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妃回宮,次日駕謝恩,並回奏省之,龍顏甚悅,發內帑彩緞金銀等物,以賜賈政及各椒房等員,㌧補還一句,細。方省親不獨賈家一門。不必細說。且說榮寧府中因連日用盡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將園中一應陳設動用之物收拾兩天方完。第一個鳳姐多任重,別人或可偷安躲靜,獨他是不能脫得的;則本性要強,不肯落人褒貶,只扎掙着與無的人一樣。㌧伏下病源。第一個寶玉是極無最閒暇的。偏這日一早,襲人的母親親來回過賈母,接襲人家去吃年,晚間纔得回來。㌧一回一回各生機軸,總在人意想之外。因此,寶玉只和衆丫頭們擲骰趕圍棋作戲。㌧寫出正月光景。正在房內頑的沒興頭,忽丫頭們來回說:「東府珍爺來請過去看戲、放花燈。」寶玉聽,便命換衣裳。纔要去時,忽有賈妃賜出糖蒸酥酪來;㌧總是新正妙景。寶玉想上次襲人[00373]喜吃此物,便命留與襲人。自己回過賈母,過去看戲。誰想賈珍這邊唱的是丁郎認父、黃伯央擺陰魂陣,更有孫行者鬧天宮、姜牙斬將封神等類的戲文。㌧真真熱鬧。倏爾神鬼亂出,忽妖魔畢露,甚至於揚幡過會,號佛行香,鑼鼓喊叫之聲遠聞巷外。㌧形容刻薄之至,弋陽腔能畢矣。閱至此則有如耳內喧嘩、目中離亂,後文至隔牆聞「嫋晴絲」數曲,則有如魂隨笛轉、魄逐歌銷。形容一,一畢真,石頭是第一能手矣。滿街之人個個都贊:「好熱鬧戲,別人家斷不能有的。」㌧必有之言。寶玉繁華熱鬧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一坐,便走開各處閒耍。先是進內去和尤氏和丫鬟姬妾說笑一回,便出門來。尤氏等仍料他出來看戲,遂不曾照管。賈珍、賈璉、薛蟠等只顧猜枚行令,百般作樂,不理論,縱一時不他在座,只道在裡邊去,故不問。至於跟寶玉的廝們,那年紀些的,知寶玉這一來,必是晚間纔散,因[00374]此偷空有去會賭的,有往親友家去吃年的,更有或嫖或飲的,都私散,待晚間再來;那些的,都鑽進戲房裡瞧熱鬧去。寶玉一個人沒有,因想「這裡素日有個房,名⋯,內曾掛着一軸美人,極畫的得神。今日這般熱鬧,想那裡自然⋯,那美人自然是寂寞的,須得我去望慰他一回。」㌧極不通極胡說中寫出絕代情癡,宜乎衆人謂之瘋傻。想着,便往房裡來。剛到窗前,聞得房內有呻吟之韻。寶玉到唬一跳:敢是美人活不成?㌧帶出兒心意,一絲不落。乃乍着膽,舔破窗紙,向內一看,那軸美人却不曾活,却是茗煙按着一個女孩,幹那警幻所訓之。寶玉禁不住叫:「不得!」一脚踹進門去,將那兩個唬開,抖衣而顫。茗煙是寶玉,忙跪求不迭。寶玉道:「青天白日,這是怎麼說。㌧開口便好。珍爺知道,你是死是活?」一面[00375]看那丫頭,雖不標緻,到還白淨,些微亦有動人處,羞的面紅耳赤,低首無言。寶玉跺脚道:「還不快跑!」此等搜神奪魄至神至妙處,只在囫圇不解中得。一語提醒那丫頭,飛似去。寶玉趕出去叫道:「你別怕,我是不告訴人的。」㌧活寶玉,移之他人不可。急的茗煙在後叫:「祖宗,這是分明告訴人!」寶玉因問:「那丫頭十幾歲?」茗煙道:「不過十六七歲。」寶玉道:「連他的歲屬不問問,別的自然越發不知。可他白認得你。可憐,可憐!」㌧按此中寫一寶玉,其寶玉之人,是我輩於中而知有此人,實未目曾親睹者。寫寶玉之發言,每每令人不解;寶玉之生性,件件令人可笑;不獨不曾於世上親這樣的人,卽閱今古所有之說傳奇中,亦未這樣的文字。於顰兒處更甚。其囫圇不解之中實可解,可解之中說不出理路。合目思之,却如真一寶玉,真聞此言者,移至第人萬不可,亦不成文字矣。余閱石頭記中至奇至妙之文,全在寶玉顰兒至癡至呆、囫圇不解之語中,其詩詞、雅謎、酒令、奇衣、奇食、奇玩等類固他中未能,然在此中評之,猶着。問:「名字叫什麼?」茗煙笑道:「若說出名字來話長,真真新鮮奇文,竟是寫不[00376]出來的。㌧若都寫得出來,何以此中之妙?脂硯。據他說,他母親養他的時節做夢,㌧一個夢,只是隨手成趣耳。夢得一匹錦,上面是五色富貴不斷頭卍字的花樣,㌧千奇百怪之想,所謂「牛溲馬渤皆至樂,魚鳥昆蟲皆妙文」,天地間無一物不是妙物,無一物不可不成文,但在人意舍取耳。此皆信手拈來隨筆成趣,遊戲、慧悟、解脫之妙文。所以他的名字叫作卍兒。」㌧音萬。寶玉聽笑道:「真新奇,想必他將來有些造化。」說着,沉思一會。茗煙因問:「爺何不看這樣的好戲?」寶玉道:「看半日,怪煩的,出來逛逛,就遇你們。這會作什麼呢?」茗煙𣢑?𣢑?笑道:「這會沒人知道,我悄悄的引爺往城外逛逛去,一會再往這裡來,他們就不知道。」㌧茗煙此時只要掩飾方纔之過,故設此以悅寶玉之心。寶玉道:「不好,仔細花拐去。便是他們知道,鬧,不如往熟近些的地方去,還可就來。」茗煙道:「熟近地方,誰家可去?這却難。」