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卜老爹睡在床上,親自看地府勾牌,知道要去世,卽把兩個兒、媳婦呌到跟前,都吩咐幾句遺言;把方纔看勾批的話說,道:「快替我穿送老的衣服,我立刻就要去!」兩個兒哭哭啼啼,忙取衣服來穿上。穿著衣服,他口裏自言自語道:「且喜我和我親家是一票!他是頭一個,我是末一個!他已是去得遠[00751],我要趕上他去!」說著,把身一掙,一頭倒在枕頭上。兩個兒都扯不住。忙看時,已沒氣。後都是現成的,少不得修齋理七,報喪開弔,都是牛浦陪客。這牛浦就有幾個念的人和他相與,乘著人亂,夾七夾八的來往。初時卜家還覺得新色,後來來的回數多,一個生意人家,只這些「之乎者」的人來講獃話,覺得可厭,非止一日。那日,牛浦走到庵裏,庵門鎖著,開門,只一張帖掉在地下,上[00752]面許多字,是從門縫裏送進來的。拾起一看,上面寫道:「弟董瑛,在京師會試,于馮琢菴年兄處,得讀作,渴欲一晤,以得識荊:奉訪尊寓不值,不勝悵悵!明早幸駕少留片刻,以便趨教。至禱!至禱!」看畢,知道是訪那個牛布衣的。但帖上有「渴欲識荊」的話,是不曾會過,「何不就認作牛布衣和他相會?」想道:「他說在京會試,定然是一位老爺。且呌他竟到卜家來會我,嚇他一嚇卜家弟兄兩個,有何不可?」主意已定,卽在[00753]庵裏取紙筆寫一個帖,說道:「牛布衣近日館於舍親卜宅,尊客過問,可至浮橋南首街卜家米店便是。」寫畢,帶出來,鎖好門,貼在門上;回家向卜誠、卜信說道:「明日有一位董老爺來拜。他就是要做官的人,我們不好輕慢。如今要借重爺,明日早晨把客座裏收拾乾淨,還要借重爺,捧出兩杯來。這都是家臉上有光輝的,須幫襯一幫襯。」卜家弟兄兩個,聽有官來拜,覺得喜出望外,一齊應諾[00754]。第日清早,卜誠起來,掃客堂裏的地,把囤米的摺搬在窗外廊檐下;取六張椅,對面放著;呌渾家生起炭爐,煨出一壺來;尋一個捧盤、兩個杯、兩張匙,剝四個圓眼,一杯裏放兩個,伺候停當。直到早飯時候,一個青衣人,手持紅帖,一路問來,道:「這裏可有一位牛相公?董老爺來拜。」卜誠道:「在這裏。」接帖,飛跑進來說。牛浦迎出去,轎已落在門首。董孝廉下轎進來,頭戴紗帽,身穿淺藍[00755]色緞圓領,脚下粉底皂靴,綹鬚,白淨面皮,約有十多歲光景。進來行禮,分賓主坐下。董孝廉先開口道:「久仰名,讀佳作,想慕之極。只疑先生老師宿學,原來還這般青年,更加可敬。」牛浦道:「晚生山鄙之人,胡亂筆墨,䝉老先生同馮琢翁過獎,抑愧實多。」董孝廉道:「不敢。」卜信捧出兩杯,從上面走下來,送與董孝廉。董孝廉接,牛浦接。卜信直挺挺站在堂屋中間。牛浦打躬,向董孝廉道:「价村野之人,[00756]不知禮體,老先生休要笑。」董孝廉笑道:「先生世外高人,何必如此計論?」卜信聽這話,頭膊都飛紅,接盤,骨都著嘴進去。牛浦問道:「老先生此番駕往何處?」董孝廉道:「弟已授職縣令,今發來應天候缺,行李尙在舟中。因渴欲一晤,故此兩次奉訪。今旣已接教過,今晚卽要開船赴蘇州去矣。」牛浦道:「晚生得䝉青目,一日地主之誼不曾盡得,如何便要去?」董孝廉道:「先生,我們文章氣誼,何必拘這些俗情?弟此[00757]去若早得一地方,便可奉迎先生到署,早晚請教。」說罷,起身要去。