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州參軍王賈,本太原人,移家覃懷,而先人之壟,在於臨汝。賈少而聰穎,未嘗有過,沉靜少言。年十四,忽謂諸兄曰:「不出三日,家中當恐,且有大喪。」居二日,宅中火,延燒堂室,祖母年老震驚,自投於床而卒。兄以賈言聞諸父,諸父訊賈。賈曰:「卜筮而知。」後又白諸父曰:「太行南,泌河灣澳內,有兩龍居之。欲識真龍,請同觀之。」諸父怒曰:「小子好詭言駭物,當笞之。」賈跪曰:「實有。」故請觀之。諸父怒曰:「小子好詭。」與同行。賈請具雨衣。於是至泌河浦深處。賈入水,以鞭畫之,水爲之分。下有大石,二龍盤繞之,一白一[00681]黑,各長數丈。見人沖天。諸父大驚,良久瞻視。賈曰:「旣見矣,將復還。」因以鞭揮之,水合如舊。則雲霧晝昏,雷電且至。賈曰:「諸父駛去。」因馳,未里餘,飛雨大注。方知非常人也。賈年十七,詣京舉孝廉,旣擢第,乃娶清河崔氏。後選授婺州參軍,還過東都。賈母之表妹,死已經年,常於靈帳發言,處置家事。兒女僮妾,不敢爲非。每索飲食衣服,有不應求,卽加笞罵。親戚咸怪之。賈曰:「此必妖異。」因造姨宅,唁姨諸子。先是姨謂諸子曰:「明日王家外甥來,必莫令進,此小子大罪過人。」賈旣至門,不得進。賈令召老蒼頭謂曰:「宅內言者,非汝主母,乃妖魅耳。汝但私語汝主,令引我入,當爲除去之。」家人素病之,乃潛言於諸郎。諸郎亦悟,邀賈入。賈拜吊已,因向靈言曰:「聞姨亡來大有神,言語如舊,今故謁姨,何不與賈言也。」不應。賈又邀之曰:「今故來謁,姨若不言,終不去矣,當[00682]止於此。」魅知不免,乃帳中言曰:「甥比佳乎?何期別後,生死遂隔。汝不忘吾,猶能相訪,愧不可言。」因涕泣言語,皆姨平生聲也。諸子聞之號泣。姨令具饌,坐賈於前,命酒相對,殷勤不已。醉後,賈因請曰:「姨旣神異,何不令賈見形!」姨曰:「幽明道殊,何要相見?」賈曰:「姨不能全出,請露半面。不然,呈一手一足,令賈見之。如不相示,亦終不去。」魅旣被邀苦至,因見左手於前,手指宛然,又姨之手也。諸子又號泣。賈因前執其手。姨驚呼諸子曰:「外甥無禮,何不舉手。」諸子未進,賈遂引其手,撲之於地,尚猶哀叫,撲之數四,卽死,乃老狐也。形旣見,體裸無毛。命火焚之,靈語遂絕。馮夢龍評:唐奇云,李義喪母,過哀葬訖,母忽在家,自云復生,受義供養。後義屢夢母,責其不祀。乃私奠母家,家中母發怒,忽死。義後謀葬,發前冢,見亡母在棺,驚走而歸。其新亡之母,化爲老黑犬躍去。事與此略同。賈至婺州,以事到東陽。令有女,病魅數年,醫不能愈。令邀賈到宅,置茗饌而不敢有言。賈知之,謂令曰:「聞君有女病魅,當爲去之。」因爲桃符,令置所臥床前。女見符泣而罵。須臾眠熟。有大貍腰斬,死[00683]於床下,疾乃止。時杜暹爲婺州參軍,與賈同列,相得甚歡。與暹同部領,使于洛陽。過錢塘江,登羅刹山,觀浙江潮。謂暹曰:「禹真聖者,當理水時,所有金櫃玉符,以鎮川瀆。若此杭州城不鎮壓,尋當陷矣。」暹曰:「何以知之。」賈曰:「此石下是。相與觀焉。」因令暹閉目,執其手,令暹跳下。暹忽閉目,已至水底。其空處如堂,有大石櫃,高丈餘,鎖之。賈手開其鎖,去其蓋,引暹手登之,因同入櫃中。又有金櫃,可高三尺,金鎖鎖之。賈曰:「玉符在中,然世人不合見。」暹觀之旣已,又接其手,令騰出。暹距躍則至岸矣。旣與暹交熟,乃告暹曰:「君有宰相祿,當自保愛。」因示其拜官歷任,及於年壽,周細語之。暹後遷拜,一如其說。旣而至吳郡停船,而女子夭死,生五年矣。母撫之哀慟,而賈不哭。暹重賈,各見妻子,如一家。于是對其妻謂暹曰:「吾第三天人也,有罪,謫爲世人二十五年,[00684]今已滿矣。後日當行。此女亦非吾子也,所以早夭。妻崔氏亦非吾妻,卽吉州別駕李乙妻也,馮夢龍評:前知。緣時歲未到,乙未合妻。以世人亦合有室,故司命權以妻吾。吾今期盡,妻卽當過李氏。李氏三品祿數任,生五子。世人不知,何爲妄哭?」