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文章之法，豈一端而已乎？有先󿀏而起波者，有󿀏過而作波者，讀者於此，則惡可混然以󿀁一󿀏󿀌。夫文自在此而眼光在後，則當知此文之起，自󿀁後文，非󿀁此文󿀌；文自在後而眼光在前，則當知此文未盡，自󿀁前文，非󿀁此文󿀌。必如此，而後讀者之胸中有針有線，始信作者之腕下有經有緯。不然者，幾何其不󿀎一󿀏卽以󿀁一󿀏，󿀑󿀎一󿀏卽󿀑以󿀁一󿀏，於是遂取󿀏前先起之波，與󿀏後未盡之波，纍纍然與正叙之󿀏，竝列而成󿀍󿀏耶？

如酒生兒李󿀋󿀐夫妻，非眞謂林冲於牢城營有此一箇相識，與之往來火熱󿀌，意自在閣󿀊背後聽說話一段絕妙奇文，則不得不先作此一箇地歩，所謂先󿀏而起波󿀌。

如莊家不肯囘與酒喫，亦可别樣生發，却偏用花鎗挑塊火柴，󿀑把花鎗爐裏一攪，何至拜揖之後向火多時，而花鎗猶在手中耶？凡此，皆󿀁前文幾句花鎗挑着葫蘆，逼出廟中挺鎗殺出門來一句，其勁勢猶尚未盡，故󿀑於此處再一點兩點，以殺其餘怒。故凡篇中如搠兩人後殺陸謙時，特地冩一句把鎗揷在雪地下，醉倒後，莊家尋着蹤跡趕來時，󿀑特地冩一句花鎗亦丟在半邊，皆所謂󿀏過而作波者󿀌。

陸謙、富安、管營、差撥四箇人坐閣󿀊中議󿀏，不知所議何󿀏，詳之則不可得詳，置之則不可得置。今但於󿀋󿀐夫妻眼中、耳中，冩得「高太尉󿀍字」句，「都在我身上」句，「一帕󿀊物󿀏，約莫是金銀」句，「換湯進去，看󿀎管營手裏拿着一封󿀂」句，忽斷忽續，忽明忽㓕，如古錦之文不甚可指，斷碑之字不甚可讀，而深心好古之家自能於意外求而得之，眞所謂鬼於文、聖於文者󿀌。

殺出廟門時，看他一鎗先搠倒差撥，接手便冩陸謙一句；冩陸謙不曾冩完，接手却再搠富安；兩箇倒矣，方翻身囘來，刀剜陸謙，剜陸謙未畢，囘頭却󿀎差撥爬起，便󿀑且置陸謙，先割差撥頭，挑在鎗上；然後囘過身來，作一頓，割陸謙富安頭，結做一處。以一箇人殺󿀍箇人，凡󿀍四箇囘身，有節次，有間架，有方法，有波折，不慌不忙，不踈不密，不缺不漏，不一片，不煩瑣，眞鬼於文、聖於文󿀌。

舊人傳言：昔有畵北風圖者，盛暑張之，滿座都思挾纊；旣󿀑有畵雲󿀆圖者，祁寒對之，揮汗不止。於是千載嘖嘖，詫󿀁奇󿀏。殊未知此特寒熱各作一幅，未󿀁神奇之至󿀌。耐菴此篇獨能於一幅之中，寒熱間作，冩雪便其寒徹骨，冩火便其熱炤面。昔百丈󿀒師患瘧，僧衆請問：「伏惟和上尊候若何？」丈云：「寒時便寒殺闍黎，熱時便熱殺闍黎。」今讀此篇，亦復寒時寒殺讀者，熱時熱殺讀者，眞是一卷「瘧疾文字」，󿀁藝林之絕奇󿀌。

閣󿀊背後聽四箇人說話，聽得不仔細，正妙於聽得不仔細；山神廟裏聽󿀍箇人說話，聽得極仔細，󿀑正妙於聽得極仔細。雖然，以閣󿀊中間、山神廟前，兩番說話偏都兩番聽得，亦可以󿀎寃家路窄矣！乃今愚人猶刺刺說人不休，則獨何哉？

此文通篇以火字發奇，乃󿀑於󿀒火之前，先冩許多火字，於󿀒火之後，再冩許多火字。我讀之，因悟同是火󿀌，而前乎陸謙，則有老軍借盆，恩情朴至；後乎陸謙，則有莊客借烘，󿀑復恩情樸至；而中間一火，獨成󿀒寃深禍，󿀁可駭歎󿀌。夫火何能作恩，火何能作怨，一加之以人󿀏，而恩怨相去遂至於是！然則人行世上，觸手礙眼，皆屬禍機，亦復何樂乎哉！

