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寶玉收拾外房，約定與秦鐘讀夜。偏那秦鐘秉性最弱，因在郊外受些風霜，與智能兒偷期綣繾，未免失於調養，㌨勿笑。這樣無能，却是寫與人看。回來時便咳嗽風，懶進飲食，有不勝之態，遂不敢出門，只在家中養息。㌧下文伏線。寶玉便掃興頭，只得付於無可奈何，且自靜候愈時再約。㌧所謂「好多磨」。脂硯。那鳳姐兒已是得雲光的回信，俱已妥協。老尼達知張家，果然那守忍氣吞聲的收前聘之物。誰知那個張家父母如此愛勢貪財，却養一個知義多情的女兒，㌨所謂「老鴉窩裡出鳳凰」，此女是在十釵之外副者。聞得父母退前夫，他便一條繩索悄悄的自縊。那守之聞得金哥自縊，他[00292]是個極多情的，遂投河而死。㌨滅一雙美滿夫妻。只落得張李兩家沒趣，真是人財兩空。這裡鳳姐却坐享千兩，㌨如何消繳？造孽者不知，自有知者。王夫人等連一點消息不知道。自此鳳姐膽識愈壯，以後有這樣的，便恣意的作起來，不消多記。㌧一段收拾過。阿鳳心機膽量，真與雨村是一對亂世之奸雄。後文不必細寫其，則知其平生之作。回首時，無怪乎其慘痛之態，使天下癡心人同來一警，或可期共入於恬然自得之鄉矣。脂硯。一日，正是賈政的生辰，寧榮處人丁都齊集慶賀，熱鬧非常。忽有門吏忙忙進來，至席前報說：「有六宮都太監夏老爺來降旨。」嚇得賈赦、賈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戲文，撤去酒席，擺香案啟中門跪接。早六宮都監夏守忠乘馬而至，前後左右有許多內監跟從。那夏守忠不曾負詔捧敕，至簷前下馬，滿面笑容，走至廳上，南面而立，口內說：「特旨：立刻宣賈政入朝，在臨敬殿陛。」說畢，不及吃，便乘馬去。賈政等不知是何兆頭，只得急忙更衣入[00293]朝。㌦潑天喜却如此開宗。出人意料外之文。壬午季春。賈母等闔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飛馬來往報信。有兩個時辰工夫，忽賴等四個管家喘吁吁跑進儀門報喜，說「奉老爺命，速請老太太帶領太太等進朝謝恩」等語。那時賈母正心神不定，在堂廊下佇立，㌨慈母愛寫盡。迴廊下佇立與「日暮倚廬仍悵望」對景，余掩卷而泣。㌦「日暮倚廬仍悵望」，南先生句。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紈、鳳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媽等皆在一處。聽如此信至，賈母便喚進賴來細問端的。賴稟道：「的們只在臨敬門外伺候，裡頭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後來還是夏太監出來道喜，說咱家姐晉封鳳藻宮尚，加封賢德妃。後來老爺出來亦如此吩咐的。如今老爺往東宮去，速請老太太領着太太們去謝恩。」賈母等聽方心神安定，不免都洋洋喜氣盈腮。㌨字眼，留神。亦人之常情。於是都按品妝起來。賈母帶領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轎入朝。賈赦、賈珍亦換朝服，帶領賈蓉、賈薔奉侍賈母轎前往。於是寧榮[00294]兩處上下裡外，莫不欣然踴躍，個個面上皆有得意之狀，言笑鼎沸不絕。誰知近日水月庵的智能私逃進城，㌨忽然接水月庵，似脫泄。