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暑相推春復秋，他鄉故國兩悠悠。
清清行李風霜苦，蹇蹇王臣涕淚流。
風波浪裡任浮沉，逢花遇酒且寬愁。
蝸名蝇利何時盡，幾向青童笑白頭。」
話說西門慶與何千戶在路。不題。單表吳月娘在家，因前者西門慶上東京，在金蓮房飲酒，被妳知意兒看，西門慶來家，反受其殃，架月娘一篇是非，合那氣。以此這遭西門慶不在，月娘通不招應，就是他哥嫂來看不留，卽就打發。分付平安：「無關好門，後邊儀門夜夜上鎖。」姊妹每都不出，各自[02005]在房做針指。若經濟要往後樓上尋衣裳，月娘必使春紅或來安兒跟出跟入，常時查門戶，凡多嚴緊。這潘金蓮因此不得和經濟勾搭，只賴奶如意兒舌在月娘處，逐日只和如意兒合氣。一日，月娘打點出西門慶許多衣服、汗衫、衣，教如意兒做，教他同韓嫂兒漿洗，就在李瓶兒那邊洒浪。不想金蓮這邊春梅洗衣裳，搥裙，問他借棒槌。這如意兒正與迎春搥衣，不與他，說道：「前日你拿，把個棒搥使秋菊使着罷，來要！趁韓嫂在這裡，替爹搥褲和汗衫兒哩。」那秋菊使性，決烈的走來對春梅說：「平白教我借，他不與。迎春倒說拿去，如意兒攔住不肯。」春梅便道：「耶嚛，耶嚛！這怎的這等生分，白日裡借不出個乾燈盞來。娘不肯還要教我洗裹脚，我[02006]漿這黃絹裙，問人家借棒槌使使兒，還不肯與，將來替娘洗，拿什麼槌？」教秋菊：「你往後邊問他每借來使使罷。」這潘金蓮正在房中炕上裹脚，忽然聽，便問：「怎麼的？」這春梅便把借棒槌，如意兒不與來一節說。只這婦人因懷着舊時仇恨，尋不着這個由頭兒，便罵道：「賊淫婦，怎的不與！他是丫頭，你自家問他要去。不與，罵那淫婦，不妨。」這春梅還是年壯，一沖性，不由的激犯，一陣風走來李瓶兒那邊，說道：「那個是世人怎的，要棒槌兒使使不與他？如今這屋裡，鑽出個當家人來？」如意兒道：「耶嚛，耶嚛！這裡放着棒槌，拿去使不是？誰在這裡把住，就怒說起來。娘分付，趁韓媽在這裡，替爹漿出這汗衫和綿紬褲來，等着拙出來要槌。秋菊來要，我說待我把[02007]你爹這衣服搥兩下兒，作拿上使去。就架上許多誑，說不與來。早是迎春姐這裡聽着！」不想潘金蓮隨卽就跟來，便罵道：「你這個老婆，不要說嘴！死你家主，如今這屋裡就是你。你爹身上衣服，不着你恁個人兒拴束，誰應的上他那心？俺這些老婆死絕，教兒替他漿洗衣服？你死拿這個法兒降伏俺每，我好耐警耐怕兒！」如意兒道：「五娘怎的這說話？娘不分付，俺每好意掉攬替爹整埋怎的？」金蓮道：「賊𢱉?刺骨，雌的淫婦，還漒說什麼嘴！半夜替爹遞兒扶被兒是誰來？討披襖兒穿是誰來？你背地幹的那繭兒，你說我不知道？偷就偷出肚來，我不怕！」如意道：「正景有孩還死哩，俺每到的那些兒！」這金蓮不聽便罷，聽心頭火起，粉面通紅，走向前一把手把老婆[02008]頭髮扯住，只用手摳他腹。這金蓮就被韓嫂兒向前勸開，罵道：「沒廉耻的淫婦，嘲的淫婦！俺每這裡還閒的聲喉，你來雌，合你在這屋裡是什麼人兒？你就是來旺兒媳婦從新出世來，我不怕你！」那如意兒一壁哭着，一壁挽頭髮，說道：「俺每後來，不知什麼來旺兒媳婦，只知在爹家做奶。」金蓮道：「你做奶，行你那奶的，怎的在屋裡狐假虎威起精兒來？