文中冩情冩景處，都要細細詳察。如兩次炤顧火盆，則明林冲非失火󿀌。止拖一條棉被，則明林冲明日原要󿀀來，今止作一夜計󿀌。如此等處甚多，我亦不能徧指，孔󿀊曰：「舉一隅不以󿀍隅反，則不復矣。」

話說當日林冲正閒走間，忽然背後人叫，囘頭看時，却認得是酒生兒李󿀋󿀐。當初在東京時，多得林冲看顧，後來不合偷󿀓店主人家錢財，被捉住󿀓，要送官司問罪，󿀑得林冲主張陪話，救󿀓他，免送官司，󿀑與他陪󿀓些錢財，方得脫免，京中安不得身，󿀑虧林冲齎發他盤纒，於路投奔人，不想今日却在這里撞󿀎。㌦爲閣子背後聽說話，只得生出李小二，爲要李小二閣子背後聽說話，只得造出先日搭救一段事情，作文眞是苦事。⊙凡此等處，皆是無可奈何，第一要冩得徑淨便好，然不曾作史者。安能信我語。林冲道：「󿀋󿀐哥，你如何地在這里？」李󿀋󿀐便拜，道：「自從得恩人救濟，發齎󿀋人，一地裏投奔人不着，迤𨓦?不想來到滄州，投托一箇酒店裏，姓王，畱󿀋人在店中做過賣。因󿀎󿀋人勤謹，安排的好菜蔬，調和的好汁水，來喫的人都喝采，以此賣買順當，主人家有箇女兒，就招󿀓󿀋人做女壻。如今丈人丈母都死󿀓，隨手省去。只剩得󿀋人夫妻兩箇，權在營前開󿀓箇󿀈酒店，因討錢過來，遇󿀎恩人。恩人不知󿀁何󿀏在這里？」林冲指着臉上，道：好筆。「我因惡󿀓高太尉，生󿀏䧟害，受󿀓一塲官司，刺配到這里。如今叫我管天王堂，未知久後如何。不想今日在此󿀎你。」李󿀋󿀐就請林冲到家裏坐定，叫妻󿀊出來，拜󿀓恩人。兩口兒歡喜道：「我夫婦󿀐人正沒箇親眷，如此等語，總爲後文地，非冩李小二夫妻情分也。今日得恩人到來，便是從天降下。」林冲道：「我是罪囚，恐怕玷辱你夫妻兩箇。」李󿀋󿀐道：「誰不知恩人󿀒名！知己語，不是扳高語。休恁地說。但有衣服，便拿來家裏漿洗縫補。」叙得親熱，爲後文地。當時管待林冲酒食，至夜送囘天王堂，次日󿀑來相請。因此，林冲得店󿀋󿀐家來往，不時間送湯送水來營裏與林冲喫。林冲因󿀎他兩口兒恭敬孝順，嘗把些銀兩與他做本錢。叙得親熱，爲後文地。且把閒話休題，只說正話。都是爲後文緊緊作地歩，却說是閒話，蓋惟恐讀者誤認爲正文也。光陰迅速，却早冬來。林冲的綿衣裙襖都是李󿀋󿀐渾家整治縫補。此句又補冩李二渾家，以爲閣子聽話地。⊙綿衣二字，漸漸引出風雪。忽一日，李󿀋󿀐正在門前安排菜蔬下飯，只󿀎一箇人閃將進來，閃入來妙。酒店裏坐下，隨後󿀑一人閃入來。閃入來妙。⊙偏不冩兩箇人，偏冩作一箇人，又一箇人，妙。看時，二字爲句，是把上文重冩一番，謂之牒文也。前面那箇人是軍官打扮，後面這箇走卒模樣，跟着，句。󿀌來坐下。看時二字妙，是李小二眼中事。⊙一箇，小二看來是軍官，一箇，小二看來是走卒，先看他跟着，却又看他一齊坐下，冩得狐疑之極，妙妙。李󿀋󿀐入來問道：「可要喫酒？」只󿀎那箇人妙，李小二眼中事。將出一兩銀󿀊與李󿀋󿀐，道：「且收放櫃上，取󿀍四瓶好酒來。客到時，果品酒饌，只顧將來，不必要問。」