及讀至後，方知緊收。此段有如歌疾調迫之際，忽聞戛然檀板截斷，真其力量處，却便於寫寶玉之文。找至秦鐘家下看視秦鐘，不意被秦業知覺，將智能逐出，將秦鐘打一頓，自己氣的老病發作，五日的光景嗚呼死。秦鐘本自怯弱，值帶病未愈，受笞杖，今老父氣死，此時悔痛無及，更添許多症候。因此寶玉心中悵然，如有所失。㌦凡用寶玉收拾，俱是關鍵。雖聞得元春晉封之，亦未解得愁悶。㌧眼前多少熱鬧文字不寫，却從外人意外撰出一段悲，是別人不屑寫者，亦別人之不能處。賈母等如何謝恩，如何回家，親朋如何來慶賀，寧榮兩處近日如何熱鬧，衆人如何得意，獨他一個皆視有如無，毫不曾介意。㌨的的真真寶玉。因此衆人嘲他越發獃。㌨越發獃。㌧奇至妙之文，却用寶玉一人，連用五「如何」，隱過多少繁華勢利等文。試思若不如此，必至種種寫到，其死板拮据、瑣碎雜亂，何可勝哉？故只借寶玉一人如此一寫，省却多少閒文，却有無限煙波。且喜賈璉與黛玉回來，先遣人來報信，明日就可到家，寶[00295]玉聽，方略有些喜意。㌧不如此，後文秦鐘死去，將何以慰寶玉？細問原由，方知賈雨村亦進京陛，皆由王騰累上保本，此來候補京缺，與賈璉是同宗弟兄，與黛玉有師徒之誼，故同路作伴而來。林如海已葬入祖墳，諸停妥，賈璉方進京的。本該出月到家，因聞得元春喜信，遂晝夜兼程而進，一路俱各平安。寶玉只問得黛玉「平安」字，餘者就不在意。㌧從天外寫出一段離合來，總掩過寧、榮兩處許多瑣細閒筆。處處交代清楚，方好起觀園。好容易㌨字是寶玉心中。盼至明日午錯，果報：「璉爺和林姑娘進府。」面時彼此悲喜交接，未免哭一陣，後致喜慶之詞。㌧世界上亦如此，不獨中瞬息。觀此便可省悟。寶玉心中品度黛玉，越發出落的超逸。黛玉帶許多籍來，忙着打掃臥室，安插器具，將些紙筆等物分送寶釵、迎春、寶玉等人。寶玉將北靜王所贈鶺鴒香串珍重取出來，轉贈黛玉。黛玉說：「什麼臭[00296]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遂擲而不取。寶玉只得收回，暫且無話。㌧略一點黛玉性情，趕忙收住，正留後文地步。且說賈璉自回家參過衆人，回至房中。正值鳳姐近日多之時，無片刻閒暇之工，㌧補阿鳳句最不可少。賈璉遠路來，少不得撥冗接待，㌨寫得尖利刻薄。房內無外人，便笑道：「國舅老爺喜！國舅老爺一路風塵辛苦。㌨嬌音如聞，俏態如，少年夫妻常，的確有之。的聽昨日的頭起報馬來報，說今日駕府，略預一杯水酒撣塵，㌨却是下文作引。不知可賜光謬領否？」賈璉笑道：「豈敢豈敢，多承多承！」㌨一言答不上，蠢才蠢才！一面平兒與衆丫鬟參拜畢，獻。賈璉遂問別後家中的諸，謝鳳姐操持勞碌。鳳姐道：「我那裡照管得這些！識淺，口角夯，心腸直率，人家給個棒槌，我就認作針。臉軟，擱不住人給兩句好話，心裡就慈悲。況且無經歷過，膽，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嚇得我連覺睡不着。我苦辭幾回，太太不容辭，到反說我圖受用，不肯[00297]習學。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兒呢。一句不敢多說，一步不敢多走。㌦此等文字，作者盡力寫來，欲諸公認識阿鳳，好看後文，勿泛泛看過。你是知道的，咱們家所有的這些管家奶奶們，那一位是好纏的？㌧獨這一句不假。脂硯。