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囘，凡段文字。第一段，寫宋江紡車軍；第段，寫呼延連環軍，皆極精神極變動之文。至第段，寫計擒凌振，却只如兒戲。所以然者，蓋作者當提筆未下之時，其胸中原只有連環馬軍一段奇思，却因不肯突然便推出來，故特就「連環」字上顚倒生出「紡車」字，先於文前别作一文，使讀者眼光盤旋跳脫，卓策不定，然後忽然一變，變出排山倒海異樣陣勢來。今試看其紡車輕，連環重，以輕引重，一。紡車逐隊，連環一排，以逐隊引一排，。紡車人各自戰，連環一齊跑發，以各自引一齊，。紡車忽離忽合，連環鐵環連鎻，以離合引連鎻，四。紡車前軍戰罷，轉作後軍，連環無前無後，直衝過來，以前轉作後引，無前無後，五。紡車有進有退，連環只進無退，以有進有退引只進無退，六。紡車寫人，連環寫馬，以人引馬，七。蓋如此一段花團錦簇文字，却只連環一陣做得引，然後入第段。正寫本題畢，却不肯霎然一收便住，特就馬上生出砲來，做一拖尾。然惟恐兩番後，極力寫砲，便令文字累墜不舉，所以只將閒筆餘墨寫得有如兒戲相似。嗚呼！只中間一段，變成前後段，可謂極盡中間一段之致。乃前後段，只中間一段，而每段各各極盡其致。世人卽欲起而爭彼才之名，吾知有所斷斷不能。
前後段，各各極盡其致者。如前一段寫紡車軍，每一隊欲去時，必先有後隊接住，一接一卸，譬如鵞翎。耐菴却忽然算到第五隊欲去時，必須接出押後十將，此處一露痕跡，便令紡車字老敗闕，故特特於第五隊方接戰時，便寫宋江十將預先已到，以免斷續之咎，固矣。然却算到何故一篇章法，獨於第五隊中忽然變換？此處仍露痕跡，畢竟鼯鼠技窮，於是特特於第四隊方接戰時，便寫第五隊預先早到，以之襯。眞苦心哉，良工。
如前一段寫紡車軍五隊，一隊勝如一隊，固矣。須看他寫到第四隊，忽然陣上飛出口刀，旣而一變，變作兩口刀，兩條鞭，旣而一變，變作條鞭，越變越奇，越奇越駭，越駭越樂，洵文章之盛觀矣。
後一段，則如晁蓋傳令，且請宋江上山，宋江堅意不肯。讀之只謂意在滅此朝食耳，却不知正凌振放砲作襯，此眞絕奇筆法，非俗士之所能。
如要寫砲，須另有寫砲法。蓋寫砲之法，在遠不在近。今看他於凌振來時，只是稱歎名色，設立砲架。而砲之威勢，則必於宋江棄寨上關後，砰然聞之，眞絕奇筆法，非俗士之所能。
寫接連箇砲後，特自註云：兩箇打在水裏，一箇打在寨上者，寫兩箇以表水泊之闊，寫一箇以表砲勢之猛。
至於此篇之前之後，别有奇情妙筆，則如：將寫連環馬，便先寫一匹禦賜烏雅以弔動之；將寫徐寧甲，因先寫若干關領甲仗以弔動之。若干馬則以一匹馬弔動，一副甲則以若干甲弔動，洵非尋常之機杼。
話說高太尉問呼延灼道：「將軍所保何人，可先鋒？」呼延灼稟道：「人舉保陳州團練使，姓韓，名滔，原是東京人氏，曾應過武舉出身，使一條棗木㮶，人呼百勝將軍，此人可正先鋒。有一人，乃是潁州團練使，姓彭，名玘，亦是東京人氏。乃累代將門之，使一口尖兩刃刀，武藝出衆，人呼『天目將軍』，此人可副先鋒。」㌦保舉將材。高太尉聽，喜道：「若是韓、彭將先鋒，何愁狂宼不滅！」當日高太尉就殿帥府押兩道牒文，着樞密院差人星夜往陳、潁州，調取韓滔、彭玘火速赴京。保舉將材，是第三段。不旬日間，將已到京師，逕來殿帥府，叅太尉并呼延灼。