寶玉笑道:「依我的主意,[00377]咱們竟找你花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麼呢。」㌧妙!寶玉心中早安這着,但恐茗煙不肯引去耳。恰遇茗煙私行淫媾,寶玉所脅,故以城外引以悅其心,寶玉始說出往花家去。非茗煙適有罪所脅,萬不敢如此私引出外。別家弟尚不敢私出,況寶玉哉?況茗煙哉?文字筍楔細極。茗煙笑道:「好,好!到忘他家。」道:「若他們知道,說我引着爺胡走,要打我呢?」㌧必不可少之語。寶玉笑道:「有我呢。」茗煙聽說,拉馬,人從後門就走。幸而襲人家不遠,不過一半里路程,展眼已到門前。茗煙先進去,叫襲人之兄花自芳。㌧隨姓成名,隨手成文。彼時襲人之母接襲人與幾個外甥女兒、㌧一樹千枝,一源萬派,無意隨手,伏脈千里。幾個侄女兒來家,正吃果。聽外面有人叫「花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時,是他主僕兩個,唬的驚疑不止,連忙抱下寶玉來,在院內嚷道:「寶爺來!」別人聽還可,襲人聽,不知何,忙跑出來迎着寶玉,一把拉着問:「你怎麼來?」寶玉笑道:「我怪悶的,來瞧瞧你作什麼呢。」襲人聽,纔[00378]放下心來,㌧精細周到。嗐一聲,笑㌧轉至「笑」字,妙甚!道:「你忒胡鬧,㌧該說,說得是。可作什麼來呢!」一面問茗煙:「還有誰跟來?」㌧細。茗煙笑道:「別人都不知,就只我們兩個。」襲人聽,復驚慌,㌧是必有之神理,非特故作頓挫。說道:「這還得!倘或碰人,或是遇老爺,街上人擠車磞,馬轎紛紛的,若有個閃失,是頑得的!你們的膽比斗還。都是茗煙調唆的,回去我定告訴嬤嬤們打你。」㌧該說,說的更是。脂研。茗煙撅嘴道:「爺罵着打着,叫我引來,這會推到我身上。我說別來罷,不然我們還去罷。」㌧茗煙賊。花自芳忙勸:「罷,已是來,不用多說。只是茅簷草舍,窄髒,爺怎麼坐呢?」襲人之母早迎出來。襲人拉寶玉進去。寶玉房中五個女孩兒,他進來,都低頭,羞慚慚的。花自芳母兩個百般怕寶玉冷,讓他上炕,忙另擺果桌,忙到好。㌧連用「」字,上文一個「百般」,神理活現。脂硯。[00379]襲人笑道:「你們不用白忙,㌧妙!不寫襲卿忙,正是忙之至。若一寫襲人忙,便是庸俗派。我自然知道。果不用擺,不敢亂給東西吃。」㌧如此至微至中便帶出家常情,他寫不及此。一面說,一面將自己的坐褥拿鋪在一個杌上,寶玉坐;用自己的脚爐墊脚,向荷包內取出兩個梅花香餅兒來,將自己的手爐掀開焚上,仍蓋好,放與寶玉懷內;然後將自己的杯斟,送與寶玉。㌧疊用四「自己」字,寫得寶襲人素日如何親洽如何尊榮,此時一盤托出。蓋素日身居侯府綺羅錦繡之中,其安富尊榮之寶玉,親密浹洽、勤慎委婉之襲人,是分所應當不必寫者。今於此一補,更其人平素之情義,且暗透此回中所有母女兄長欲贖身角口等未到之過文。彼時他母兄已是忙另齊齊整整擺上一桌果品來。襲人總無可吃之物,㌧補明寶玉自幼何等嬌貴。以此一句留與下部後數十回「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等處對看,可後生過分之戒。嘆嘆!因笑道:「旣來,沒有空去之理,好歹嚐一點兒,是來我家一趟。」㌧得意之態,是纔與母兄較[00380]爭以後之神理。最細。說着,便拈幾個松穰,㌧唯此品稍可一拈,別品便錯。吹去細皮,用手帕托着送與寶玉。寶玉看襲人兩眼微紅,粉光融滑,㌧八字畫出纔收淚之一女兒,是好形容,且是寶玉眼中意中。因悄問襲人:「好好的哭什麼?」襲人笑道:「何嘗哭,纔迷眼揉的。」因此便遮掩過。㌧伏下後文所補未到多少文字。當下寶玉穿着紅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襲人道:「你特往這裡來換新服,他們㌧指晴雯、麝月等。就不問你往那去的?」㌧必有是問。閱此則笑盡說中無故家常穿紅掛綠、綺繡綾羅等語,自謂是富貴語,究竟反是寒酸話。寶玉笑道:「珍爺那裡去看戲換的。」襲人點頭。道:「坐一坐就回去罷,這個地方不是你來的。」寶玉笑道:「你就家去纔好呢,我還替你留着好東西呢。」㌨生員切己之。襲人悄笑道:「悄悄的,叫他們聽着什麼意思。」㌧想人素日情長。一面伸手從寶玉項上將通靈玉摘下來,向他姊妹們笑道:「你們識識。時常說起來都當[00381]希罕,恨不能一,今兒可盡力瞧。再瞧什麼希罕物兒,不過是這麼個東西。」㌧行文至此,固好看之極,且勿論按此言固是襲人得意之語,蓋言你等所稀罕不得一之寶,我却常守常,視平物。然余今窺其用意之旨,則是作者借此,正貶玉原非觀者。說畢,遞與他們傳看一遍,仍與寶玉掛好。㌦自「一把拉住」至此諸形景動作,襲卿有意微露絳芸軒中隱。命他哥哥去或僱一乘轎,或僱一輛車,送寶玉回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騎馬不妨。」㌨只知保重耳。襲人道:「不不妨,的是碰人。」㌧細極!