妻久知其夫靈異,因輟哭請曰:「吾方年盛,君何忍見捨?且暑月在途,零丁如此,請送至洛,得遂棲息。行路之人,猶合矜愍;況室家之好。而忽遺棄耶?」賈笑而不答,因令造棺器,納亡女其中,置之船下。又囑暹以身後事曰:「吾卒後,爲素棺,漆其縫,將至先瑩,與女子皆袝於墓。殮後卽發,使至宋州。崔氏伯任宋州別駕,當留其侄。聽之。至冬初,李乙必充計入京,與崔氏伯相見,卽伯之故人,因求婚。崔別駕以侄妻之,事已定矣。」馮夢龍評:未來一一指畫如睹,凡有定數,人何妄營哉。暹然之。其妻日夜涕泣,請其少留。終不答。至日沐浴,衣新衣。暮時召暹,相對言談。頃而臥,遂卒。暹哭之慟,爲製[00685]朋友之服,如其言殮之。行及宋州,崔別駕果留其侄。暹至臨汝,乃厚葬賈及其女。其冬,李乙至宋州,求壻其妻。崔別駕以妻之。暹後作相,曆中外,皆如其語。出紀聞。
【白话译文】婺州参军王贾本是太原人。他搬家住到覃怀,而他祖先的坟墓在临安。王贾时候很聪明,不曾有什么过错,性情沉静,话语很少。十四岁那年,他忽然对哥哥说:“不出天,家里会发生一件很吓人的,而且还会发生丧。”过两天,家里起火,延连烧堂屋,他的祖母年老震惊,自己掉到床下死。他哥哥就把他的话告诉他的父亲和叔叔爷们,父亲和叔叔爷们便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是占卜知道的。”后来他告诉父亲和叔叔爷们说:“太行山南面,泌河的湾里,有两条龙住在里边,想要认识真龙,可以和我一块去看。”父亲和叔叔爷们生气地说:“你可真能胡说八道,得揍你!”他跪下说:“确实有!”他坚决请求父亲和叔叔爷们去看。父亲和叔叔爷们生气地说:“这真诡诈!”于是和他一块去看。他让家都带上雨衣。到泌河岸边深处,他走进水里,用鞭一画,水就分开。下面有一块石头,两条龙盘绕在那上面,一条白的,一条黑的,各都有几丈长,见人便冲天而去。父亲及叔叔爷们很惊讶,看好久。王贾说:“已经看见,应该回去。”于是用鞭一挥,水合恢复原来的样。这时候天却阴,响起雷声。王贾说:“父亲和叔叔爷们赶快离开吧!”于是家就赶快飞奔。奔跑不到半里,雨倾盆而下,这才知道王贾不是平常人。王贾十七岁的时候,进京参加举人考试,考中之后,他娶清河的崔氏为妻。后来他被选授为婺洲参军,他回来的时候路过东都。他母亲的表妹死已经一年多,却常常在灵帐里讲话,处理家务。她的儿女和家中的仆人们,不敢不按她的要求去做。她常常索要饮食和衣服,有不应时送来的时候,她就加打骂。亲戚朋友们都感到奇怪。王贾说:“这一定是妖怪!”于是他来到姨家,向姨的儿们表示吊唁。在这以前姨对儿们说:“明天王家外甥到咱家来,一定不要让他进来,这是个有罪过的人。”王贾到门前之后,不能进屋。王贾就对一位老奴仆说:“在宅里说话的那个人,不是你家主人的母亲,是个妖怪罢。你只要偷偷地告诉你家主人,让我进去,我就能把妖怪除掉。”家人们平常被她弄得很难受,就偷偷告诉各位儿,儿们醒悟,就让王贾进来。王贾拜吊完,就对着灵帐说:“听说姨母死之后很有神,说话和原先一样,现在我特意来拜谒姨母,姨母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灵帐里没有动静。王贾请求说:“我现在是特意来拜谒的,姨母要是不说话,我就不走,在这里住定!”妖怪知道不能回避,就在灵帐中说道:“外甥你近来好吗?哪里想到,分别之后,活人和死人就隔开。你没有忘我,还能来看我,我感谢的心情简直没法表达。”于是她便哭泣着述说,那声音全都是姨母的声音。儿们听都哭起来。姨母让准备饮食,让王贾坐在前面,斟上酒与她相对而饮,不住地献殷勤。喝醉之后,王贾就请求说:“姨母既然是神仙,为什么不让我看看你的样呢?”姨母说:“阴间和阳间的道路不一样,为什么要见我呢?”王贾说:“姨母不能露出全身,就请露出半张脸来;不然,露出一只手一只脚可以,如果不让我看看,我是坚决不离开。”