錯一點兒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兒他們就指桑說槐的抱怨。『坐山觀虎』、『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干岸兒』、『推到油瓶不扶』，都是全掛的武藝。況且我年紀輕，頭等不壓衆，怨不得不放我在眼裡。更可笑㌨字是得意口氣。那府裡忽然蓉兒媳婦死，珍哥再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着討情，只要請我幫他幾日；我是再四推辭，太太斷不依，只得從命。依舊被我鬧個馬仰人翻，㌨得意之至口氣。更不成個體統，至今珍哥還抱怨後悔呢。你這一來，明兒你他，好歹描補描補，就說我年紀，原沒過世面，誰叫爺錯委他的。」㌨阿鳳之弄璉兄如弄兒，可怕可畏！若生於戶，落在貧家，璉兄死矣！正說着，㌧用斷法方妙。蓋此等文斷不可無，亦不可太多。只聽外間有人說話，鳳姐便問：「是誰？」平兒進來回道：「姨太太打發香菱妹[00298]來問我一句話，我已經說，打發他回去。」賈璉笑道：「正是呢，方纔我姨媽去，不防和一個年輕的媳婦撞個對面，生的好齊整模樣。㌨酒色之徒。我疑惑咱家並無此人，說話時因問姨媽，誰知就是上京來買的那丫頭，名叫香菱的，竟與薛傻作房裡人，開臉，越發出挑的標致。那薛傻真玷辱他。」㌧垂涎如。試問兄寧有不玷平兒乎？脂硯。鳳姐道：「噯！㌨如聞。往蘇杭走一趟回來，該些世面，㌧這「世面」字，單指女色。還是這麼眼饞肚飽的。你要愛他，不值什麼，我去拿平兒換他來如何？㌧奇談，是阿鳳口中方有此等語句。那薛老㌧一樣稱呼，各得神理。是『吃着碗裡望着鍋裡』的，這一年來的光景，他要香菱不能到手，㌧補前文之未到，且並將香菱身分寫出。脂硯。和姨媽打多少饑荒。因姨媽看着香菱的模樣兒好還是末則，其人行，却比別的女孩兒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的主姑娘跟[00299]他不上呢，㌧何曾不是主姑娘？蓋卿不知來歷，作者必用阿鳳一贊，方知蓮卿尊重不虛。故此擺酒請客的廢，明堂正道的與他作親。過沒半月，看的馬棚風一般，說到心裡可惜的。」㌧一段納寵之文，偏於阿鳳口中補出，亦奸猾幻妙之至！一語未，門上廝傳報：「老爺在房等爺呢。」賈璉聽，忙忙整衣出去。這裡鳳姐乃問平兒：「方纔姨媽有什麼，巴巴的打發香菱來？」㌧必有此一問。平兒笑道：「那裡來的香菱，是我借他暫撒個謊。奶奶說說，旺兒嫂越發連個承算沒。」說着，走至鳳姐身邊，悄悄的說道：㌨如聞如。「奶奶的那利錢銀，遲不送來，早不送來，這會爺在家，他且送這個來。幸虧我在堂屋裡撞，不然時走來回奶奶，爺倘或問奶奶是什麼利錢，奶奶自然不肯瞞爺的，㌨可兒可兒，鳳姐竟被他哄。少不得照實告訴爺。我們爺那脾氣，油鍋裡的錢還要找出來花呢，聽奶奶有[00300]這個梯己，他還不放心的花呢？所以我趕着接過來，叫我說他兩句。誰知奶奶偏聽問，我就撒謊說香菱。」㌧一段平兒的識作用，不枉阿鳳生平刮目，伏下多少後文，補盡前文未到。鳳姐聽笑道：「我說你姨媽知道爺來，忽喇八的反打發個房裡人來？原來你這蹄肏鬼。」㌨疼極反罵。說話時，賈璉已進來，鳳姐便命擺上酒饌來，夫妻對坐。鳳姐雖善飲，却不敢任興，㌧百忙中點出家規範，所謂無不周詳，無不貼切。只陪着賈璉。一時賈璉的乳母趙嬤嬤走來，賈璉與鳳姐忙讓吃酒，令其上炕去。趙嬤嬤執意不肯。