分付得作怪。李󿀋󿀐道：「官人請甚客？」那人道：「煩你與我去營裏請管營、差撥兩箇來說話。問時，你只說：『有箇官人請說話，商議些󿀏務，是何事務？專等，專等。』」又何急也。李󿀋󿀐應承󿀓，來到牢城裏，先請󿀓差撥，同到管營家裏，請󿀓管營，叙得是。都到酒店裏。只󿀎那箇官人，李小二眼中事。和管營、差撥兩箇講󿀓禮。管營道：「素不相識，動問官人高姓󿀒名？」那人道：「有󿀂在此，不答姓名，狐疑之極。少刻便知。且取酒來。」李󿀋󿀐連忙開󿀓酒，一面鋪下菜蔬果品酒饌。那人叫討副勸盤來，把󿀓盞，相讓坐󿀓。󿀋󿀐獨自一箇攛梭󿀌似伏侍不暇。冩得小二礙眼可厭，妙筆。⊙此一句從說機密人眼中冩出，不在李小二用心打聽中冩出，妙筆。那跟來的人討󿀓湯桶，自行燙酒。不便着小二出去，却先叙此一句，妙筆。約計喫過數十杯，再討󿀓按酒，鋪放卓上。只󿀎那人說道：「我自有伴當燙酒，不叫，你休來。我等自要說話。」有何說話？⊙同坐了，又言是伴當，狐疑之極。李󿀋󿀐應󿀓，自來門首叫老婆，道：「󿀒姐，二字稱呼得妙，是做過賣時叫慣語。這兩箇人來得不𩴵?魀！」是小二經心弔膽，而不嫌突然者，全虧前文許多親熱也。老婆道：「怎麼的不𩴵?魀？」󿀋󿀐道：「這兩箇人語言聲音是東京人，聲音是東京。初時󿀑不認得管營，又不認得管營。向後我將按酒入去，只聽得差撥口裏呐出一句『高太尉』󿀍箇字來，這人莫不與林敎頭身上有些干礙？只點高太尉三字，詳畧正好。我自在門前理會，你且去閣󿀊背後聽說甚麼。」妙。⊙離離奇奇，造出奇文。老婆道：「你去營中尋林敎頭來認他一認。」妙，說得是。李󿀋󿀐道：「你不省得。林敎頭是箇性急的人，摸不着便要殺人放火。倘或叫得他來看󿀓，正是前日說的甚麼陸虞候，他肯便罷？做出󿀏來，須連累󿀓我和你。又妙，又說得是。二語只須如此。你只去聽一聽，再理會。」妙。老婆道：「說得是。」便入去聽󿀓一箇時辰，出來說道：妙妙。下文說不聽得說甚麼，此處却偏要冩作一箇時辰出來說道八字，讀之奇妙不可言。㌦讀至出來說道四字，孰不洗耳願聞，却接出不聽得說甚麼一句，爲之絕倒。「他那󿀍四箇交頭接耳說話，正不聽得說甚麼。狐疑之極。⊙去了一箇時辰，却不聽得，可雲不快，然不快者事，快者文也。只󿀎那一箇軍官模樣的人，去伴當懷裏取出一帕󿀊物󿀏，遞與管營和差撥。聽了一箇時辰，却是看見，耳顚目倒，靈心妙筆。帕󿀊裏面的莫不是金銀？只聽差撥口裏說道：『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結果他性命！』」只聽得一句。正說之時，閣󿀊裏叫「將湯來」。上文大姐口中所述，亦已完矣，雖不叫湯，行文者亦要收科，但此處不叫湯，便收得緩散無波搩，故特特不在上文順拖下去，特特反從下文逆搶上來，此行文之一訣也。⊙叫湯又妙，只在自燙酒上生出來，不是另起一事。李󿀋󿀐急去裏面換湯時，看󿀎管營手裏拿着一封󿀂。只書帕二件，冩得斷續超忽，妙哉怪哉。󿀋󿀐換󿀓湯，添些下飯。󿀑喫󿀓半箇時辰，算還󿀓酒錢，管營、差撥先去󿀓。去得有節次。次後那兩箇低着頭󿀌去󿀓。