威方豫章太守，江州刺史尋陽王心遣軍拒之，擒威方繫州獄，威方逃還建康。 陸緝等競暴掠，吳人不附，宋仙自錢塘旋軍擊之。壬戌，緝弃城奔海鹽，仙復據吳郡。戊辰，侯景置吳州於吳郡，以安陸主春刺史。 鄱陽王範聞建康不守，戒嚴欲入，僚佐或說之曰：「今魏人已據壽陽，王移足，則虜騎必窺合肥。前賊未平，後城失守，將若之何？不如待四方兵集，使良將將精卒赴之，進不失勤王，退可固本根。」範乃止。會東魏將軍澄遣西兖州刺史李伯穆逼合肥，使魏收諭範。範方謀討侯景，藉東魏援，乃帥戰士萬出東關，以合州輸伯穆，并遣咨議劉靈議送勤、廣質于東魏以乞師。範屯濡須以待上游之軍，遣世嗣將千餘人守安樂栅。上遊軍皆不下，範糧乏，采苽稗菱藕以自給。勤、廣至鄴，東魏人竟不出師。範進退無計，乃溯流西上，軍于樅陽。景出屯姑孰，範將裴之悌以衆降之。之悌，之高之弟。 秋八月甲申朔，侯景遣其中軍都督侯鑒等擊吳興。侯景以宋仙司徒，郭元建尚左僕射，與領軍任約等四十人並開府儀同司，仍詔「自今開府儀同不須更加將軍」。是後開府儀同至多，不可復記矣。 鄱陽王範自樅陽遣信告江州刺史尋陽王心，心遣信邀之。範引兵詣江州，心以湓城處之。吳興兵力寡弱，張嵊生，不閑軍旅，或勸嵊效袁君正，以郡迎侯鑒。嵊歎曰：「袁氏世濟忠貞，不意君正一旦隳之。吾豈不知吳郡既没，吳興勢難久全，但以身許國，有死無貳耳。」九月癸丑朔，鑒軍至吳興，嵊戰敗還府，整服安坐，鑒執送建康。侯景嘉其守節，欲活之，嵊曰：「吾忝任專城，朝廷傾危，不能匡復，今日速死幸。」景猶欲存其一，嵊曰：「吾一門已在鬼録，不就爾虜求恩。」景怒，盡殺之，并殺沈浚。 冬十月，宋仙自吳郡趣錢塘，劉神茂自吳興趣富陽，前武州刺史富陽孫國恩以城降之。 十一月乙卯，葬武皇帝于脩陵，廟號高祖。 百濟遣使入貢，城闕荒圯，異於曏來，哭於端門。侯景怒，録送莊嚴寺，不聽出。壬戌，宋仙急攻錢塘，戴僧逷降之。 宋仙乘勝度浙江，至會稽。邵陵王綸聞錢塘已敗，出奔鄱陽，鄱陽內史開建侯蕃以兵拒之。範進擊蕃，破之。 南郡王連東揚州刺史。時會稽豐沃，勝兵數萬，糧仗山積，東人懲侯景殘虐，咸樂用，而連朝夕酣飲，不恤軍。司馬東陽留異凶狡殘暴，衆所患，連悉以軍委之。十月庚寅，宋仙攻會稽，連弃城走。異奔還鄉里，尋以其衆降於仙。連欲奔鄱陽，異仙鄉導，追及連於信安，執送建康，連猶醉不之知。帝聞之，引帷自蔽，掩袂而泣。於是吳盡没於景，公侯在會稽者俱南度嶺。景以留異東陽太守，收其妻質。 邵陵王綸進至九江，尋陽王心以江州讓之，綸不受，引兵西上。
簡文帝寶元年春正月，始興太守陳霸先發兵討侯景。事見蕭勃據嶺南。 廣陵人來嶷說前廣陵太守祖皓曰：「董紹先輕而無謀，人情不附，襲而殺之，此壯士之任耳。今欲紏帥義勇，奉戴府君，若其克捷，可立桓、文之勳，必天未悔禍，猶足梁室忠臣。」皓曰：「此僕所願。」乃相與紏合勇士，得百餘人。癸酉，襲廣陵，斬南兖州刺史董紹先，據城，馳檄遠近，推前太舍人蕭勔刺史。乙亥，景遣郭元建帥衆奄至，皓嬰城固守。 月，侯景遣任約、于度等帥衆萬攻諸藩。 侯景遣侯鑒帥舟師八千，自帥徒兵一萬攻廣陵，日克之。執祖皓，縛而射之，箭徧體，然後車裂以徇。