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純以科諢成文，是傳中另一樣筆墨。然在讀者，則必須畧其科諢，而觀其意思。何則？蓋科諢，文章之惡道。此傳之間一之者，非其未能免俗而聊復爾爾，亦其意思眞有甚異於人者。何？蓋傳中旣有公孫，自不得有高廉。夫特生高廉以襯出公孫，乃今不向此時盛顯其法術，不且虛此一番周折乎哉！然而盛顯法術，固甚難矣。不張皇高廉，斯無以張皇公孫。顧張皇高廉以張皇公孫，而斯兩人者，爭奇鬭異，至於牛蛇神鬼，且將無所不有，斯則與彼西遊諸何以異？此耐菴先生所義不。吾聞文章之家，固有所謂避實取虛之法矣。今茲畧於破高廉，而詳於取公孫，意者其用此法與？然業已畧於高廉，而詳於公孫，則何不併畧公孫，而特詳於公孫之師？蓋所謂避實取虛之法，至是乃極盡其變，而李哥特以妙人借，助成局段者。是故凡李哥揷科打諢，皆所以襯出眞人。襯出眞人，正所以襯出公孫。若不知作者意思如此，而徒李哥科諢之是求，此眞東坡所謂士俗不可醫，吾未如之何。
此篇處處用對鎻作章法，乃至一字不換，皆惟恐讀者墮落科諢一道去故。
此篇如拍卓濺麵一段，不省說甚一段，皆作者嘔心失血而得，不得草草讀過。
話說當下吳學究對宋公明說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敎人去薊州尋取公孫勝來，便可破得高廉。」宋江道：「前番戴宗去幾時，全然打聽不着，却那里去尋？」吳用道：「只說薊州，句。有管下多少縣治，句。鎭市，句。鄉村，句。他須不曾尋得到。我想公孫勝他是箇學道的人，必然在箇名山川，洞天眞境居住。爲學道人一錐。⊙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今番敎戴宗可去遶薊州管下山川去處，尋覔一遭，不愁不他。」宋江聽罷，隨卽叫請戴院長商議，可往薊州尋取公孫勝。戴宗道：「可願往，只是得一箇做伴的去方好。」晨院長怕途中寂寞，正耐菴怕文章寂寞也。吳用道：「你作起『神行法』來，誰人趕得你上？」戴宗道：「若是同伴的人，我把甲馬拴在他腿上，敎他便走得快。」李逵便道：院長眞說得快，大哥又接得快。⊙肉飛眉動之文。「我與戴院長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須要一條路喫素，惡。⊙前竝不以此難楊林，今忽偏以此難鐵牛，故惡。⊙虧得題目惡，方生出妙文來。都聽我的言語。」李逵道：「這箇有甚難處，今日不曾難，眞是不難；後日難起來，眞是不易。鐵牛眞是心直口直。我都依你便。」宋江、吳用分付道：「路上心在意，休要惹。若得，早早囘來。」李逵道：「我打死殷天錫，却敎柴官人喫官司，我如何不要救他？情理俱到，刳心剔膽之言，聖賢菩薩，只存得此一片心耳。今番竝不許惹！」不日竝不敢，而日竝不許，自家分付自家，鐵牛可愛如此。人各藏暗器，拴縛包裹，拜辭宋江并衆人，離高唐州，取路投薊州來。走得十里，李逵立住脚道：「哥，買碗酒喫走好。」却早來了，妙人。戴宗道：「你要跟我作『神行法』，須要只喫素酒。」李逵笑道：看他賠一笑字，妙人。「便喫些肉打甚麼緊。」只作先探一句。戴宗道：「你來，今日己晚，且向前尋箇客店宿，明日早行。」兩箇走十餘里，天色昏黑，尋着一箇客店歇，燒起火來做飯，沽一角酒來喫。李逵搬一碗素飯一碗。并一碗菜湯，一碗。來房裏與戴宗喫。妙絕之筆，並不曾寫李逵如何，而讀者早已爲之失笑矣。戴宗道：「你如何不喫飯？」李逵應道：「我且未要喫飯哩。」看他說謊，鐵牛苦心。戴宗尋思：「這厮必然瞞着我，背地裏喫葷。」戴宗自把菜飯喫，悄悄地來後面張時，李逵討兩角酒，一盤牛肉，立着在那里亂喫。兩角酒，一盤牛肉，自不必說。妙處乃在亂喫字，與立着字，活寫出鐵牛饑腸饞吻，又心慌智亂也。戴宗道：「我說甚麼！且不要道破他，明日地耍他耍便！」惡。戴宗先去房裏睡，李逵喫一囘酒肉，恐怕戴宗問他，輕輕的來房裏說睡。輕輕妙。李逵亦有輕輕之日，眞是奇事。俗本作暗暗，可笑。到五更時分，戴宗起來，叫李逵打火，做些素飯喫。各分行李在背上，算還房宿錢，離客店。