老娘成年拿雁，教你弄鬼兒去？」正罵着，只孟玉樓後後慢慢的走將來，說道：「六姐，我請你後邊下棋，你怎的不去，却在這裡亂些什麼？」一把手拉進到他房中坐下，說道：「你告訴我說，因什麼起來？」這金蓮消回氣，春梅遞上來，呵些，便道：「你看，教這賊淫婦氣的我手冷，拿不起來。」說道：[02009]「我在屋裡正描鞋，你使鸞來請我，我說且倘倘兒去，𢱉?在床上，還未睡去着，這肉兒百忙且搥裙，我說你就帶着把我的裹脚搥搥出來。半日只聽的亂起來，教秋菊問他要棒槌使使，他不與，把棒槌匹手奪下，說道：『前日拿個去不，來要？如今緊等着與爹搥衣服。』後有教我心裡就惱起來，使春梅：『你去罵那賊淫婦！從幾時就這等膽降伏人，俺每手裡教你降伏？你是這屋裡什麼兒？押折橋竿兒娶你來？你比來旺兒媳婦差些兒！』我就隨跟去，他還嘴裡𥑖?裡剝剌的，教我一頓捲罵，不是韓嫂兒死氣日賴在中間拉着我，我把賊沒廉耻雌的淫婦口裡肉掏出他的來！要俺每在這屋裡點韮買葱，教這淫婦在俺每手裡弄鬼兒？沒鬼姐姐，那些[02010]兒不是他！想着把死的來旺賊奴才淫婦，慣的有些摺兒？教我和他寃結仇，落後一染膿帶還垛有我身上，說是我弄出那奴才去。如今這個老婆，是這般慣他，慣的恁沒張倒置的。你做奶行奶的，許你在跟前花黎胡哨，俺每眼裡是放的下砂底人！有那沒廉耻的貨，人不知死的那裡去，還在那屋裡纏，但往那裡回來，就望着他那影作個揖，口裡一似嚼蛆的不知說的什麼。到晚夕要吃，淫婦就起來連忙替他送，忔忽兒替他葢被兒，兩個就弄將起來。就是久慣的淫婦！他說丫頭遞，許你去撑頭獲腦去雌？是什麼，問他要披襖兒？沒廉耻！他便連忙舖拿細段來，替他裁披襖兒。你還沒哩，斷七那日，學他爹爹就進屋裡燒紙去，丫頭[02011]老婆正在炕上坐看撾兒，他進來收不及，反說道：『姐兒，你每要要，供養的匾盒和酒，不要收到後邊去，你每吃罷。』這等縱容看他，謝的什麼！這淫婦請說：『爹來不來，俺每不等你。』不想我兩步步就扠進去，說的他眼張失道，于是就不言語，行貨，什麼好老婆，一個賊活人妻淫婦！這等你餓眼瓜皮，不管好歹的，你收攬答下？原來是一個眼裡火爛桃行貨，想有些什麼好正條兒！那淫婦的說死。前日抱着孩，沒在門首打探兒？還是瞞着人搗鬼，張眼兒溜睛的。你看一向在人眼前花哨星那樣花哨，就别摸兒改樣的。你看，是個李瓶兒出世！那姐姐成日在後邊只推聾兒裝啞的，人但開口，就說不是。」那玉樓聽，只是笑，金蓮道：「南京沈萬，[02012]北京枯柳樹，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怎麼不饒的？雪裡消死𠨽?，自然消他出來。」玉樓道：「原說這老婆沒，如何鑽出來？」金蓮道：「天不着風兒晴不的，人不着說兒成不的。他不整攛瞞着，你家肯要他？想着一來時，餓答的個臉黃皮兒寡瘦的，乞乞縮縮，那等腔兒。看你賊淫婦吃這年飽飯，就生兒起來。你如今不禁下他來，到明日教他上頭腦上臉的，一時桶出個孩，當誰的？」玉樓笑道：「你這六丫頭，倒且是有權屬。」說畢，坐一回，兩個往後邊下棋去。正是：「光有影遺誰繫，萬無根只自生。」有詩證：
「一掬陽和動物華，深紅淺綠總萌芽。