城中無少長皆埋之於地，馳馬射而殺之。以鑒南兖州刺史，鎮廣陵。景還建康。 宣城內史楊白華進據安吳，侯景遣于悅等帥衆攻之，不克。 侯景納上女溧陽公主，甚愛之。月甲申，景請上禊宴於樂遊苑，悵飲日。上還宫，景與公主共據御牀，南面並坐，羣臣文武列坐侍宴。 鄱陽世嗣與任約戰於章，約敗走，嗣因徙鎮章，謂之安樂栅。 夏四月丙午，侯景請上幸西州，上御素輦，侍衛四百餘人，景浴鐵數千翼衛左右。上聞絲竹，悽然泣下，命景起舞，景亦請上起舞。酒闌坐散，上抱景于牀曰：「我念丞相。」景曰：「陛下如不念臣，臣何得至此。」逮夜乃罷。時江南連年旱蝗，江、揚尤甚，百姓流亡，相與入山谷、江湖，采草根、木葉、菱芡而食之，所在皆盡，死者蔽野。富室無食，皆鳥面鵠形，衣羅綺，懷金玉，俯伏牀帷，待命聽終。千里絶烟，人迹罕，白骨成聚，如丘隴焉。景性殘酷，於石頭立碓，有犯灋者擣殺之。常戒諸將曰：「破栅平城，當淨殺之，使天下知吾威名。」故諸將每戰勝，專以焚掠，斬刈人如草芥，以資戲笑。由是百姓雖死，終不附之。禁人偶語，犯者刑及外族。其將帥者悉稱「行臺」，來降附者悉稱「開府」，其親寄隆重者曰「左右廂公」，勇力兼人者曰「庫直都督」。 侯景召宋仙還京口。 湘東王繹自去歲聞高祖之喪，以長沙未下，故匿之。壬寅，始發喪，刻檀高祖像，置於百福殿，之甚謹，動静必咨焉。繹以天制於賊臣，不肯從太寶之號，猶稱清四年。丙午，繹下令舉討侯景，移檄遠近。 鄱陽王範至湓城，以晉熙晉州，遣其世嗣刺史。江州郡縣，多輒改易。尋陽王心，政令所行，不出一郡。心遣兵擊莊鐵，嗣與鐵素善，請發兵救之，範遣侯瑱帥精甲五千助鐵。由是鎮互相猜忌，無復討賊之志。心使徐嗣徽帥衆千築壘稽亭以範，市糴不通，範數萬之衆無所得食，多餓死。範憤恚，疽發於背，五月乙卯，卒。其衆祕不發喪，奉範弟安南侯恬主，有衆數千人。 丙辰，侯景以元思虔東道行臺，鎮錢塘。丁巳，以侯鑒南兖州刺史。 六月，侯景以羊鴉仁五兵尚。庚，鴉仁出奔江西，將赴江陵，至東莞，盗疑其懷金，邀殺之。 湘東王繹以霸先豫州刺史，領豫章內史。 初，東魏遣儀同武威牒雲洛等迎鄱陽世嗣，使鎮皖城。嗣未及行，任約軍至，洛等引去，嗣遂失援，出戰，敗死。約遂略地至湓城，尋陽王心遣司馬韋質出戰而敗，帳下猶有戰士千餘人，咸勸心走保建州，心不能用，戊辰，以江州降約。先是，心使前太洗馬韋臧鎮建昌，有甲士五千，聞尋陽不守，欲帥衆犇江陵，未發，麾下所殺。臧，粲之。于慶略地至豫章，侯瑱力屈，降之，慶送瑱於建康。景以瑱同姓，待之甚厚，留其妻及弟質，遣瑱隨慶徇蠡南諸郡，以瑱湘州刺史。初，巴山人黃灋氍有勇力，侯景之亂，合徒衆保鄉里。太守賀詡下江州，命灋氍監郡。灋氍屯新淦，于慶自豫章分兵襲新淦，灋氍敗之。陳霸先使周文育進軍擊慶，灋氍引兵會之。 邵陵王綸聞任約將至，使司馬蔣思安將精兵五千襲之，約衆潰。思安不設，約收兵襲之，思安敗走。 秋，九月，任約進寇西陽、武昌。初，寧州刺史彭城徐文盛募兵數萬人討侯景，湘東王繹以秦州刺史，使將兵東下，與約遇於武昌。繹以廬陵王應江州刺史，以文盛長史，行府州，督諸將拒之。應，續之。邵陵王綸引齊兵未至，移營馬栅，距西陽八十里。