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沈 約 撰
謝瞻 孔琳之
謝瞻字宣遠，一名檐字通遠，陳郡陽夏人，衞將軍晦第兄。年六歲，能屬文，紫石英讚、果然詩，當時才士，莫不歎異。初桓偉安西參軍，楚臺祕郎，瞻幼孤，叔母劉撫養有恩紀，兄弟之，同於至親。劉弟柳吳郡，將姊俱行，瞻不[03522]能違，解職隨從，柳建威長史。尋高祖鎮軍、琅邪王司馬參軍，轉主簿，安成相，中侍郎，宋國中、黃門侍郎，相國從中郎。弟晦時宋臺右衞，權遇已重，於彭城還都迎家，賓客輻輳，門巷填咽。時瞻在家，驚駭謂晦曰：「汝名位未多，而人趣乃爾。吾家素以退業，「吾家素以退爲業」南史、元龜八四九作「吾家以素退爲業」。通鑑宋武帝永初二年作「吾家素以恬退爲業」。不願干豫時，交遊不過親朋，而汝遂勢傾朝野，此豈門戶之福邪？」乃籬隔門庭，「乃」下通鑑有「以」字。曰：「吾不忍此。」及還彭城，言於高祖曰：「臣本素士，父、祖位不過千石。[03523]弟年始十，志用凡近，榮冠臺府，位任顯密，福過災生，其應無遠。特乞降黜，以保衰門。」前後屢陳。高祖以瞻吳興郡，自陳請，乃豫章太守。晦或以朝廷密語瞻，瞻輒向親舊陳說，以笑戲，以絕其言。晦遂建佐命之功，任寄隆重，瞻愈憂懼。永初年，在郡遇疾，不肯自治，幸於不永。晦聞疾奔往，瞻之，曰：「汝國臣，總戎重，萬里遠出，必生疑謗。」時果有訴告晦反者。瞻疾篤還都，高祖以晦禁旅，不得出宿，使瞻居[03524]于晉南郡公主婿羊賁故第，在領軍府東門。瞻曰：「吾有先人弊廬，何於此！」臨終，遺晦曰：「吾得啟體幸全，骨山足，亦何所多恨。弟思自勉厲，國家。」遂卒，時年十五。瞻善於文章，辭采之美，與族叔昆、弟靈運相抗。南史「弟」上有「族」字。靈運父瑍，無才能，祕郎，早年而亡。靈運好臧否人物，混患之，欲加裁折，未有方，謂瞻曰：「非汝莫能。」乃與晦、曜、弘微等共遊戲，使瞻與靈運登車，南史「靈運」下有「共車靈運」四字。便商較人物，瞻謂之曰：「祕早亡，談者亦互有同異。」[03525]靈運默然，言論自此衰止。弟嚼字宣鏡，幼有殊行。年數歲，所生母郭氏，久嬰痼疾，晨昏溫凊，河藥捧膳，「河」北監本、毛本、殿本、局本作「和」，元龜七五二作「嘗」，義並可通。不闕一時，勤容戚顏，未嘗暫改，恐僕役營疾懈倦，躬自執勞。母病畏驚，微踐過甚，三朝本、北監本、毛本作「微踐」，殿本、局本、南史作「微賤」，今作「微踐」。李慈銘宋書札記云：「案微踐過甚者，謂踐履甚微，恐以行步聲驚其母也。」張元濟校勘記云：「下文云納履而行，作踐文義較長。」一家尊卑，感㬭至性，咸納屨而行，屏氣而語，如此者十餘年。初州主簿，中軍行參軍，太舍人，俄遷祕丞。自以兄居權貴，己蒙超擢，固辭不就。徐羨之請司空長史，黃門郎。元嘉年，從坐伏誅，時年十一。有詔宥其世平，早卒，[03526]無後。