野梅亦足供清玩，何必辛夷樹上花。」[02013]
話休饒舌，有目後晌時分，西門慶來到清河縣，分付賁四、王經跟行李先往家去，他便送何千戶到衙門中，看看收拾打公𪠘?乾淨，輕下，他便騎馬來家，進入後廳，吳月娘接着，拂去塵土，舀水淨面畢，就令丫鬟院內放卓兒，滿爐焚香，對天地位下告訴願心。月娘便問：「你什麼許願心？」西門慶道：「且休說，我性命來家！」往回路上之，告訴一遍：「昨日十一月十日，剛過黃河，行到沂水縣公用鎮上，遭遇風。那風那等兇惡，沙石迷目，通不放前進。天色晚，百里不人，衆人多慌。况一個裝馱垛多，誠恐鑽出個賊，怎？前行投到古寺中，和尚窮，夜晚連燈火沒個兒。各人隨身帶着些乾糧麵食，借燈火來，熬些豆粥，人各吃一頓；砍些柴薪草根，喂馬。我便與何千[02014]戶在一個禪妔上抵足一宿。次日風住，方纔起身。這塲苦比前日還更苦十分，前日雖是熱天，還好些；這遭是寒冷天氣，躭許多惧怕，幸得平地還罷，若在黃河，遭此風浪怎？我頭行路上許些願心：到臘月初一日，宰猪羊祭賽天地。」月娘問：「你頭裡怎不來家，却往衙門裡做甚麼？」西門慶道：「夏龍溪已陞做指揮直駕，不得來。新陞將作監何太監姪兒何千戶，名永壽⋯貼刑，不上十歲，揑出水兒來的一個後生，任兒不知道。他太監再央及我，凡看顧教道他。我不送到衙門裡安頓他個住處，他知道什麼？他如今一千百兩銀，是我依成他，要夏龍溪那房。如今且教他在衙門裡住着，待夏官搬取家，他的家眷纔搬來。昨日夏人甚是不顧[02015]意，在京不知什麼人走風，投到俺每去京中，他早使錢，知多少銀，尋當朝林真人分上，對堂上朱尉說，情願以指揮職銜，耳要提刑年。朱尉來對老爺說，把老爺難的要不的。若不是翟親家在中間竭力維持，把我撑在空地裡去。去時親家好不怪我，說我幹不謹密。不知他什麼人對他說來？」月娘道：「不信我說，你做有些慌，火燎腿樣！有不的些兒，詐不實的告這個說一湯，那個說一湯，恰似逞強賣富的。正是：有心筭無心，不怎隄？頭你幹，人家曉的不耐煩；人家悄悄幹的兒停停脫脫，你還不知道哩！」西門慶說：「夏人臨來，再央我早晚看顧看顧他家裡，容日你買份禮兒走走去。」月娘道：「他娘出月初日生日，就一兒。喜歡說，你[02016]今後把這狂樣來改，常言道：『逢人且說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老婆還有個裏外心兒，休說世人。」正說，只玳安來說：「賁四問爹，要往夏人家，說着去不去？」西門慶道：「你教他吃飯去。」玳安道：「他說不吃罷。」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孫雪娥、姐多來參，道萬福，問話兒陪坐的。西門慶想起前番往東京回家，還有李瓶兒在，今日卻沒他。一面走到他前邊房內，與他靈床作揖，因落幾點眼淚。如意兒、迎春、綉春多來向前磕頭。月娘隨卽使玉請在後邊擺飯吃。一面分付討出四兩銀，賞跟隨馬兒上的人，拿帖兒回謝周守去；教來興兒宰半口猪，半腔羊，四十斤白面，一包白米，一壜酒，兩腿火燻，兩隻鵝，十隻雞，柴炭兒，并許多油、鹽、醋之類，與何千戶送[02017]下程；呌一名廚役在那裡合應。