任約聞之，遣儀同叱羅通等將鐡騎百襲之，綸不，策馬亡走。時湘東王繹亦與齊連和，故齊人觀望不助綸。定州刺史田祖龍迎綸，綸以祖龍繹所厚，懼所執，復齊昌。行至汝南，魏所署汝南城主李素，綸之故吏，開城納之。任約遂據西陽、武昌。 裴之高帥弟部曲千餘人至夏首，湘東王繹召之，以新興、永寧郡太守。以南平王恪武州刺史，鎮武陵。 初，邵陵王綸以衡陽王獻齊州刺史，鎮齊昌，任約擊擒之，送建康，殺之。獻，暢之孫。 乙亥，進侯景位相國，封十郡王，如殊禮。 冬十月乙未，侯景自加宇宙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以詔文呈上。上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 十一月丁卯，徐文盛軍貝磯，任約帥水軍逆戰，文盛破之，斬叱羅通、趙威方，仍進軍舉口。侯景遣宋仙等將兵萬助約，以約守西陽，久不能進，自出屯晉熙。南康王會理以建康空虚，與太左衛將軍柳敬禮、西鄉侯勸、東鄉侯勔謀起兵誅王偉。安樂侯乂理出奔長蘆，集衆得千餘人。建安侯賁、中宿世邕知其謀，以告偉，偉收會理、敬禮、勸、勔及會理弟祁陽侯通理，俱殺之，乂理左右所殺。錢塘褚冕以會理故舊，捶掠千計，終無異言。會理隔壁謂之曰：「褚郎，𡖖?豈不我致此？𡖖?雖忍死明我，我心實欲殺賊。」冕竟不服，景乃宥之。勸，昺之；賁，正德之弟；邕，憺之孫。帝自即位以來，景防衛甚嚴，外人莫得進，唯武林侯咨及僕射王克、舍人殷不害並以文弱得出入卧內，帝與之講論而已。及會理死，克、不害懼禍，稍自疏，咨獨不離帝，朝請無絶。景惡之，使其仇人刁戍刺殺咨於廣莫門外。帝之即位，景與帝登重雲殿，禮佛誓，云：「自今君臣兩無猜貳，臣固不負陛下，陛下亦不得負臣。」及會理謀泄，景疑帝知之，故殺咨。帝自知不久，指所居殿謂殷不害曰：「龐涓當死此下。」景自帥衆討楊白華于宣城，白華力屈而降，景以其北人，全之，以左民尚。誅其兄彬，以報來亮之怨。十月丙朔，景封建安侯賁竟陵王，中宿世邕隨王，仍賜姓侯氏。 侯景還建康。
年春正月，新吳余孝頃舉兵拒侯景，景遣于慶攻之，不克。 庚戌，湘東王繹遣䕶軍將軍尹悅、安東將軍杜幼安、巴州刺史王珣將兵萬自江夏趣武昌，受徐文盛節度。 張彪遣其將趙稜圍錢塘，孫鳳圍富春，侯景遣儀同司田遷、趙伯超救之，稜、鳳敗走。稜，伯超之兄。 侯景以王克太師，宋仙太保，元羅太傅，郭元建太尉，張化仁司徒，任約司空，王偉尚左僕射，索超世右僕射。景置公官，動以十數，儀同尤多，以仙、元建、化仁佐命元功，偉、超世謀主，于悅、彭雋主擊斷，陳慶、吕季略、盧暉略、丁和等爪牙。梁人景用者，則故將軍趙伯超、前制局監周石珍、內監嚴亶、邵陵王記室伏知命。自餘王克、元羅及侍中殷不害、太常周弘正等，景從人望，加以尊位，非腹心之任。 北兖州刺史蕭邕謀降魏，侯景殺之。 月乙卯，徐文盛等克武昌，進軍蘆洲。 任約告急，侯景自帥衆西上，𢹂?太器從軍以質，留王偉居守。閏月，景發建康，自石頭至新林，舳艫相接。約分兵襲破定州刺史田祖龍於齊安。壬寅，景軍至西陽，與徐文盛夾江築壘。