次日，高太尉帶領衆人，都往御敎塲中操演武藝。看軍當，太尉看操，是第四段。㌦太尉看操。却來殿帥府，會同樞密院計議軍機重。㌦樞院議兵。高太尉問道：「你等路總有多少人馬在此？」呼延灼答道：「路軍馬計有五千，連歩軍數及一萬。」高太尉道：「你人親自囘州，揀選精銳馬軍千，歩軍五千，約會起程，收勦梁山泊。」呼延灼稟道：「此路馬歩軍兵都是訓練精熟之士，人強馬壯，不必殿帥憂慮，樞院議兵，是第五段。但恐衣甲未全，以踢雪烏騅弔動連環馬，以關領衣甲弔動徐寧甲，眞妙絕之文。⊙以一匹馬弔動許多馬，以許多甲弔動一副甲，眞奇絕之文也。⊙或有俗士不信此評者，聖歎因願聞特寫呼延之軍衣甲未全之故，何故也？只怕悞日期，取罪不便，乞恩相寛限。」高太尉道：「旣是如此說時，你人可就京師甲仗庫內，不拘數目，任意選揀衣甲盔刀，關領前去。務要軍馬整齊，好與對敵。出師之日，我自差官來點視。」呼延灼領鈞㫖，帶人往甲仗庫關支。呼延灼選訖鐵甲千副，熟皮馬甲五千副，銅鐵頭盔千頂，長鎗千根，滚刀一千把，弓箭不計其數，火砲鐵砲五百餘架，都裝載上車。㌦關領甲仗。臨辭之日，高太尉撥與戰馬千匹。箇將軍，各賞金銀段匹，軍盡關糧賞。關領甲仗，是第六段。呼延灼和韓滔、彭玘，都與必勝軍狀，辭别高太尉并樞密院等官。人上馬，都投汝寧州來。於路無話，到得本州，呼延灼便遺韓滔、彭玘各往陳、頴州起軍，前來汝寧會合。㌦三路合軍。不彀半月之上，路兵馬都已完足。呼延灼便把京師關到衣甲盔刀，旗鎗鞍馬，并打造連環鐵鎧、軍器等物，分俵軍已，伺候出軍。三路合軍，是第七段。高太尉差到殿帥府兩員軍官，前來點視。犒賞軍已罷，㌦太尉犒軍。呼延灼擺布路兵馬出城：太尉犒軍，是第八段。前軍開路韓滔，中軍主將呼延灼，後軍催督彭玘。馬歩軍人等，浩浩蕩蕩，殺奔梁山泊來。浩浩蕩蕩四字，寫軍容絕妙好辭，抵過無數車如流水馬如龍、落日炤大旗、馬鳴風蕭蕭語。却說梁山泊遠探報馬，逕到寨報知此。聚義㕔上，當中晁蓋、宋江，上首軍師吳用，下首法師公孫勝，并衆頭領，各與柴進賀喜，終日筵宴。聽知報道汝寧州雙鞭呼延灼，引着軍馬到來征進，衆皆商議迎敵之策。吳用便道：「我聞此人乃開國功臣河東名將呼延贊之後，武藝精熟，使兩條鋼鞭，卒不可近。必用能征敢戰之將，先以力敵，後用智擒。」說言未，黑旋風李逵便道：「我與你去捉這厮！」不是描寫鐵牛，正是提清題目，言此番大文，尚從打死殷天錫根上起。㌦此下凡兩段文字，此一段詳梁山，略呼延；後一段詳呼延，略梁山。宋江道：「你怎去得？我自有調度。可請霹靂火秦明打頭陣，豹頭林冲打第陣，李廣花榮打第陣，一丈青扈娘打第四陣，病尉遲孫立打第五陣。將前面五陣一隊隊戰罷，如紡車般轉作後軍。調撥出奇，眞是以兵爲戲，亦是以文爲戲。我親自帶引十箇弟兄，引隊人馬押後。左軍五將：朱仝、雷橫、穆弘、黃信、呂方；右軍五將：楊雄、石秀、歐鵬、郭盛。好。水路中，可請李俊、張橫、張順、阮家弟兄，駕船接應。好。却敎李逵與楊林引歩軍，分作兩路埋伏救應。」好。宋江調撥已定，前軍秦明第一撥。早引人馬下山，向平山曠野之處，列成陣勢。㌦第一番詳山泊，略呼延，作引文。此時雖是冬天，却喜和暖。偏是百忙時，偏有本事作此閒筆。等候一日，早望官軍到來。先鋒隊裏，百勝將韓滔領兵扎下寨柵，當晚不戰。