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忠義堂第一座，固非宋江之所得據，亦非宋江之所得遜。非所據而據之，名曰無恥，非所遜而遜之，亦名曰無恥。無恥之人，不惟不自惜，亦不人惜。不自借者，如前日宋江之欲據斯座，李逵所不許是；不惜人者，如今日宋江之欲遜斯座，盧員外所不許是。何？蓋無恥之人，其機械變詐，要於必得斯座而後已。不惟其前日之據之必欲得之，惟今日之遜之亦正其巧於必欲得之。夫其意而旣已必欲得之，則是堂堂盧員外乃反其所影借，以作自身飛騰之尺木。此時盧員外者，豈能甘之乎哉！或曰：宋江之據之，意在於得斯座，誠有之矣。獨何意知其遜之之亦欲得斯座乎？曰：忠義堂第一座，固非宋江之所得據，亦非宋江之所得遜。使宋江而誠無意於得之，則夫天王有靈，誓箭在彼，亦聽其人報仇立功自取之而已耳！自宋江有此一遜，而此座遂若已宋江所有，此座已宋江所有，然則後卽有人報仇立功，其不敢與之爭之，斷斷然。此所謂機械變詐，無所用恥之尤甚者，故李逵番番罵之。
人卽多疑，何至於疑關勝？吳用疑及關勝，則其無所不疑可知。人卽多疑，何至於疑李逵？宋江疑及李逵，則其無所不疑可知。連人各有其疑，以著宋江、吳用之同惡共濟。
寫李逵遇焦挺，令人讀之，油油然有好善之心，有謙抑之心，有不欺人之心，有不自薄之心。眞好鐵牛有此風流，眞好耐菴有此筆墨矣！
打名後，復不有天王報仇之心，便接水火將一篇，然則宋江之弑晁蓋不其信乎？
水火將文中，亦殊不肯草草，寫來都能變換，不至令人意惡。
寫關勝，全是雲長意思，不嫌於刻畫優孟者，泱泱，期於無美不。固不得以羣芳競吐，而獨廢牡丹，水陸畢陳，而反缺江瑤。
話說當下梁中、李成、聞達慌速合得敗殘軍馬，投南便走。正行之間，撞着兩隊伏兵，前後掩殺。李成、聞達護着梁中，併力死戰，撞透重圍，逃得性命，投西一直去。樊瑞引項充、李袞追趕不上，自與雷橫、施恩、穆春等同囘名府裏聽令。再說軍師吳用，在城中傳下將令，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救滅火。梁中、李成、聞達、王太守各家老，殺的殺，走的走，不來追究。只須如此。便把名府庫藏打開，應有金銀寶物，都裝載上車。開倉廒，將糧米俵濟滿城百姓，餘者亦裝載上車，將囘梁山泊貯用。號令衆頭領人馬都皆完，把李固、賈氏釘在陷車內。將軍馬摽撥作隊，囘梁山泊來，却叫戴宗先去報宋公明。宋江會集諸將，下山迎接，都到忠義堂上。宋江盧俊義，納頭便拜。盧俊義慌忙答禮。宋江道：「宋江不揣，欲請員外上山，同聚義，不想却䧟此難，幾致傾送，寸心如割。皇天垂祐，今日再得相！」盧俊義拜謝道：「上托兄長虎威，下感衆頭領義氣，齊心併力，救拔賤體，肝腦塗地，難以報答！」便請蔡福、蔡慶拜宋江，言說：「在下若非此人，安得殘生到此！」再補寫二蔡。當下宋江要盧員外坐第一把交椅。第一把交椅，旣以之自據，又以之媚人，彼晁天王誓箭，竟安在哉？盧俊義驚道：「盧某是何等人，敢山寨之主？但得與兄長執鞭隨鐙，做一卒，報答救命之恩，實萬幸！」宋江再拜請。盧俊義那里肯坐。只李逵叫道：「哥哥偏不直性！快人快語，如鏡如刀。前日肯坐坐，今日讓别人！快人快語。這把鳥交椅便眞箇是金做的？只管讓來讓去，快人快語。不要討我殺將起來！」一發快人快語。宋江喝道：「你這厮！」