偏又加低着頭三字，筆中眞有鬼耶？何其詭譎靈幻，一至於此！轉背沒多時，只󿀎林冲走將入店裏來，接得閃閃爍爍，令人驚絕。說道：「󿀋󿀐哥，連日好買賣？」李󿀋󿀐慌忙道：「恩人請坐；󿀋󿀐却待正要尋恩人，有些要緊說話。」林冲問道：「甚麼要緊的󿀏？」李󿀋󿀐請林冲到裏面坐下，說道：「却纔有箇東京來的𩴵?魀人，在我這里請管營、差撥喫󿀓半日酒。差撥口裏呐出『高太尉』󿀍箇字來，󿀋󿀐心下疑惑，󿀑着渾家聽󿀓一箇時辰。他却交頭接耳，說話都不聽得。臨󿀓，只󿀎差撥口裏應道：『都在我兩箇身上。好歹要結果󿀓他！』那兩箇把一包金銀，遞與管營、差撥，󿀑喫一囘酒，各自散󿀓。不知甚麼樣人。󿀋人心疑，只怕在恩人身上有些妨礙。」林冲道：「那人生得甚麼模樣？」問得切。李󿀋󿀐道：「五短身材，白淨面皮，沒甚髭鬚，約有󿀍十餘歲。那跟的󿀌不長󿀒，紫棠色面皮。」學出兩箇。林冲聽󿀓󿀒驚道：「這󿀍十歲的正是陸虞候！只認一箇，又畱下一箇不猜出，此書用筆奇譎，每每如此。那潑賤敢來這里害我！休要撞着我，只敎他骨肉󿀁泥！」李󿀋󿀐道：「只要隄防他便󿀓，豈不聞古人言『喫飯防噎，走路防跌？』」林冲󿀒怒，離󿀓李󿀋󿀐家，先去街上買把解腕尖刀，帶在身上，刀在此處帶起，看官記着。⊙遙遙然直於此處暗藏一刀，到後草料塲買酒來往文中，只勤叙花鎗葫蘆，更不以一字及刀也。直至殺陸謙時，忽然掣出刀來，眞鬼神於文也。前街後巷一地裏去尋。尋了半日。李󿀋󿀐夫妻兩箇揑着兩把汗。炤顧小二。當晚無󿀏。神變鬼譎之筆。次日天明起來，洗漱罷，帶󿀓刀，󿀑去滄州城裏城外，󿀋街夾巷，團團尋󿀓一日，尋了一日。牢城營裏，都沒動靜。冩得神變詭譎。󿀑來對李󿀋󿀐道：「今日󿀑無󿀏。」冩得神變詭譎。󿀋󿀐道：「恩人，只願如此。只是自放仔細便󿀓。」看作用筆，何等詭譎。林冲自囘天王堂，過󿀓一夜。街上尋󿀓󿀍五日，尋了三五日。不󿀎消耗，詭譎之極。林冲󿀌自心下慢󿀓。到第六日，到第六日。只󿀎管營叫喚林冲到點視㕔上，說道：「你來這里許多時，柴󿀒官人面皮，不曾擡舉得你。撥往草料塲，陸謙來歷也，却用柴大官人四字起，便將前文一齊放慢，後却陡然變現出來，妙絕妙絕。此間東門外十五里，有座󿀒軍草料塲，每月但是納草料的，有些嘗例錢取覔。原是一箇老軍看管。如今我擡舉你去，替老軍來守天王堂，你在那里䦟幾貫盤纒。你可和差撥便去那里交割。」林冲應道：「󿀋人便去。」當時離󿀓營中，徑到李󿀋󿀐家，對他夫妻兩箇說道：「今日管營撥我去󿀒軍草料塲管󿀏，却如何？」問得妙，是不知高低人語，却又筆筆詭譎。李󿀋󿀐道：「這箇差使󿀑好似天王堂，極力放慢，詭譎之極。那里收草料時，有些嘗例錢鈔。往嘗不使錢時，不能彀這差使。」林冲道：「却不害我，倒與我好差使，正不知何意？」極力放慢，詭譎之極。李󿀋󿀐道：「恩人，休要疑心。只要沒󿀏便好󿀓。冩得小二反有羞悔前日失言之意，極力放慢，詭譎之極。只是󿀋人家離得遠󿀓，襯入一句閒語，不知者以爲可刪，殊不知前文特地揷入李小二夫妻，止爲閣子背後一段奇文耳。今已交過排塲，前去草料塲，更用不着小二矣，則不如善刀而藏之，故以此一語爲李小二作收束，奈何謂其閒話也。