次日天曉，兩軍對陣，通畵鼓，出到陣前，馬上橫着狼牙棍，望對陣門旗開處，先鋒將韓滔，橫㮶勒馬，罵秦明道：「天兵到此，不思早早投降，還敢抗拒，不是討死！我直把你水泊塡平，梁山踏碎。生擒活捉你這夥反賊解京，碎屍萬段！」秦明本是性急的人，聽不打話，就性格上作省筆。便指馬舞起狼牙棍，直取韓滔。韓滔挺槊躍馬，來戰秦明，兩箇鬭到十餘合，韓滔力怯，只待要走，背後中軍主將呼延灼已到。韓滔戰秦明不下，便從中軍舞起雙鞭，縱坐下那匹御賜踢雪烏騅，跑哮嘶喊，來到陣前。此一合中，呼延忽來。⊙此段文字，本以山泊爲主，以呼延爲賔。今看他詳寫山泊諸將紡車般脫換，又揷寫呼延將軍擲獅來去，以一筆兼寫兩家健將，遂令兩篇章法，一齊俱成，妙絕。秦明，欲待來戰呼延灼，第撥豹頭林冲已到，接第二撥。便叫：「秦統制少歇，看我戰百合却理會！」林冲挺起蛇矛，奔呼延灼。秦明自把軍馬從左邊踅向山坡後去。第一撥紡車般轉去矣。這里呼延灼自戰林冲。兩箇正是對手，鎗來鞭去花一團，鞭去鎗來錦一簇。絕妙好辭，不過兩句九箇字，而便令人眼光霍霍不定。兩箇鬭到五十合之上，不分勝敗。第撥李廣花榮軍到，接第三撥。陣門下叫道：「林將軍少歇，看我擒捉這厮！」林冲撥轉馬便走。呼延灼因林冲武藝高強，囘本陣。此一合後，呼延忽去。林冲自把本部軍馬一轉，轉過山坡後去，第二撥紡車般轉去矣。讓花榮挺鎗出馬。呼延灼後軍已到，天目將彭玘橫着那尖兩刃四竅八環刀，騎着五明千里黃花馬，絕妙好辭，三兩四八五千，六箇字用在一處，遂成異樣花色。出陣罵花榮道：「反國逆賊，何足道！與吾併箇輸贏！」花榮怒，不答話，便與彭玘交馬。兩箇戰十余合，呼延灼看彭玘力怯，縱馬舞鞭，直奔花榮。此一合中，呼延忽又來。鬭不到合，第四撥一丈青扈娘人馬已到，接第四撥。叫：「花將軍少歇，看我捉這厮！」花榮引軍望右邊踅轉山坡下去。第三撥紡車般轉去矣。彭玘來戰一丈青未定，第五撥病尉遲孫立軍馬早到，便入第五撥，法變。勒馬於陣前擺着，看這扈娘去戰彭玘，此處忽然增出第五撥人馬看戰，便令精彩加倍耀艶，眞文章之盛觀也。兩箇正在征塵影裏，殺氣陰中，一箇使桿刀，是一樣刀。一箇使雙刀。又是一樣刀。⊙雖兩將一樣使刀，然實是兩樣刀也。忽然兩樣刀，引出一樣鞭來，眞文章之盛觀也。兩箇鬭到十餘合，一丈青把雙刀分開，囘馬便走。彭玘要逞功勞，縱馬趕來。一丈青便把雙刀掛在馬鞍轎上，袍底下取出紅綿套索，上有十四箇金鈎，等彭玘馬來得近，紐過身軀，把套索望空一撒，看得親切。彭玘措手不及，早拖下馬來。孫立喝敎衆軍一發向前，把彭玘捉。呼延灼看怒，忿力向前來救。看他忽又來。一丈青便拍馬來迎敵。呼延灼恨不得一口水吞那一丈青。兩箇鬭到十合之上，急切贏不得一丈青，呼延灼心中想道：「這箇潑婦人，在我手裏鬭許多合，倒恁地得！」心忙意急，賣箇破綻，放他入來，却把雙鞭只一蓋，蓋將下來，好呼延灼，眞驚死人。那雙刀却在懷裏。又好一丈青，眞驚死人。提起右手鋼鞭，望一丈青頂門上打下來。好呼延灼，眞驚死人。却被一丈青眼明手快，早起刀，只一隔，右手那口刀望上直飛起來。又好一丈青，眞驚死人。却好那一鞭打將下來，正在刀口上，錚地一聲響，火光迸散。好呼延灼，又好一丈青，眞驚死人。一丈青囘馬望本陣便走。呼延灼縱馬趕來。病尉遲孫立，接第五撥。便挺鎗縱馬向前，迎住厮殺，背後宋江却好引十對良將都到，列成陣勢。