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得公孫勝後，人一同趕回，可。乃戴宗忽然先去者，所以李逵買棗糕地；李逵特買棗糕者，所以結識湯隆地；李逵結識湯隆者，所以打造鈎鎌鎗地。夫打造鈎鎌鎗，以破連環馬。連環馬之來，固高廉報仇；高廉之死，則死於公孫勝。今公孫勝則猶未去。公孫勝未去，是高廉未死；高廉未死，則高俅亦不必遣呼延；高俅不遣呼延，則亦無有所謂連環馬；無有所謂連環馬，則亦不須所謂鈎鎌鎗；無有連環馬，不須鈎鎌鎗，則亦不必湯隆。乃今李逵已預結識。結識故，已預買糕。買糕故，戴宗亦已預去。夫文心之曲，至於如此，洵鬼神之所不得測。
寫公孫神功道法，只是一筆兩筆，不肯出力鋪張，是此特特過人一籌處。
寫公孫破高廉，若使一陣便，則不顯公孫；然欲再持一日，太張高廉。趂前篇劫寨一勢，寫作來劫寨，因而便埽蕩之。不輕不重，深得其宜矣。
前劫寨是乘勝而來，後劫寨是因敗而至；前後兩番劫寨，以此其分别。然作者其實以後劫寨自掩前劫寨之筆痕墨迹，如上卷論之詳矣。
此回獨材冲戰功者，正是高家清水公案，非浪筆漫。太史公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不其然乎。
李逵朴至人，雖極力寫之，亦須寫不出。乃此但要寫李逵朴至，便倒寫其奸猾；寫得李逵愈奸猾，便愈朴至，眞奇。
古詩云：「井水知天風。」蓋言水在井中，未必知天風。今兩旋風都入高唐枯井之底，殆寓言當時宋江擾亂之惡，至於無處不至。
卷末描畵御賜踢雪烏雅只四句，却用兩「那馬」句，讀之遂抵一篇妙絕馬賦。
話說當下羅眞人道：「弟，你徃日學的法術，却與高廉一般。吾今特授與汝『五雷天心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國安民，替天行道，你的老母，我自使人早晚看視，勿得憂念。獨此母不入山泊，爲一部書之所無。汝本上應天間星數，畧逗。以此暫容汝去一遭。切須專持從前學道之心，休被人欲摇動，悞自己脚跟下。」其言使人讀之生懼，不枉是一代眞人。⊙只此數句，便是五雷天心正法，何處更有別法？公孫勝跪受訣法，便和戴宗、李逵，拜辭羅眞人，别衆道伴下山。到家中，收拾寶劒口并鐵冠道衣等物當，拜辭老母，離山上路。行過四十里路程，戴宗道：「可先去報知哥哥，好，又顯事急，又顯神足。先生和李逵路上來，却得再來相接。」公孫勝道：「正好。賢弟先徃報知，吾亦趲行來。」戴宗分付李逵道：「於路上心伏侍先生，但有些差池，敎你受苦。」李逵道：「他和羅眞人一般的法術，我如何敢輕慢他！」餘波作笑。戴宗拴上甲馬，作起「神行法」來，預先去。却說公孫勝和李逵兩箇，離仙山九宮縣，取路而行，到晚尋店安歇。李逵懼怕羅眞人法術，十分心伏侍公孫勝，那里敢使性。兩箇行日，來到一箇去處，地名喚做武岡鎭，只街市人煙輳集。公孫勝道：「這兩日於路走得困倦，買碗素菜素麵喫行。」李逵道：「好。」也好者，僅好而有所未盡之辭也。