癸卯，文盛擊破之，射其右丞庫狄式和墜水死，景遁走還營。」 夏四月，郢州刺史蕭方諸年十五，以行鮑泉和弱，常侮易之，或使伏牀騎背馬。恃徐文盛在近，不復設，日以蒱酒樂。後景聞江夏空虚，乙巳，使宋仙、任約帥精騎四百，由淮內襲郢州。丙午，風疾雨，天色晦冥，有登陴望賊者，告永曰：「虜騎至矣。」泉曰：「徐文盛軍在下，賊何因得至？當是王珣軍人還耳。」既而走告者稍衆，始命閉門，仙等已入城。方諸方踞泉腹，以五色綵辮其髯，仙至，方諸迎拜，泉匿于牀下。仙俯窺，泉素髯閒綵，驚愕，遂擒之，及司馬虞豫，送於景所。景因便風，中江舉帆，遂越文盛等軍，丁未，入江夏。文盛衆懼而潰，與長沙王韶等逃江陵。王珣、杜幼安以家在江夏，遂降於景。湘東王繹以王僧辯都督，帥巴州刺史丹楊淳于量、定州刺史杜龕、宣州刺史王綝、郴州刺史裴之横東擊景，徐文盛以下並受節度。戊申，僧辯等軍至巴陵，聞郢州已陷，因留戍之。繹遺僧辯曰：「賊既乘勝，必將西下，不勞遠擊，但守巴丘，以逸待勞，無慮不克。」謂僚佐曰：「景若水步兩道直指江陵，此上策。據夏首，積兵糧，中策。悉力攻巴陵，下策。」巴陵城而固，僧辯足可委任。景攻城不拔，野無所掠，暑疫時起，食盡兵疲，破之必矣。」乃命羅州刺史徐嗣徽自岳陽、武州刺史杜崱自武陵引兵會僧辯。景使丁和將兵五千守夏首，宋仙將兵一萬前驅，趣巴陵，分遣任約直指江陵，景帥兵水步繼進。於是緣江戍邏望風請服，景拓邏至于隱磯。僧辯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安若無人。壬戌，景衆濟江，遣輕騎至城下，問：「城內誰？」答曰：「王領軍。」騎曰：「何不早降？」僧辯曰：「軍但向荆州，此城自當非礙。」騎去，頃之，執王珣等至城下，使說其弟琳。琳曰：「兄受命討賊，不能死難，曾不內慚，翻欲賜誘！」取弓射之，珣慚而退。景肉薄百道攻城，城中鼓噪，矢石雨下，景士卒死者甚衆，乃退。僧辯遣輕兵出戰，凡十餘返，皆捷。景被甲在城下督戰，僧辯著綬、乘輿，奏鼓吹巡城，景望之，服其膽勇。 五月，侯景晝夜攻巴陵，不克，軍中食盡，疾疫死太半。湘東王繹遣晉州刺史蕭惠正將兵援巴陵，惠正辭不堪，舉胡僧祐自代。僧祐時坐謀議忤㫖繫獄，繹即出之，拜武猛將軍，令赴援，戒之曰：「賊若水戰，但以艦臨之，必克。」若欲步戰，自可鼓棹直就巴丘，不須交鋒。」僧祐至湘浦，景遣任約帥鋭卒五千據白塉以待之。僧祐由它路西上，約謂其畏己，急追之，及於芊口，呼僧祐曰：「吳兒，何不早降，走何所之？」僧祐不應，潜引兵至赤沙亭。會信州刺史陸灋和至，與之合軍。灋和有異術，先隱於江陵百里洲，衣食居處，一如苦行沙門，或豫言吉凶，多中，人莫能測。侯景之圍臺城，或問之曰：「將何如？」灋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時，不撩自落。」固問之，灋和曰：「亦克，亦不克。」及任約向江陵，灋和自請擊之，繹許之。壬寅，約至赤亭。六月甲辰，僧祐、灋和縱兵擊之，約兵潰，殺溺死者甚衆，禽約送江陵。景聞之，乙巳，焚營宵遁。