五撥人馬旣畢，紡車幾乎停住矣，陡然接出押後大隊來，眞文章之盛觀也。一丈青自引人馬，投山坡下去。第四撥紡車般轉去矣。宋江活捉得天目將彭玘，心中甚喜。且來陣前，看孫立與呼延灼交戰。又是一番看戰，眞乃十倍精彩。⊙文章聲勢，一段勝似一段，使人歎絕。孫立把鎗帶住手腕上，綽起那條竹節鋼鞭，來迎呼延灼。兩箇都使鋼鞭，却更一般打扮：上文三口刀，中間忽然變出兩口刀、兩條鞭；至此又忽然變出三條鞭，眞文章之盛觀也。病尉遲孫立是交角鐵幞頭，交角。紅羅抹額，大紅羅。百花點翠皂羅袍，百花點翠。烏油戧金甲，烏油餞金。騎一匹烏騅馬，烏騅。使一條竹節虎眼鞭，竹節虎眼。賽過尉遲恭。借一古人畵出孫立。這呼延灼却是冲天角鐵頭幞頭，冲天角。銷金黃羅抹額，銷金黃羅。七星打釘皂羅袍，七星打釘。烏油對嵌鎧甲，烏油對嵌。騎一匹御賜踢雪烏騅，踢雪烏騅。使兩條水磨八稜鋼鞭，水磨八稜。左手的重十斤，右手的重十斤，加倍添寫兩句，異樣精彩。眞似呼延贊。亦借一古人畵出呼延。兩箇在陣前左盤右旋，鬭到十餘合，不分勝敗。官軍陣裏韓滔說折彭玘，便去後軍隊裏，盡起軍馬，一發向前厮殺。宋江只怕衝將過來，便把鞭稍一指，十箇頭領，引軍士，掩殺過去。背後四路軍兵，分作兩路，夾攻攏來。所謂轉作後軍也。呼延灼，急收轉本部軍馬，各敵箇住。何不能全勝？忽問一句，筆力奇絕。却被呼延灼陣裏，都是「連環馬軍」：至此方表出連環馬。馬帶馬甲，人披鐵鎧。馬帶甲，只露得四蹄懸地；人披鎧，只露着一對眼睛。此囘都作絕妙好辭。宋江陣上，雖有甲馬，只是紅纓面具，銅鈴雉尾而已。好。這里射將箭去，那里都護住。好。那千馬軍各有弓箭，對面射來，好。因此不敢近前。借答作敘，筆力奇絕。宋江急叫鳴金收軍。呼延灼退十餘里下寨。以上第一陣，詳山泊，略官軍。宋江收軍，退到山西下寨，屯住軍馬，且敎左右羣刀手，簇擁彭玘過來。宋江望，便起身喝退軍士，親解其縛，扶入帳中，分賔而坐，宋江便拜。彭玘連忙答拜道：「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將軍賔禮相待？」宋江道：「某等衆人，無處容身，暫占水泊，權時避難。今者，朝延差遺將軍前來收捕，本合延頸就縛，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負罪交鋒，悞犯虎威，敢乞恕罪。」此等悉是宋江權詐之辭，而學究借作續貂之本。彭玘答道：「素知將軍仗義行仁，扶危濟困；不想果然如此義氣！倘蒙存畱微命，當以捐軀報効。」宋江當日就將天目將彭玘，使人送上寨，敎與晁天王相，畱在寨裏。這里自一面犒賞軍，并衆頭領，計議軍情。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梁山水泊。韓滔道：「今日這厮們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必獲勝。」呼延灼道：「我已如此安排下，只要和你商量相通。」要知此一語，非計議明日，正註解今日也。不然，何不便驅過來？隨卽傳下將令，敎千匹馬軍，做一排擺着，好。每十匹一連，却把鐵環連鎻，好。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鎗，直衝入去。