只三字妙絕，對此快人如鏡，快語如刀，不得不心驚語塞也。盧俊義慌忙拜道：「若是兄長苦苦相讓，着盧某安身不牢。」李逵叫道：「若是哥哥做箇皇帝，盧員外做箇丞相，我們今日都住在金殿裏，值得這般鳥亂。咄咄快絕。⊙又換出一副議論來，眞乃令人聞所未聞。皇帝丞相等語，前已曾兩言之，至於今日愈出愈奇，鐵牛眞人中之寶也。無過只是水泊裏做箇強盜，不如仍舊罷！」句句令宋江驚死羞死，妙絕妙絕。宋江氣得話說不出。寫盡宋江。吳用勸道：「且敎盧員外東邊耳房安歇，賔客相待。等日後有功，却再讓位。」宋江方纔住。只將誓箭輕輕一提，妙妙。⊙此非吳用欲令宋江心死，正是吳用惟恐衆人心動耳，先辯之。就叫燕青一處安歇。好。另撥房屋，叫蔡福、蔡慶安頓老。好。關勝家眷，薛永已取到山寨。好。宋江便叫設筵宴，犒賞馬歩水軍，令頭目并衆嘍囉軍徤，各自成團作隊去喫酒。忠義堂上，設宴慶賀；頭領，相謙相讓，飲酒作樂。盧俊義起身道：「淫婦奸夫，擒捉在此，聽候發落。」宋江笑道：「我正忘，叫他兩箇過來！」衆軍把䧟車打開，拖出堂前，李固綁在左邊將軍柱上，賈氏綁在右邊將軍上。宋江道：「休問這厮罪惡，請員外自行發落。」盧員外拿短刀，自下堂來，罵潑婦賊奴，就將人割腹剜心，凌遲處死；拋棄屍首，上堂來拜謝衆人。衆頭領盡皆作賀，稱讚不已。妙妙。且不說梁山泊設筵宴，犒賞馬歩軍。却說名梁中，探聽得梁山泊軍馬退去，再和李成、聞達，引領敗殘軍馬，入城來看覷老時，十損八九，衆皆號哭不已。補梁中書下落。比及鄰近起軍，追趕梁山泊人馬時，已自去得遠，且敎各自收軍。補救兵下落。梁中的夫人躱在後花園中，逃得性命，補蔡夫人下落。便敎丈夫寫表申奏朝廷，寫敎太師知道，早早調兵遣將，勦除賊宼報讐。抄寫民間被殺死者五千餘人，中者不計其數，各部軍馬總折却萬有餘。一夜死傷，又從申奏文中補出。首將齎奏文密上路，不則一日，來到東京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太師敎喚入來。首將直至節堂下拜，呈上密申奏，訴說打破名，賊宼浩，不能抵敵。蔡京初意亦欲苟且招安，功梁中身上，自己亦有榮寵，今體敗壞，難好遮掩，便欲主戰，因怒道：「且敎首將退去！」次日五更，景陽鐘響，待漏院中集文武羣臣，蔡太師首，直臨玉階，面奏道君皇帝。天覽奏驚。有諫議夫趙鼎，出班奏道：「前者往往調兵征勦，皆折兵將，蓋因失其地利，以致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勅赦罪招安，詔取赴闕，命作良臣，以防邊境之害。」蔡京聽怒，喝叱道：「汝諫議夫，反滅朝廷綱紀，猖獗人！罪合賜死！」天道：「如此，目下便令出朝。」當下革趙鼎官爵，罷庶人。當朝誰敢再奏。天問蔡京道：「似此賊勢猖獗，可遣誰人勦捕？」蔡太師奏道：「臣量這等草賊，安用軍？臣舉凌州有將：一人姓單名廷珪，一人姓魏名定國，任本州團練使。伏乞陛下聖㫖，星夜差人調此一枝人馬，克日掃清山泊。」天喜，隨卽降寫勑符，着樞密院調遣。天駕起，百官退朝。衆官暗笑。次日，蔡京會省院，差官齎捧聖㫖勑符，投凌州來。再說宋江水滸寨內，將名所得的府庫金寶錢物，給賞與馬歩水軍，連日殺牛宰馬，排筵宴，慶賞盧員外；雖無炰鳳烹龍，端的肉山酒海。衆頭領酒至半酣，吳用對宋江說道：「今盧員外打破名，殺損人民，劫掠府庫，趕得梁中等離城逃逩，他豈不寫表申奏朝廷？