平兒等早於炕沿下設一杌，有一脚踏，趙嬤嬤在脚踏上坐。賈璉向桌上揀兩盤餚饌，與他放在杌上自吃。鳳姐道：「媽媽狠嚼不動那個，到沒的矼他的牙。」㌨何處着想？却是自然有的。因向平兒道：「早起我說那一碗火腿頓肘狠爛，正好給媽媽吃，你怎麼不拿去趕着叫他們熱來？」道：「媽媽，你嚐一嚐你兒[00301]帶來的惠泉酒。」㌨補點不到之文，像極！趙嬤嬤道：「我喝呢，奶奶喝一鍾。怕什麼，只不要過多就是。㌧寶玉之李嬤，此處偏寫一趙嬤，特犯不犯。先有梨香院一回，今寫此一回，兩兩遙對，却無一筆相重，一合掌。我這會跑來，到不酒飯，到有一件正經，奶奶好歹記在心裡，疼顧我些罷。我們這爺，只是嘴裡說的好，到跟前就忘我們。幸虧我從兒奶你這麼。我老，有的是那兩個兒，你就另眼照看他們些，別人不敢呲牙兒的。㌨薔、蓉作引。我還再四的求你幾遍，你答應的到好，到如今還是燥屎。㌨有是乎？這如今從天上跑出這樣一件喜來，那裡用不着人？所以到是來和奶奶來說正緊。靠着我們爺，只怕我還餓死呢。」鳳姐笑道：「媽媽你放心，兩個奶哥哥都交給我。你從兒奶的兒，你還有什麼不知道他那脾氣的？拿着皮肉到往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貼。可是現放着奶哥哥，那一個不比人強？你疼顧照看[00302]他們，誰敢說個『不』字兒？㌨會送情。沒的白便宜外人。⋯我這話說錯，我們看着是『外人』，你却是看着是『內人』一樣呢。」㌨可兒可兒！說的滿屋裡人都笑。趙嬤嬤笑個不住，念佛道：「可是屋裡跑出青天來！若說『內人』『外人』這些混帳原故，我們是沒有，㌨有是語，像極，畢肖。乳母護。不過是臉軟心慈，擱不住人求兩句罷。」鳳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內人』的他纔慈軟呢，他在咱們娘兒們跟前纔是剛硬呢！」趙嬤嬤笑道：「奶奶說的太盡情，我樂。再吃一杯好酒。從此我們奶奶作主，我就沒的愁。」賈璉此時沒好意思，只是訕笑吃酒，說「胡說」字，「快盛飯來，吃碗還要往珍爺那邊去商議呢。」鳳姐道：「可是。別誤正。纔剛老爺叫你作什麼？」㌧一段趙嫗討情閒文，却引出通部脈絡。所謂由及，譬如登高必自卑之意。細思觀園一，若從如何奉旨起造，如何分派衆人，從頭細細直寫將來，幾千樣細，如何能順筆一氣寫清？將落於死板拮据之鄉，故只用璉鳳夫妻人一問一答，上用趙嫗討情作引，下用蓉薔來說作收，餘者隨筆順筆略一點染，則耀然洞徹矣。此是避難法。[00303]賈璉道：「就省親。」㌧字醒眼之極，却只如此寫來。㌦觀園用省親出題，是關鍵，方手筆行文之立意。畸笏。鳳姐忙問道：㌧「忙」字最要緊，特於鳳姐口中出此字，可知關巨要，非同淺細，是此中正眼矣。「省親的竟准不成？」㌧問得珍重，可知是萬人意外之。脂硯。賈璉笑道：「雖不十分准，有八分准。」㌧如此故頓一筆，更妙！得關重，非一語可者，亦是篇文章，抑揚頓挫之至。鳳姐笑道：「可當今的隆恩。歷來聽看戲，古時從來未有的。」㌧於閨閣中作此語，直與擊壤同聲。脂硯。趙嬤嬤接口道：「可是呢，我老糊塗。我聽上上下下吵嚷這些日，什麼省親不省親，我不理論他去；如今說省親，到底是怎麼個原故？」㌧補近日之，啟下回之文。㌦自政老生日，用降旨截住，賈母等進朝如此熱鬧，用秦業死岔開，只寫幾個「如何」，將潑天喜交代完，緊接黛玉回，璉、鳳閒話，以老嫗勾出省親來。其千頭萬緒，合榫貫連，無一毫痕跡，如此等，是多多，不能枚舉。