行不到里多路，戴宗說道：「我們昨日不曾使『神行法』，今日須要趕程途。你先把包裹拴得牢，我與你作法，行八百里便住。」戴宗取四箇甲馬，去李逵兩隻腿上縛，分付道：「你前面酒食店裏等我。」惡。戴宗念念有詞，吹口氣在李逵腿上。李逵拽開脚歩，渾如駕雲的一般，飛似去。戴宗笑道：「且着他忍一日餓！」戴宗自拴上甲馬，隨後趕來。李逵不省得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好耍，是以來也。那當得耳朶邊有如風雨之聲，兩邊房屋樹木一似連排價倒的，脚底下如雲催霧趲。神行法奇事，偏有此奇筆描寫之。李逵怕將起來，李逵亦有怕將起來之日，奇事。幾遍待要住脚，兩條腿那里收拾得住，却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脚不點地只管走去。看酒肉飯店，連排飛似過去，不能彀如去買喫。惡，惡極。李逵只得叫：「爺爺，看他口中叫喚，無倫無次。且住一住！」看走到紅日平西，好筆力。肚裏饑渴，越不能彀住脚，驚得一身臭汗，氣喘做一團。戴宗從背後趕來，叫道：「李哥，怎的不買些點心喫去？」惡極。李逵叫道：「哥哥！再叫哥哥，哀切之至，如聞其聲。救我一救！餓殺鐵牛！」戴宗懷裏摸出幾箇炊餅來自喫。惡極。李逵叫道：「我不能彀住脚買喫，你與我箇充饑。」戴宗道：「兄弟，你立住與你喫。」惡極。李逵伸着手，只隔一丈遠近，只接不着。惡極。李逵叫道：「好哥哥！哥哥上又加好字，哀切之至，如聞其聲。且住一住！」戴宗道：「便是今日有些蹺蹊，我的兩條腿不能彀住。」李逵道：「阿！稚子聲口。我這鳥脚不繇我半分，只管自家在下邊奔去！脚則我之脚也，今日不繇我。又日只管自家，便若我自我，脚自脚，各不相及也者。如此妙語，自非李大哥，誰能道之。不要討我性發，把斧砍下來！」以大斧唬嚇自家之脚，妙語，非李大哥不能道。戴宗道：「只除是恁的般方好，妙人。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日，不能住！」妙人。李逵道：「好哥哥！又叫好哥哥，哀切之至。休使道兒耍我！砍腿下來，把甚麼走囘去？」寫李大哥，偏用又憨又滑之筆，令人絕倒。戴宗道：「你敢是昨夜不依我？今日連我奔不得住，你自奔去。」李逵叫道：「好爺爺！哥哥二字忽換作爺爺，越哀越切，情事如畵。你饒我住一住！」戴宗道：「我的這法不許喫葷，第一戒的是牛肉。若還喫一塊牛肉，直要奔一世方纔得住！」惡極。⊙走一世方纔得住，亦是妙語，質言之，正是走殺二字耳。⊙脫猶未死，則何以爲一世哉。李逵道：「却是苦！我昨夜不合瞞着哥哥，其實偷買五七斤牛肉喫！正是怎麼好！」的的妙人。⊙就此處寫出夜來牛肉多少，妙筆。戴宗道：「怪得今日連我的這腿收不住！你這鐵牛害殺我！」惡極。李逵聽罷，叫起撞天屈來。妙人。戴宗笑道：「你從今已後，只依得我一件，我便罷得這法。」李逵道：「老爹！看他口中無倫無次，哀切如畵。你快說來，看我依你！」看我依你，妙語非李大哥不能道。戴宗道：「你如今敢再瞞我喫葷麼？」李逵道：「今後但喫時，舌頭上生碗來疔瘡！奇語。⊙此語至今日已成爛熟惡賤之句，然在此處讀之，宛然新出於口，何也？我哥哥會喫素，喫素又有會不會，妙語非李大哥不能道。鐵牛却其實煩難，煩難妙，却不道有甚難處。因此上瞞着哥哥試一試。今後竝不敢！」喫葷又有試一試，又有竝不敢，句句妙絕。戴宗道：「旣是恁地，饒你這一遍！」趕上一歩，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聲「住」，李逵應聲立定。戴宗道：「我先去，你且慢慢的來。」不便收繳，再作一波。李逵正待擡脚，那里移得動，拽拽不起，一似生鐵鑄就的。惡極。李逵叫道：「是苦！哥便再救我一救！」其辭宛轉哀切，的的畵出妙人。戴宗轉囘頭來，笑道：「你方纔罰呪眞麼？」惡極。李逵道：「你是我親爺，其辭愈哀，其聲愈切。⊙繇哥哥改作好哥哥，繇好哥哥改作好爺爺，繇好爺爺改作老爹，繇老爹改作親爺，可謂無倫無次，無所不叫矣。却如何敢違你的言語！」戴宗道：「你今番眞箇依我？」便把手綰李逵，喝聲「起」，兩箇輕輕地走去。