况他丈人是當朝太師，怎肯干罷？必然起軍發馬，前來征討。」宋江道：「軍師所慮，最得理。何不使人連夜去名，探聽虛實，我這里好做准？」㌦此處又不聞將爲晁天王報讐，妙絕。吳用笑道：「人已差人去，將次囘。」此非補法，只是便筆耳，須辯。正在筵會之間，商議未，只原差探人到來，說：「名府梁中果然申奏朝廷，要調兵征勦。有諫議夫趙鼎，奏請招安，致被蔡京喝罵，削趙鼎官職。如今奏過天，差人往凌州調遣單廷珪、魏定國，兩箇團練使，起州軍馬，前來征討。」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敵？」吳用道：「等他來時，一發捉！」關勝起身道：「關某自從上山，從不曾出得半氣力。單廷珪、魏定國，蒲城多曾相會。久知單廷珪那厮善用『決水浸兵之法』，人皆稱聖水將軍，魏定國這厮精熟『火攻之法』，上陣專用火器取人，因此呼神火將軍。水火一雙，奇文。⊙偶一有之，正復生色，若西游純是此等，則風斯下耳。弟不才，願借五千軍兵，不等他將起行，先在凌州路上接住他。若肯降時。帶上山來；若不肯降，必當擒來，奉獻兄長。亦不須用衆領張弓挾矢，費力勞神。不知尊意若何？」宋江喜，便叫宣贊、郝思文將，就跟着一同前去。關勝帶五千軍馬，來日下山。次早，宋江與衆頭領，在金沙灘寨前餞行，關勝人引兵去。
衆頭領囘到忠義堂上，吳用便對宋江說道：「關勝此去，未保其心。可以再差良將，隨後監督，就行接應。」大書吳用純以欺詐待人，全無忠義之心，與宋江正是一流人也。宋江道：「吾觀關勝，義氣凜然，始終如一，軍師不必多疑。」吳用道：「只恐他心不似兄長之心。可叫林冲、楊志領兵，孫立、黃信副將，帶領五千人馬，隨卽下山。」寫關勝獨行，以表義勇；寫四將接應，以求濟事。却又順便表暴吳用之奸，筆下曲折老到之至。李逵便道：「我去走一遭。」四將接應後，又有李逵之去，亦是從凌州倒算出來，然實寫得鐵牛可愛。宋江道：「此一去用你不着，自有良將建功。」李逵道：「兄弟若閒，便要生病。偏能作絕世妙語。若不叫我去時，獨自要去走一遭！」妙妙。宋江喝道：「你若不聽我的軍令，割你頭！」李逵說，悶悶不已，下堂去。不說林冲，楊志領兵下山，接應關勝。次日，只軍來報：「黑旋風李逵，昨夜更，拿兩把板斧，不知那里去。」妙人，妙妙。宋江報，只叫得苦：「是我夜來衝撞他這幾句言語，多管是投别處！」大書宋江純以欺詐待人，全無忠義之心，甚乃至於不信李鐵牛之生平，與吳用正是一流人也。⊙疑關勝，猶可言也；疑李逵，不可說也。作者書之，以深著宋江之惡，爲更甚於吳用也。吳用道：「兄長，非。他雖麄鹵，義氣倒重，不到得投别處去。多管是過兩日便來，兄長放心。」宋江心慌，先使戴宗去趕，後着時遷、李雲、樂和、王定六四箇首將，分四路去尋。吳用疑關勝遣四將，宋江疑李逵亦遣四將，作章法。且說李逵是夜提着兩把板斧下山，抄路逕投凌州去，可謂目無難事。一路上自尋思道：「這兩箇鳥將軍，何消得許多軍馬去征他！我且搶入城中，一斧一箇，都砍殺，敎哥哥喫一驚！和他們爭得一口氣！」走半日，走得未遠，故知韓伯龍店，眞是朱貴所開也。走得肚饑，把腰裏摸一摸，原來貪慌下山，不曾帶得盤纒，任意游行，隨緣度日，邇來行脚者政未必有此。尋思道：「多時不曾做這買賣，只得尋箇鳥出氣的！」妙，政復無妨。正走之間，看路𠊓?一箇村酒店，李逵便入去裏面坐下，連打角酒，斤肉喫，起身便走。妙。