正在廳上打點，差玳安送去，忽琴童兒進來說道：「温師父和應爹來望。」西門慶連忙道：「有請。」温秀才穿着綠段道袍，伯爵是紫絨襖，從前進來，參西門慶，連連作揖，道其風霜辛苦，西門慶亦道：「蒙公早晚看家。」伯爵道：「我看家裡！我早起來時，忽聽房上喜鵲喳喳的呌，俺房下就先說：『只怕官人來家，你還不走的瞧瞧去？』我便說：『哥從十日起身，到今還得上半月期，怎的來得快？我日一遍在那裡問，還沒來的信息。』房下說：『來不來，你看看去。』教我穿衣裳到宅裡。不想說哥來家。走到對過會温老先兒，不想温老師纔穿衣裳，說：『我就同老翁一合兒過去罷。』」因問今東京路上的人，許多下飯酒米裝在廳檯上，出來擺放，[02018]便問道：「誰家的？」西門慶道：「新同僚何人如此同來，家還未到，且在衙門中權住，送分下程與他。發柬明日請他來家坐，吃接風酒，再沒人，請位與哥奉陪。」伯爵道：「一件，吳舅與哥是官，温老先戴着方巾，我一個帽兒，怎陪得他坐？不知把我當甚麼人兒看，我惹他不笑話？」西門慶笑道：「這等把我買的段忠靖巾借與你戴着，等他問你，只說道我的兒，好不好？」說畢，衆人笑。伯爵道：「說正景話，我頭八寸，戴不的你的。」温秀才道：「學生是八寸分，倒將學生方巾與老翁戴戴，何如？」西門慶道：「老先生不要借與他，他到明日說慣，往禮部當官身去，來纏你。」温秀才笑道：「好說，老先生兒好說，連我扯下水去。」家拿上來吃。温秀才問：「夏公已是京任，不[02019]來？」西門慶道：「他已做堂尊，直掌卥簿鳴，穿麟服，使藤棍。如此華任，來做什麼？」須臾，看寫帖兒，擡下程出門，教玳安送去。西門慶拉温秀才、伯爵廂房內，暖炕上籠火，那裡坐。使琴童先往院裡呌吳惠、鄭春、邵奉、左順四名優兒，明日早來伺候。不一時，放卓兒，陪人吃酒。來安兒拿上案來擺下。西門慶分付：「再取雙鍾筯兒，請你姐夫來坐坐。」良久，陳經濟走來，作揖，打橫坐下。四人圍爐共坐，把酒來斟。因說回東京一路上的話。伯爵道：「哥，你的心，一福能壓百禍。就有人，一時自然多消散。」温秀才道：「善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休道老先生王驅馳，上天不肯有善類。」西門慶因問：「家中沒甚？」經濟道：「家中爹去後，倒無。只是工部安老爹那[02020]裡差人來問兩遭，昨日還來問，我回說還沒有來家裡。」正說着，只來安兒拿盤黃芽韮猪肉盒兒上來。西門慶陪着纔吃一個兒，忽有平安走來報：「衙門裡房令史和衆節級來稟。」西門慶卽到廳上站立，今他進，人跪下：「請問老爹幾時上任？官司公用銀兩動支多少？」西門慶道：「你們只照舊時整理就是。」令史道：「去年只老爹一位到任，如今老爹轉正，何老爹新到任，兩並舉，比尋常不同。」西門慶道：「旣是如此，添十兩銀，十兩買辦就是。」人應喏下去。西門慶呌回來，分付：「上任的日期，你還問何老爹擇幾時。」人道：「何老爹纔定准在十八日上任。」西門慶道：「旣如此，你每伺候就是。」人到衙門領銀出來，定卓席買辦去。落後喬戶來拜望[02021]道喜，西門慶留坐，不坐，吃起身去。當下西門慶陪人至掌燈時方散。西門慶往月娘房裡歇，一宿題過。到次日，家中置酒與何千戶接風。