李逵道：「哥哥可憐鐵牛，早歇罷！」宛轉哀切，的的妙人。⊙九字中全不訴適來之苦，而苦情一時訴盡，妙筆。箇客店，兩箇入來投宿。戴宗、李逵入到房裏，去腿上卸下甲馬，取出幾陌紙錢燒送，問李逵道：「今番却如何？」李逵捫着脚，歎氣道：「這兩條腿方纔是我的！」的的畵出妙人。⊙有不信此脚之意。戴宗便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飯喫，燒湯洗脚，上床歇息。睡到五更，起來洗漱罷，喫飯，還房錢，兩箇上路。行不到里多路，戴宗取出甲馬道：「兄弟，今日與你只縛兩箇，敎你慢行些。」李逵道：「親爺！昨入店時已叫哥哥，此處忽然重叫親爺，活畵出談虎色變來。我不要縛！」不要縛誠是，然何計與神行者相追逐哉？戴宗道：「你旣依我言語，我和你幹，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敎你一似夜來，只釘住在這里，直等我去薊州，尋公孫勝，囘來放你！」李逵慌忙叫道：「你縛！你縛！」誠乃早知如此，悔不當初矣。戴宗與李逵當日各只縛兩箇甲馬，作起「神行法」，扶着李逵同走。原來戴宗的法，要行便行，要住便住。李逵從此那里敢違他言語，於路上只是買些素酒素飯，喫便行。話休絮繁，兩箇用「神行法」，不旬日，迤𨓦?來薊州城外，客店裏歇。次日，一日。兩箇入城來，戴宗扮做主人，李逵扮做僕者。遶城中尋一日，竝無一箇認得公孫勝的。兩箇自囘店裏歇。次日，又一日。去城中街狹巷尋一日，絕無消耗。李逵心焦，罵道：「這箇乞丐道人！却鳥躱在那里！無親無踈，無上無下，但不合意，便大罵之。三代直道而行，我僅見李大哥耳。我若時，惱揪將去哥哥！」戴宗矁道：「你來！便不記得喫苦！」妙語。李逵陪笑道：「不敢！不敢！我自這般說一聲兒耍。」的的寫出妙人。⊙與後對鎻作章法。戴宗埋怨一囘，李逵不敢囘話。妙人。兩箇來店裏歇，次日早起，又一日。却去城外近村鎭市尋覔。戴宗但老人，先逗出老人二字，然後轉過麫店老人來，行文亦有歩歩蓮花之法。便施禮拜問公孫勝先生家在那里居住，竝無一人認得。戴宗問過數十處。前已空過兩日，到第三日，讀者已料更空不過，却偏要再分上半日作一空也。當日晌午時分，當日晌午。兩箇走得肚饑，路𠊓?邊一箇素麵店。兩箇直入來，買些點心喫，只裏面都坐滿，沒一箇空處。戴宗、李逵立在當路。看他如此做出機會來，曲筆妙筆，非人所能也。過賣問道：「客官要喫麫時，和這老人合坐一坐。」只是輕輕地落出一筍，絕不見斧削之迹。戴宗箇老丈，獨自一箇占着一副座頭，便與他施禮，唱箇喏，兩箇對面坐，李逵坐在戴宗肩下。分付過賣造四箇壯麵來。戴宗道：「我喫一箇，你喫箇，不少麼？」李逵道：「不濟！一發做六箇來，我都包辦！」本欲便寫拍卓濺汁，鬭出機會，然又恐突然便拍，不惟無此麄糙李逵，亦無此麄糙文章也。今先寫肚饑，作第一段。過賣笑，等半日，不把麵來，寫等久，作第二段。李逵却都搬入裏面去，寫都搬進去，作第三段。⊙其實不堪，不得不拍。心中己有五分焦躁。只過賣却搬一箇熱麵，放在合坐老人面前。寫單搬一箇，作第四段。⊙一發不堪，不得不拍。那老人不謙讓，拿起麫來便喫。寫老人便喫，作第五段。⊙一發不堪，不得不拍。⊙只李逵一拍，看他曲曲寫來，誓不肯作直筆。那分麫却熱，老兒低着頭，伏桌兒喫。上五段，爲拍桌作引，此一段，爲濺汁作註。看他筆法安頓之妙。李逵性急，叫一聲「過賣」，罵道：「却敎老爺等這半日！」把那桌只一拍，先有上五段，便令此句不突。潑那老人一臉熱汁，先有前一註，便令此句不突。⊙看他如此鬭出機會來，曲筆妙筆，非人所能也。那分麵都潑翻，老兒焦躁，便起來揪住李逵，喝道：「你是何道理，打翻我麫！」李逵捻起拳頭，要打老兒。戴宗慌忙喝住，與他陪話，道：「丈丈休和他一般識。可陪丈丈一分麫。」那老人道：「客官不知。老路遠，早要喫麵囘去聽講，反從老人口中陡然出筍，不用戴宗開言訪問。妙絕。遲時悞程途。」戴宗問道：「丈丈何處人氏？却聽誰人講甚麼？」老兒答道：「老是本處薊州管下九宮縣好縣名。仙山下人氏，好山名。⊙如七寶村、桃花莊、獅子橋、對影山等，皆與本文關合作致，不是無端指斥。