想兄在青埂峰上，經煅煉後，參透重關至恒河沙數。如否，余曰萬不能有此機括，有此筆力，恨不得面問果否。嘆嘆！丁亥春。畸笏叟。賈璉道：㌨觀園一篇文，千頭萬緒，從何處寫起，今故用賈璉夫妻問答之間，閒閒敘出，觀者已省半。後再用蓉、薔人重一渲染。便省却多少贅瘤筆墨。此是避難法。「如今當今體貼萬人之心，世上至莫如『孝』字，想來父母兒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貴賤上分別的。當今自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盡孝意，因宮裡嬪妃、才人等皆是入宮多年，拋離父母音容，豈有不思想之理？在兒女，思想父母是分所應當。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兒女，竟[00304]不能，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錮，不能使其遂天倫之願，亦天和之。故啟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屬入宮請候看視。於是太上皇、皇太后喜，深贊當今至孝純仁，體天格物。因此位老聖人下旨意，說椒房眷屬入宮，未免有國體儀制，母女尚不能愜懷。竟開方便之恩，特降諭諸椒房貴戚，除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之處，不妨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第，庶可略盡骨肉私情、天倫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誰不踴躍感戴？現今周貴人的父親已在家裡動工，修蓋省親別院呢。有吳貴妃的父親吳天佑家，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一樣佈置。這豈不有八九分？」趙嬤嬤道：「阿彌陀佛！原來如此。這樣說，咱們家要預接咱們姐？」㌨文忠公之嬤。賈璉道：「這何用說呢！不然，這會忙的是什麼？」㌧一段閒談中補出多少文[00305]章。真是費長房「壺中天地」。鳳姐笑道：「若果如此，我可個世面。可恨我幾歲年紀，若早生十年，如今這些老人家不薄我沒世面。㌧忽接入此句，不知何意，似屬無謂。㌦余曰：萬不能有此機擴，有此筆力，恨不得面問果否。嘆嘆！畸笏叟。說起當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比一部還熱鬧，㌨旣知舜巡而說熱鬧，此婦人女口頭。我偏沒造化趕上。」㌨不用忙，往後看。趙嬤嬤道：「噯喲喲，那可是千載希逢的！那時候我纔記兒，咱們賈府正在姑蘇、揚州一帶監造海舫，修理海塘，只預接駕一次，㌨要瞞人。把銀都花的淌海水似的！說起來⋯」鳳姐忙接道：㌧「忙」字妙！上文「說起來」必未完，粗心看去則說疑闕，殊不知正傳神處。「我們王府預過一次。那時我爺爺單管各國進貢朝賀的，凡有的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活。㌧點出阿鳳所有外國奇玩等物。