花自芳忙去僱一頂轎來,衆人不敢相留,只得送寶玉出去。襲人抓果與茗煙,把些錢與他買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訴人,連你有不是。」一直送寶玉至門前,看着上轎,放下轎簾。花、茗人牽馬跟隨。來至寧府街,茗煙命住轎,向花自芳道:「須等我同爺還到東府裡混一混,纔好過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花自芳聽說有理,忙將寶玉抱出轎來,送上馬去。寶玉笑說:「到難你。」㌨公口氣。於是仍進後門來。俱不[00382]在話下。却說寶玉自出門,他房中這些丫鬟們都越性恣意的頑笑,有趕圍棋的,有擲骰抹牌的,磕一地瓜皮。偏奶母李嬤嬤拄拐進來請安,瞧瞧寶玉,寶玉不在家,丫頭們只顧玩鬧,十分看不過。㌧人人都看不過,獨寶玉看得過。因嘆道:「只從我出去,不進來,你們越發沒個樣兒,㌧說得是,原該說。別的媽媽們越不敢說你們。㌧補明好!寶玉雖不吃乳,豈無伴從之媼嫗哉?那寶玉是個丈八的燈檯⋯照人家,照不自家的。㌧用俗語入,妙!只知嫌人家髒,這是他的屋,由着你們糟蹋,越不成體統。」㌧所以今古未有之一寶玉。這些丫頭們明知寶玉不講究這些,則李嬤嬤已是告老解出去的,㌧調侃入微,妙妙!如今管他們不着。因此只顧頑,並不理他。那李嬤嬤還只管問「寶玉如今一頓吃多少飯」、「什麼時辰睡覺」等語。可嘆!丫頭們總胡亂答應。有的說:「好一個討厭的老貨!」㌨實在有的。李嬤嬤[00383]問道:「這蓋碗裡是酥酪,怎不送與我去?我就吃罷。」說畢,拿匙就吃。㌧寫龍鍾奶母,便是龍鍾奶母。一個丫頭道:「快別動!那是說給襲人留着的,㌧過下無痕。回來惹氣。㌧照應茜雪楓露前案。你老人家自己承認,別帶累我們受氣。」㌧這等話聲口,必是晴雯無疑。李嬤嬤聽,氣愧,便說道:「我不信他這樣壞。別說我吃一碗牛奶,就是再比這個值錢的,是應該的。難道待襲人比我還重?難道他不想想怎麼長?我的血變的奶,吃的長這麼,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氣?我偏吃,看怎麼樣!你們看襲人不知怎樣,那是我手裡調理出來的毛丫頭,什麼阿物兒!」㌧雖暫委屈唐突襲卿,然亦怨不得李媼。一面說,一面賭氣將酥酪吃盡。一丫頭笑道:「他們不會說話,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氣。寶玉還時常送東西孝敬你老去,豈有這個不自在的。」㌧聽這聲口,必是麝月無疑。李嬤嬤道:「你們不必妝狐媚[00384]哄我,打量上次攆茜雪的我不知道呢。㌧照應前文,用一「攆」,屈殺寶玉,然李媼心中口中畢肖。明兒有不是,我再來領!」說着,賭氣去。㌧過至下回。少時,寶玉回來,命人去接襲人。只晴雯躺在床上不動,㌧嬌態已慣。寶玉因問:「敢是病?再不然輸?」秋紋道:「他到是贏的。誰知李老太太來,混輸,他氣的睡去。」寶玉笑道:「你別和他一般識,由他去就是。」說着,襲人已來,彼此相。襲人問寶玉何處吃飯,多早晚回來,代母妹問諸同伴姊妹好。一時換衣卸妝。寶玉命取酥酪來,丫鬟們回說:「李奶奶吃。」寶玉纔要說話,襲人便忙笑說道:「原來是留的這個,多謝費心。前兒我吃的時候好吃,吃過好肚疼,足的吐纔好。他吃到好,擱在這裡到白糟蹋。㌧與前文應失手碎鍾遙對,通部襲人皆是如此,一絲不錯。我只想風乾栗吃,你替我剝栗,我去鋪炕。」㌧必如此方是。寶玉聽信以真,方把酥[00385]酪丟開,取栗來,自向燈前檢剝。一面衆人不在房中,乃笑問襲人道:「今兒那個穿紅的是你什麼人?」㌧若是過女兒之後沒有一段文字便不是寶玉,亦非石頭記矣。襲人道:「那是我兩姨妹。」寶玉聽,讚嘆兩聲。㌧這一讚嘆是令人囫圇不解之語,只此便抵過一篇文字。襲人道:「嘆什麼?㌧只一「嘆」字便引出「花解語」一回來。我知道你心裡的緣故,想是說他那裡配紅的。」㌧補出寶玉素喜紅色,這是激語。寶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樣的不配穿紅的,誰還敢穿。㌧活寶玉。我因他實在好的很,怎麼得他在咱們家就好。」㌧妙談妙意。襲人冷笑道:「我一個人是奴才命罷,難道連我的親戚都是奴才命不成?定還要揀實在好的丫頭纔往你家來?」㌧妙答。寶玉並未說「奴才」字,襲人連補「奴才」字最是勁節,怨不得作此語。寶玉聽,忙笑道:「你多心。我說往咱們家來,必定是奴才不成?㌧勉強,如聞。說親戚就使不得?」㌧更勉強。襲人道:「那搬配不上。」㌧說的。寶玉便不[00386]肯再說,只是剝栗。襲人笑道:「怎麼不言語?想是我纔冒撞衝犯你?明兒賭氣花幾兩銀買他們進來就是。」㌧總是故意激他。寶玉笑道:「你說的話,怎麼叫我答言呢。我不過是贊他好,正配生在這深堂院裡,沒的我們這種濁物㌧妙號!後文曰「鬚眉濁物」之稱,今古未有之一人始有此今古未有之妙稱妙號。