因來這城中買些好香囘去，聽山上羅眞人講說『長生不老』之法。」戴宗尋思：「莫不公孫勝在那里？」便問老人道：「丈丈貴莊曾有箇公孫勝麼？」老人道：「客官問别人定不知，多有人不認得他。老和他是鄰舍。他只有箇老母在堂。着。這箇先生一向雲遊在外，着。此時喚做公孫一清。着。如今出姓，都只叫他清道人，不叫做公孫勝，此是俗名，無人認得。」爲前一遭及昨二日尋不着註破。戴宗道：「正是踏破鐵鞋無覔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拜問老丈：「九宮縣仙山離此間多少路？清道人在家麼？」老人道：「仙山只離本縣四十五里便是。清道人他是羅眞人上首徒弟。他本師如何放他離左右！」戴宗聽喜，連忙催趲麫來喫，和那老人一同喫，若此處又必分俵戴宗喫一箇，李逵喫五箇，豈不是呆鳥？算還麵錢，同出店肆，問路途。戴宗道：「丈丈先行，不令先行，少間如何銷繳？凡作文須切記此法。可買些香紙，便來。」老人作别去。戴宗、李逵囘到客店裏，取行李包裹，再拴上甲馬，離客店，兩箇取路投九宮縣仙山來。戴宗使起「神行法」，四十五里，片時到。人來到縣前，問仙山時，有人指道：「離縣投東，只有五里便是。」兩箇離縣治，投東而行，果然行不到五里，早來到仙山下。箇樵夫，戴宗與他施禮，說道：「借問此間清道人家在何處居住？」樵夫指道：「只過這箇山嘴，門外有條石橋的便是。」山居如畵。⊙先問居，次問人。文章極小處，都有節次。兩箇抹過山嘴來，有十數間草房，一週圍矮墻，墻外一座石橋，山居如畵。兩箇來到橋邊，一箇村姑，提一籃新果出來，山居如畵。⊙詩云：野鳧眠㟁有閒意，老樹着花無醜枝。一樵夫，一村姑，一石橋，一果籃，寫來眞令人想殺山居也。戴宗施禮問道：「娘從清道人家出來，清道人在家麼？」村姑答道：「在屋後煉丹。」山居如畵。⊙高唐州斯殺，忙殺人，二仙山煉丹，閒殺人，乃忙者不知忙到何時方了，閒者又不知閒到何時方了，令我一歎也。戴宗心中暗喜。分付李逵道：「你且去樹多處躱一躱，待我自入去，他，却來叫你。」戴宗自入到裏面看時，一帶間草房，門上懸掛一箇蘆簾。山居如畵。戴宗咳嗽一聲，只一箇白髮婆婆從裏面出來。戴宗當下施禮道：「告稟老娘，可欲求清道人相一面。」婆婆問道：「官人高姓？」戴宗道：「可姓戴，名宗，從山東到此。」婆婆道：「孩兒出外雲遊，不曾還家。」戴宗道：「可是舊時相識，要說一句緊要的話，無緊要，尚囘不在家；安有有緊要，反望其出來耶？戴宗徒知緊要之緊要，而不知世上之所謂緊要，乃山中之所謂扯淡，眞可笑，亦可哀也。求一面。」婆婆道：「不在家裏，有甚話說，畱下在此不妨。待囘家自來相。」戴宗道：「可再來。」就辭婆婆，却來門外對李逵道：「今番須用着你。是以院長必須得一箇做伴同來也。方纔他娘說道不在家裏，如今你可去請他。他若說不在時，你便打將起來，好。却不得犯他老母，又好。我來喝住你便罷。」又好。⊙未放火，先算收火者，待李逵不得不爾也。李逵先去包裹裏取出雙斧，揷在兩胯下，數日悶人，一時鬆顙，寫得活畵。入得門裏，叫一聲「着箇出來」，四字絕倒。深山學道人家，曾未曾聞此聲，眞非李大哥道不出也。⊙明知學道之家定無餘人，而云着箇出來者，蓋言自出來也得，娘出來也得也。四字中已畵出火雜雜扳斧之勢矣。⊙讀之，覺紙上有聲甚厲。婆婆慌忙迎着，問道：「是誰？」李逵睜着雙眼，先有八分怕他，問道：「哥哥有甚話說？」李逵道：「我乃梁山泊黑旋風，我嘗笑世間出將入相之人，其名震天震地，而以告於住山學道之士，方且瞠目不省何物。如黑旋風到處驚人，今日便欲以之驚此老母，可醜也。奉着哥哥將令，敎我來請公孫勝。你叫他出來，佛眼相看！若還不肯出來，放一把鳥火，把你家當都燒做白地！」叫一聲「早早出來。」妙人妙絕。婆婆道：「好莫要恁地。我這里不是公孫勝家，自喚做清道人。」李逵道：「你只叫他出來，我自認得他鳥臉！」妙人妙絕。婆婆道：「出外雲遊未。」李逵拔出斧，先砍翻一堵壁。妙人妙絕。婆婆向前攔住。李逵道：「你不叫你兒出來，我只殺你！」拿起斧來便砍，妙人妙絕。把那婆婆驚倒在地。只公孫勝從裏面奔將出來，叫道：「不得無禮！」一箇只見。只戴宗便來喝道：「鐵牛！如何嚇倒老母！」又一箇只見。