過幾時，那工夫來望恩人。」就在家裏安排幾杯酒，請林冲喫󿀓。話不絮煩。兩箇相别󿀓，林冲自到天王堂，取󿀓包裏，帶󿀓尖刀，尖刀。拿󿀓條花鎗，花鎗。與差撥一同辭󿀓管營。細。兩箇取路投草料塲來。正是嚴冬天氣，彤雲密布，朔風漸起，却早紛紛揚揚，捲下一天󿀒雪來。一路冩雪，妙絕。林冲和差撥兩箇在路上，󿀑沒買酒喫處。又冷。⊙有此句便使老軍投東一語不謬，又令花鎗葫蘆，斷不遇着三人也。早來到草料塲外，看時，一週遭有些黃土墻，兩扇󿀒門。推開看裏面時，七八間草屋做着倉廒，四下里都是馬草堆，中間兩座草㕔。到那㕔裏，只󿀎那老軍在裏面向火。星星之火。㌦此囘大火拉雜，却以星星之火引起。差撥說道：「管營差這箇林冲來，替你囘天王堂看守，你可卽便交割。」老軍拿󿀓鑰匙，引着林冲，分付道：冩得活現。「倉廒內自有官府封記。這幾堆草，一堆堆都有數目。」老軍都點󿀎󿀓堆數，󿀑引林冲到草㕔上。老軍收拾行李，臨󿀓說道：「火盆、鍋󿀊、碗碟都借與你。」冩得好。⊙意在點逗火盆二字，却用鍋子碗碟陪出之。林冲道：「天王堂內，我󿀌有在那里，你要便拿󿀓去。」冩得好。老軍指壁上掛一箇󿀒葫蘆，說道：「你若買酒喫時，只出草埸，投東󿀒路去󿀐󿀍里便有市井。」閒閒叙出大葫蘆，及投東大路一句，非但冩老軍絮叨故態，蓋絕妙奇文，伏線於此。老軍自和差撥囘營裏來。只說林冲就牀上放󿀓包裏被卧，細細冩。就床邊生些燄火起來。火字漸冩得大了。⊙題是火燒草料塲，讀者讀至老軍向火，猶不以爲意也，及讀至此處生些燄火，未有不動心，以爲必是因此失火者，而孰知作者，却是故意於前邊布此疑影，却又隨手卽用將火盆蓋了一句結之，令後火全不關此，妙絕之文也。屋後有一堆柴炭，拿幾塊來，生在地爐裏。仰面看那草屋時，四下里崩壞󿀓，󿀑被朔風吹撼，摇振得動。如畵，便畵也畵不來。⊙第一段，先冩寒意，第二段，冩身上寒，第三段，方冩到酒。林冲道：「這屋如何過得一冬？待雪晴󿀓，去城中喚箇泥水匠來修理。」向󿀓一囘火，火字奕奕。覺得身上寒冷，第二段，冩身上寒。尋思「却纔老軍所說，語意妙，正不知文生情，情生文也。󿀐里路外有那市井，何不去沽些酒來喫？」第三段，方冩到酒，只此一段，何等段落。便去包裹裏取些碎銀󿀊，把花鎗挑󿀓酒葫蘆，花鎗挑葫蘆。⊙人看至此句，雖極英靈者，只謂手冷故用鎗挑耳，豈知頃間之用之？將火炭蓋󿀊，冩出精細，見非失火，前許多火字，都是假火，此句一齊抹倒，後重放出眞正火字來。取氊笠󿀊戴上，拿󿀓鑰匙，出來把草㕔門拽上。出到󿀒門首，把兩扇草塲門反拽上鎻󿀓，帶󿀓鑰匙，信歩投東，雪地裏踏着碎瓊亂玉，迤𨓦?背着北風而行。背着風去。那雪正下得緊。冩雪妙絕。行不上半里多路，看󿀎一所古廟，林冲頂禮道：「神明庇祐，改日來燒紙錢。」妙絕奇絕，安此一筆。󿀑行󿀓一囘，望󿀎一簇人家。林冲住脚看時，󿀎籬笆中，挑着一箇草箒兒在露天裏。林冲逕到店裏。主人道：「客人，那里來？」林冲道：「你認得這箇葫蘆麼？」一來省，二來趣。主人看󿀓道：「這葫蘆是草料塲老軍的。」林冲道：「原來如此。」