牛浦攀留不住,說道:「晚生卽刻就來船上奉送。」董孝廉道:「這到不敢勞;只怕弟一出去,船就要開,不得奉候。」當下打躬作別,牛浦送到門外,上轎去。牛浦送回來,卜信氣得臉通紅,迎著他一頓數說道:「牛姑爺,我至不濟,是你的舅丈人,長親!你呌我捧去,這是沒奈何,罷。怎麼當著董老爺噪我!這是那里來的話!」牛浦道:「但凡官府來拜,規矩[00758]是該換遍。你只送一遍,就不。我不說你罷,你還來問我這些話!這可笑!」卜誠道:「姑爺,不是這樣說,雖則我家老捧,不該從上頭往下走,你不該就在董老爺眼前洒出來!不惹的董老爺笑!」牛浦道:」董老爺看你這兩個灰撲撲的人,就夠笑的!何必要等你捧走錯纔笑!」卜信道:「我們生意人家,不要這老爺們來走動!沒有借多光,反惹他笑去!」牛浦道:」不是我說一個胆的話:[00759]若不是我在你家,你家就一百年不得有個老爺走進這屋裏來!」卜誠道:「沒的扯淡!就算你相與老爺,你到底不是個老爺!」牛浦道:「憑你向那個說去!還是坐著同老爺打躬作揖的好?還是捧給老爺吃,走錯路,惹老爺笑的好?」卜信道:「不要惡心!我家不希罕這樣老爺!」牛浦道:「不希罕麼?明日向董老爺說,拏帖送到蕪湖縣,先打一頓板!」兩個人一齊呌道:「反!反!外甥女壻要送舅丈人去打板!是我家養[00760]活你這年把的不是!就和他到縣裏去講講,看是打那個的板!」牛浦道:「那個怕你!就和你去!」當下兩人把牛浦扯著,扯到縣門口,知縣纔發梆,不曾坐堂。人站在影壁前,恰好遇著郭鐵筆走來,問其所以。卜誠道:「郭先生,自古『一斗米養個恩人,一石米養個仇人』!這是我們養他的不是!」郭鐵筆著實說牛浦的不是,道:「尊卑長幼,自然之理。這話却行不得!但至親間官,不雅相。」當下扯到館裏,呌牛浦斟[00761]杯坐下。卜誠道:「牛姑爺,到不是這樣說!如今我家老爹去世,家裡人口多,我弟兄兩個,招攬不來。難得當著郭先生在此,我們把這話說一說。外甥女少不的是我們養著,牛姑爺該自己做出一個主意來。只管不尷不尬住著,不是。」牛浦道:「你這話麼?這話倒容易。我從今日就搬行李出來,自己過日,不纏擾你們就是。」
當下吃完,勸開這一場鬧,人謝郭鐵筆。郭鐵筆別過去。卜誠、卜信回家。牛浦[00762]賭氣,來家拏一床被,搬在庵里來住;沒的吃用,把老和尙的鐃鈸叮噹都當。閒著無,去望望郭鐵筆。鐵筆不在店里,櫃上有人家寄的一部新縉紳賣。牛浦揭開一看,看淮安府安東縣新補的知縣董瑛,字彥芳,浙江仁和人。說道:「是!我何不尋他去?」忙走到庵里,捲被褥,把和尙的一座香爐、一架磐,拏去當兩多銀,不到卜家告說,竟搭江船。恰好遇順風,一日一夜就到南京燕磯。要搭揚州[00763]船,來到一個飯店裏,店主人說道:「今日頭船已經開,沒有船,只好住一夜,明日午後上船。」牛浦放下行李,走出店門,江沿上繫著一隻船,問店主人道:「這隻船可開的?」店主人笑道:「這隻船你怎上的起?要等個老官來包纔走哩。」說罷,走進來。走堂的拏一雙筷,兩個菜碟,是一碟臘猪頭肉,一碟蘆蒿炒豆腐干,一碗湯,一碗飯,一齊搬上來。牛浦問:「這菜和飯是怎算?」走堂的道:「飯是釐一碗,葷菜[00764]一分,素的一半。」牛浦把這菜和飯都吃,走出店門,只江沿上歇著一乘矯,担行李,四個長隨。那轎里走出一個人來,頭戴方巾,身穿沉香色夾紬直裰,粉底皂靴,手拏白紙扇,花白鬍鬚,約有五十多歲光景;一雙刺蝟眼,兩個鸛骨腮。