⊙看他用兩只見，便知都從李逵眼中寫出，筆法之妙如此。戴宗連忙扶起。李逵撇斧，便唱箇喏道：「阿哥休怪。不恁地，你不肯出來。」妙人妙絕。公孫勝先扶娘入去，寫公孫勝好。若寫宋江，便要跪問其母不已，埋怨李逵不已矣。却出來拜請戴宗、李逵；邀進一間淨室坐下，寫公孫勝好。問道：「虧位尋得到此。」戴宗道：「自從哥哥下山之後，可先來薊州尋一遍，竝無打聽處，只糾合得一夥弟兄上山。今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官人，致被知府高廉兩陣用妖法贏，無計奈何，只得敎可和李逵逕來尋請足下。遶遍薊州，竝無尋處。偶因素麫店中，得箇此間老丈指引到此。却村姑說足下在家燒煉丹藥，老母只是推却，因此使李逵激出哥哥來。這箇太莽些。望乞恕罪。宋公明哥哥在高唐州界上，度日如年。請哥哥便可行程，以始終成全義之美。」公孫勝道：「貧道只開口二字，已不肯去矣。幼年飄蕩江湖，多與好們相聚。自從梁山泊分别囘鄉，非是昧心：一者母親年老，無人奉侍；眞孝。乃本師羅眞人畱在座前。眞悌。恐怕山寨有人尋來，故意改名清道人，隱居在此。」戴宗道：「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際，哥哥慈悲，只得去走一遭。」公孫勝道：「干碍老母無人養瞻。本師羅眞人如何肯放？其實去不得。」戴宗再拜懇告。公孫勝扶起戴宗，說道：「再容商議。」公孫勝畱戴宗、李逵在淨室裏坐定，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箇喫一囘，戴宗苦苦哀告道：「若是哥哥不肯去時，宋公明必被高廉捉，山寨義，從此休矣！」公孫勝道：「且容我去稟問本師眞人。若肯容許，便一同去。」戴宗道：「只今便去啟問本師。」公孫勝道：「且寛心住一宵，明日早去。」亦先逗出一宵二字。戴宗道：「公明在彼，一日如度一年，煩請哥哥便問一遭。」公孫勝便起身，引戴宗、李逵，離家裏，取路上仙山來。此時己是秋殘初冬時分，日短夜長，容易得晚，來到半山裏，却早紅輪西墜。不惟寫景，亦已覷定夜半半矣。松陰裏面一條路，山居如畵。直到罷眞人觀前，有硃紅牌額，上寫着「紫虛觀」箇金字。眞乃如畵。人來到觀前着衣亭上，整頓衣服，從廊下入來，逕投殿後松鶴軒裏去。兩箇童童子。看公孫勝領人入來，報知羅眞人。傳法㫖，敎請人入來。當下公孫勝引着戴宗、李逵，到松鶴軒內，正值眞人朝眞纔罷，坐在雲床上。公孫勝向前行禮起居，躬身侍立。戴宗當下，慌忙下拜。自見宋公明，幾以爲天下之人物，至此而止矣，又豈知深山窮谷之處，又有如是之人物乎？寫戴宗慌忙下拜，蓋戴宗於是乎恍然自失矣。李逵只管光着眼看。有戴宗，不可無李逵，寫得各極其妙。羅眞人問公孫勝道：「此位何來？」公孫勝道：「便是昔日弟曾告我師，山東義友是。今高唐州知府高廉顯逞異術，有兄宋江，特令弟來此呼喚。弟未敢擅便，故來稟問我師。」羅眞人道：「一清旣脫火坑，學煉長生，何得再慕此境？」戴宗再拜道：「容乞暫請公孫先生下山，破高廉，便送還山。」羅眞人道：「位不知，此非出家人閒管之。汝等自下山去商議。」不因此一跌，安得生出下文絕奇文字來。看官須感激眞人，莫便錯怪眞人也。公孫勝只得引人，離松鶴軒，連晚下山來。連晚妙，爲下文蛛絲馬跡。李逵問道：「那老仙先生說甚麼？」妙筆妙筆。設無此一曲，則竟當時發作耳，又安肯待到半夜耶？才子作文，眞乃心到手到，非他人之所知也。⊙老仙先生四字，是鐵牛胸中忽然杜撰出來之文，字字出人意外，又字字在人眼前。妙絕妙絕，令我絕倒。戴宗道：「你偏不聽得！」李逵道：「便是不省得這般鳥做聲。」妙人妙絕，令我絕倒。戴宗道：「便是他的師父，說道敎他休去！」李逵聽，叫起來道：「敎我兩箇走許多路程，我喫若干苦，知其受創之深。尋，却放出這箇屁來！莫要引老爺性發，一隻手捻碎你這道冠兒，一隻手提住腰胯，把那老賊道倒直撞下山去！」於事，則先有此語，而後有半夜之事；於文，則先有半夜之事，而後有此語，蓋是先襯之法也。⊙又與前腦揪相對作章法。戴宗矁着道：「你要釘住脚！」李逵陪笑道：「不敢！不敢！我自這般說一聲兒耍。」與前對鎻作章法。