却驛道傍一箇酒店，兩箇入來店裏坐下。公孫勝坐上首，李逵解腰包，單寫李逵解包，便顯待先生如此其敬也。下首坐下，叫過賣一面打酒，就安排些素饌來喫。公孫勝道：「你這里有甚素點心賣？」過賣道：「我店裏只賣酒肉，沒有素點心，市口人家有棗糕賣。」李逵道：「我去買些來。」迤𨓦生出事來。㌦買棗糕忽然生出一段奇文來。便去包裹取銅錢，逕投市鎭上來，買一包棗糕。欲待回來，只聽得路傍側首，有人喝采道：「好氣力！」奇文駭筆。⊙李大哥哥耳邊，忽然有此三字，雖欲不生出事來，不可得也。李逵看時，一夥人圍一箇，把鐵瓜鎚在那里使，衆人看，喝采他。李逵看那時，先看大漢，看得出色。七尺以上身材，面皮有麻，鼻上一條路。就李逵眼中，寫出大漢形狀來。李逵看那鐵鎚時，次看鐵鎚，看得出色。約有十來斤。就李逵眼中，寫中鐵鎚斤兩來。那使得發，一瓜鎚正打在壓街石上，把那石頭打做粉碎，衆人喝采。此一行正爲上文好氣力三字作註，非李逵眼見此事也。李逵忍不住，便把棗糕揣在懷裏，便來拿那鐵鎚。妙人。⊙此一拿，全從好氣力三字中生出來。⊙須知此一拿，全是心服大漢氣力眞好，非是要顯自己氣力又好，來比落大漢也。下文只因那漢喝道甚麼鳥人，便不免翻出惱來，亦喝道甚麼鳥好。其實此時，一片都是心服，看他看一看大漢，又看一看鐵鎚，一時眼前心上，眞有十二分愛惜也。⊙此一拿，正是端詳鐵鎚，不是輕覻大漢。寫李大哥哥不肯一筆輕薄，是此書手法。那喝道：「你是甚麼鳥人，敢來拿我的鎚！」眼光聲口，恰是李逵一流人物。李逵道：「你使得甚麼鳥好，敎衆人喝采！看到污眼！你看老爺使一回，敎衆人看。」妙人。⊙胸中實實愛惜，只因他出口輕薄，便亦介面輕薄之，眞乃一片天趣。那道：「我借與你，你若使不動時，且喫我一頓𩓐?拳去！」眼光聲口，恰是李逵一流人物。李逵接過瓜鎚，如弄彈丸一般，使一囘，輕輕放下，面不紅，心頭不跳，口內不喘。那看，倒身便拜，說道：「願求哥哥名。」寫大漢意思，恰是李逵一流人物。李逵道：「你家在那里住？」一邊問名，一邊却問住處，非表李逵精細，不肯人前漏匯。蓋圖便於收捲，不肯延挨筆墨也。那道：「只在前面便是。」引李逵到一箇所在，一把鎻鎻着門。便早寫出無妻小，無家當來，皆圖便於收捲，不肯延挨筆墨耳。那把鑰匙開門，請李逵到裏面坐地。李逵看他房裏，都是鐵砧、鐵鎚、火爐、鉗、鑿、傢伙，尋思道：「這人必是箇打鐵匠人，山寨里正用得着，何不叫他去入夥。」公孫到，方纔破高廉；高廉死，方纔驚太尉；太尉怒，方纔遣呼延；呼延至，方纔賺徐寧；徐寜來，方纔用湯隆。一路文情，本乃如此生去。今却忽然先將湯隆倒揷前面，不惟敎鈎鎌之文未起，并用鈎鎌之故亦未起，乃至并公孫先生，亦尚坐在酒店中間，而鐵匠却已預先整備。其穿揷之妙，眞不望世人知之矣。李逵道：「，你通箇姓名，敎我知道。」那道：「人姓湯，名隆，父親原是延安府知寨官，因打鐵上，遭際老种經畧相公帳前敘用。近年父親在任亡過，人貪賭，所好畧同，閒中點染。流落在江湖上，因此權在此間打鐵度日。入骨好使鎗棒，字怯奇。是自家渾身有麻點，人都叫人做金錢豹。