那人走出橋來,吩咐船家道:」我是要到揚州鹽院太老爺那裏去說話的。你們心伺候,我到揚州,另外賞你。若有一些怠慢,就拏帖送在江都縣重處!」船家唯唯連聲,搭扶手,請上[00765]船。船家都幫著搬行李。正搬得熱鬧,店主人向牛浦道:「你快些搭去!」牛浦掮著行李,走到船尾上,船家一把把他拉上船,搖手呌他不要則聲,把他安在煙篷底下坐。牛浦他們衆人把行李搬上船,長隨在艙里拏出「兩淮公務」的燈籠來掛在艙口;呌船家把爐銚拏出來,在船頭上生起火來,煨一壺,送進艙去。天色已黑,點起燈籠來。四個長隨都到後船來辦盤,爐上頓酒。料理停當,都捧到中艙裏,點起[00766]一隻紅蠟燭來。牛浦偷眼在板縫裏張那人時,對蠟燭,桌上擺著四盤菜,左手拏著酒杯,右手按著一本在那里點頭細看。看一回,拏進飯去吃。少頃,吹燈睡。牛浦悄悄睡下。是夜東北風緊,更時分,瀟瀟颯颯的下起細雨,那煙篷蘆蓆上,漏下水來。牛浦翻身打滾的睡不著。到五更天,只聽得艙裏呌道:」船家,甚麼不開船?」船家道:「這獃的頂頭風,前頭就是黃天蕩,昨晚一號幾十隻船都灣在這裏,那一[00767]個敢開?」少停,天色亮。船家燒起臉水,送進艙去,長隨們都到後艙來洗臉。候著他們洗完,遞過一盆水與牛浦洗。只兩個長隨,打傘上岸去;一個長隨,取一隻金華火腿,在船邊上向著港裏洗。洗一會,那兩個長隨買一尾時魚,一隻燒鴨,一方肉,和些鮮笋、芹菜,一齊拏上船來。船家量米煑飯,幾個長隨過來收拾這幾樣肴饌。整治停當,裝做四盤,燙一壺酒,捧進艙去與那人吃早飯。吃過,剩下的,[00768]四個長隨拏到船後板上,齊坐著吃一會。吃畢,打抹船板乾淨,纔是船家在煙篷底下取出一碟蘿蔔干和一碗飯與牛浦喫。牛浦喫。那雨雖畧止些,風却不曾住。到晌午時分,那人把艙後開一扇板,一眼看牛浦,問道:「這是甚麼人?」船家陪著笑臉說道:「這是的們帶的一分酒資。」那人道:「你這位少年何不進艙來坐坐?」牛浦得不得這一聲,連忙從後面鑽進艙來,便向那人作揖,下跪。那人舉手道:「船艙裏窄,[00769]不必行這個禮。你且坐下。」牛浦道:「不敢拜問老先主尊姓?」那人道:「我麼,姓牛,名瑤,草字呌做玉圃。我本是徽州人。你姓甚麼?」牛浦道:「晚生姓牛。祖籍本來是新安。」牛玉圃不等他說完,便接著道:「你旣然姓牛,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和你祖孫相稱罷。我們徽州人稱叔祖是叔公,你從今只呌我做叔公罷。」牛浦聽這話,覺愕然;因他如此體面,不敢違拗,因問道:「叔公此番到揚有甚麼公?」牛玉圃道:「我不瞞你說,我[00770]八橋的官不知相與過多少。那個不要我到他衙門裏去?我是懶出門。而今在這東家萬雪齋家,不是甚麼要緊的人。他圖我相與的官府多,有些聲勢,每年請我在這里,送我幾百兩銀,留我代筆,只是個名色。我不奈煩住在他家那個俗地方。我自在午宮住。你如今旣認我,我自有用的著你處。」當下向船家說:「把他的行李拏進艙來,船錢在我這里算。」船家道:「老爺認著一個本家,要多賞的[00771]們幾個酒錢哩。」這日晚飯就在艙里陪著牛玉圃喫。到夜風住,天已晴。五更鼓已到儀徵。進黃泥灘,牛玉圃起來洗臉,攜著牛浦上岸走走;走上岸,向牛浦道:「他們在船上收拾飯費,這裏有個觀樓,素菜甚好,我和你去吃素飯罷。」