好。千連環馬車，分作一百隊鎻定，好。五千歩軍在後策應。好。「明日休得挑戰，好。我和你押後掠陣。好。但若交鋒，分作面衝將過去。」好。㌦第二番詳呼延，略山泊，爲正文。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却說宋江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將簇擁，兩路伏兵分於左右。秦明當先，搦呼延灼出馬交戰，只對陣但只呐喊，並不交鋒。比昨日忽然換出一樣陣勢，便令筆墨都變，眞文章之盛觀也。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中是秦明，左是林冲、一丈青，右是花榮、孫立。在後隨卽宋江引十將到，重重疊疊擺着人馬。仍依昨日所撥，而紡車換作一字，便令筆墨盡變。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歩軍，只擂鼓發喊，並無一人出馬交鋒。寫並無一人，却寫得異樣精彩。宋江看，心中疑惑，暗傳號令，敎後軍且退，賴此句，便令宋江一軍，不至覆沒，用筆之妙如此。却縱馬直到花榮隊裏窺望。猛聽對陣裏連珠砲響，異樣精彩。一千歩軍，忽然分作兩下，異樣精彩。放出面連環馬軍，直衝將來。異樣精彩。兩邊把弓箭亂射，異樣精彩。中間盡是長鎗。異樣精彩。宋江看驚，急令衆軍把弓箭施放。那里抵敵得住，每一隊十匹馬，一齊跑發，不容你不向前走。註疏明快，直畵出連環馬聲勢來也。那連環馬軍，漫山遍野，橫衝直撞將來。前面五隊軍馬望，便亂攛，策立不定。後面隊人馬攔當不住，各自逃生。宋江慌忙飛馬便走，十將擁護而行，背後早有一隊連環馬軍追將來，却得伏兵李逵、楊林，引人從蘆葦中殺出來，救得宋江。始知前文撥伏兵不虛。逃至水邊，却有李俊、張橫、張順、阮，六箇水軍頭領，擺下戰船接應。始知前文撥伏兵不虛。宋江急急上船，便傳將令，敎分頭去救應衆頭領下船。周匝。那連環馬直趕到水邊，亂箭射來，異樣聲勢，異樣精彩。船上却有𠊓?牌遮護，不能損，慌忙把船掉到鴨嘴灘，盡行上岸，就水寨裏整點人馬，折其半。却喜衆頭領都全，雖然折些馬匹，都救得性命。少刻，只石勇、時遷、孫新、顧嫂都逃命上山，却說：「歩軍衝殺將來，把店屋平拆去。我等若無號船接應，盡被擒捉！」陡然揷出奇文，令人出於意外，猶如怪峰飛來，然又却是眼前景色。才子之文，誠絕世無雙矣。⊙並不寫連環馬，却寫得連環馬異樣聲勢，文亦異樣精彩。宋江一一親自撫慰，計點衆頭領時，中箭者六人：林冲、雷橫、李逵、石秀、孫新、黃信，嘍囉中帶箭者，不計其數。晁蓋聞知，同吳用、公孫勝下山來動問。宋江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吳用勸道：「哥哥休憂。勝敗乃兵家嘗，何必掛心？别生良策，可破連環車馬。」晁蓋便傳號令，分付水軍，牢固寨柵船隻，保守灘頭，曉夜隄。請宋公明上山安歇。宋江不肯上山，只就鴨嘴灘寨內駐扎，閒處忽然布此一筆，不知乃爲後文砲手作地。用筆之妙，不望人賞。只敎帶頭領上山養病。却說呼延灼獲全勝，囘到本寨，開放連環馬，如此等句，必不肯漏，不爲此書長處；只因必漏此句，乃他書短處，遂令此書獨歩也。