文嫂早打聽得西門慶來家，對王官說，具個柬帖兒來看請。西門慶這裡買付豕蹄，兩尾鮮魚，兩隻燒鴨，一壜南酒，差玳安送去，與太太補生日之禮。他那裡賞玳安錢銀，這不在話下。正廳上設下酒，錦屏耀目，卓椅鮮明，地鋪錦氊，壁掛名人山水。吳舅、應伯爵、温秀才多來的早，西門慶陪坐吃。使人邀請何千戶。不一時，優兒上來磕頭，應伯爵便問：「哥，今日怎的不呌李銘？」西門慶道：「他不來我家來，我沒的請他去！」這伯爵便道：「你惱他每，不言語。」正說話中間，只平安慌忙拿帖兒稟說：「帥府周爺來拜，下馬。」吳[02022]舅、温秀才、應伯爵都躲在西廂房內。西門慶冠帶出來，迎至廳上敘禮，道及轉陞恭喜之。西門慶謝他人馬，于是分賓主坐着。周守問京中朝之，西門慶一一說。周守道：「龍溪不來，已定差人來取家上京去。」西門慶道：「就取，待出月，如今何長官且在衙門權住着哩。夏公的房與他住，是我替他主張的。」守道：「這等更妙！」因堂中擺設卓席，問道：「今日所延甚客？」西門慶道：「聊具一酌，與何人接風。同僚之間，不好意思。」人吃，周守起身，說道：「容日合衙列位與公奉賀。」西門慶道：「豈敢動勞，多承先施。」作揖出門，上馬而去。西門慶回來，脫衣服，陪人坐的，在房中擺飯。何千戶到午後方來，吳舅等各相敘禮畢，各敘寒温。湯換罷，各寬[02023]衣服。何千戶西慶家道相稱，酒筵齊整，四個優，銀箏象板，玉阮琵琶，遞酒上坐，堂中金爐焚獸炭，玉盞泛羊羔。放下簾，合席春風，滿堂和氣。正是：得多少「金樽浮，玉燭剪春聲。」飲酒至起更時分，何千戶方起身，往衙門中去。吳舅、應伯爵、温秀才各辭回去。西門慶打發優兒出門，分付收家火，往前邊金蓮房中來。婦人在房內濃施朱粉，復整新粧，薰香澡牝，正盼西門慶進他房來，滿面笑容，向前替他脫衣解帶，連忙教春梅點與他吃，吃，打發上床歇宿。端的暖衾暖被，錦帳生春，麝香藹藹。被窩中相挨素體，枕蓆上緊貼酥胸。口吐丁香蚪含珠。婦人雲雨之際，百媚俱生。西門慶扣拽之後，靈犀已透。睡不着，枕上把離言深講，交接後，淫情未足，定從下品鸞簫。這[02024]婦人的說無非只是要拴西門慶之心，况拋離半月，在家久曠幽懷，淫情似火。得到身，恨不得鑽入他腹中。那話把來品弄一夜，再不離口。西門慶要下床溺尿，婦人還不放，說道：「我的親親，你有多少尿，溺在奴口裡，替你嚥罷。省的冷呵呵的，熱身，你下去凍着，倒値多的。」這西門慶聽，越發歡喜無已，呌道：「乖乖兒，誰似你這般疼我！」于是真個溺在婦人口內，婦人用口接着，慢慢一口多嚥，西門慶問道：「好吃不好吃？」金蓮道：「略有些醎味兒，你有香與我些壓壓。」西門慶道：「香在我白綾襖內，你自家拿。」這婦人向床頭拉過他袖來掏，掏幾個，放在口內纔罷。「待臣不及相如渴，特賜金莖露一杯。」看官聽說：抵妾婦之道，故惑其夫，無所不至。雖屈身忍辱，殆[02025]不耻。若夫正室之妻，光明正，豈肯此！是夜西門慶與婦人儘盤桓無度。次日早往衙門中，何千戶上任，吃公宴酒，兩院樂工動樂承應。午後纔回家，排軍隨卽抬來卓席來。王官那裡差人早來邀請。西門慶使玳安段舖中要一套衣服，包在氊包內，纔收拾出來，右左來報：「工部安老爺來拜。」慌的西門慶整衣不迭，出來迎接。