到生在這裡。」㌧這皆是寶玉意中心中確實之念,非前勉強之詞,所以謂今古未有之一人耳。聽其囫圇不解之言,察其幽微感觸之心,審其癡妄委婉之意,皆今古未之人,亦是今古未之文字。說不得賢,說不得愚,說不得不肖,說不得善,說不得惡,說不得正光明,說不得混帳惡賴,說不得聰明才俊,說不得庸俗平凡,說不得好色好淫,說不得情癡情種,恰恰只有一顰兒可對,令他人徒加評論,總未摸着他人是何等脫胎、何等心臆、何等骨肉。余閱此,亦愛其文字耳,實亦不能評出此人終是何等人物。後觀情榜評曰「寶玉情不情」,「黛玉情情」,此評自在評癡之上,亦屬囫圇不解,妙甚!襲人道:「他雖沒這造化,到是嬌生慣養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寶貝。如今十七歲,各樣的嫁妝都齊,明年就出嫁。」㌨所謂不入耳之言。寶玉聽「出嫁」字,不禁嗐兩聲。㌧寶玉[00387]心思另是一樣,余前評可。正不自在,聽襲人嘆道:㌧襲人亦嘆,自有別論。「只從我來這幾年,姊妹們都不得在一處。如今我要回去,他們都去。」寶玉聽這話內有文章,㌧余亦如此。不覺吃一驚,㌧余亦吃驚。忙丟下栗,問道:「怎麼,你如今要回去?」襲人道:「我今兒聽我媽和哥哥商議,教我再耐煩一年,明年他們上來,就贖我出去的呢。」㌧卽余今日猶難情,況當日之寶玉哉?寶玉聽這話,越發怔,因問:「什麼要贖你?」襲人道:「這話奇!我比不得是你這裡的家生兒,一家都在別處,獨我一個人在這裡,怎麼是個局?」㌧說得極是。寶玉道:「我不叫你去難。」㌧是頭一句駁,故用貴公聲口,無理。襲人道:「從來沒這道理。便是朝廷宮裡,有個定例,或幾年一選,幾年一入,沒有個長遠留下人的理,別說你!」㌧一駁,更有理。寶玉想一想,果然有理。㌧自然。道:「老太太不放你難。」㌧第層仗[00388]祖母溺愛,更無理。襲人道:「什麼不放?我果然是個最難得的,或者感動老太太、太太,㌧寶玉並不提王夫人,襲人偏自補出,周密之至!必不放我出去的,設或多給我們家幾兩銀,留下我,然或有之;其實我不過是個平常的人,比我強的多而且多。自我從兒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史姑娘幾年,㌧百忙中補出湘雲來,真是七穿八達,得空便入。如今伏侍你幾年。如今我們家來贖,正是該叫去的,只怕連身價不要,就開恩叫我去呢。若說伏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斷然沒有的。那伏侍的好,是分內應當的,㌨這却是真心話。不是什麼奇功。我去,仍舊有好的來,不是沒我就不成。」㌧再一駁,更精細更有理。寶玉聽這些話,竟是有去的理,無留的理,㌧自然。心內越發急,㌧原當急。因道:「雖然如此說,我只一心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親說。多多給你母親些銀,他不好意思接你。」㌧急心腸,故入於霸道[00389]無理。襲人道:「我媽自然不敢強。且漫說和他好說,多給銀;就便不和他好說,一個錢不給,安心要強留下我,他不敢不依。但只是咱們家從沒幹過這倚勢仗貴霸道的。這比不得別的東西,因你喜歡,加十倍利弄來給你,那賣的人不得吃虧,可以行得。如今無故平空留下我,於你無益,反叫我們骨肉分離,這件,老太太、太太斷不肯行的。」㌧駁,不獨更有理,且補出賈府自家慈善寬厚等。寶玉聽,思忖半晌,㌧正是思忖只有去理實無留理。乃說道:「依你說,你是去定?」㌧自然。襲人道:「去定。」㌨口氣像極。寶玉聽,自思道:「誰知這樣一個人,這樣薄情無義。」㌧余亦如此疑。乃嘆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都是要去的」,妙!可謂觸類旁通,活是寶玉。我就不該弄來,臨剩我一個孤鬼兒。」㌧可謂首知尾,活是寶玉。說着,便賭氣上床睡去。㌧到無可奈何之時。原來襲人在家,聽他母兄要贖他回去,㌧補前文。他就說至死不[00390]回去的。說:「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着老娘餓死的理。㌧補出襲人幼時艱辛苦狀,與前文之香菱、後文之晴雯同異,自是副十釵中之冠,故不得不補傳之。㌨孝女,義女。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可謂不幸中之幸。吃穿和主一樣,不朝打暮罵。況且如今爺雖沒,你們却整理的家成業就,復元氣。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澄幾個錢,還罷,㌨孝女,義女。其實不難。這會贖我作什麼?權當我死,㌨可憐可憐!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我要哭。