都次第前來請功。殺死者不計其數，生擒得五百餘人，奪得戰馬百餘匹。卽差人前去京師報捷，一面犒賞軍。却說高太尉正在殿帥府坐衙。門上報道：「呼延灼收捕梁山泊得勝，差人報捷。」心中喜。次日早朝，越班奏聞天。天甚喜，勑賞黃封御酒十瓶，錦袍一領，差官一員，齎錢十萬貫。前去行營賞軍。御賜袍酒，是第九段。㌦御賜袍酒。高太尉領聖㫖，囘到殿帥府，隨卽差官齎捧前去。却說呼延灼已知有天使到，與韓滔出十里外迎接。接到寨中，謝恩受賞已畢，置酒管待天使。一面令韓先鋒俵錢賞軍，且將捉到五百餘人，囚在寨中，待拏到賊首，一併解走京師，示衆施行。天使問：「彭團練如何不？」高太尉不曾奏聞天子，此報捷之通訣也。呼延灼道：「因貪捉宋江，探入重地，致被擒捉。今次羣賊必不敢再來。可分兵攻打，務要肅清山寨，掃盡水泊，擒獲衆賊，拆毀巢穴。但恨四面是水，無路可進。遙觀寨柵，只非得火砲飛打，以碎賊巢。久聞東京有箇砲手凌振，名號轟天雷，此人善造火砲，能去十四五里遠近，石砲落處，天崩地陷，山倒石裂。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賊巢。更兼他深通武藝，弓馬熟閒。若得天使囘京，於太尉前言知此，可以急急差遣到來，克日可取賊巢。」㌦申請砲手。天使應允，次日起程，於路無話，囘到京師，來高太尉，說呼延灼求索砲手凌振，要建功。高太尉聽罷，傳下鈞㫖，叫喚甲仗庫副使砲手凌振那人來。原來凌振祖貫燕陵人，是宋朝天下第一箇砲手，所以人都號他是轟天雷。更兼他武藝精熟。當下凌振來叅高太尉，就受行軍統領官文憑，便敎收拾鞍馬軍器起身。申請砲手，是第十段。且說凌振把應用的煙火、藥料，就將做下的諸色火砲，并一應的砲石、砲架，裝載上車；帶隨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并四十箇軍，離東京，取路投梁山泊來。到得行營，先來叅主將呼延灼，次先鋒韓滔，問水寨遠近路程，製砲要領。山寨嶮峻去處，安排等砲石攻打：第一是風火砲，名色奇妙。第是金輪砲，名色奇妙。第是母砲。名色奇妙。⊙便寫出三等名色，異樣精彩。先令軍徤整頓砲架，直去水邊豎起，准放砲。未見放砲，先豎砲架，寫得異樣精彩。却說宋江在鴨嘴灘上寨內，和軍師吳學究商議破陣之法，無計可施。有探細人來報道：「東京新差一箇砲手，喚作轟天雷凌振，卽日在於水邊豎起架，安排施放火砲，攻打寨柵。」吳學究道：「這箇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城離水遠，總有飛天砲，如何能彀打得到城邊？數語，先爲讀者作一安慰。且棄鴨嘴灘寨，看他怎地設法施放，却做商議。」當宋江棄寨，便都起身，且上關來。上文特寫不肯上關，只謂宋江誓欲滅此朝食耳，不意正爲凌振作縇染也，妙筆。晁蓋、公孫勝接到聚義㕔上，問道：「似此如何破敵？」動問未絕，早聽得山下砲響。寫砲又是一樣聲勢，文亦又是一樣精彩。一連放箇火砲，兩箇打在水裏，又是一樣精彩。⊙此句特表水泊之闊，不是閒筆。一箇直打到鴨嘴灘邊寨上。此句正表砲勢之大，又是一樣精彩，寫得駭人。⊙寫戰必須寫近，寫砲必須寫遠，此故誰當知之？宋江說，心中輾轉憂悶，衆頭領盡皆失色。