前請公孫遇一豹子，此請公孫又遇一豹子，何豹子之多也！敢問哥哥高姓名？」李逵道：「我便是梁山泊好黑旋風李逵。」湯隆聽，再拜道：「多聞哥哥威名，誰想今日偶然得遇！」李逵道：「你在這里，幾時得發跡！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夥，敎你做箇頭領。」湯隆道：「若得哥哥不棄，肯帶携兄弟時，願隨鞭鐙。」就拜李逵兄。李逵認湯隆弟。一片恩愛，與他人結拜不同。湯隆道：「我無家人伴當，同哥哥去市鎭上喫杯淡酒，表結拜之意。今晚歇一夜，明日早行。」故作一折。李逵道：「我有箇師父，在前面酒店裏，等我買棗糕去喫便行，擔閣不得，只可如今便行。」湯隆道：「如何這般要緊？」故作一折。⊙上午街頭弄鎚，下午隨人落草，實是出奇之事，不得不作一折。李逵道：「你不知。宋公明哥哥今在高唐州界厮殺，只等我這師父到來救應。」湯隆道：「這箇師父是誰？」李逵道：「你且休問，快收拾去。」來得迅疾，結得迅疾，眞正絕奇文字。湯隆急急拴包裹盤纒銀兩，戴上氊笠兒，跨口腰刀，提條朴刀，棄家中破房舊屋，麄重家火，跟李逵，直到酒店裏來公孫勝。公孫勝埋怨道：「你如何去許多時？再來遲些，我依前囘去！」呼延未到，先備湯隆，可謂亦太早計矣；忽然反襯出一句公孫回去來，夫得一未便用之湯隆，却失一急欲用之公孫，奇情幻筆，非人所知也。李逵不敢做聲回話，引過湯隆拜公孫勝，說結義一。活寫出新得兄弟，分外快活來。公孫勝說他是打鐵出身，心中喜。李逵取出棗糕，叫過賣將去整理。箇一同飲幾杯酒，喫棗糕，筭還酒錢。李逵、湯隆各背上包裹，單寫李逵、湯隆背包，便顯待先生如此其敬也。與公孫勝離武岡鎭，迤𨓦?望高唐州來。箇於路，停中走兩停多路，那日早却好迎着戴宗來接。是待公孫先生禮。公孫勝喜，連忙問道：「近日相戰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厮近日箭瘡平復，陡然接出，擒縱在手。每日引兵來搦戰。哥哥堅守，不敢出敵，只等先生到來。」公孫勝道：「這箇容易。」李逵引着湯隆拜戴宗，說細。活寫出新得兄弟快活來。四人一處逩高唐州來。離寨五里遠，早有呂方、郭盛引一百餘軍騎馬迎接着。是待公孫先生禮。四人都上馬，一同到寨。宋江、吳用等出寨迎接。是待公孫先生禮。各施禮罷，擺接酒風，敘問間濶之情，請入中軍帳內。衆頭領亦來作慶。李逵引過湯隆來，叅宋江、吳用，并衆頭領等。活寫出新得兄弟分外快活來。⊙看他如此倥愡之際，只知得意自家新有兄弟，全是一派天趣。⊙然其實描寫李逵得意處，却都是遮掩其倒揷之法耳，讀者毋爲作者所瞞也。講禮己罷，寨中且做慶賀筵席。上文與公孫作慶已過，此正是慶李逵之得湯隆也。次日，中軍帳上，宋江、吳用、公孫勝商議破高廉一。公孫勝道：「主將傳令，且着㧞寨都起。看敵軍如何，弟自有區處。」當日宋江傳令各寨，一齊引軍起身，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己定。次早五更造飯，軍人都披掛衣甲。