以丁和郢州刺史，留宋仙等衆號萬，戍郢城，别將支化仁鎮魯山，范希榮行江州，儀同司任延和、晉州刺史夏侯威生守晉州。景與麾下兵數千順流而下。丁和以石磕殺鮑泉及虞預，沈於黃鶴磯。任約至江陵，繹赦之。徐文盛坐怨望，下獄死。巴州刺史余孝頃遣兄僧重將兵救鄱陽，于慶退走。繹以王僧辯征東將軍、尚令，胡僧祐等皆進位號，使引兵東下。陸灋和請還，既至，謂繹曰：「侯景自然平矣。蜀賊將至，請守險以待之。」乃引兵屯峽口。庚申，王僧辯至口，先攻魯山，擒支化仁送江陵。辛酉，攻郢州，克其羅城，斬首千級。宋仙退據金城，僧辯四面起土山攻之。豫州刺史荀朗自巢湖出濡須邀景，破其後軍。景奔，船前後相失。太船入樅陽浦，船中腹心皆勸太因此入北，太曰：「自國家喪敗，志不圖生，主上蒙塵，寧忍違離左右。吾今若去，乃是叛父，非避賊。」因涕泗鳴咽，即命前進。甲，宋仙等困蹙，乞輸郢城，身還就景。王僧辯僞許之，命給船百艘以安其意。仙謂信然，浮舟將發，僧辯命杜龕帥精勇千人攀堞而上，鼓噪奄進，水軍主宋遥帥樓船，暗江雲合。仙且戰且走，至白楊浦，破之。周鐵虎生擒仙及丁和，送江陵殺之。 秋七月乙亥，湘東王繹以長沙王韶監郢州。丁亥，侯景還至建康。于慶自鄱陽還豫章，侯瑱閉門拒之，慶走江州，據郭默城。繹以瑱兖州刺史，景悉殺瑱弟。辛丑，王僧辯乘勝下湓城，陳霸先帥所部萬人將會之，屯于巴丘。西軍乏食，霸先有糧五十萬石，分十萬以資之。八月壬寅朔，王僧辯前軍襲于慶，慶弃郭默城走，范希榮亦弃尋陽城走。晉熙王僧振等起兵圍郡城，僧辯遣沙州刺史丁道貴助之，任延和等弃城走。湘東王繹命僧辯且頓尋陽以待諸軍之集。初，景既克建康，常言吳兒怯弱，易以掩取，當須拓定中原，然後帝。景尚帝女溧陽公主，嬖之，妨於政。王偉屢諫，景以告主，主有惡言，偉恐所讒，因說景除帝。及景自巴陵敗，猛將多死，自恐不能久存，欲早登位。王偉曰：「自古移鼎，必須廢立，既示我威權，且絶彼民望。」景從之，使前壽光殿學士謝昊詔，以「弟姪爭立，星辰失次，皆由朕非正緒，召亂致災，宜禪位於豫章王棟。」使吕季略齎入，逼帝之。棟，歡之。戊午，景遣衛尉𡖖?彭雋等帥兵入殿，廢帝晉安王，幽于永福省，悉撤內外侍衛，使突騎左右守之，牆垣悉布枳棘。庚申，下詔迎豫章王棟。棟時幽拘，廩餼甚薄，仰蔬茹食，方與妃張氏鉏葵，灋駕奄至，棟驚，不知所，泣而升輦。景殺哀太器、尋陽王心、西陽王鈞、建平王球、義安王昕及王侯在建康者十餘人。太神明端嶷，於景黨未嘗屈意，所親竊問之，太曰：「賊若於義未須殺，吾雖陵慢呵叱，終不敢言。若殺時至，雖一日百拜，亦無所益。」曰：「殿下今居困阨，而神貌怡然，不貶平日，何？」太曰：「吾自度死日必在賊前，若諸叔能滅賊，賊必先殺，然後就死。若其不然，賊亦殺我以取富貴，安能以必死之命無益之愁乎！」及難，太顔色不變，徐曰：「久知此，嗟其晚耳。」刑者將以衣帶絞之，太曰：「此不能殺。」命取繫帳繩絞之而絶。壬戌，棟即帝位，赦，改元天正。太尉郭元建聞之，自秦郡馳還，謂景曰：「主上先帝太，既無愆失，何得廢之？」景曰：「王偉勸吾，云「早除民望」，吾故從之，以安天下。」元建曰：「吾挾天令諸侯，猶懼不濟，無故廢之，乃所以自危，何安之有！」景欲迎帝復位，以棟太孫。