回頭吩咐船上道:「你們自料理喫早飯,我們往觀樓喫飯就來。不要人跟隨。」說著,到觀樓,上得樓梯,只樓上先坐著一個戴方巾的人。那人牛玉圃,嚇一跳,說道:「原來[00772]是老弟!」牛玉圃道:「原來是老哥!」兩個平磕頭。那人問:「此位是誰?」牛玉圃道:「這是舍姪孫。」向牛浦道:「你快過來叩。這是我十年拜盟的老弟兄,常在衙門裏共的王義安老先生。快來叩。」牛浦行過禮,分賓主坐下,牛浦坐在橫頭。走堂的搬上飯來,一碗炒麵觔,一碗膾腐皮,人喫著。牛玉圃道:「我和你還是那年在齊老爺衙門裏相別,直到而今。」王義安道:「那個齊老爺?」牛玉圃道:「便是做九門提督的。」王[00773]義安道:「齊老爺待我兩個人是沒的說的!」正說得稠密,忽樓梯上走上兩個戴方巾的秀才來:前面一個穿一件繭紬直裰,胷前油一塊;後面一個穿一件元色直裰,兩個袖破的晃晃蕩蕩的,走上來,兩個秀才一眼看王義安,那穿繭紬的道:「這不是我們這裏豐家巷婊家掌櫃的烏龜王義安!」那穿元色的道:「怎麼不是他?他怎麼敢戴方巾在這裏胡鬧!」不由分說,走上去,一把扯掉他的方巾,劈[00774]臉就是一個嘴巴,打的烏龜跪在地下磕頭如搗蒜,兩個秀才越發威風。牛玉圃走上去扯勸,被兩個秀才啐一口,說道:「你一個衣冠中人,同這烏龜坐著一桌喫飯!你不知道罷,旣知道,還要來替他勸鬧,連你該死!還不快走,在這里討沒臉!」牛玉圃這不好,悄悄拉牛浦,走下樓來,會帳,急急走回去。這裏兩個秀才把烏龜打個臭死。店裏人做好做歹,叫他認不是。兩個秀才總不肯住,要送他[00775]到官。落後打的烏龜急,在腰間摸出兩七錢碎銀來,送與兩位相公做好看錢,纔罷,放他下去。牛玉圃同牛浦上船,開到揚州,一直攏午宮下處,道士出來接著,安放行李,當晚睡下。次日早晨,拏出一頂舊方巾和一件藍紬直裰來,遞與牛浦,道:「今日要同往東家萬雪齋先生家,你穿這個衣帽去。」當下呌兩乘轎,兩人坐,兩個長隨跟著,一個抱著氊包。一直來到河下,一個高門樓,有七八個朝[00776]奉坐在板櫈上,中間夾著一個奶媽,坐著說閒話。轎到門首,兩人下轎,走進去。那朝奉都是認得的,說道:「牛老爺回來?請在房坐。」當下走進一個虎座的門樓,過磨磚的天井,到㕔上。舉頭一看,中間懸著一個匾,金字是「慎思堂」字;傍邊一行:「兩淮鹽運使司鹽運使荀玫」。兩邊金箋對聯,寫:「讀好,耕田好,學好便好;創業難,守成難,知難不難」。中間掛著一軸倪雲林的畫,案上擺著一塊不曾琢[00777]過的璞,十張花梨椅,左邊放著六尺高的一座穿衣鏡。從鏡後邊走進去,兩扇門開,鵝卵石砌成的地。循著塘沿走,一路的朱紅闌杆。走進去,間花㕔。隔中間,懸著斑竹簾。有兩個么兒在那裡伺候,兩個走來,揭開簾,讓進去。舉眼一看,裏而擺的都是水磨楠木桌椅,中間懸著一個白紙墨字匾,是「課花摘句」四個字。兩人坐下喫,那主人萬雪齋方從裏面走出來,頭戴方巾,手搖金扇,身[00778]穿澄鄕繭紬直裰,脚下朱履,出來同牛玉圃作揖。牛玉圃呌過牛浦來,說道:「這是舍姪孫。過老先生!」人分賓主坐下,牛浦坐在下面。捧出一道來喫。萬雪齋道:「玉翁甚麼在京躭擱這許多時?」牛玉圃道:「只我的名聲太,一到京,住在承恩寺,就有許多人來求;有送斗方來的,有送扇來的,有送冊頁來的,都要我寫字、做詩。還有那分題,限韻來要求教的。