酒保攔住討錢。李逵道：「待我前頭去尋得些買賣，却把來還你。」說罷，便動身。妙。只外面走入箇彪形來，喝道：「你這黑厮好膽！誰開的酒店。其語便有倚托。你來白喫，不肯還錢！」李逵睜着眼道：「老爺不揀那里，只是白喫！」世眞有此人，調侃不少。⊙不揀那里四字，亦便挑撥下梁山泊字。那道：「我對你說時，驚得你尿流屁滚！老爺是梁山泊好韓伯龍的便是！本錢都是宋江哥哥的！」未列門墻，先使勢要，其死於斧，不亦宜乎？⊙世眞有此人，調侃不少。李逵聽暗笑：「我山寨裏那里認得這箇鳥人！」原來韓伯龍曾在江湖上打家刼舍，要來上梁山泊入夥，却投逩旱地忽律朱貴，要他引宋江。因是宋公明生發背瘡在寨中，調兵遣將。多忙少閒，不曾得，朱貴權且敎他在村中賣酒。補一事。⊙此所謂不得與於一百八人之數者也。當時李逵在腰間拔出一把板斧，看着韓伯龍道：「把斧頭當。」妙。韓伯龍不知是計，舒手來接，被李逵手起，望面門上只一斧，肐𦞂?地砍着。可憐韓伯龍不曾上得梁山，死在李逵之手！欲附大人成名，而反遭擠迸者，有如此龍矣，讀之一歎。兩箇火家，只恨爺娘少生兩隻脚，望深村裏走。李逵就地下擄掠盤纒，放火燒草屋，望凌州便走。行不得一日，正走之間，官道𠊓?邊，只走過一條，直上直下相李逵。寫得有意思，有氣色，便知不是韓伯龍之類。李逵那人看他，便道：「你那厮看老爺怎地？」那便答道：「你是誰的老爺？」妙語解人頤。⊙看他開口都有意思，有氣色。李逵便搶將入來。那手起一拳，打箇搭墩。奇人奇事。李逵尋思：「這箇倒使得好拳！」坐在地下，仰着臉，問道：「你這姓甚名誰？」被他打，便知他好拳；服他拳，便問他名姓，鐵牛眞有宰相胸襟。⊙服之至，愛之至，便急欲知其名姓，連爬起來，亦有所不及矣。好賢如鐵牛，令人想殺鐵牛也。那道：「老爺沒姓，要厮打，便和你厮打！你敢起來！」奇人奇事。⊙便活寫出沒面目人。李逵怒，正待跳將起來，被那肋羅裏只一脚，踢一交。奇人奇事。李逵叫道：「贏你不得！」爬將起來便走。妙人妙至此，眞乃妙不可言。⊙看他如此服善，世豈眞有此人？⊙贏不得，便告之言贏不得，眞是之夷狄不棄忠信人。那叫住，問道：「這黑，你姓甚名誰？那里人氏？」李逵道：「今日輸與你，不好說出來。妙人妙至此，眞乃妙不可言。可惜你是條好，不忍瞞你：妙人妙至此，眞乃妙不可言。梁山泊黑旋風李逵的便是我！」妙人妙至此，眞乃妙不可言。⊙看他又惜自己，又惜此人，滿心傾倒，一腔忠直，世豈眞有此人哉？那道：「你端的是不是？不要說慌。」李逵道：「你不信，只看我這兩把板斧。」人聞李逵，乃至聞其板斧；李逵自信，乃至自信板斧，寫得妙絕。那道：「你旣是梁山泊好，獨自一箇投那里去？」是夫信語，未是請問語。李逵道：「我和哥哥彆口氣，要投凌州去，殺那姓單姓魏的兩箇！」那道：「我聽得你梁山泊已有軍馬去。你且說是誰？」是未信語，不是打聽語。⊙看他問畢，方始下拜，可知也。李逵道：「先是刀關勝領兵，隨後便是豹頭林冲，青面獸楊志領軍策應。」那聽，納頭便拜。李逵道：「你便與我說罷，端的姓甚名誰？」不惟不恨其打，亦復不喜其拜，一心只是服其好拳，問其名姓，鐵牛妙人，可愛如許。⊙看他便有求懇之意。那道：「人原是中山府人氏，祖傳代，相撲生，却纔手脚，父相傳，不敎徒弟。只八字，表盡好拳脚。平生最無面目，到處投人不着，山東、河北都叫我做沒面目焦挺。奇人奇名，世亦復無此人矣。