王偉曰：「廢立，豈可數改邪！」乃止。乙丑，景使使殺南海王臨於吳郡，南郡王連於姑孰，安陸王春於會稽，高唐王壯於京口。以太妃賜郭元建，元建曰：「豈有皇太妃乃人妾乎！」竟不與相，聽使入道。丙寅，追尊昭明太昭明皇帝，豫章安王安皇帝，以劉神茂司空。 王偉說侯景弑太宗以絶衆心，景從之。冬十月壬寅夜，偉與左衛將軍彭雋、王脩纂進酒於太宗，太宗極飲，既醉而寢。偉乃出，雋進土囊，脩纂坐其上而殂。偉撤户扉棺，遷𣩵?于城北酒庫中，謚曰明皇帝，廟號高宗。 司空、東道行臺劉神茂聞侯景自巴丘敗還，陰謀叛景，吳中士夫咸勸之，乃與儀同司尹思合、劉義、王曄、雲麾將軍元頵等據東陽以應江陵，遣頵及别將李占下據建德江口。張彪攻永嘉，克之。新安民程靈洗起兵據郡以應神茂。於是浙江以東皆附江陵。湘東王繹以靈洗譙州刺史，領新安太守。 十一月，侯景以趙伯超東道行臺，據錢塘，以田遷軍司，據富春；以李慶緒中軍都督，謝答仁右廂都督，李遵左廂都督，以討劉神茂。 己卯，加侯景九錫，國置丞相以下官。己丑，豫章王棟禪位于景，景即皇帝位于南郊，還，登太極殿，其黨數萬，皆吹脣呼噪而上。赦，改元太始。封棟淮陰王，并其弟橋、樛同鎖於密室。王偉請立七廟，景曰：「何謂七廟？」偉曰：「天祭七世祖考。」并請七世諱，景曰：「前世吾不復記，惟記我父名標。且彼在朔州，那得來噉此！」衆咸咲之。景黨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自外皆王偉制其名位。追尊父標元皇帝。景之作相，以西州府，文武無尊卑皆引接。及居禁中，非故舊不得，由是諸將多怨望。景好獨乘馬彈射飛鳥，王偉每禁止之，不許輕出。景鬱鬱不樂，更成失志，曰：「吾無帝，與受擯不殊。」 十月丁未，謝答仁、李慶緒攻建德，擒元頵、李占送建康，景截其手足以徇，經日乃死。
元帝承聖元年春正月，湘東王命王僧辯等東擊侯景。月庚，諸軍發尋陽，舳艫數百里。陳霸先帥甲士萬，舟艦千，自南江出湓口，會僧辯於白茅灣，築壇歃血，共讀盟文，流涕慷慨。癸卯，僧辯使侯瑱襲南陵、鵲頭戍，克之。戊申，僧辯等軍于雷，丙辰，發鵲頭。戊午，侯鑒還至戰鳥，西軍奄至，鑒驚懼，奔還淮南。 侯景儀同司謝答仁攻劉神茂於東陽，程靈洗、張彪皆勒兵將救之，神茂欲專其功，不許，營於下淮。或謂神茂曰：「賊長於野戰，下淮地平，四面受敵，不如據七里瀨，賊必不能進。」不從。神茂偏裨多北人，不與神茂同心，别將王曄、酈通並據外營，降於答仁，劉義、尹思合等弃城走。神茂孤危，辛未，亦降於答仁，答仁送之建康。 癸酉，王僧辯等至蕪湖，侯景守將張黑弃城走。景聞之，甚懼，下詔赦湘東王繹、王僧辯之罪，衆咸笑之。侯鑒據姑孰南洲以拒西師，景遣其黨史安和等將兵千助之。月己巳朔，景下詔欲自至姑孰，遣人戒鑒曰：「西人善水戰，勿與爭鋒。往年任約之敗，良此。若得步騎一交，必當可破。汝但結營岸上，引船入浦以待之。」鑒乃捨舟登岸，閉營不出。僧辯等停軍蕪湖十餘日，景黨喜，告景曰：「西師畏吾之彊，勢將遁矣，不擊，且失之。」景乃復命鑒水戰之。丁丑，僧辯至姑孰，鑒帥步騎萬餘人度洲，於岸挑戰，以鵃䑠千艘載戰士。