孔琳之字彥琳，會稽山隂人。祖沈，晉丞相掾。父殿，「殿」南史、晉書孔沈傳作「廞」。光祿夫。琳之強正有志力，好文義，解音律，能彈棊，妙善草隸。郡命主簿，不就，後辟本國常侍。輕之尉。桓玄輔政太尉，以西閤祭酒。「輕之尉」南史作「桓玄輔政爲太尉以爲西閤祭酒」十三字。桓玄時議欲廢錢用穀帛，琳之議曰：「洪範八政，以貨次食，豈不以交易之資，南史、通典食貨典「之」下有「所」字。用之至要者乎。若使不以交易，百姓用力於錢，則是妨其生之業，禁之可。今農自務穀，工自務器，四民各肄其業，何嘗致勤於錢。故聖王制[03527]無用之貨，以通有用之財，旣無毀敗之費，省運置之苦，此錢所以嗣功龜貝，歷代不廢者。穀帛寶，本充衣食，今分以貨，則致損甚多。勞毀於商販之手，耗棄於割截之用，此之敝，著於自曩。故鍾繇曰：『巧偽之民，競蘊濕穀以要利，制薄絹以充資。』魏世制以嚴刑，弗能禁。是以司馬芝以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錢之不用，由於兵亂積久，自至於廢，有由而然，末是。今旣用而廢之，則百姓頓亡其財。「財」通典食貨典、元龜四九九作「利」。今[03528]括囊天下之穀，通典食貨典、元龜四九九「天下」有「之」字。以周天下之食，或倉庾充衍，或糧靡斗儲，以相資通，則貧者仰富，致之之道，實假於錢。一朝斷之，便棄物，是有錢無糧之民，皆坐而饑困，此斷錢之立敝。且據今用錢之處不貧，用穀之處不富。民習來久，革之必惑。語曰：『利不百，不易業。』況錢便於穀邪？魏明帝時，錢廢穀用，十年矣。以不便於民，乃舉朝議。精力達治之士，「力」南史、通典食貨典、元龜四九九作「才」。莫不以宜復用錢，民無異情，朝無異論。彼尚舍穀帛而用錢，通典食貨典「以」下有「爲」字。足以明穀帛[03529]之弊，著於已試。世謂魏氏不用錢久，元龜四九九「世」下有「或」字。積累巨萬，故欲行之，利公富國。斯殆不然。昔晉文後舅犯之謀，而先成季之信，以雖有一時之勳，不如萬世之益。于時名賢在列，君盈朝，謀天下之利害，將定經國之要術。若穀實便錢，義不昧當時之近利，而廢永用之通業，斷可知矣。斯實由困而思革，改而更張耳。近孝武之末，天下無，時和年豐，百姓樂業，便自穀帛殷阜，幾乎家給人足，驗之實，錢不妨民。頃兵革屢興，[03530]荒饉荐及，飢寒未振，實此之由。公旣援而拯之，革視聽，弘敦本之教，明廣農之科，敬授民時，各順其業，遊蕩知反，務末自休，固以南畝競力，野無遺壤矣。於是以往，升平必至，何衣食之足卹。愚謂救弊之術，無取於廢錢。」玄議復肉刑，琳之以：「唐、虞象刑，夏禹立辟，蓋淳薄旣異，致化實同，寬猛相濟，惟變所適。曰『刑罰世輕世重』，言隨時。夫代風純而簡，故罕蹈刑辟；季末俗巧而務殷，故動陷憲網。若千行於叔[03531]世，必省踊貴之尤，「省」南史作「有」。此五帝不相循法，肉刑不可悉復者。文發仁惻之意，自新之路莫由，革古創制，號稱刑厝，然名輕而實重，反更民。故孝景嗣位，輕之以緩。緩而民慢，不禁邪，期于刑罰之中，所以美在昔，歷代詳論而未獲厥中者。兵荒後，罹法更多。棄市之刑，本斬右趾，文一謬，承而弗革，所以前賢恨恨，議之而未辯。鍾繇、陳羣之意，雖有不同，而欲右趾代棄市。若從其言，則所活者衆矣。降死之生，誠[03532]輕法，然人情慎顯而輕昧，忽遠而驚近，是以盤盂有銘，韋弦作佩，況在人，尤其所惑，或目所不覩，則忽而不戒，日陳于前，則驚心駭矚。由此言之，重之不必不，輕之不必不懼，而可以全其性命，蕃其產育，仁旣濟物，功亦益衆。