因此哭鬧一陣。㌧以上補在家今日之,與寶玉問哭一句針對。他母兄他這般堅執,自然必不出來的。況且原是賣到的死契,明仗着賈宅是慈善寬厚之家,不過求一求,只怕身價銀一併賞,這是有的呢。㌧夾帶出賈府平素施來,與襲人口中針對。則,賈府中從不曾作踐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伏下多少後文。且凡老少房中所有親侍的女孩們,更比待家[00391]下衆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姐,不能那樣尊重的。伏下多少後文。先一句是傳中陪客,此一句是傳中本旨。因此,他母兩個就死心不贖。㌧旣如此,何得襲人作前語以愚寶玉?不知何意,且看後文。次後忽然寶玉去,他個是那般景況,㌧一件閒一句閒文皆無,警甚。他母人心下更明白,越發石頭落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無贖念。㌧一段情結。脂硯。如今且說襲人自幼寶玉性格異常,㌧四字好!所謂「說不得好,說不得不好」。其淘氣憨頑自是出於衆兒之外,更有幾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兒。㌧只如此說更好。所謂「說不得聰明賢良,說不得癡呆愚昧」。近來仗着祖母溺愛,父母亦不能十分嚴緊拘管,更覺放蕩弛縱,㌧四字妙評。脂硯。任性恣情,㌧四字更好。亦不涉於惡,亦不涉於淫,亦不涉於驕,不過一味任性耳。最不喜務正。㌧這還是兒同病。每欲勸時,料不能聽,今日可巧有贖身之論,故先用騙詞,以探其情,以壓其氣,[00392]然後好下箴規。㌧原來如此。今他默默睡去,知其情有不忍,氣已餒墮。㌧不獨解語,亦且有智。自己原不想栗吃的,只因怕酥酪生故,亦如茜雪之等,㌧可謂賢而多智術之人。是以假以栗由,混過寶玉不提就完。於是命丫頭們將栗拿去吃,自己來推寶玉。只寶玉淚痕滿面,㌧正是無可奈何之時。襲人便笑道:「這有什麼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寶玉這話有文章,㌧寶玉不愚。便說道:「你到說說,我還要怎麼留你,我自己難說。」㌧人素常情義。襲人笑道:「咱們素日好處,再不用說。但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這上頭。我另說出兩件來,你果然依我,就是你真心留我,刀擱在脖上,我是不出去的。」寶玉忙笑道:「你說,那幾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親姐姐,㌧疊語,活從紙上走一寶玉下來,如聞其呼、如其笑。別說兩件,就是兩百件,我依。㌧「兩百」不成話,却是寶玉口中。只求你[00393]們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飛灰,㌧脂硯齋所謂「不知是何心思,始得口出此等不成話之至奇至妙之話」,諸公請如何解得,如何評論?所勸者正此,偏於勸時一犯,妙甚!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灰「還有知識」,奇之不可甚言矣!余則謂人尚無知識者多多。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的時候,你們管不得我,我顧不得你們。那時憑我去,我憑你們愛那裡去就去。」㌧是聰明,是愚昧,是兒淘氣?余皆不知,只覺悲感難言,奇瑰愈妙。話未說完,急的襲人忙握他的嘴,說:「好好的,正勸你這些,到更說的狠。」寶玉忙說道:「再不說這話。」㌨只說今日一次。呵呵,玉兄,玉兄,你到底哄的那一個?襲人道:「這是頭一件要改的。」寶玉道:「改。再要說,你就擰嘴。還有什麼?」襲人道:「第件,你真喜讀罷,假喜罷,㌨新鮮,真新鮮!只是在老爺跟前或在別人跟前,你別只管批駁誚謗,只作出個喜讀的樣來,㌧寶玉誚謗讀人?恨此時不能一如何誚謗。㌨所謂「開方便門」。教老爺少生些氣,㌨家聽聽,可是丫鬟說的話。在人前好說嘴。他心裡想着,我家代代讀[00394],只從有你,不承望你不喜讀,已經他心裡氣愧。而且背前背後亂說那些混話,凡讀上進的人,你就起個名字叫作『祿蠹』;㌧字從古未,新奇之至!難怨世人謂之可殺,余却最喜。說只除『明明德』外無,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聖人之,便另出己意,混編纂出來的。㌧寶玉目中猶有「明明德」字,心中猶有「聖人」字,素日皆作如是等語,宜乎人人謂之瘋傻不肖。這些話,怎麼怨得老爺不氣、不時時打你?叫別人怎麼想你?」寶玉笑道:「再不說。