僧辯麾細船皆令退縮，留艦夾泊兩岸。鑒之衆謂水軍欲退，爭出趨之，艦斷其路，鼓噪呼，合戰中江，鑒敗，士卒赴水死者數千人。鑒僅以身免，收散卒走還建康，據東府。僧辯留虎臣將軍莊丘慧達鎮姑孰，引軍而前，歷陽戍迎降。景聞鑒敗，懼，涕下覆面，引衾而卧，良久方起，歎曰：「誤殺乃公！」庚辰，僧辯督諸軍至張公洲，辛巳，乘潮入淮，進至禪靈寺前。景召石頭津主張賔，使引淮中舣䑰及海艟，以石縋之，塞淮口。緣淮作城，自石頭至于朱雀街，十餘里中，樓堞相接。僧辯問計於陳霸先，霸先曰：「前柳仲禮數十萬兵隔水而坐，韋粲在青溪竟不度岸，賊登高望之，表裏俱盡，故能覆我師徒。今圍石頭，須度北岸，諸將若不能當鋒，霸先請先往立栅。」壬午，霸先於石頭西落星山築栅，衆軍次連入城，直出石頭西北。景恐西州路絶，自帥侯鑒等亦於石頭東北築五城以遏路。景使王偉等守臺城。乙酉，景殺湘東世方諸、前平東將軍杜幼安。 劉神茂至建康。丙戌，景命剉碓，先進其足，寸寸斬之，以至於頭。留異外同神茂而潜通於景，故得免禍。 丁亥，王僧辯進軍招提寺北，侯景帥衆萬餘人、鐵騎八百餘匹陳於西州之西。陳霸先曰：「我衆賊寡，應分其兵埶，以彊制弱，何故聚其鋒鋭，令致死於我。」乃命諸將分處置兵。景衝將軍王僧志陳，僧志縮，霸先遣將軍安陸徐度將弩手千横截其後，景兵乃却。霸先與王琳、杜龕等以鐵騎乘之，僧辯以軍繼進，景兵敗退，據其栅。龕，岸之兄。景儀同司盧暉略守石頭城，開北門降，僧辯入據之。景與霸先殊死戰，景帥百餘騎，弃矟執刀，左右衝陳，陳不動，衆遂潰，諸軍逐北至西明門。景至闕下，不敢入臺，召王偉責之曰：「爾令我帝，今日誤我。」偉不能對，繞闕而藏。景欲走，偉執鞚諫曰：「自古豈有叛天邪！宫中衛士猶足一戰，弃此，將欲安之？」景曰：「我昔敗賀拔勝，破葛榮，揚名河朔，度江平臺城，降柳仲禮如反掌，今日天亡我。」因仰觀石闕，歎息久之。以皮囊盛其江東所生，挂之鞍後，與房世貴等百餘騎東走，欲就謝答仁於吳。侯鑒、王偉、陳慶奔朱方。僧辯命裴之横、杜龕屯杜姥宅，杜崱入據臺城。僧辯不戢軍士，剽掠居民，男女裸露，自石頭至于東城，號泣滿道。是夜，軍士遺火，焚太極殿及東西堂，寶器、羽儀、輦輅無遺。戊，僧辯命侯瑱等帥精甲五千追景，王克、元羅等帥臺內舊臣迎僧辯於道。僧辯勞克曰：「甚苦夷狄之君。」克不能對。問：「璽紱何在？」克良久曰：「趙平原持去。」僧辯曰：「王氏百世𡖖?族，一朝而墜。僧辯迎太宗梓宫升朝堂，帥百官哭踊如禮。己丑，僧辯等上表勸進，且迎都建業。湘東王答曰：「淮海長鯨，雖云授首，襄陽短狐，未全革面。太平玉燭，爾乃議之。」庚寅，南兖州刺史郭元建、秦郡戍主郭正買、陽平戍主魯伯和、行南徐州郭仲並據城降。僧辯之發江陵，啓湘東王曰：「平賊之後，嗣君萬福，未審何以禮？」王曰：「六門之內，自極兵威。」僧辯曰：「討賊之謀，臣己任；成濟之，請别舉人。」王乃密諭宣猛將軍朱買臣使之所。及景敗，太宗已殂，豫章王棟及弟橋、樛相扶出於密室，逢杜崱於道，去其鎖。弟曰：「今日始免横死矣。」棟曰：「倚伏難知，吾猶有懼。」辛卯，遇朱買臣，呼之就船，共飲未竟，並沈於水。僧辯遣陳霸先將兵向廣陵受郭元建等降，遣使者往安慰之。