箇再到公孫勝家裏，當下安排些晚飯。戴宗和公孫勝喫。李逵却只呆想不喫。偷喫牛肉，便喫五七斤；同喫壯麫，便喫五六箇；幹事不成，便只呆想不喫。李大哥誠乃無處不是。⊙俗本訛。公孫勝道：「且權宿一宵，明日再去懇求本師。涉筆成趣。若肯時，便去。」戴宗只得叫安置，收拾行李，和李逵來淨室裏睡。這李逵那里睡得着；胸中旣有連累柴大官人一事，耳中又有必捉公明哥哥一句，眞是如何睡得着。寫李逵忠孝過人，令人感泣。捱到五更左側，輕輕地爬將起來，李逵又有輕輕之日，妙人妙絕。聽那戴宗時，正𪖙?𪖙?的睡熟，妙。自己尋思道：一尋思。⊙李逵又有尋思之日，李逵又有尋思兩遍之日，都是妙人奇事。「却不是干鳥氣麼？你原是山寨裏人，却來問甚麼鳥師父！快論確論。我本待一斧砍，出口鳥氣，不爭殺他，却請那箇去救俺哥哥？」妙。⊙是李逵尋思語。尋思道：「設使明朝那厮不肯，却不悞哥哥的？極快極確。我只是忍不得，妙妙。⊙只是忍不得，一似李逵又有忍得之日，妙人奇事。莫若殺那箇老賊道，敎他沒問處，只得和我去？」快論確論。李逵當時摸兩把板斧，輕輕地開房門，爲了弟兄，便有無數輕輕，吾聞其語，未見其人也。乘着星月明朗，一歩歩摸上山來。到得紫虛觀前，却兩扇門關，𠊓?邊籬墻苦不甚高。李逵騰地跳將過去，開門，一歩歩摸入裏面來，直至松鶴軒前，只聽隔窓有人念誦什麼經號之聲。不省得這般鳥做聲，妙絕。⊙俗本作玉樞寶經，誰知之，誰記之乎？甚矣古本之不可不讀也。李逵爬上來，搠破紙窓張時，李逵又有搠破窓，張别人之日，妙人奇事。羅眞人獨自一箇，坐在日間這件東西上，雲床也，乃自戴宗眼中寫之，則曰雲床；自李逵眼中寫之，則曰東西，妙絕。⊙俗本訛。面前桌兒上烟煨煨地香也，却從李逵眼中寫成四字，用筆之妙，幾於出入神化矣。⊙俗本又訛，眞乃可恨。兩枝爉燭，點得通亮。李逵道：「這賊道！却不是當死！」一踅踅過門邊來，把手只一推，撲的兩扇亮槅齊開。李逵搶將入去，提起斧頭，便望羅眞人腦門上只一劈，早斫倒在雲床上。奇文。李逵看時，流出白血來，奇文。⊙一箇看時。笑道：「眼得這賊道是童男身，頤養得元陽眞氣，不曾走泄，正沒半點的紅！」奇文。⊙因此文，忽然想到李大哥亦定是童男子身，不爾，敎他何處破身也？一笑。李逵再仔細看時，連那道冠兒劈做兩半，一顆頭直砍到項下。兩箇看時。⊙再看一遍，以見不曾眼錯，皆特特與明早作炤耀也。李逵道：「這箇人只可驅除他！與後眞人語對鎻作章法。先不煩惱公孫勝不去！」便轉身，出松鶴軒，從側首廊下逩將出來。只一箇青衣童，攔住李逵，奇文不欲便住，故再蹴起一波。喝道：「你殺我本師，待走那里去！」李逵道：「你這箇賊道！喫我一斧！」手起斧落，把頭早砍下臺基邊去。偏不殺一箇，妙筆。李逵笑道：「如今只好撒開！」逕取路出觀門，飛似奔下山來，到得公孫勝家裏，閃入來，閉上門。淨室裏聽戴宗時，妙。兀自未覺，李逵依前輕輕地睡。李逵要他只管輕輕，眞是奇事。直到天明，公孫勝起來，安排早飯，相待兩箇喫。戴宗道：「再請先生引我人上山，懇告眞人。」李逵聽，咬着唇冷笑。冷笑如畵。⊙又好笑，又怕神行法，咬唇二字，活畵出妙人。箇依原舊路，再上山來。入到紫虛觀裏松鶴軒中，兩箇童，依然妙。公孫勝問道：「眞人何在？」童答道：「眞人坐在雲床上養性。」李逵聽，喫一驚，把舌頭伸將出來，半日縮不入去。妙人妙絕。⊙此句至今日亦成爛熟套語，乃今在此處讀之，依舊妙不可言，何也。箇揭起簾，入來看時，三箇看時。羅眞人坐在雲床上中間。奇文。李逵暗暗想道：「昨夜我敢是錯殺？」妙人妙想。⊙我敢是錯殺，你敢是錯認，對鎻作章法。羅眞人便道：「汝等人來何幹？」戴宗道：「特來哀告我師慈悲，救取衆人免難。」羅眞人便道：「這黑是誰？」此一問，眞乃陡然相逼，下文却變出趣事，文情轉變，令人不測。戴宗答道：「是可義弟，姓李，名逵。」眞人笑道：「本待不敎公孫勝去，看他的面上，敎他去走一遭。」眞人無假，只是頑耳。戴宗拜謝，對李逵說，五字妙。緊炤上文不省鳥做聲句也。俗本失之，其過不小。李逵尋思：「那厮知道我要殺他，却鳥說！」偏奸猾，妙人。只羅眞人道：「我敎你人，片時便到高唐州，如何？」箇謝。戴宗尋思：李逵尋思，戴宗尋思，總寫眞人小小狡獪，便令二人無不顚倒。