近日打聽得宼州地面有座山，名枯樹山，山上有箇強人，平生只好殺人，世人把他比做喪門神，姓鮑，名旭。迤𨓦出來。他在那山裏打家刼舍。我如今待要去那里入夥。」李逵道：「你有這本，如何不來投逩俺哥哥宋公明？」焦挺道：「我多時要投逩寨入夥，却沒條門路。今日得遇兄長，願隨哥哥。」李逵道：「我和宋公明哥哥爭口氣下山來，要與宋公明别口氣，獨有大哥一人耳。不殺得一箇人，空着雙手，怎地囘去？你和我去枯樹山，說鮑旭同去凌州，殺得單、魏將，便好囘山。」行文取徑奇絕。焦挺道：「凌州一府城池，許多軍馬在彼，我和你只兩箇，便有十分本，不濟，枉送性命，不如單去枯樹山，說鮑旭，且去寨入夥，此上計。」各自說其意中之事，如畫如話。兩箇正說之間，背後時遷趕將來，叫道：「哥哥憂得你苦，便請囘山。如今分四路去趕你！」便闘入，手法極好。李逵引着焦挺，且敎與時遷厮。時遷勸李逵囘山：「宋公明哥哥等你。」李逵道：「你且住！我和焦挺商量：先去枯樹山說鮑旭，方纔囘來。」時遷道：「使不得。哥哥等你，卽便囘寨。」李逵道：「你若不跟我去，你自先囘寨，報與哥哥知道，我便囘。」時遷懼怕李逵，自囘山寨去。焦挺却和李逵自投宼州來，望枯樹山去。話分兩頭，却說關勝與同宣贊、郝思文，引領五千軍馬接來，相近凌州。且說凌州太守，接得東京調兵的勑㫖，并蔡太師劄付，隨請兵馬團練單延珪、魏定國商議。將受劄付，隨卽選點軍兵，關領器械，拴束鞍馬，整頓糧草，指日起行。忽聞報說：「蒲東刀關勝，引軍到來，侵犯本州。」單廷珪、魏定國聽得怒，便收拾軍馬，出城迎敵。兩軍相迎，旗鼓相望。門旗下關勝出馬。那邊陣內鼓聲響處，轉出一員將來，戴一頂渾鐵打就四方鐵㡌，頂上撒一顆斗來黑纓，披一付熊皮砌就嵌縫沿邊烏油鎧甲，穿一領皂羅繡就點翠團花禿袖征袍，着一雙斜皮踢鐙嵌線雲跟靴，繫一條碧鞓釘就疊勝獅蠻帶，一張弓，一壺箭，騎一匹深烏馬，使一條黑桿鎗，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北方皂纛旗，上七箇銀字：「聖水將軍單廷珪」。這邊鸞鈴響處，轉出一員將來，戴一頂朱紅綴嵌點金束髪盔，頂上撒一把掃箒長短赤纓，披一副擺連環吞獸面𤠯?猊鎧，穿一領繡雲霞飛怪獸絳紅袍，着一雙刺麒麟間翡翠雲縫錦跟靴，帶一張描金雀畫寶雕弓，懸一壺鳳翎鑿山狼牙箭，騎坐一匹胭脂馬，手使一口熟鋼刀，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南方紅繡旗，上七箇銀字，「神火將軍魏定國」。兩員虎將一齊出到陣前，關勝，在馬上說道：「位將軍，别來久矣。」單廷珪、魏定國笑，指着關勝罵道：「無才軰，背反狂夫！上負朝廷之恩，下辱祖宗名目，不知廉恥！引軍到來，有何理說？」關勝答道：「你將差矣。目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權，非親不用，非讐不彈。兄長宋公明仁義忠信，替天行道，特令關某招請位將軍。倘蒙不棄，便請過來，同山寨。」單、魏將聽得怒，驟馬齊出。一箇是遙天一朶烏雲，一箇如近處一團烈火，畫。飛出陣前。關勝却待去迎敵，左手下飛出宣贊，右手下逩出郝思文，初寫水火二將文，例不得不作一縱。然關勝則非其所堪也，卸去大刀，替出宣、郝，極爲得法。兩對兒在陣前厮殺。刀對刀，迸萬道寒光，鎗搠鎗，起一天殺氣。關勝提刀立在陣前，看良久，嘖嘖歎賞不絕。