宋公明、吳學究、公孫勝騎馬，直到軍前，摇旗擂鼓，呐喊篩鑼，殺到城下來。再說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瘡己痊，隔夜軍來報知宋江軍馬到，早晨都披掛衣甲，便開城門，放下弔橋，將引百神兵，并將較出城迎敵。兩軍漸近，旗鼓相望，各擺開陣勢。兩陣裏花腔鼉鼓擂，雜彩繡旗摇。宋江陣門開處，分出十騎馬來，雁翅般擺開在兩邊。絕妙軍容。㌦雁翅般是一樣軍容，紡車般是一樣軍容，十隊破連環是一樣軍容。看他只是灑筆而墨，便有無數陣圖擺出，不似三國志處處戰到若干合，一刀斬於馬下而已。左手下五將：花榮、秦明、朱仝、歐鵬、呂方；右手下五將是：林冲、孫立、鄧飛、馬麟、郭盛；中間箇總軍主將，騎馬出到陣前。絕妙軍容。看對陣金鼓全鳴，門旗開處，有十箇軍官，簇擁着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陣前，立馬門旗之下，厲聲喝罵道：「你那水洼草賊！旣有心要來厮殺，定要箇輸贏！走的不是好！」宋江問一聲：「誰人出馬，立斬此賊？」李廣花榮挺鎗躍馬，直至垓心。高廉，喝問道：「誰與我直取此賊去？」那統制官隊裏轉出一員上將，喚做薛元輝，使兩口雙刀，騎一匹劣馬，飛出垓心，來戰花榮，兩箇在陣前鬭數合，花榮撥囘馬，望本營便走。薛元輝縱馬舞刀，儘力來趕。花榮畧帶住馬，拈弓取箭，紐轉身軀，只一箭，把薛元輝頭重脚輕，射下馬去。兩軍齊呐聲喊。高廉在馬上怒，急去馬鞍鞽前，取下那面聚獸銅牌，把劒去擊。那里敲得下，只神兵隊裏，捲起一陣黃砂來，罩得天昏地黑，日色無光。喊聲起處，豺狼虎豹怪獸毒蟲，就這黃沙內捲將出來。衆軍恰待都起，公孫勝在馬上，早掣出那一把松文古定劒來，松文好色澤，古定好名目。指着敵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只一道金光射去，那夥怪獸毒蟲，都就黃沙中亂紛紛墜於陣前。衆軍人看時，却都是白紙剪的虎豹走獸，黃沙皆蕩散不起。此等處，看他只畧敘，不肯極力鋪張，皆特避俗筆也。宋江看，鞭梢一指，軍一齊掩殺過去。但人亡馬倒，旗鼓交橫。高廉急把神兵退走入城。宋江軍馬趕到城下，城上急拽起弔橋，閉上城門，擂木、砲石，如雨般打將下來。宋江叫且鳴金，收聚軍馬下寨，整點人數，各獲勝，囘帳稱謝公孫先生神功道德，隨卽賞勞軍。次日分兵四面圍城，儘力攻打。公孫勝對宋江、吳用道：「昨夜雖是殺敗敵軍半，眼得那百神兵，退入城中去。今日攻擊得緊，那厮夜間必來偷營劫寨。前劫寨，所以爲一箭地也；此又劫寨，所以免明日之再戰也。然兩文對立，亦便借作章法矣。今晚可收軍一處，至夜深，分去四面埋伏。這里虛扎寨柵，敎衆將只聽霹靂響，看寨中火起，一齊進兵。」傳令己，當日攻城至未牌時分，都收四面軍兵還寨，却在營中吹擂飲酒。謀定之軍，每每如此。看看天色漸晚，衆頭領暗暗分撥開去，四面埋伏己定。却說宋江、吳用、公孫勝、花榮、秦明、呂方、郭盛上土城坡等候。