「這羅眞人，強似我的『神行法』！」涉筆成趣。眞人喚道童取箇手帕來。戴宗道：「上告我師，却是怎生敎我們便能彀到高唐州？」羅眞人便起身，道：「都跟我來。」箇人隨出觀門外石巖上來。先取一箇紅手帕，鋪在石上道：「一清可登。」公孫勝雙脚踏在上面。羅眞人把袖一拂，喝聲道：「起。」那手帕化作一片紅雲，載公孫勝，冉冉騰空便起，離山約有十餘丈。便爲擒高廉時作影。羅眞人喚聲「住。」那片紅雲不動。却鋪下一箇青手帕，敎戴宗踏上，喝聲「起。」那手帕却化作一片青雲，載戴宗，起在半空裏去。那兩片青紅雲，如蘆蓆，起在天上轉。李逵看得呆。寫得如畵。⊙愛神行則愛，愛騰雲則愛，妙人妙絕。羅眞人却把一箇白手帕，鋪在石上，喚李逵踏上。李逵笑道：「你不是耍？若跌下來，好箇疙瘩！」偏奸猾，妙人。⊙只一跌字，亦必先逗。羅眞人道：「你人麼？」李逵立在手帕上。羅眞人喝一聲「起。」那手帕化作一片白雲，飛將起去。李逵叫道：「阿！稚子之聲。我的不穩，放我下來！」偏奸猾，妙人。羅眞人把右手一招，那青紅雲平平墜將下來。戴宗拜謝，侍立在右手，公孫勝侍立在左手。李逵在上面叫道：「我要撒尿撒屎！你不着我下來，我劈頭便撒下來！」妙人妙語。⊙反以劈頭唬嚇人，絕倒。羅眞人問道：「我等自是出家人，不曾惱犯你，你因何夜來越墻而過，入來把斧劈我？若是我無道德，己被殺。殺我一箇道童！」李逵道：「不是我！你敢錯認？」與上文對鎻作章法。羅眞人笑道：「雖然只是砍我兩箇葫蘆，直到此處方註出。其心不善。且敎你喫些磨難！」把手一招，喝聲「去。」一陣惡風，把李逵吹入雲端裏。只兩箇黃巾力士，押着李逵，耳朶邊有如風兩之聲，下頭房屋樹木一似連排曳去的，脚底下如雲催霧趲，正不知去多少遠，諕得魂不着體，手脚摇戰。與前神行法對鎻作章法。忽聽得刮刺刺地響一聲，却從薊州府㕔屋上骨碌碌滚將下來。奇文。當日正值府尹馬士弘坐衙，偏撰一名，如眞有之者。㕔前立着許多公吏人等。看半天裏落下一箇黑來，奇文。⊙半天二字，是誰量定？亦是千古奇文，而人人不覺者，附記於此。衆皆喫驚。馬知府，叫道：「且拿這厮過來！」當下十數箇牢獄卒，把李逵驅至當前。馬府尹喝道：「你這厮是那里妖人？特來請法師破妖人，却反被法師弄做妖人，筆顚墨倒，妙不可言。如何從半天裏弔將下來？」李逵喫跌得頭破額裂，半晌說不出話來。絕倒。馬知府道：「必然是箇妖人！」敎：「去取些法物來！」奇文。牢、節級將李逵綑翻，驅下㕔前草地里，一箇虞候掇一盆狗血，沒頭一淋，一箇提一桶尿糞來，望李逵頭上直澆到脚底下。李逵口裏、耳朶裏都是狗血、尿屎。親做一遍妖人，便學得許多破妖人之法。明日囘去，卽以此知府之法，還破彼知府之妖，可也。⊙未見公孫勝作法破高廉，先見馬知府作法破李逵，筆顚墨倒，妙不可言。李逵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跟羅眞人的伴當！」偏奸猾，妙人。原來薊州人都知道羅眞人是箇現世的活神仙。從此便不肯下手他，再驅李逵到㕔前。早有使人稟道：「這薊州羅眞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從者，不可加刑。」馬府尹笑道：「我讀千卷之，每聞古今之，未神仙有如此徒弟！醜語。⊙汝讀千卷之書，每聞古今之事，曾見神仙如何徒弟？旣係妖人！牢，與我加力打那厮！」衆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佛涅槃。奇語。馬知府喝道：「你那厮快招妖人，更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換來換去，只是李大李二，絕倒。取一面枷釘，押下牢裏去。李逵來到死囚獄裏，說道：「我是值日神將，如何枷我？好歹敎你這薊州一城人都死！」偏奸猾，妙人。那押牢節級禁都知羅眞人道德清高，誰不欽服，都來問李逵：「你端的是什麼人？」李逵道：「我是羅眞人親隨值日神將，因一時有失，惡眞人，把我撇在此間，敎我受些苦難。兩日必來取我。你們若不把些酒肉來將息我時，我敎你們衆人全家都死！」偏奸猾，妙人。那節級牢他說，倒都怕他，只得買酒買肉請他喫。