正鬭之間，只水火將一齊撥轉馬頭，望本陣便走。寫得好。郝思文、宣贊隨卽追趕，衝入陣中。只魏定國轉入左邊，單廷珪轉過右邊。寫得好。一時宣贊趕着魏定國，郝思文追住單廷珪。說時遲，那時快，却說宣贊正趕之間，只四五百歩軍，都是紅旗紅甲，一字兒圍裹將來，撓鈎套索。一齊舉發，和人連馬，活捉去。寫得好。再說郝思文追到右邊，却五百來歩軍，盡是黑旗黑甲，一字兒裹轉來，腦後一發齊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去。寫得好。一面把人解入凌州，一面仍率五百精兵捲殺過來。關勝倒喫一驚，舉手無措，望後便退。便算關勝一跌也。隨卽單廷珪、魏定國拍馬在背後追來。關勝正走之間，只前面衝出將。關勝看時，左有林冲，右有楊志，從兩肋窩裏撞將出來，筆法搖動之極。殺散凌州軍馬。關勝收住本部殘軍，與林冲、楊志相，合兵一處。隨後孫立、黃信一同，權且下寨。却說水火將，捉得宣贊、郝思文，得勝囘到城中。張太守接着，置酒作賀。一面敎做造䧟車，裝人，差一員偏將，帶領百歩軍，連夜解上東京，申達朝廷。作此怪峰，鬭成奇筍。且說偏將帶領百人馬，監押宣贊、郝思文上東京來。迤𨓦?前行，來到一箇去處，只滿山枯樹，遍地蘆芽，一聲鑼響，撞出一夥強人，當先一箇，手掿雙斧，聲喝如雷，正是梁山泊黑旋風李逵，後面帶着這箇好，正是沒面目焦挺。結構大奇。兩箇好，引着嘍囉，攔着去路，不打話，便搶䧟車，偏將待要走，背後撞出一箇人來，臉如鍋鐵，雙睛暴露。這箇好正是喪門神鮑旭。大奇。向前把偏將，手起劒落，砍下馬來。其餘人等，撇下䧟車，盡皆逃命去。李逵看時，却是宣贊、郝思文，便問細來繇。宣贊亦問李逵：「你却怎生在此？」李逵說道：「是哥哥不肯敎我來厮殺，獨自箇私走下山來，先殺韓伯龍，後撞焦挺，引我到此。多承鮑家兄弟，一如故，便如我山上一般接待。却纔商議，正欲去打凌州，却有嘍囉山頭上望這夥人馬，監押䧟車到來。只道是官兵捕盜，不想却是你位。」鮑旭邀請到寨內，殺牛置酒相待。郝思文道：「兄弟旣然有心上梁山泊入夥，不若將引本部人馬，就同去凌州併力攻打，此上策。」鮑旭道：「可與李兄正如此商議，足下之言，說得最是。我山寨之中有百匹好馬。」帶領五七百嘍囉，五籌好，一齊來打凌州。
却說逃難軍士逩囘來，報與張太守，說道：「半路裏有強人奪䧟車，殺偏將！」單廷珪、魏定國聽得怒，便道：「這番拿着，便在這里施刑！」趂前餘勢，再翻起一怪峰。只聽得城外關勝引兵搦戰。單廷珪爭先出馬，開城門，放下弔橋，引五百黑甲軍，飛逩出城迎敵。門旗開處，罵關勝：「辱國敗將！何不就死！」關勝聽，舞刀拍馬。兩箇鬭不到五十餘合，關勝勒轉馬頭，慌忙便走。另是一樣意思。單廷珪隨卽趕將來。約趕十餘里。關勝囘頭喝道：「你這厮不下馬受降，更待何時！」另是一樣氣色。單廷珪挺鎗直取關勝後心。關勝使出神威，拖起刀背，只一拍，喝一聲「下去！」另是一樣意思。單廷珪下馬。關勝下馬，向前扶起，叫道：「將軍恕罪！」馬上喝之，馬下扶之，純是儒將意思，寫得眞好。⊙二下馬字接連，事捷文捷。單廷珪惶恐伏地，乞命受降。關勝道：「某在宋公明哥哥面前，多曾舉你。特來相招位將軍，同聚義。」單廷珪答道：「不才願效犬馬之力，同共替天行道。」兩箇說罷，竝馬而行。與上二下馬字，映襯有情，結綰得法。林冲接人竝馬行來，便問其故。關勝不說輸贏，答道：「山僻之內，訴舊論新，招請降。」