是夜高廉果然點起百神兵，背上各帶鐵葫蘆，於內藏着硫磺焰硝，烟火藥料；各人俱執鈎刃，鐵掃箒，口內都銜着蘆哨。劫寨神兵結束，前畧此詳。更前後，開城門，放下弔橋，高廉當先，驅領神兵前進，背後却帶十餘騎，逩殺前來。離寨漸近，高廉在馬上作起妖法，却早黑氣冲天，狂風作，飛砂走石，播土揚塵。百神兵，各取火種，去那葫蘆口上點着，一聲蘆哨齊響，黑氣中間，火光罩身，刀濶斧，滚入寨裏來，高埠處，公孫勝仗劒作法，就空寨中平地上刮刺刺起箇霹靂。百神兵急待退歩，只那空寨中火起，火焰亂飛，上下通紅。無路可出。四面伏兵齊起，圍定寨柵，黑處偏。只是畧敘，不肯極力鋪張。百神兵不曾走得一箇，都被殺在陣裏。先了神兵。高廉急引十餘騎，逩走囘城。背後一枝軍馬追趕將來，乃是豹頭林冲。看看趕上，急叫得放下弔橋。高廉只帶得八九騎入城，其餘盡被林冲和人連馬生擒活去。獨寫林冲者，直爲五獄樓下、白虎堂前、山神廟裏吐氣也。高廉進到城中，盡點百姓上城守護。吾聞設兵將以保障城池，以奠安百姓也，未聞兵亡將折，而反驅百姓以守其城池也。千古通弊，爲之浩歎！高廉軍馬神兵，被宋江、林冲殺箇盡絕。大書宋江，以明主軍；大書林冲，以志快活。筆法妙絕。次日，宋江引軍馬四面圍城甚急。高廉尋思；「我數年學得法術，不想今日被他破！似此如之奈何？」只得使人去鄰近州府求救。急急修封，敎去東昌宼州，「處離此不遠。這兩箇知府都是我哥哥擡舉的人。醜。敎星夜起兵來接應。」差兩箇帳前統制官，齎擎信，放開西門，殺將出來，投西奪路去。衆將却待去追趕，吳用傳令：「且放他出去，可以將計就計。」宋江問道：「軍師如何作用？」吳學究道：「城中兵微將寡，所以他去求救。我這里可使兩枝人馬，詐作救應軍兵，於路混戰：高廉必然開門助戰，乘勢一面取城，把高廉引入路，必然擒獲。」宋江聽喜，令戴宗囘梁山泊，另取兩枝軍馬，分作兩路而來。且說高廉每夜在城中空濶處，堆積柴草，竟天價放火號，城上只望救兵到來。過數日，守城軍兵望宋江陣中不戰自亂，好。急忙報知。高廉聽，連忙披掛上城瞻望，只兩路人馬，戰塵蔽日，喊殺連天，衝逩前來。四面圍城軍馬，四散逩走。好。高廉知是兩路救軍到，盡點在城軍馬，開城門，分頭掩殺出去。且說高廉撞到宋江陣前，看宋江引着花榮、秦明，騎馬望路而走。妙，寫得如錦如火。高廉引人馬，急去追趕，急聽得山坡後連珠砲響，心中疑惑，便收轉人馬囬來。兩邊鑼響，左手下溫侯，一箇古人。右手下賽仁貴，又一箇古人。各引五百人馬，衝將出來。高廉急奪路走時，部下軍馬折其半。逩走脫得垓心時，望城上已都是梁山泊旗號。妙，寫得如錦如火。舉眼再看，無一處是救應軍馬。只得引着敗卒殘兵，投山僻路而走。行不到十里之外，山背後撞出一彪人馬，當先擁出病尉遲，又一箇古人。攔住去路，厲聲高呌：「我等你多時！好好下馬受縛！」高廉引軍便囘。背後早有一彪人馬，截住去路，當先馬上却是美髯公。又一箇古人。⊙看他四面截住，便撮出四箇古人，眞乃以文爲戲，讀之令人歎絕。⊙極小一篇文字，亦必作一章法，眞是不得不歎絕也。兩頭夾攻將來，四面截去路，高廉只得棄馬，次了馬。却走上山。