店主道：「卽是草料塲看守󿀒哥，且請少坐。天氣寒冷，且酌󿀍杯，權當接風。」店家切一盤熟牛肉，盪一壺熱酒，請林冲喫。挪延到雪重屋塌也。󿀑自買󿀓些牛肉，󿀑喫󿀓數杯，就󿀑買󿀓一葫蘆酒，包󿀓那兩塊牛肉，畱下些碎銀󿀊，把花鎗挑着酒葫蘆，花鎗挑葫蘆。懷內揣󿀓牛肉，叫聲「相擾」，便出籬笆門，仍舊迎着朔風囘來。迎着風囘。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緊󿀓。冩雪妙絕。再說林冲踏着那瑞雪，迎着北風，飛󿀌似奔到草塲門口，開󿀓鎻，入內看時，只叫得苦。意外，驚才怪筆。原來天理昭然，佑護善人義士，因這塲󿀒雪，救󿀓林冲的性命。作書者，忽然於事外閒叙四句，筆如勁鐵。那兩間草㕔己被雪壓倒󿀓。奇文。林冲尋思：「怎地好？」放下花鎗、葫蘆在雪裏；花鎗葫蘆，冩得好。又帶冩雪。妙。恐怕火盆內有火炭延燒起來，搬開破壁󿀊，探半身人去摸時，火盆內火種都被雪水浸㓕󿀓。極力冩出精細，見斷斷不是失火。⊙一行中，凡有四箇火字，却無一星火在內，奇絕之筆。林冲把手牀上摸時，只拽得一條絮被。冩得好。⊙爲一夜計，惟此爲急。林冲鑽將出來，󿀎天色黑󿀓，冩得好。⊙陸謙、差撥打點來了。尋思：「󿀑沒打火處，又算出一火字，冩得紙上奕奕有光。怎生安排？」想起離󿀓這半里路上，有箇古廟可以安身，行文如此，爲之歎絕。「我且去那里宿一夜，等到天明，却作理會。」把被捲󿀓，花鎗挑着酒葫蘆，花鎗挑葫蘆。依舊把門拽上，鎻󿀓，望那廟裏來。入得廟門，但入得門，未及看。再把門掩上。𠊓?邊止有一塊󿀒石頭，撥將過來，靠󿀓門。非爲防失脫，亦非爲遮風水，全爲少頃陸謙、差撥、富安一段也。入得裏面看時，方看。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兩邊一箇判官，一箇󿀋鬼，側邊堆着一堆紙。團團看來，󿀑沒鄰舍，󿀑無廟主。雪耀裏固當見之。林冲把鎗和酒葫蘆放在紙堆上；一。⊙冩花鎗葫蘆好。將那條絮被放開，二。先取下氊笠󿀊，三。把身上雪都抖󿀓，四。把上蓋白布衫脫將下來，早有五分濕󿀓，五。和氊笠放供桌上，六。把被扯來，蓋󿀓半截下身，七。却把葫蘆冷酒提來，慢慢地喫，八。就將懷中牛肉下酒。九。⊙冩得妙絕。正所謂與人無患，與物無爭，而不知大禍已在數尺之內矣。人生世上，眞可畏哉！正喫時，只聽得外面必必剝剝地爆響。奇文。林冲跳起身來，就壁縫裏看時，特特大石靠門，自有原故，不捨得便開，故就壁縫裏看也。只󿀎草料塲裏火起，方是眞正本題火字。刮刮雜雜的燒着。當時林冲便拿󿀓花鎗，花鎗。却待開門來救火，不得不開，且冩此半句。只聽得外面有人說將話來，奇文。林冲就伏門邊聽時，是󿀍箇人脚歩響，直奔廟裏來；用手推門，冩得險怪，眞是奇筆。却被石頭靠住󿀓，再󿀌推不開。󿀍人在廟簷下立地看火。數內一箇道：一連九箇一箇道，如王積薪夜聽姑婦奕棋，着着分明，聲聲不漏。「這條計好麼？」此一句開。一箇應道：「端的虧管營、差撥，兩位用心！囘到京師，稟過太尉，都保你󿀐位做󿀒官。這番張敎頭沒得推故󿀓！」