吳學究道：「若得一人誘引凌振到水邊，先捉此人，方可商議破敵之法。」晁蓋道：「可着李俊、張橫、張順、阮六人掉船，如此行。岸上朱仝、雷橫如此接應。」且說六箇水軍頭領，領將令，分作兩隊：李俊和張橫先帶四五十箇會水的，用兩隻快船，從蘆葦深處悄悄過去；背後張順、阮掉四十餘隻船接應。再說李俊、張橫上到對岸，便去砲架邊，呐聲喊，把砲架推翻。只如兒戲，奇妙之極。軍士慌忙報與凌振知道。凌振便帶風火砲，拏鎗上馬，引一千餘人趕將來。李俊、張橫領人便走。只如兒戲。凌振追至蘆葦灘邊，看一字兒擺開四十餘隻船，船上共有百十余箇水軍。李俊、張橫早跳在船上，故意不把船開。看看人馬到，呐聲喊，都跳下水去。只如兒戲。凌振人馬已到，便來搶船。朱仝、雷橫却在對岸呐喊擂鼓。只如兒戲，奇妙之極。凌振奪得許多船隻，叫軍健盡數上船，便殺過去。船纔行到波心之中，只岸上朱仝、雷橫鳴起鑼來；只如兒戲，奇妙之極。水底下早鑽起四五十水軍，盡把船尾楔拔，只如兒戲。水都滚入船裏來。外邊就勢扳翻船，軍徤都撞在水裏。凌振急待囘船，船尾柁櫓已自被拽下水底去。奇妙之極。兩邊却鑽上兩箇頭領來，把船只一扳，仰合轉來，凌振却被合下水裏去，底下却是阮一把抱住，直拖到對岸來。連環馬已大難事，忽然又增出一轟天雷來，誠所謂心搖膽落，手足無措之事也。一段只輕輕用五七箇人、百十隻船，彼以火攻，此以水勝，用力不多，而大難立解。令人讀之，只如兒戲，眞文章之盛觀也。岸上早有頭領接着，便把索綁，先解上山來，水中生擒百餘人，一半水中渰死，些少逃得性命囘去。呼延灼得知，急領馬軍趕將來時，船都已過鴨嘴灘去。絕倒。箭射不着，絕倒。人都不，絕倒。只忍得氣。絕倒。箭射不着，絕倒。人都不，絕倒。只忍得氣。絕倒。⊙此一段純用戲筆。呼延灼恨半晌，只得引人馬囘去。且說衆頭領捉得轟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報知。宋江便同滿寨頭領，下第關迎接，凌振，連忙親解其縛，便埋怨衆人道：「我敎你們禮請統領上山，如何恁地無禮！」凌振拜謝不殺之恩。宋江便與他把盞已，自執其手，宋江執凌振手。相請上山。到寨，彭玘已做頭領，凌振閉口無言。彭玘勸道：「晁、宋頭領替天行道，招納豪傑，專等招安，與國家出力。旣然我等在此，只得從命。」宋江却陪話。凌振答道：「的在此趨侍不妨，爭奈老母妻都在京師，倘或有人知覺，必遭誅戮，如之奈何！」宋江道：「且請放心，限日取還統領。」凌振謝道：「若得頭領如此週全，死亦瞑目！」晁蓋道：「且敎做筵席慶賀。」次日，㕔上聚會衆頭領。飲酒之間，宋江與衆人商議破連環馬之策。正無良法，只金錢豹湯隆起身道：讀至此句，始信聖歎前批不謬。⊙爲造鎗故，先備湯隆；今反借湯隆，生出徐寧。筆法屈曲，其妙無比。「人不材，願獻一計。除是得這般軍器，和我一箇哥哥，可以破得連環甲馬。」吳學究便問道：「賢弟，你且說用何等軍器？你這箇令親哥哥是誰？」湯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說出這般軍器，和那箇人來。正是：計就玉京擒獬豸，謀成金闕捉狻猊。畢竟湯隆對衆說出那般軍器，甚麼人來，且聽下囘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