晝日晝夜,打發不清。纔打發清[00779],國公府裏徐公,不知怎樣就知道弟到,一回兩回打發管家來請。他那管家都是錦衣衛指揮五品的前程,到我下處來幾次,我只得到他家盤桓幾天。臨行再不肯放,我說是雪翁有要緊等著,纔勉強辭來。公仰慕雪翁尊作,詩稿是他親筆看的。」因在袖口裏拏出兩本詩來遞與萬雪齋。萬雪齋接詩在手,便問:「這一位令姪孫一向不曾會過。多少尊庚?號是甚麼?」牛浦答應不出來。牛[00780]玉圃道:「他今年纔十歲,年幼還不曾有號。」萬雪齋正要揭開詩本來看,只一個厮飛跑進來稟道:「宋爺請到。」萬雪齋起身道:「玉翁,本該奉陪,因第七個妾有病,請醫家宋仁老來看,弟要去同他斟酌,暫且告過。你竟請在我這裏寬坐,用飯,坐到晚去。」說罷,去。管家捧出四個菜碟,兩雙碗筷來,擡桌,擺飯。牛玉圃向牛浦道:「他們擺飯還有一會功夫,我和你且在那邊走走。那邊還有許多齊整房好看。」當[00781]下領著牛浦走過一個橋,循著塘沿走,望那邊高高低低許多樓閣。那塘沿畧窄,一路栽著十幾顆柳樹。牛玉圃走著,回頭過來向他說道:「方纔主人問著你話,你怎麼不答應?」牛浦眼瞪瞪的望著牛玉圃的臉說,不覺一脚蹉個空,半截身掉下塘去。牛玉圃慌忙來扶,虧有柳樹攔著,拉起來。鞋襪都濕透,衣服上淋淋漓漓的半截水。牛玉圃惱,沉著臉道:「你原來是上不的臺盤的人!」忙呌厮毡包裏拏[00782]出一件衣裳來與他換,先送他回下處。只因這一番,有分教:旁人閒話,說破財主行蹤;無良,弄得老生掃興。不知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卜氏兄弟雖做生意之蠢人,其待牛浦頗不薄,何苦定要生以侮弄之?葢牛浦初竊得一「董老爺」,本無處可以賣弄,不得不想到卜氏弟兄。天下實有此等惡物,一容他進門,他便做出許多可惡勾當,眞無可奈何。[00783]
「老爺」字,平淡無奇之文,卜信捧以後,人角口,乃有無數「老爺」字,如火如花,愈出愈奇。正如平原君毛遂傳,有無數「先生」字,刪去一,卽不成文法,而減色澤矣。
牛浦乃勢利熏心卑鄙不堪之人,一出門卽遇牛玉圃,長隨之盛,食品之豐,體綂之濶,私心豔羨,猶夫狗偷熱油,愛怕。認叔公,固其情願。于板縫裏偷張時,早已醉心欲死矣。[00784]
牛玉圃雖鄙陋不足道之徒,然亦何至與烏龜拜盟?此其中必有緣故。夫時世遷流,今非昔比。旣云十年前拜盟,則十年前之王義安,尚未做烏龜可知。或者義安亦是一個不安分之人,江湖浮蕩,當時曾與玉圃訂交,彼此兄弟相稱,其已久,今卒然面,未及深談,而握手道故,亦人情。玉圃云,憶會晤在齊老爺處,而義安愕然,是玉圃徒欲說話以嚇牛浦,非眞記得別時情可知[00785]。
牛玉圃自述兩段,乃其生平得意之筆,到處以之籠絡人者。而不知已牛浦窺破,他日雖無道士之閒談,吾知牛浦亦必有以處玉圃。何?天下惟至柔能制至剛,老牛實有剛柔之別。
或謂王義安無故戴方巾上飯館,何者?曰此無足怪。揚郡風俗,妓院之掌櫃者,非以妻妾生意者,總持其而已。往往住[00786]華居,侈結納,混跡衣冠隊中,是其常。不知其底里者,無從而責之。兩秀才必係喫葷飯的學霸,王義安素所畏服,故受其打而不敢辯說耳。[00787] [007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