諸將多私使别索馬仗，會侯鑒度江至廣陵，謂元建等曰：「我曹梁之深讎，何顔復其主？不若投北，可得還鄉。」遂皆降齊。霸先至歐陽，齊行臺辛術已據廣陵。王偉與侯鑒相失，直瀆戍主黃公喜獲之，送建康。王僧辯問曰：「𡖖?賊相，不能死節，而求活草閒邪？」偉曰：「廢興命。使帝早從偉言，明公豈有今日。」尚左丞虞騭嘗偉所辱，乃唾其面。偉曰：「君不讀，不足與語。」騭慚而退。僧辯命羅州刺史徐嗣徽鎮朱方。壬辰，侯景至晉陵，得田遷餘兵，因驅掠居民，東趨吳郡。 謝答仁討劉神茂還，至富陽，聞侯景敗走，帥萬人欲北出候之，趙伯超據錢塘拒之。侯景進至嘉興，聞伯超叛之，乃退據吳。己酉，侯瑱追及景於松江。景猶有船百艘，衆數千人，瑱進擊，敗之，擒彭雋、田遷、房世貴、蔡壽樂、王伯醜。瑱生剖雋腹，抽其腸，雋猶不死，手自收之，乃斬之。景與腹心數十人單舸走，推墮於水，將入海，瑱遣副將焦僧度追之。景納羊侃之女妻，以其兄鵾庫直都督，待之甚厚。鵾隨景東走，與景所親王元禮、謝葳蕤密圖之。葳蕤，答仁之弟。景下海，欲向蒙山。己卯，景晝寢，鵾語海師：「此中何處有蒙山，汝但聽我處分。」遂直向京口。至胡豆洲，景覺，驚，問岸上人，云「郭元建猶在廣陵」，景憙，將依之。鵾拔刀叱海師向京口，因謂景曰：「吾等王效力多矣，今至於此，終無所成，欲就乞頭以取富貴。」景未及答，白刃交下。景欲投水，鵾以刀斫之。景走入船中，以佩刀抉船底，鵾以矟刺殺之。尚右僕射索超世在别船，葳蕤以景命召而執之。南徐州刺史徐嗣徽斬超世，以鹽納景腹中，送其尸於建康。僧辯傳首江陵，截其手，使謝葳蕤送于齊。暴景尸於市，士民爭取食之，并骨皆盡，溧陽公主亦預食焉。初，景之五在北齊，世宗剝其長面而烹之，幼者下蠶室。齊顯祖即位，夢獮猴坐其御牀，乃盡烹之。趙伯超、謝答仁皆降於侯瑱，瑱并田遷等送建康。王僧辯斬房世貴於市，送王偉、吕季略、周石珍、嚴亶、趙伯超、伏知命於江陵。丁巳，湘東王下令解嚴。 乙丑，葬簡文帝于莊陵，廟號太宗。 侯景之敗，以傳國璽自隨，使其侍中兼平原太守趙思賢掌之，曰：「若我死，宜沈於江，勿令吳兒復得之。」思賢自京口濟江遇盗，從者弃之草間，至廣陵，以告郭元建，元建取之以與辛術。壬申，術送之至鄴。 五月庚午，司空南平王恪等復勸進，湘東王猶不受，遣侍中豐城侯泰等謁山陵，脩復廟社。戊寅，侯景首至江陵，梟之於市日，煮而漆之，以付武庫。庚辰，以南平王恪楊州刺史。甲申，以王僧辯司徒、鎮衛將軍，封長寧公；陳霸先征虜將軍、開府儀同司，封長城縣侯。乙酉，誅侯景所署尚僕射王偉、左民尚吕季略、少府周石珍、舍人嚴亶於市，趙伯超、伏知命餓死於獄。以謝答仁不失禮於太宗，特宥之。王偉於獄中上五百言詩，湘東王愛其才，欲宥之。有嫉之者言於王曰：「前日偉作檄文甚佳。」王求而視之，檄云：「項羽重瞳，尚有烏江之敗；湘東一目，寧赤縣所！」王怒，釘其舌於柱，剜腹臠肉而殺之。 丁亥，下令，以「王偉等既死，自餘衣冠舊貴被逼偷生，猛士勳豪和光茍免者，皆不問。」
通鑑紀本末卷第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