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趙嬤嬤道：「那是誰不知道的？如今還有個口號兒呢，說『東海少白玉床，龍王來請江南王』，㌨應前「葫蘆案」。這說的就是奶奶府上。還有如今現在江南的甄家，[00306]㌧甄家正是關鍵、節目，勿作泛泛口頭語看。噯喲喲，㌨口氣如聞。好勢派！獨他家接駕四次。㌨點正題正文。若不是我們親眼看，告訴誰誰不信的。別講銀成土泥，㌨極力一寫，非誇，可想而知。憑是世上所有的，沒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真有是，經過過。鳳姐道：「常聽我們太爺們這樣說，豈有不信的。㌨對證。只納罕他家怎麼就這麼富貴呢？」趙嬤嬤道：「告訴奶奶一句話，不過是拿着皇帝家的銀往皇帝身上使罷！㌨是不忘本之言。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最要緊語。人苦不自知。能作是語者吾未嘗。正說的熱鬧，王夫人打發人來瞧鳳姐吃飯不曾。鳳姐便知有等他，忙忙的吃半碗飯，漱口要走，㌨好頓挫。有門上廝們回：「東府裡蓉、薔位哥兒來。」賈璉纔漱口，平兒捧着盆盥手，他人來，便問：「什麼話？快說。」鳳姐且止步稍候，聽他人回些什麼。賈蓉先回說：「我父親打發我來回叔叔：老爺們已經議定，㌨簡淨之至！從東邊一帶，借着東[00307]府裡的花園起，轉至北邊，一共丈量准，里半，可以蓋造省親別院。㌨園基乃一部之主，必當如此寫清。已經傳人畫圖樣去，㌨後一圖伏線。觀園係玉兄與十釵之太虛幻境，豈可草率？明日就得。叔叔纔回家，未免勞乏，不用過我們那邊去，㌨應前賈璉口中。有話明日一早再請過去面議。」賈璉笑着忙說：「多謝爺費心體諒，我就不過去。正經是這個主意纔省，蓋的容易；若採置別處地方去，那更廢，且到不成體統。你回去說，這樣很好，若老爺們再要改時，全仗爺諫阻，萬不可另尋地方。明日一早我給爺請安去，再議細話。」賈蓉忙應幾個「是」。㌨園已定矣。賈薔近前回說：「下姑蘇割聘教習，採買女孩，置辦樂器行頭等，爺派侄兒，㌨「畫薔」一回伏線。帶領着來管家兒兩個，還有單聘仁、卜固修兩個清客相公，一同前往，所以命我來叔叔。」㌨凡各物，工價重兼伏隱着情字者，莫如此件。故園定後便先寫此一件，餘便不必細寫矣。賈璉聽，將賈薔打諒，㌨有神。笑道：「你能在這一行麼？㌨勾下文。這個雖不甚，裡頭有藏掖的。」㌨射利語，可嘆！是親侄。賈薔笑道：「只好學習着辦罷。」賈蓉在身旁燈影下悄拉[00308]鳳姐的衣襟，鳳姐會意，因笑道：「你太操心，難道爺比咱們還不會用人？偏你怕他不在行。誰都是在行的？孩們已長的這麼，『沒吃過猪肉，看過猪跑』。爺派他去，原不過是個坐纛旗兒，難道認真的叫他去講價錢、會經紀去呢！依我說就很好。」賈璉道：「自然是這樣。並不是我駁回，少不得替他籌算籌算。」因問：「這項銀動那一處的？」賈薔道：「纔議到這裡。賴爺爺㌨好稱呼。說，不用從京裡帶下去，江南甄家還收着我們五萬銀。明日寫一封信，會票我們帶去，先支萬，下剩萬存着，等置辦花燭彩燈並各色簾櫳帳幔的使費。」賈璉點頭道：「這個主意好。」㌦石頭記中多作心傳神會之文，不必道明。一道明白，便入庸俗之套。鳳姐忙向賈薔道：㌧再不略讓一步，正是阿鳳一生短處。脂硯。「旣這樣，我有兩個在行妥當人，你就帶他們去辦，這個便宜你呢。」賈薔忙陪笑道：「正要和嬸討兩個人呢，㌧寫賈薔乖處。脂硯。這可巧。」因問名字。