那四下里部軍一齊趕上山去。高廉慌忙，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起！」駕一片黑雲，冉冉勝騰空，直上山頂。高廉妖術不便住，至此又生出一段。只山坡邊轉出公孫勝來，，便把劒在馬上望空作用，只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將劒望上一指，只高廉從雲中倒撞下來，只是畧敘，不肯極力鋪張。側首搶過揷翅虎雷橫，一朴刀把高廉揮做兩段。雷橫提首級，都下山來，前獨詳寫林冲者，所以使沉寃一快也；此必大書雷橫者，所以使新來立功也。耐菴筆下調遣衆人，不肯草草如此。先使人去飛報主帥，宋江已知殺高廉，收軍進高唐州城內，先傳下將令，休得害百姓。一面出榜安民，秋毫無犯。如此言，所謂仁義之師也。今強盜而忽用仁義之師，是強盜之權術也。強盜之權術，而又書之者，所以深歎當時之官軍，反不能然也。彼三家村學究，不知作史筆法，而遽因此等語，過許強盜眞有仁義，不亦怪載！⊙看他寫宋江此來，本是救柴進，却反將救柴進作第二句，將假仁義陡然翻作第一句，以表江之權術，眞有大過人者，爲諸盜之魁也。且去牢中救出柴官人來。那當牢節級，押獄禁，已都走，止有五十箇罪囚，盡數開枷鎻釋放，數中只不柴官人一箇，千曲百折，得破高唐，無不以爲救出柴進，易如探囊也。忽然又作一跌，眞正出自意外。㌦不見柴進，第一跌。宋江心中憂悶。尋到一處監房內，却監着柴皇城一家老。一座牢內，監着滄州提捉到柴進一家老，同監在彼，補前所無。是連日厮殺，未曾取問發落。自註一句。只是沒尋柴官人處。再一跌。⊙前一跌，是初入之時，此一跌，是搜遍之後，寫得妙絕。吳學究敎喚集高唐州押獄禁跟問時，數內有一箇稟道：「人是當牢節級藺仁。前日䝉知府高廉所委，專一牢固監守柴進，不得有失。補一。分付道：『但有凶吉，你可便下手。』補二。日之前，知府高廉要取柴進出來施刑，人本人是箇好男，不忍下手，只推道：『本人病至八分，不必下手。』補三。後催併得緊，人囘稱：『柴進已死。』補四。因是連日厮殺，知府不閒，人却恐他差人下來看視，必罪責。昨日引迤進去後面枯井邊，開枷鎻，推放裏面躱避，如今不知存亡。」眞正奇文，出自意外。宋江聽，慌忙着藺仁引入。直到後牢枯井邊望時，裏面黑洞洞地，不知多少深淺；寫枯井。上面叫時，那得人應。寫枯井。把索放下去探時，約有八九丈深。寫枯井。⊙先定枯井，便襯出李逵捨身下探之忠勇，妙筆。宋江道：「柴官人眼得都是沒！」宋江垂淚。吳學究道：「主帥且休煩惱。誰人敢下去探望一遭，便有無。」說猶未，轉過黑旋風李逵來，叫道：「等我下去！」妙人。⊙一半忠勇，一半好奇。一半忠勇。爲連累你喫官司句作結；一半好奇，爲神行法青紅雲作結。宋江道：「正好。當初是你送他，今日正宜報本。」掂斤播兩，是宋江語，令人聞之，可惱可畏。我若作李逵，便不復下去。李逵笑道：「我下去不怕，你們莫要割斷繩索！」自神行法喫虧後，處處小心叮囑，又處處好奇欲試，寫出妙人妙絕。⊙與上大疙瘩句，一樣句法。