今之所患，逋逃先，屢叛不革，逃身靡所，南史「逃身」上有「宜令」二字。亦以肅戒未犯，永絕惡原。至於餘條，宜依舊制。豈曰允中，貴獻管穴。」玄好人附悅，而琳之不能順旨，是以不知。遷楚臺員外散騎侍郎。遭母憂，去職。服[03533]闋，除司徒左西掾，以父致仕自解。時司馬休之會稽內史、後將軍，仍以琳之長史。父憂，去官。服闋，補太尉主簿，尚左丞，揚州治中從史，所居著績。衆官獻便宜，御覽六八三引「衆官」上有「時責」二字。議者以宜修庠序，卹典刑，審官方，明黜陟，舉逸拔才，務農簡調。琳之於衆議之外，別建言曰：「夫璽印者，所以辯章官爵，立契符信。官莫於皇帝，爵莫尊於公侯。而傳國之璽，歷代迭用，襲封之印，奕世相傳，貴在仍舊，無取改作。今世唯尉一職，獨用一印，至[03534]於內外羣官，每遷悉改，討尋其義，私所未達。若謂官各異姓，與傳襲不同，則未若異代之殊。若論其名器，雖有公卿之貴，未若帝王之重。若以或有誅夷之臣，忌其凶穢，則用秦璽，延祚四百，未聞以嬰身戮國亡，而棄之不佩。帝王公侯之尊，不疑於傳璽，人臣衆僚之卑，何嫌於卽印。載籍未聞其說，推例自乖其准。而終年刻鑄，喪功消實，金銀銅炭之費，不可稱言，非所以因循舊貫易簡之道。愚謂衆官卽用一印，無[03535]煩改作。若有新置官，官多印少，文或零失，然後乃鑄，則仰裨天府，非唯益。」曰：「凶門栢裝，不出禮典，起自末代，積習生常，遂成舊俗。爰自天，達于庶人，誠行之有由，卒革必駭。然苟無關於情，而有愆禮度，存之未有所明，去之未有所失，固當式遵先典，釐革後謬，況復兼以游費，實民患者乎。凡人士喪儀，多出閭里，每有此須，動十數萬，損民財力，而義無所取。至於寒庶，則人思自竭，雖復室如懸磬，莫不傾產殫財，所[03536]謂葬之以禮，其若此乎。謂宜謹遵先典，一罷凶門之式，表以素扇，足以示凶。」曰：「昔故飢荒，米穀綿絹皆貴，其後米價登復，而絹于今一倍。綿絹旣貴，蠶業者滋，雖懃厲兼倍，而貴猶不息。愚謂致此，良有其由。昔故之前，軍器正用鎧而已，至於袍襖裲襠，必俟戰陣，實在庫藏，永無損毀。今儀從直衞及邀羅使命，有防衞送迎，元龜四七一「有」上有「或」字。悉用袍襖之屬，非唯一府，衆軍皆然。綿帛易敗，勢不支久。晝以禦寒，夜以寢臥，曾未周年，便自敗[03537]裂。每絲緜新登，易折租以市，諸府競收，勳有千萬，張元濟、張森楷校勘記云：「勳當作動。」按二張校是。積貴不已，實由於斯，私服之難貴，「難貴」元龜四七一作「艱匱」。官庫之空盡。愚謂若侍衞所須，固不可廢，其餘則依舊用鎧。使命送迎之屬，止宜給仗，不煩鎧襖。用之旣簡，則其價自降。」曰：「夫不恥惡食，唯君能之。肴饌尚奢，日久矣。今雖改張是弘，而此風未革。所甘不過一味，而陳必方丈，適口之外，皆悅目之費，富者以之示夸，貧者之殫產，衆所同鄙，而莫能獨異。愚謂宜粗其[03538]品，使奢儉有中，若有不改，加以貶黜，則德儉之化，不日而流。」遷尚吏部郎。義熙六年，高祖領平西將軍，以長史，司馬琅邪王從中郎，除高祖平北、征西長史，遷侍中。宋臺初建，除宋國侍中。出吳興太守，公免。永初年，御史中丞，明憲直法，無所屈橈。奏劾尚令徐羨之曰：「臣聞上以奉憲恭，臨下以威嚴整。然後朝典惟明，莅衆必肅。斯道或替，則憲綱其頹。臣以今月七日，預皇太正會。