鳳姐便問趙嬤[00309]嬤。彼時趙嬤嬤已聽呆話，平兒忙笑推他，他纔醒悟過來，忙說：「一個叫趙天樑，一個叫趙天棟。」鳳姐道：「可別忘，我可幹我的去。」說着，便出去。賈蓉忙趕出來，悄悄向鳳姐道：「嬸要帶什麼東西？分付我，開個賬給薔兄弟帶去，叫他按賬置辦來。」鳳姐笑㌨有神。道：「別放你娘的屁！㌨像極，的是阿鳳。我的東西還沒處撂呢，稀罕你們鬼鬼祟祟的？」㌦從頭至尾細看阿鳳之待蓉、薔，可一體一党，然尚作如此語欺蓉，其待他人可知矣。說着一逕去。㌧阿鳳欺人處如此。忽寫到利弊，真令人一嘆。脂硯。這裡賈薔悄問賈璉：「要什麼東西？順便織來孝敬。」賈璉笑道：「你別興頭。纔學着辦，到先學會這把戲。我短什麼，少不得寫信來告訴你，㌨作此語，不犯阿鳳。且不要論到這裡。」說畢，打發他人去。接着回的人來，不止四次，賈璉害乏，便傳與門上，一應不許傳報，俱等明日料理。鳳姐至更時分方下來安歇，㌨好文章，一句內隱兩處若許情。一宿無話。次日早賈璉起來，過賈赦、賈政，便往寧府中來，合同老管人等，並幾位[00310]世交門下清客相公，審察兩府地方，繕畫省親殿宇，一面察度辦理人丁。自此後，各行匠役齊集，金銀銅錫以及土木磚瓦之物，搬運移送不歇。先令匠人拆寧府會芳園牆垣樓閣，直接入榮府東院中。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群房盡已拆去。當日寧榮宅，雖有一巷界斷不通，㌨補明，使觀者如身臨足到。然這巷亦係私地，並非官道，故可以連屬。會芳園本是從北角牆下引來一段活水，今亦無煩再引。㌨園中諸景，最要緊是水，亦必寫明方妙。余最鄙近之修造園亭者，徒以頑石土堆佳，不知引泉一道。甚至丹青，唯知亂作山石樹木，不知畫泉之法，亦是恨。脂硯齋。其山石樹木雖不敷用，賈赦住的乃是榮府舊園，其中竹樹山石以及亭榭欄杆等物，皆可挪就前來。如此兩處甚近，湊來一處，省得許多財力，縱亦不敷，所添亦有限。全虧一個老明公號山野㌧妙號，隨生名。者，一一籌畫起造。賈政不慣於俗務，㌨這少不得的一節文字，省下筆來好作別樣。只憑賈赦、賈珍、賈璉、賴、來昇、林之孝、吳新登、詹光、程日興等幾人安插擺佈。凡堆山鑿池、起樓豎閣、種竹栽花一應點景等，有山野制度。下[00311]朝閒暇，不過各處看望看望，最要緊處和賈赦商議商議便罷。賈赦只在家高臥，有芥豆之，賈珍等或自去回明，或寫略節；或有話說，便傳呼賈璉、賴等來領命。賈蓉單管打造金銀器皿。賈薔已起身往姑蘇去。賈珍、賴等點人丁，開冊籍，監工等，一筆不能寫到，不過是喧闐熱鬧非常而已。暫且無話。且說寶玉近因家中有這等，賈政不來問他的，㌨一筆不漏。心中是件暢。無奈秦鐘之病日重一日，着實懸心，不能樂業。㌧「天下本無，庸人自擾之」，世上人個個如此，非此情鍾意切。㌦偏於極熱鬧處寫出不得意之文，却無絲毫牽強，且有許多令人笑不、哭不、嘆不、悔不，唯以白酬我作者。壬午季春。畸笏。這日一早起來，纔梳洗畢，意欲回賈母去望候秦鐘，忽茗煙在門照壁前探頭縮腦，寶玉忙出來問他：「作什麼？」茗煙道：「秦相公不中用！」㌧從茗煙口中寫出，省却多少閒文。寶玉聽說，唬一跳，忙問道：「我昨兒纔瞧他來，㌨點常去。還明明白白，怎麼就不中用？」茗煙道：「我不知道，纔剛是他家的老頭特來告訴我的。」寶[00312]玉聽，忙轉身回明賈母。賈母吩咐：「好生派妥當人跟去，到那裡盡一盡同窗之情就回來，不許多耽擱。」寶玉聽，忙忙的更衣出來，車猶未，㌧頓一筆，方不板。