吳學究道：「你却忒奸猾！」罵得妙，妙於極不確，却妙於極確，令人忽然失笑。且取一箇蔑籮，把索絡，接長索頭，扎起一箇架，把索掛在上面。李逵脫得赤條條的，手拿兩把板斧，坐在籮裏，却放下井裏去。索上縛兩箇銅鈴。漸漸放到底下，李逵却從籮裏爬將出來，去井底下摸時，摸着一堆，却是骸骨。故作嚇人語，妙筆妙筆。㌦摸着骸骨，第二跌。李逵道：「爺娘！甚鳥東西在這里，」此句寫出井底之黑，畵井底眞是井底。去這邊摸時，底下濕漉漉的沒下脚處。此句寫井底濕，畵井底眞是井底。李逵把雙斧㧞放籮裏，兩手去摸底下，四面却寛。此句寫井底空洞，畵井底眞是井底。一摸摸着一箇人，做一堆兒墩在水坑裏。李逵叫一聲「柴官人」，那里動，又故作嚇人語，妙筆妙筆。⊙入監不見柴進是第一跌，下井摸着骸骨是第二跌，摸着叫喚不應是第三跌。此書之妙，莫妙於逐歩作跌，而俗子偏學其科諢以爲奇也。㌦那里見動，第三跌。把手去摸時，只覺口內微微聲喚。李逵道：「謝天地！三箇字，直與柴皇城家出後門時兩句說話，正是一副道理。恁地時，還有救性！」隨卽爬在籮裏，摇動銅鈴。衆人扯將上來，却只李逵一箇，妙人妙絕，絕倒我也。㌦只一李逵，第四跌。細說下面的。宋江道：「你可再下去，先把柴官人放在籮裏，先發上來，却再放籮下來取你。」李逵道：「哥哥不知，我去薊州着兩道兒，今番休撞第遍。」眞是奸猾。⊙兩番寫李逵奸猾，忽翻出下文發喊大叫來，妙文隨手而成，正不知有意得之，無意得之也。宋江笑道：「我如何肯弄你！你快下去。」李逵只得再坐籮裏，下井去。偏是他下井，偏是他下去兩遍，字字可爲失笑。⊙寫李逵好奇，故肯下去；又奸猾，故不肯下去。妙人妙絕處，全在只得二字。到得底下，李逵爬將出籮去，把柴官人抱在籮裏，摇動索上銅鈴。上面聽得，早扯起來。到上面，衆人喜。先喜尋着。及柴進頭破額裂，兩腿皮肉打爛，眼目畧開閉，衆人甚是悽慘，次悲受苦，寫得有節次。叫請醫生調治。李逵却在井底下發喊叫。不惟自己要緊，亦急要看柴大官人也。宋江聽得，急叫把籮放將下去，取他上來。李逵到得上面，發作道：「你們不是好人！妙人妙絕。便不把籮放下來救我！」宋江道：「我們只顧看顧柴官人，因此忘你，休怪。」宋江就令衆人把柴進扛扶上車睡，先把兩家老并奪轉許多家財，共有十餘輛車，叫李逵、雷橫先護送上梁山泊去，護送用雷橫、李逵，一是新到效勞，一是完連累一。却把高廉一家老，良賤四十口，處斬於市。快活。賞謝藺仁，再把府庫財帛倉廒糧米，并高廉所有家私，盡數裝載上山。將校離高唐州，得勝囘梁山泊。所過州縣，秋毫無犯。特筆之，以愧當時官軍也。在路已經數日，囘到寨。柴進扶病起來，稱謝晁、宋公并衆頭領。晁蓋敎請柴官人就山頂宋公明歇處，另建一所房與柴進并家眷安歇。每一人上山，必特書宋江牢蘢作自己心腹，今此獨書出自晁蓋，豈晁蓋至此已悟耶？晁蓋、宋江等衆怕喜。自高唐州囘來，添得柴進、湯隆兩頭領，且作慶賀筵席，不在話下。再說東昌寇州兩處，順風斜渡，又一過接之法。已知高唐州殺高廉，失陷城池，只得寫表，差人申奏朝廷。有高唐州迯難官員，都到京師說知眞實。