會畢車去，[03539]幷猥臣停門待闕。有何人乘馬，當臣車前，收捕驅遣命去。何人罵詈收捕，諮審欲。每有公，臣常慮有紛紜，語令勿問，而何人獨罵不止，臣乃使。何人不肯下馬，連呌喚，有兩威儀走來，擊臣收捕。尚令省倪宗牽威儀手力，擊臣下人。宗云：『中丞何得行凶，敢令公人。凡是中丞收捕，威儀悉皆縛取。』臣勑下人一不得鬭，凶勢輈張，有頃乃散。有羣人就臣車側，收捕樊馬，互行築馬頓伏，不能還臺。臣自[03540]非，本無對校，而宗敢乘勢凶恣，篡奪罪身。尚令臣羨之，與臣列車，紛紜若此，或云羨之不禁，或云羨之禁而不止。縱而不禁，旣乖國憲；禁而不止，不經通。陵犯監司，凶聲彰赫，容縱宗等，曾無糾問，虧損國威，無臣之體，不有準繩，風裁何寄。羨之內居朝右，外司輦轂，位任隆重，百辟所瞻。而不能弘惜朝章，肅是風軌。致使宇下縱肆，凌暴憲司，凶赫之聲，起自京邑，所謂己有短垣，而自踰之。宗篡奪之主，縱不糾問，[03541]虧違，宜有裁貶。請免羨之所居官，以公還第。宗等篡奪之愆，已屬掌故御史隨檢處。」詔曰：「人難可檢御，司空無所問，餘如奏。」羨之任居朝端，不欲以犯憲示物。時羨之領揚州刺史，琳之弟璩之治中，羨之使璩之解釋琳之，停寢其。琳之不許。璩之固陳，琳之謂曰：「我觸忤宰相，正當罪止一身爾，汝必不應從坐，何須勤勤邪！」自是百僚震肅，莫敢犯禁。高祖甚嘉之，行經蘭臺，親加臨幸。領本州中正，遷祠[03542]部尚。不治產業，家尤貧素。景平元年，卒，時年五十五。追贈太常。邈，有父風，官至揚州治中從史。邈覬，別有傳。覬弟道存，世祖明中，歷黃門吏部郎，臨海王頊前軍長史、南郡太守。晉安王勛建偽號，侍中，行雍州。敗自殺。
史臣曰：民生所貴，曰食與貨。貨以通幣，食民天。是以九棘播於農皇，十朋興於上代。昔醇民未離，情嗜疎寡，奉生贍己，有易周。一夫躬[03543]稼，則餘食委室；匹婦務織，則兼衣被體。雖懋遷之道，通用濟乏，龜貝之益，功蓋輕。而有譌變，隆敝代起，昏作役苦，故穡人去而從商，商逸，「商子」通典食貨典作「商工」，義似更長。末業流而浸廣，泉貨所通，非復始造之意。於是競收罕至之珍，遠蓄未名之貨，明珠翠羽，無足而馳，絲罽文犀，飛不待翼，天下蕩蕩，咸以棄本。豐衍則同多稌之資，饑凶減田家之蓄。錢雖盈尺，旣不療於堯年，通典食貨典「療」下有「饑」字。貝或如輪，信無救於湯世，通典食貨典「救」下有「渴」字。其蠹病亦已深矣。固宜一罷錢貨，專[03544]用穀帛，使民知役生之路，非此莫由。夫千匹貨，難於懷璧，萬斛市，未易於越鄉，斯可使末伎自禁，游食知反。而年世推移，民與習，或庫盈朽貫，而高廩未充，或家有藏鏹，而良疇罕闢。若改一朝，廢而莫用，交易所寄，旦夕無待，雖致乎要術，而非可卒行。先宜削華止偽，還淳反古，抵璧幽峯，捐珠清壑。然後驅一世之民，反耕桑之路，使縑粟羨溢，同於水火。旣而蕩滌圜法，銷鑄勿遺，立制垂統，永傳于後，比屋稱[03545]仁，豈伊唐世。桓玄知其始而不覽其終，孔琳之覩其末而不統其本，豈慮有開塞，將一往之談可然乎。[03546] [03547]
謝瞻孔琳之傳第十六終 宋五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