那原是那時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說,如今再不敢說。㌧作是語,說不得不乖覺,然是作者瞞人之處。還有什麼?」襲人道:「再不可毀僧謗道,㌧一件,是婦女心意。調脂弄粉。㌧件,若不如此,亦非寶玉。還有更要緊的一件,㌧忽作此一語。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此一句是聞所未聞之語,宜乎其父母嚴責。與那愛紅的毛病兒。」寶玉道:「都改,都改。再有什麼,快說。」襲人笑道:「再沒有。只是百檢點些,不任意任[00395]情的就是。㌧總包括盡矣。其所謂「花解語」者,矣!不獨冗冗兒女之分。你若果都依,便拿八人轎抬不出我去。」寶玉笑道:「你在這裡長遠,不怕沒八人轎你坐。」襲人冷笑道:「這我可不希罕的。有那個福氣,沒有那個道理。縱坐,沒甚趣。」㌧調侃不淺,然在襲人能作是語,實可愛可敬可服之至,所謂「花解語」。㌦「花解語」一段,乃襲卿滿心滿意將玉兄終身得靠,千妥萬當,故有是。余閱至此,余襲卿一嘆。丁亥春。畸笏叟。人正說着,只秋紋走進來,說:「快更,該睡。方纔老太太打發嬤嬤來問,我答應睡。」寶玉命取表來㌧照應前鳳姐之前文。看時,果然針已指到亥正,㌧表則是表的寫法,前形容自鳴鐘則是自鳴鐘,各盡其神妙。方從新盥漱,寬衣安歇,不在話下。至次日清晨,襲人起來,便覺身體發重,頭疼目脹,四肢火熱。先時還扎掙的住,次後捱不住,只要睡着,因而和衣躺在炕上。㌨過下引線。寶玉忙回賈母,傳醫診視,說道:「不過偶感風寒,吃一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開方去後,令人取藥來煎好,剛服下去,命[00396]他蓋上被渥汗,寶玉自去黛玉房中來看視。㌧下文留地步。彼時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鬟們皆出去自便,滿屋內靜悄悄的。寶玉揭起繡線軟簾,進入裡間,只黛玉睡在那裡,忙走上來推他道:「好妹妹,㌧纔住「好姐姐」,聞「好妹妹」,約寶玉一日之中一時之內,此六個字未曾暫離口角。妙甚!纔吃飯,睡覺。」將黛玉喚醒。㌧若是別部中寫,此時之寶玉一進來,便生不軌之心,突萌苟且之念,更有許多賊形鬼狀等醜態邪言矣。此却反推喚醒他,毫不在意,所謂說不得淫蕩是。黛玉是寶玉,因說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兒鬧一夜,今兒還沒有歇過來,㌧補出嬌怯態度。渾身酸疼。」寶玉道:「酸疼,睡出來的病。我替你解悶兒,混過困去就好。」㌧寶玉知養身。黛玉只合着眼,說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兒,你且別處去鬧會再來。」寶玉推他道:「我往那裡去呢,別人就怪膩的。」㌧所謂只有一顰可對,亦屬怪。黛玉聽,嗤的一聲笑道:「你旣要在這裡,那邊去老老實實的坐着,咱們說話[00397]兒。」寶玉道:「我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寶玉道:「沒有枕頭,㌧纏綿秘密入微。咱們在一個枕頭上。」㌧更妙!漸逼漸近,所謂「意綿綿」。黛玉道:「放屁!㌨如聞。外頭不是枕頭?拿一個來枕着。」寶玉出至外間,看一看,回來笑道:「那個我不要,不知是那個髒婆的。」黛玉聽,睜開眼,㌧睜眼。起身㌧起身。笑㌧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妙語,妙之至!想其態度。請枕這一個。」說着,將自己枕的推與寶玉,起身將自己的再拿一個來,自己枕,人對面到下。黛玉因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扣的一塊血漬,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看,㌧想其纏綿態度。道:「這是誰的指甲刮破?」㌧妙極!補出素日。寶玉側身躲,㌨對「推醒」看。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纔剛替他們淘漉胭脂膏,蹭上一點兒。」㌧遙與後文平兒於怡紅院晚妝時對照。說着,便找手帕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替他揩拭,㌧想情之脈脈,意之綿綿。口[00398]內說道:「你幹這些。㌧是勸戒語。幹罷,㌧一轉,細極!這方是顰卿,不比別人一味固執死勸。必定還要帶出幌來。便是舅舅看不,別人看,當奇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兒,㌧補前文之未到,伏後文之線脈。