高太尉聽，知道殺死他兄弟高廉，特書高俅黷皇師，報私怨，以深惡之也。次日五更，在待漏院中，專等景陽鐘響。百官各具公服，直臨丹墀，伺候朝。當日五更點，道君皇帝陞殿。淨鞭下響，文武兩班齊，天駕坐。殿頭官喝道：「有出班啟奏，無捲簾退朝。」高太尉出班奏道：「今有濟州梁山泊賊首晁蓋、宋江累造惡，打劫城池，搶擄倉厫，聚集兇徒惡黨，在濟州殺害官軍，鬧江州無軍。今將高唐州官民殺戮一空，倉厫庫藏盡被擄去。此是心腹患，若不早行誅勦，他日養成賊勢，難以制伏。伏乞聖斷。」天聞奏驚，隨卽降下聖㫖，就委高太尉選將調兵，前去勦捕，務要掃清水泊，殺絕種類。高太尉奏道：「量此草宼，不必興舉兵。臣保一人，可去收復。」天道：「卿若舉用，必無差錯，卽令起行。飛捷報功，加官賜賞，高遷任用。」高太尉奏道：「此人乃開國之初，河東名將呼延贊嫡沠孫，單名喚箇灼字。使兩條鋼鞭，有萬夫不當之勇。受汝寧郡都統制，手下多有精兵勇將。臣保舉此人，可以征勦梁山泊。可授兵馬指揮使，領馬歩精銳軍士，剋日掃清山寨，班師還朝。」天准奏，降下聖㫖：着樞密院卽便差人齎勅前徃汝寧州，星夜宣取。奉㫖調將，是第一段。⊙一路特詳呼延出軍重大，以明是役之驚天動地，非復前文小小捕盜之比。當日朝罷，高太尉就於帥府，着樞密院撥一員軍官，齎擎聖㫖前去宣取。㌦奉㫖調將。當日起行，限時定日，要呼延灼赴京聽命。却說呼延灼在汝寧州統軍司坐衙，聽得門人報道：「有聖㫖，特來宣取將軍赴京，有委用的。」呼延灼與本州官員出郭迎接，到統軍司，開讀已罷，設宴管待使臣。火急收拾頭盔衣甲，鞍馬器械，帶引四十從人，一同使命，離汝寧州，星夜赴京。於路無話，早到京師城內，殿司府前下馬，來高太尉。未見天子，先見太尉，可歎可笑。當日高俅正在殿帥府坐衙。門吏報道：「汝寧州宣到呼延灼，在門外。」高太尉喜，叫喚進來叅。高太尉問慰已畢，與之賞賜。次日早朝，引道君皇帝。天看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動天顏，就賜踢雪烏騅一匹。下文將有連環馬一篇奇文，便先向此處生出踢雪烏騅一匹，裝作頭彩，絕妙章法也。那馬，句。渾身墨錠似黑，四蹄雪練價白，因此名「踢雪烏騅。」先畵其毛片。⊙一段。那馬，句。⊙二那馬句，神彩奕奕。日行千里。次歎其德性。⊙一段。奉聖㫖賜與呼延灼騎坐。兩那馬下，又撰一道聖㫖，文勢淋漓突兀。㌦天子賜馬。呼延灼謝恩已罷，天子賜馬，是第二段。隨高太尉再到殿帥府，旣見天子，又到太尉，可歎可笑。商議起軍勦捕梁山泊一。呼延灼道：「稟明恩相：人觀探梁山泊，兵麄將廣，馬劣鎗長，絕妙好辭，遂爲山泊作贊。不可輕敵覷。乞保將先鋒，同提軍馬到彼，必獲功。」高太尉聽罷喜，問道：「將軍所保誰人，可前部先鋒？」不爭呼延灼舉保此將，有分敎：宛城重添良將，梁山泊破官軍。且敎：功名未上凌煙閣，姓字先標聚義㕔。畢竟呼延灼對高太尉保出誰來，且聽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