另是一樣意思，眞乃舊家子弟，非餘人之所到也。林冲等衆皆喜。單廷珪囘至陣前，叫一聲，五百黑甲軍兵一閧過來。寫得好。其餘人馬，逩入城中去，連忙報知太守。魏定國聽怒。次日領起軍馬，出城交戰。單廷珪與同關勝、林冲直臨陣前。只門旗開處，神火將軍出馬，單廷珪順關勝，罵：「忘恩背主，不才人！」關勝微笑，拍馬向前迎敵。另是一樣意思。馬相交，軍器竝舉。兩將鬭不到十合，魏定國望本陣便走。關勝却欲要追。單廷珪叫道；「將軍不可去趕！」關勝連忙勒住戰馬。說猶未，凌州陣內早飛出五百火兵，身穿絳衣，手執火器。前後擁出有五十輛火車，車上都裝滿蘆葦引火之物。軍人背上各拴鐵葫蘆一箇，內藏硫磺焰硝，五色煙藥，一齊點着，飛搶出來。人近人倒，馬遇馬。關勝軍兵四散逩走，退四十餘里扎住。至此又作一跌，方駭爲之奈何，及讀至下一行，眞不圖其迅疾至是也。魏定國收轉軍馬囘城，看本州烘烘火起，烈烈煙生。看官讀至此二句，試掩下文思之，當作如何解？原來却是黑旋風李逵同焦挺、鮑旭，帶領枯樹山人馬，都去凌州背後，打破北門，殺入城中，刼擄倉庫錢糧，放起火來。大奇大奇，眞乃異樣結搆。⊙以火接火，使讀者出於意外。魏定國知，不敢入城，慌速囘軍，被關勝隨後趕上追殺，首尾不能相顧。凌州已失，魏定國只得退走，逩中陵縣屯駐。關勝引軍馬把縣四下圍住，便令諸將調兵攻打。魏定國閉門不出。單廷珪便對關勝、林冲等衆位說道：「此人是一勇之夫，攻擊得緊，他寧死，必不辱。特表魏定國。寛卽完，急難成效。弟願往縣中，不避刀斧，用好言招撫此人，束手來降，免動干戈。」關勝說喜，隨卽叫單廷珪單人馬到縣。較報知，魏定國出來相。單廷珪用好言說道：「如今朝廷不明，天下亂，天昏昧，奸臣弄權，我等順宋公明，且居水泊。久後奸臣退位，那時去邪正，未晚。」魏定國聽罷，沉吟半晌，說道：「若是要我順，須是關勝親自來請，我便投降。他若是不來，我寧死不辱！」寫關勝之見重如此，所以深表關勝，然魏定國之生平，亦畧可見矣。單廷珪卽便上馬，囘來報與關勝，關勝說，便道：「關某何足重，却承將軍謬愛？」匹馬單刀，别衆人及單廷珪便去。全是雲長意思。林冲諫道：「兄長，人心難忖，思而行。」關勝道：「舊時朋友，何妨？」極寫關勝忠信，以反襯宋江、吳用之欺詐也。直到縣衙。魏定國接着，喜，願拜投降。同叙舊情，設筵管待。當日帶領五百火兵，都來寨。好。與林冲、楊志并衆頭領，俱各相已。卽便收軍囘梁山泊來。宋江早使戴宗接着，對李逵說道：「只你偷走下山，敎衆兄弟趕許多路！如今時遷、樂和、李雲、王定六四箇先囘山去。輕輕完之。我如今先去報知哥哥，免致懸望。」不說戴宗先去。且說關勝等軍馬，囘到金沙灘，水軍頭領棹船接濟軍馬，陸續渡過，只一箇人，氣急敗壞跑將來。不是宋江想起，偏是景住跑來，深文曲筆。衆人看時，却是金毛犬段景住。林冲便問道：「你和楊林、石勇去北地里買馬，如何這等慌速跑來？」段景住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敎：宋江調撥軍兵，來打這箇去處，重報舊讐，再雪前恨。正是：情知語是鈎和線，從順釣出是非來。畢竟段景住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囘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