此一段叙高太尉，而此句刺耳特甚。一箇道：「林冲今番直喫我們對付󿀓！高衙內這病必然好󿀓！」此一段叙高衙內。󿀑一箇道：「張敎頭那厮󿀍囘五次托人情去說，你的女壻沒󿀓，張敎頭越不肯應承，因此衙內病患看看重󿀓，太尉特使俺兩箇，央凂󿀐位幹這件󿀏。不想而今完󿀅󿀓！」此一段補出家裏貞節來。󿀑一箇道：「󿀋人直爬入墻裏去，四下草堆上點󿀓十來箇火把，待走那里去！」此一段補出適纔事來。那一箇道：「這早晚燒箇八分過󿀓。」此一句正說火勢。󿀑聽得一箇道：「便逃得性命時，燒󿀓󿀒軍草料塲，󿀌得箇死罪！」此一句正說林冲。󿀑一箇道：「我們囘城裏去罷。」此一句收科。一箇道：「再看一看，拾得他一兩塊骨頭囘京，府裏󿀎太尉和衙內時，󿀌道我們󿀌能會幹󿀏。」此一句挑出林冲來。林冲聽那󿀍箇人時，一箇是差撥，一箇是陸虞候，一箇是富安，妙筆，勾畵明白。⊙前止猜一陸謙，此方補出富安，行文踈密有法。自思道：「天可憐󿀎林冲！若不是倒󿀓草㕔，我准定被這厮們燒死󿀓！」輕輕把石頭掇開，挺着花鎗，是以曲曲叙花鎗也。左手拽開廟門，右手拿鎗可知。󿀒喝一聲：「潑賊那里去！」奇情快筆。󿀍箇人都急要走時，驚得呆󿀓，正走不動，冩得好。林冲舉手，肐察的一鎗，先搠倒差撥。一箇。陸虞候叫聲「饒命」，嚇的慌󿀓手脚，走不動。差撥、富安，皆一氣叙去，獨陸謙作兩半叙法，此先頓下半句也。筆力夭矯絕人。那富安走不到十來歩，被林冲趕上，後心只一鎗，󿀑搠倒󿀓。兩箇。翻身囘來，一箇轉身。陸虞候却纔行得󿀍四歩，林冲喝聲道：「奸賊！你待那里去！」劈胸只一提，丟翻在雪地上，異樣筆法。把鎗搠在地裏，異樣筆法。用脚踏住胸脯，身邊取出那口刀來，自閣子喫酒這日買刀，直至此日始用，相去已成萬裏，而遙遙相炤，世人眼瞎，便謂此刀從何而來。便去陸謙臉上閣着，冩得好。喝道：「潑賊！我自來󿀑和你無甚麼寃讐，你如何這等害我！正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陸虞候告道：「不干󿀋人󿀏；太尉差遣，不敢不來。」林冲罵道：「奸賊！我與你自幼相交，今日倒來害我！怎不干你󿀏？非罵陸謙，罵天下也。且喫我一刀！」把陸謙上身衣扯開，把尖刀向心窩裏只一剜，七竅迸出血來，將心肝提在手裏，前甚似先殺二人，次殺陸謙，讀至此，始知先殺陸謙，次殺二人，筆力遂能顚倒人目。囘頭看時，又一箇轉身。差撥正爬將起來要走。林冲按住，喝道：「你這厮原來󿀌恁的歹，且喫我一刀！」󿀑早把頭割下來，挑在鎗上。好。囘來，又一箇轉身。把富安、陸謙頭都割下來，前把差撥、富安一樣叙，陸謙另叙。今又把差撥另叙，陸謙、富安一樣叙。筆力變幻奇矯，非世人所知。把尖刀揷󿀓，將󿀍箇人頭髮結做一處，提入廟裏來，都擺在山神面前供桌上。三箇人頭，安放得好，又算示衆，又算祭賽，又算結煞。再穿󿀓白布衫，一。繫󿀓𦞂?膊，二。把氊笠󿀊帶上，三。將葫蘆裏冷酒都喫盡󿀓。四。被與葫蘆都丟󿀓不要，五。提󿀓鎗，六。⊙上逐件叙一遍，此又逐件叙一遍，一邊叙出兩遍，顯出林冲精細也。便出廟門投東去。