吹到舅舅耳朵,該家不乾淨惹氣。」㌧「家」字,何妙之至、神之至、細膩之至!乃父責其,縱加以笞楚,何能使家不乾淨哉?今偏家不乾淨,則知賈母如何管孫責遷怒於衆,及自己心中多少抑鬱,難堪難禁,代憂代痛,一齊托出。寶玉總未聽這些話,㌧可知昨夜「情切切」之語亦屬行雲流水。㌦一句描寫玉,刻骨刻髓,至已盡矣。壬午春。只聞得一股幽香,却是從黛玉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却像似淫極,然究竟不犯一些淫意。寶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袖拉住,要瞧籠着何物。黛玉笑道:「冬寒十月,㌨口頭語,猶在寒冷之時。誰帶什麼香呢。」寶玉笑道:「旣然如此,這香是那裡來的?」黛玉道:「連我不知道。㌧正是。按諺云:「人在氣中忘氣,魚在水中忘水。」余今續之曰:「美人忘容,花則忘香。」此則黛玉不知自骨肉中之香同。想必是櫃裡頭的香氣,衣服上薰染的未可知。」㌧有理。寶玉搖頭道:「未必。這[00399]香的氣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香毬、香袋的香。」㌧自然。黛玉冷笑㌧冷笑便是文章。道:「難道我有什麼『羅』『真人』給我些香不成?便是得奇香,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花兒、朵兒、霜兒、雪兒替我炮製。㌧活顰兒,一絲不錯。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寶玉笑道:「凡我說一句,你就拉上這麼些,不給你個利害,不知道,從今兒可不饒你。」說着翻身起來,將兩隻手呵兩口,㌧活畫。便伸手向黛玉膈肢窩內兩脅下亂撓。黛玉素性觸癢不禁,寶玉兩手伸來亂撓,便笑的喘不過氣來,口裡說:「寶玉!你再鬧,我就惱。」㌧如如聞。寶玉方住手,笑問道:「你還說這些不說?」黛玉笑道:「再不敢。」一面理鬢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奇問。寶玉問,一時解不來,㌧一時原難解,終遜黛卿一等,正在此等處。因問:「什麼『暖香』?」黛玉點頭嘆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00400]有『暖香』去配?」寶玉方聽出來。㌧的是顰兒,活畫。然這是阿顰一生心,故每不禁自及之。寶玉笑道:「方纔求饒,如今更說狠。」說着,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寶玉笑道:「饒便饒你,只把袖我聞一聞。」說着,便拉袖籠在面上,聞個不住。黛玉奪手道:「這可該去。」寶玉笑道:「去,不能。咱們斯斯文文的躺着說話兒。」說着,復到下。黛玉到下,用手帕蓋上臉。㌧畫。寶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鬼話,㌧先一總。黛玉只不理。寶玉問他幾歲上京,路上何景致古蹟,揚州有何遺跡故、土俗民風。黛玉只不答。寶玉只怕他睡出病來,㌧原來只此故,不暇旁人嘲笑,所以放蕩無忌處不特此一件耳。便哄他道:「噯喲!㌨像個說故的。你們揚州衙門裡有一件故,你可知道?」黛玉他說的鄭重,且正言厲色,只當是真,因問:「什麼?」寶玉問,便忍着笑順口謅道:㌨哄我看人。[00401]「揚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個林洞。」黛玉笑道:「這就扯謊,自來沒聽這山。」㌨山名洞名,顰兒已知之矣。寶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那裡知道這些不成?等我說完,㌨不先此句,可知此謊再謅不完的。你再批評。」黛玉道:「你且說。」寶玉謅道:「林洞裡原來有群耗精。那一年臘月初七日,老耗升座議,㌧耗亦能升座且議,自是耗有賞罰有制度矣。何今之耗猶穿壁齧物,其升座者置而不問哉?因說:『明日乃是臘八,世上人都熬臘八粥。如今我們洞中果品短少,㌨難道耗要臘八粥吃?一笑。須得趁此打劫些來方妙。』㌧議的是這,宜乎鼠矣。乃拔令箭一枝,遣一能幹的耗㌧原來能於此者便是鼠。前去打聽。一時耗回報:『各處察訪打聽已畢,惟有山下廟裡果米最多。』㌧廟裡原來最多,妙妙!老耗問:『米有幾樣?果有幾品?』耗道:『米豆成倉,不可勝記。果品有五種:一紅棗,栗,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老耗聽喜,卽時點[00402]耗前去。乃拔令箭問:『誰去偷米?』一耗便接令去偷米。拔令箭問:『誰去偷豆?』一耗接令去偷豆。