妖怪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就伸出左手。手指和原先一样,还是姨母的手。儿们是一阵号泣。王贾就上前握住那只手。姨母惊叫道:“外甥如此不礼貌,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未等儿们上前,王贾就用力一拉那手,她便扑倒在地上,还哀叫着。他扑打她几次便把她打死,原来是一只老狐狸。它已经现原形,浑身没有毛。王贾让人用火把它烧,灵帐中的话语再没有。王贾到婺州,因来到东阳县。县令有个女儿,她患妖魅病多年,怎么治治不好。县令把王贾请到家中,摆上和饮食招待他,但是不敢明说。王贾知道,对县令说:“听说你有个女儿得妖魅病,我应当为你除掉它。”于是王贾为他们做桃符,让他们把桃符放到女儿的床前。女儿见桃符哭骂,不一会儿就睡熟。有一只狸猫被拦腰斩断,死在床下,于是病就好。当时杜暹是婺州参军,和王贾的职位相同,交情很厚。王贾和杜暹一起到洛阳出差,路过钱塘江,登上罗刹山,观览浙江潮。王贾对杜暹说:“禹是真正的圣人,当年他治水的时候,所有的金柜玉符都用来镇压河川沟渠。如果这杭州城不镇压,不久就得陷下去。”杜暹说:“你怎么知道?”王贾说:“这石下就是,咱们一块去看看。”于是他让杜暹闭上眼睛,他拉着杜暹的手,让杜暹跳下。杜暹刚闭上眼睛,就已经来到水底。那空处就像一处堂屋,有一个石柜,高一丈还多,锁着。王贾打开那锁,去掉柜盖,拉着杜暹的手登上去,一同进到柜里。柜里有一个金柜,有尺高,用金锁锁着。王贾说:“玉符在这里边,但是世上凡人不应该看见它。”杜暹看完之后,王贾拉住他的手,让他跳出来。杜暹一跳便来到岸上。等到人的交情深,王贾就对杜暹说:“你有当宰相的福气,应当自己保重,珍爱。”于是王贾把杜暹将来都能当什么官,以及杜暹的寿命,详细地告诉杜暹。杜暹后来做官的情况,完全和他讲的一样。后来王贾来到吴郡停船,王贾的女儿夭亡。仅五岁。作母亲的抚摸着女儿悲伤地恸哭,但是王贾不哭。杜暹很敬重王贾,逐个地和他的妻儿女相见,亲如一家。于是王贾当着妻的面对杜暹说:“我是第重天上的人,因为犯罪,才被谪贬为凡人十五年。现在已期满,后天就得走。这个女孩不是我的孩,所以她早早就死。妻崔氏不是我的妻。她是吉州别驾李乙的妻。因为时候未到,李乙没能娶她。因为世人应该有妻室,所以司命神暂且把她嫁给我为妻。现在我在人间的期限已经到,妻应该归还李乙。李乙有做品官的福气,而且可以做好几任,将有五个儿。当然,世人是不知道这些的。那么,为什么还要哭呢?”他的妻早知丈夫神奇,就止住哭声请求道:“我正年轻,你怎么忍心抛弃我?况且热天走在路上,如此孤单!请把我送到洛阳,就能有地方住下歇息。走路的人还应该互相怜悯,何况是很好的夫妻呢?你为什么忽然就要遗弃我呢?”王贾笑而不答。于是他让人做棺材,把死的女儿装到棺材里,放到船上,把自己的身后嘱咐杜暹说:“我死后,做白色棺材,漆好中间的缝隙,送到祖先的茔地,和女儿埋到一个坟墓里。装入棺材就要出发。如果到宋州,崔氏的伯父在宋州任别驾,应当留下他的侄女,要听从他。到冬初,李乙一定会因为考核官吏到京城来,和崔氏的伯父相见。他是崔氏伯父的老朋友,因而就会求婚。崔别驾把侄女嫁给李别驾为妻,这已经肯定。”杜暹认为只好这样。王贾的妻日夜哭泣,请求他多留些日再走。他始终不答应。到这一天,他洗头洗身,换新衣服。天将黑的时候,他把杜暹找来,面对面地交谈。过一会儿他就躺下,于是就死。杜暹哭得很厉害,为他穿朋友的孝服,按照他的要求装殓他。走到宋州,崔别驾果然留他的侄女住下。杜暹来到临安,就厚葬王贾和他的女儿。那年冬天,李乙来到宋州,向崔别驾求婚,崔别驾就把侄女嫁给他。杜暹后来作宰相,他在京中京外做官的情形,全都像王贾预言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