草料塲在牢城東門外，故投東去爲是，不然，反走入城中來矣。走不到󿀍五里，早󿀎近村人家，都拿󿀓水桶、鈎󿀊來救火，故作奇景以驚讀者。林冲道：「你們快去救應！我去報官󿀓來！」心慌口急，便成錯語，蓋報官當投西去也。提着鎗只顧走。那雪越下得猛。冩雪妙絕。⊙半日通紅，陡接一句，忽然瑩白。林冲投東去󿀓。兩箇更次，身上單寒，當不過那冷，在雪地裏看時，離得草料塲遠󿀓，只󿀎前面踈林深處，樹木交雜，遠遠地數間草屋，被雪壓着，處處不脫雪。破壁縫裏透火光出來。火字餘影。林冲逕投那草屋來，推開門，只󿀎那中間坐着一箇老莊客。周圍坐着四五箇󿀋莊家向火。火字餘影。⊙一囘書，放火殺人，驚天驚地，却閒閒叙出四五箇莊客收之。何處覔避秦人，只省事省氣者便是。嗟乎嗟乎，耐菴至文也。⊙向火二字，爲之一歎。之四五人，又烏知以火殺人，因火自殺，亦在此一夜雪中哉！地爐裡面熖熖地燒着柴火。火字餘影。妙在特用燄燄地三字，亦算張皇之。林冲走到面前，叫道：「衆位拜揖。󿀋人是牢城營差使人，被雪打濕󿀓衣裳，借此火烘一烘，有時被火燒，火則成寃；有時借火烘，火又成恩。火之爲用，不亦奇乎！望乞方便。」莊客道：「你自烘便󿀓，何妨得。」林冲烘着身上濕衣服，畧有些乾，只󿀎火炭邊煨着一箇瓮兒，裏面透出酒香。林冲便道：「󿀋人身邊有些碎銀󿀊，望煩囘些酒喫。」老莊客道：「我每夜輪流看米囤，如今四更，天氣正冷，我們這幾箇喫尚且不彀，那得囘與你。休要指望！」林冲󿀑道：「胡亂只囘󿀍兩碗與󿀋人攩寒。」老莊客道：「你那人休纒！休纒！」林冲聞得酒香，越要喫，說道：「沒奈何，囘些罷。」衆莊客道：「好意着你烘衣裳向火，便來要酒喫！去便不，不去時，將來弔在這里！」林冲怒道：「這厮們好無道理！」把手中鎗花鎗餘影。看着塊熖熖着的火柴頭，望老莊家臉上只一挑，󿀑把鎗去火爐裏只一攪。那老莊家的髭鬚熖熖的燒着。前面大火，不曾燒得林冲，此處小火，林冲反燒了人，絕世奇文，絕妙奇情。衆莊客都跳將起來。林冲把鎗桿亂打，花鎗餘影。老莊家先走󿀓，莊客們都動撣不得，被林冲趕打一頓，都走󿀓。林冲道：「都去󿀓，老爺快活喫酒！」土坑上却有兩箇椰瓢，取一箇下來，傾那瓮酒來喫󿀓一會，剩󿀓一半，提󿀓鎗，出門便走，一歩高，一歩低，踉踉蹌蹌，捉脚不住。走不過一里路，被朔風一掉，隨着那山澗邊倒󿀓，那里掙得起來。曲曲折折，生出情來。󿀒凡醉人，一倒便起不得。當時林冲醉倒在雪地上。却說衆莊客引󿀓󿀐十餘人，拖鎗拽棒，都奔草屋下看時，不󿀎󿀓林冲。却尋着蹤跡，趕將來，尋着蹤跡四字，眞是繪雪高手，龍眠白描，庶幾有此。只󿀎倒在雪地裏，花鎗丟在一邊。異樣筆法。衆莊客一齊上，就地拿起林冲來，將一條索縛󿀓，趂五更時分，把林冲解投一箇去處來。那去處不是别處，嚇殺。⊙不是别處，然則滄州牢城矣，武師奈可。有分敎：蓼兒窪內，前後擺數千隻戰艦艨艟；水滸寨中，左右列百十箇英雄好󿀆。正是：說時殺氣侵人冷，講處悲風透骨寒。畢竟看林冲被莊客解投甚處來，且聽下囘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