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萬曆四十年,天下承平已久,天整年不與羣臣接,名省水旱偏災,流民載道。督撫雖然題進去,不知那龍目可曾觀看。忽一日,內閣下一道上諭,科裏鈔出來,上寫道:萬曆四十年五月十四日,內閣奉上諭:朕卽阼以來,四十餘年,宵旰兢兢,不逞暇食。夫欲迪康兆姓,首先進用人才。昔秦穆公不能用周禮,詩[01847]人刺之、此蒹葭蒼蒼之篇所由作。今豈有賢智之士處于下歇?不然,何以不能臻于代之隆。諸臣其各抒所,條列以聞、不拘忌諱,朕將采擇焉。欽此。過日,御史單颺言上一個疏:奏請旌沈抑之人才,以襄聖治,以光泉壤。臣聞人才之盛衰,關乎國家之隆替。虞廷翼明聽,周室䟽附後先,載於詩、,傳之奕禩,夐乎尚矣!夫代之用人,不拘資格,故兔罝之野人,戎之女,皆可以偹腹心德音之任。至[01848]於後世,始立資格以限制之。有所謂清流者,在則曰「賢良方正」,在唐則曰「入直」,在宋則曰「知制誥」。我朝太祖高皇帝定天下,開鄕會制科,設立翰林院衙門,儒臣之得與此選者,不數年間從容而躋卿貳,非是不得謂清華之品。凡宰臣定諡,其不由翰林院出身者,不得諡「文」。如此之死生榮遇,其所以固結於人心而不可解者,非一日矣。雖其中拔十而得,如薛瑄、胡居仁之理學,周憲、吳景之忠義;功業則有于謙、[01849]王守仁,文章則有李夢陽、何景明輩;炳炳烺烺,照耀史冊。然一榜進士及第,數年之後乃有不能舉其姓字者,則其中僥倖亦不免焉。夫萃天下之人才而限制於資格,則得之者少,失之者多。其不得者,抱其沈冤抑塞之氣,噓吸於字宙間。其生,或佯狂,或迂怪,甚而幽僻詭異之行;其死,皆能妖厲,災祲,上薄乎日星,下徹乎淵泉,以百姓之害:此雖諸臣不能自治其性情,自深于學問,亦不得謂非資[01850]格之限制有以激之使然。臣聞唐朝有於諸臣身後追賜進士之典,方干、羅鄴皆與焉。皇上旁求側席,不遺幽隱,寧于已故之儒生惜此恩澤?諸臣生不能入於玉堂,死何妨懸於金馬。伏乞皇上憫其沈抑,特沛殊恩,徧訪海內已故之儒修,考其行,第其文章,賜一榜進士及第,授翰林院職銜有差,則沈寃抑塞之士,莫不變而祥風甘雨,同仰皇恩于無旣矣。臣愚罔識忌諱,冒昧陳言,伏乞睿鑒施行。萬曆四十年五[01851]月十七日疏上,六月初一日奉旨:這所奏着學上會同禮部行令各省,採訪已故儒修詩文、墓誌、行狀,彙齊送部核查。如何加恩旌揚,分別賜第之處,不拘資格,確議具奏。欽此。禮部行文到各省,各省督撫行司道,司道行到各府、州、縣。採訪一年,督撫彙齊報部,學土等議上去。議道:禮部欽奉上諭。萬曆四十年五月十七日,河南道監察御史臣單颺言奏請旌沈抑之人才,以昭聖治,以光泉壤一[01852]本,六月初一日奉聖旨旨意全欽此。臣等查得各省咨到採訪已故之儒修詩文、墓誌、行狀,以及訪聞實,合共九十人:其已登仕籍未入翰林院者:周進、範進、向鼎、蘧祐、雷驥、張師陸、湯奉、杜倩、李本瑛、董英、馮瑤、尤扶徠、虞育德、楊允、余特,共十五人。其武途出身已登仕籍,例不得入翰林院者:湯奏、蕭采、木耐,共人。舉人:婁琫、衛體善,共人。蔭生:徐詠一人。貢生:嚴位、隨岑菴、匡迥、沈年,共四人。監生:婁瓚、蘧來旬、[01853]胡縝、武、伊昭、儲信、湯由、湯寔、莊潔,共九人。生員:梅玖、王德、王仁、魏好古、蘧景玉、馬靜、倪霜峰、季萑、諸葛佑、蕭鼎、浦玉方、韋闡、杜儀、臧荼、遲均、余夔、蕭樹滋、虞感祁、莊尚志、余持、余敷、余殷、虞梁、王蘊、鄧義、陳春,共十六人。布衣:陳禮、牛布衣、權勿用、景本蕙、趙潔、支鍔、金東崕、牛浦、牛瑤、鮑文卿、倪廷珠、宗姬、郭鐵筆、金寓劉、辛東之、洪憨仙、盧華士、婁煥文、季恬逸、郭力、蕭浩、鳳鳴岐、季遐年、葢寬、王太、丁詩、荊元,共十八人。釋:[01854]甘露僧、陳思阮,共人。道士:來霞士一人。女:沈瓊枝一人。臣等伏查,已故儒修周進等,其人雖龐雜不倫,其品亦瑕瑜不掩,然皆卓然有以自立。謹按其生平之實文章,各擬考語,另繕清單,恭呈御覽。伏乞皇上欽點名次,揭榜曉示。隆恩出自聖裁,臣等未敢擅便。其詩文、墓誌、行狀,以及訪聞實,存貯禮部衙門,昭示來茲可。萬曆四十四年六月十日議上,十六日奉旨:虞育德賜第一甲第一名進士及第,授[01855]翰林院修撰。莊尚志賜第一甲第名進士及第,授翰林院編修。杜儀賜第一甲第名進士及第,授翰林院編修。蕭采等賜第甲進士出身,俱授翰林院檢討。沈瓊枝等賜第甲同進士出身,俱授翰林院庶吉士。於七月初一日揭榜曉示,賜祭一壇,設于國監,遣禮部尚劉進賢前往行禮。餘依議。欽此。到七月初一日黎明,禮部門口懸出一張榜來,上寫道:
禮部欽奉[01856]上諭。今將採訪儒修賜第姓名、籍貫,開列於後。須至榜者:
第一甲
第一名虞育德,南直隸常熟縣人。
第名莊尚志,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名杜儀,南直隸天長縣人。
第甲
第一名蕭采,四川成都府人。
第名遲均,南直隸句容縣人。[01857]
第名馬靜,浙江處州府人。
第四名武,南直隸江寧縣人。
第五名湯奏,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六名余特,南直隸五河縣人。
第七名杜倩,南直隸天長縣人。
第八名蕭浩,四川成都府人。
第九名郭力,湖廣長沙府人。
第十名婁煥文,南直隸江寧縣人。
第十一名王蘊,南直隸徽州府人。[01858]
第十名婁琫,浙江安縣人。
第十名婁瓚,浙江安縣人。
第十四名蘧祐,浙江嘉興府人。
第十五名向鼎,浙江紹興府人。
第十六名莊潔,南直隸上元縣人。
等十七名虞梁,南直隸五河縣人。
第十八名尤扶徠,南直隸江陰縣人。
第十九名鮑文卿,南直隸江寧縣人。
第十名甘露僧,南直隸蕪湖縣人。[01859]
第甲
第一名沈瓊枝,南直隸常州府人。
第名韋闡,南直隸滁州府人。
第名徐詠,南直隸定遠縣人。
第四名蘧來旬,浙江嘉興府人。
第五名李本瑛,四川成都府人。
第六名鄧義,南直隸徽州府人。
第七名鳳鳴岐,南直隸江寧縣人。
第八名木耐,陝西同官縣人。[01860]
第九名牛布衣,浙江紹興府人。
第十名季萑,南直隸懷寧縣人。
第十一名景本蕙,浙江溫州府人。
第十名趙潔,浙江杭州府人。
第十名胡縝,浙江杭州府人。
第十四名葢寛,南直隸江寧縣人。
第十五名荊元,南直隸江寧縣人。
第十六名雷驥,北直隸興縣人。
第十七名楊允,浙江烏程縣人。[01861]
第十八名諸葛佑,南直隸盱眙縣人。
第十九名季遐年,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十名陳春,南直隸太平府人。
第十一名匡迥,浙江樂清縣人。
第十名來霞士,南直隸揚州府人。
第十名王太,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十四名湯由,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十五名辛東之,南直隸儀征縣人。
第十六名嚴位,廣東高要縣人。[01862]
第十七名陳思阮,江西南昌府人。
第十八名陳禮,江西南昌府人。
第十九名丁詩,南直隸江寧縣人。
第十名牛浦,南直隸蕪湖縣人。
第十一名余夔,南直隸上元縣人。
第十名郭鐵筆,南直隸蕪湖縣人。
這一日,禮部劉進賢奉旨來到國監裡,戴襆頭,穿宮袍,擺齊祭品,上來獻。太常寺官便讀祝文道:維萬曆四十四年歲次丙辰,七[01863]月朔,宜祭日,皇帝遣禮部尚劉進賢以牲醴玉帛之儀,致祭于特贈翰林院修撰虞育德等之靈曰: 嗟爾諸臣,純懿靈淑,玉粹鸞騫,金貞雌伏。彌綸天地,幽替神明,易稱鴻漸,詩喻鶴鳴。資格困人,賢豪同歎;鳳已就笯,桐猶遭爨。縕袍短褐,蓬𥧥?音溜桑樞;伐𣟶?音樵粥畚,坎壈欷歔。亦有微官,曾紆尺組,龍實難馴,噲寧堪伍。亦有達宦,曾著先鞭,玉堂金馬,邈若神仙。孑孑干旄,翹翹車乘,誓墓鑿坏,誰敢捷徑?澁矗音沓澩音學[01864]嵺,駔儈市門,中有高士,誰共討論?板粥魚,丹爐藥臼,梨園之,蘭閨之秀。提戈磨盾,束髪從征,功成身退,日落旗紅。蚩蚩細民,翩翩公,同在穹途,淚如鉛水。金陵池館,日麗風和,講求禮樂,釃酒升歌。越水吳山,烟霞淵藪,擊缽催詩,論文載酒,後先相望,數十年來,愁城未破,淚海無涯。朕甚憫旃,加恩泉壤,賜第授官,解茲悒怏。嗚呼!蘭因芳隕,膏以明煎,維爾諸臣,榮名萬年。尚饗!詞曰:記得當時,我愛秦淮,偶離故鄕。向梅根[01865]冶後,幾番嘯傲;杏花村里,幾度徜徉。鳳止高梧,蟲吟榭;共時人較短長。今已矣!把衣冠蟬蛻,濯足滄浪。無聊且酌霞觴,喚幾個新知醉一場。共百年易過,底須愁悶;千秋,費商量!江左烟霞,淮南耆舊,寫入殘編總斷腸。從今後,伴藥爐經卷,自禮空王。
一上論,一奏疏,一祭文,篇鼎峙,以結全部,綴以詞句,如太史公自序。[018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