戴宗不得而禁之也，絕倒之文。李逵他們害怕，越說起風話來。牢裏衆人越怕，將熱水來與他洗浴，換些乾淨衣裳。細。李逵道：「若還缺我酒肉，我便飛去，敎你們受苦！」連日作神行法，眞令鐵牛瘦了一半，深感眞人，送我樂土。牢裏禁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薊州牢裏不題。且說羅眞人把上項的，一一說與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羅眞人畱住戴宗在觀裏宿歇，動問山寨裏物。戴宗訴說晁天王、宋公明仗義疎財，專只替天行道，誓不損害忠臣烈士，孝賢孫，義夫節婦，許多好處。羅眞人聽罷默然。四字寫出眞人。俗本作聽罷甚喜，眞俗本耳！一住五日，戴宗每日磕頭禮拜，求告眞人，乞救李逵。羅眞人道：「這等人只可驅除罷，與前對鎻作章法。俗本悉無，眞是可恨。休帶囘去！」戴宗告道：「眞人不知，這李逵雖是愚蠢，不省禮法，有些好處：第一，鯁直，分毫不肯苟取於人；第，不會阿諂於人，雖死其忠不改；第，竝無淫慾邪心，貪財背義，敢勇當先。明明分出第一第二第三，而其文拉雜無辯，一見戴宗心忙口亂，一見李逵讚歎不盡也。因此宋公明甚是愛他。不爭沒這箇人囘去，敎可難兄長宋公明之面。」羅眞人笑道：「貧道己知這人，是上界天殺星之數，於眞人口中輕輕先逗出兩座星辰名字，爲第七十囘通氣。是下土衆生，作業太重，故罰他下來殺戮。吾亦安肯逆天，壞此人？甚矣定業可畏，而稗官之勸戒不小也。只是磨他一會，我叫取來還你。」戴宗拜謝。羅眞人叫一聲「力士安在？」就松鶴軒前，起一陣風。風過處，一尊黃巾力士出現，躬身稟覆：「我師有何法㫖？」此囘純是此等文字，蓋筆墨亦有氣類也。羅眞人道：「先差你押去薊州的那人，罪業己滿。你還去薊州牢裏，取他囘來。速去速囘。」力士聲喏去，約有半箇時辰，從虛空裏把李逵撇將下來。戴宗連忙扶住李逵，問道：「兄弟，這兩日在那里？」李逵看羅眞人，只管磕頭拜說：「親爺爺，鐵牛不敢！」忽然移過親爺爺三字來，妙人妙不可言。羅眞人道：「你從今以後可以戒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你是我親爺，却如何敢違你的言語！」與前對鎻作章法。戴宗道：「你正去那里走這幾日？」戴宗只道是走，妙絕。⊙半日只寫李逵，可謂冷殺戴宗矣，故如又強似我神行法，你去那里走幾日之句，皆踅筆相顧之法也。李逵道：「自那日一陣風，直刮我去薊州府裏，從㕔屋脊上直滚下來，被他府裏衆人拿住。那箇鳥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捆，却敎牢獄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頭一身，打得我兩腿肉爛，把我枷，下在牢裏去。衆人問我：『是何神將，從天上落下來？』只喫我說道：『羅眞人的親隨值日神將。因有些過失，罰受此苦，過日，必來取我。』雖是喫一頓棍棒，却詐得些酒肉噇。那厮們懼怕眞人，却與我洗浴，換一身衣裳。方纔正在亭心裏詐酒肉喫，眞有此間樂不思蜀之意。只半空裏跳下一箇黃巾力士，把枷鎻開，喝我閉眼，一似睡夢中，直扶到這里。」公孫勝道：「師父似這般的黃巾力士，有一千餘員，都是本師眞人的伴當。」李逵聽，呌道：「活佛！自好哥、老爺、親爺以至活佛，不倫不次，信口而出，妙人妙絕。○稱道士是佛，絕倒。你何不早說，免敎我做這般不是。」只顧下拜。反責他人，妙人妙絕。戴宗再拜懇告道：「可端的來得多日。高唐州軍馬甚急，望乞師父慈悲，放公孫先生同弟去救哥哥宋公明，破高廉，便送還山。」羅眞人道：「我本不敎他去，今汝義重，權敎他去走一遭。我有片言，汝當記取。」公孫勝向前，跪聽眞人指敎。正是：滿懷濟世安邦願，來作乘鸞跨鳳人。畢竟羅眞人對公孫勝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囘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