急的滿廳亂轉。一時催促的車到，忙上車，李貴、茗煙等跟隨。來至秦鐘門首，悄無一人，㌧目睹蕭條景況。遂蜂擁至內室，唬的秦鐘的兩個遠房嬸並幾個弟兄都藏之不迭。㌧妙！這嬸母、兄弟是特來等分絕戶家私的，不表可知。此時，秦鐘已發過兩次昏，移床易簀多時矣。㌧余亦欲哭。寶玉一，便不禁失聲。李貴忙勸道：「不可，不可，秦相公是弱症，未免炕上挺扛的骨頭不受用，㌨李貴亦能道此等語。所以暫且挪下來鬆散些。哥兒如此，豈不反添他的病。」寶玉聽，方忍住。近前秦鐘面如白蠟，寶玉叫道：「鯨兄！寶玉來。」連叫兩聲，秦鐘不睬。寶玉道：「寶玉來！」那秦鐘早已魂魄離身，只剩得一口悠悠餘氣在胸，正許[00313]多鬼判持牌提索來捉他。㌧看至此一句令人失望，再看至後面數語，方知作者故意借世俗愚談愚論設譬，喝醒天下迷人，翻成千古未之奇文奇筆。㌦石頭記一部中皆是近情近理必有之，必有之言。如此等荒唐不經之談，間亦有之，是作者故意遊戲之筆，聊以破色取笑，非如別認真說鬼話。那秦鐘魂魄那裡就肯去，紀念着家中無人掌管家務，㌧扯淡之極，令人發一笑。余謂諸公莫笑，且請再思。記掛着父母還有留積下的四千兩銀，㌧更屬可笑，更可痛哭。記掛着智能尚無下落，㌧忽從死人心中補出活人原由，更奇更奇。因此百般求告鬼判。無奈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反叱咤秦鐘道：「虧你還是讀過的人，豈不知俗語說的：『閻王叫你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可想鬼不讀，信矣哉！我們陰間，上下都是鐵面無私的，不比你們陽間，瞻情顧意，㌨寫殺。有許多的關礙處。」正鬧着，那秦鐘魂魄忽聽「寶玉來」四字，便忙央求道：「列位神差，略發慈悲，讓我回去，和這一個好朋友說一句話就來的。」衆鬼道：「是什麼好朋友？」秦鐘道：「不瞞列位，就是榮國公的孫，名寶玉。」都判官聽，先就唬慌起來，忙喝罵鬼使道：「我說你們放他回[00314]去走走罷，你們斷不依我的話，如今只等他請出個運旺時盛的人來纔罷。」㌧如聞其聲。試問誰曾都判來，觀此則一都判跳出來。調侃世情固深，然遊戲筆墨一至於此，真可壓到古今說。這纔算是說。衆鬼都判如此，都忙手脚，一面抱怨道：「你老人家先是那等雷霆電雹，原來不得『寶玉』字。㌧調侃「寶玉」字，極妙！脂硯。㌦世人「寶玉」而不動心者誰？依我們愚，他是陽，我們是陰，怕他們無益於我們。」㌧神鬼講有益無益。都判道：「放屁！俗語說的好，『天下官管天下』，自古人鬼之道却是一般，陰陽本無理。㌧更妙！愈不通愈妙，愈錯會意愈奇。脂硯。別管他陰罷，陽罷，敬着點沒錯的。」㌨名曰搗鬼。衆鬼聽說，只得將秦魂放回⋯哼一聲，微開雙目，寶玉在側，乃勉強嘆道：「怎麼不肯早來？㌨千言萬語只此一句。再遲一步不能。」寶玉忙攜手垂淚道：「有什麼話，留下兩句。」㌧只此句便足矣。秦鐘道：「並無別話。以前你我識自高過世人，我今日纔知自誤。㌧誰不悔遲！以後還該立志[00315]功名，以榮耀顯達是。」㌨此刻無此語，亦非玉兄之知己。㌦觀者至此，必料秦鐘另有異樣奇語，然却只以此語囑。試思若不如此囑，不但不近人情，亦且太露穿鑿。讀此則知全是悔遲之恨。說畢，便長嘆一聲，蕭然長逝。㌧若是細述一番，則不成石頭記之文矣。[003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