然後一一的都各領令去。㌨玉兄知瑣碎,以抄近妙。只剩香芋一種,因拔令箭問:『誰去偷香芋?』只一個極極弱的耗㌨玉兄,玉兄,唐突顰兒!應道:『我願去偷香芋。』老耗並衆耗他這樣,恐不諳練,且怯懦無力,都不准他去。耗道:『我雖年身弱,却是法術無邊,口齒伶俐,機謀深遠。㌧凡句暗黛玉作評,諷得妙!此去管比他們偷的還巧呢。』衆耗忙問:『如何比他們巧呢?』耗道:『我不學他們直偷。㌨不直偷,可畏可怕。我只搖身一變,變成個香芋,滾在香芋堆裡,使人看不出,聽不,却暗暗的用分身法搬運,㌨可怕可畏。漸漸的就搬運盡。豈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果然巧,而且最毒。直偷者可防,此法不能防矣。可惜這樣才情、這樣學術却只一耗耳。衆耗聽,都道:『妙却妙,只是不知怎麼個變法?你先變個我們瞧瞧。』耗聽,笑道:『這個不難,等我變來。』說畢,搖身說『變』,竟變一個最標緻美[00403]貌的一位姐。㌨奇文怪文。衆耗忙笑說:『變錯,變錯。原說變果的,如何變出姐來?』㌧余亦說變錯。耗現形笑道:『我說你們沒世面,只認得這果是香芋,却不知鹽課林老爺的姐纔是真正的「香玉」呢。』」㌧前面有「試才題對額」,故緊接此一篇無稽亂話,前無則可,此無則不可,蓋前係寶玉之懶者,此係寶玉不得不者。世人誹謗無礙,獎譽不必。黛玉聽,翻身爬起來,按着寶玉笑道:「我把你爛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我呢。」說着,便擰的寶玉連連央告,說:「好妹妹,饒我罷,再不敢!我因聞你香,忽然想起這個故典來。」黛玉笑道:「饒罵人,還說是故典呢。」㌦「玉生香」是要與「恙梨香院」對看,愈覺生動活潑,且前以黛玉後以寶釵,特犯不犯,好看煞!丁亥春。畸笏叟。一語未,只寶釵走來,㌧妙!笑問:「誰說故典呢?我聽聽。」黛玉忙讓坐,笑道:「你瞧瞧有誰!他饒罵人,還說是故典。」寶釵笑道:「原來是寶兄弟,怨不得他,他肚裡的故典原多。㌧妙諷。只是可惜一件,㌧妙轉。凡該用故典之時,他偏就忘。㌧更妙!有今日記得的,前兒夜裡的芭蕉詩就[00404]該記得。眼面前的到想不起來,別人冷的那樣,他急的只出汗。㌧與前「拭汗」字針對,不知此何妙至如此,有許多妙談妙語、機鋒詼諧,各得其時,各盡其理,前梨香院黛玉之諷則偏而趣,此則正而趣,人真是對手,兩不相犯。這會偏有記性。」黛玉聽笑道:「阿彌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遇對。可知一還一報,不爽不錯的。」剛說到這裡,只聽寶玉房中一片聲嚷,吵鬧起來。正是⋯[00405]


曹雪芹
清
字梦阮
(约公元17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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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公元1763年)
曹雪芹,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祖籍或辽宁辽阳、河北丰润或辽宁铁岭,出生于江宁(今南京),曹雪芹出身清代内务府正白旗包衣世家,江宁织造曹寅之孙,曹顒子(一说曹頫)。曾祖父曹玺任江宁织造;曾祖母孙氏做过康熙帝的保姆;祖父曹寅做过康熙帝的伴读和御前侍卫,后任江宁织造,兼任两淮巡盐监察御使,极受康熙宠信。雍正六年,曹家因亏空获罪被抄家,曹雪芹随家人迁回北京老宅。后又移居北京西郊,靠卖字画和朋友救济为生。曹家从此一蹶不振,日渐衰微。经历了生活中的重大转折,曹雪芹深感世态炎凉,对封建社会有了更清醒、更深刻的认识。他蔑视权贵,远离官场,过着贫困如洗的艰难日子。曹雪芹素性放达,爱好广泛,对金石、诗书、绘画、园林、中医、织补、工艺、饮食等均有所研究。他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历经多年艰辛,终于创作出极具思想性、艺术性的伟大作品《红楼梦》。曹雪芹移居北京西郊后,生活更加穷苦,“满径蓬蒿”,“举家食粥酒常赊”。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幼子夭亡,他陷于过度的忧伤和悲痛,卧床不起。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除夕(2月12日),因贫病无医而逝。关于曹雪芹逝世的年份,另有乾隆二十九年除夕(1764年2月1日)、甲申(1764年)初春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