安郎中食經正等丞的俸，繫金廂帶，穿白鷴補，跟着許多官吏，滿面笑容，相携到廳敘禮，彼此道及公恭賀之，分賓主坐下。安郎中道：「學生差人來問幾次，說四衆還未回。」西門慶道：「正是。京中要等朝引奏，纔起身回。」須臾，湯吃罷，安郎中方說：「學生敬來有一，不當奉凟。今有九江戶蔡少塘，乃是蔡老先生第九公，來上京朝覲。前日有來，[02026]有早晚便到。學生與宋松泉、錢雲野、黃泰宇四人作東，借府上設席請他，未知允否？」西門慶道：「老先生尊命，豈敢有違，約定幾時？」安郎中道：「在十七日。明日學生送分過來，煩盛使一辦，足厚愛矣。」說畢，上一道，作辭起身，上馬唱道而去。西門慶卽出門，前往王招寅府中來赴席。到門首，先投拜帖。王官聽的西門慶到，連忙出來迎接，至廳上敘禮。原來五間廳，毬門葢造，五脊五獸，重簷滴水，多是菱花槅廂。正面欽賜牌額，金字題日：「世忠堂」，兩邊門對寫着：「啟呆元勳第，山河𥕧?礪家」，廳內設着虎皮公座，地下鋪着裁毛毯。王官與西門慶行畢禮，尊西門慶上座，他便傍設一椅相陪。須臾，紅漆丹盤，拿上來。交手遞，左右收去。彼此扳些說話，然後安排[02027]酒筵遞酒。原來王官呌兩名優兒彈唱。西門慶道：「請出老太太拜拜。」慌的王官令左右後邊說。少頓，出來說道：「請老爹後邊罷。」王官讓西門慶進內，西門慶道：「賢契你先導引。」于是逕入中堂。林氏早戴着滿頭珠翠，身穿紅通袖袍兒，腰繫金鑲碧玉帶，下着玄錦百花裙，搽抹的如銀人一般。梳着縱鬢，點着朱唇，耳帶一雙胡珠環，裙拖垂兩掛玉佩叮㖦。西門慶一面將身施禮，「請太太轉上。」林氏道：「人是客，請轉上。」半日，兩個人平磕頭。林氏道：「兒不識好歹，前日沖凟人。蒙人寬宥，處斷那些人，知感不盡。今日一杯水酒，請人過來，老身磕個頭兒謝謝。如何蒙人賜將禮來，使我老身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西門慶道：「豈敢。學生因[02028]公，往東京去，誤與老太太拜壽，些須薄禮，胡亂送與老太太賞人便。」因文嫂兒在傍，便道：「老文，你取付臺兒來，等我與太太送杯杯壽酒。」連忙呼玳安上來。原來西門慶氊包內預着一套遍地金時樣衣服，紫丁香色通袖段襖，翠藍拖泥裙，放在盤內獻上。林氏一，金彩奪目，先是有五七分歡喜。文嫂隨卽捧上金盞銀臺。王官便呌兩個優拿樂器進來彈唱，林氏道：「你看，呌出來做什麼？在外答應罷。」一面攆出來。當下西門慶把盞畢，林氏回奉一盞，與西門慶謝。然後王官與西門慶遞酒。西門慶纔待送下禮去，林氏便道：「人請起，受他一禮兒。」西門慶道：「不敢，豈有此禮。」林氏道：「好人，怎生這般說！你恁職級，做不起他個父親？兒自幼失學，不曾跟[02029]着那好人。若不是人垂愛，凡指教個好人，今日我跟前，教他拜人做義父，但看不是處，一任人教訓，老身並不護短。」西門慶道：「老太太雖故說得是，但令郎賢契賦性聰明，如今年少，行道之端。往後自然心地開闊，改過遷善，老太太倒不必介意。」當下教西門慶轉上，王官把盞，遞鍾酒，受其四拜之禮。遞畢，西門慶亦轉下與林氏作揖謝禮，林氏笑吟吟深深還萬福。自以此後，王官着西門慶以父稱之，有這等！正是：「常將壓善欺良意，權作𣧗?雲殢雨心。」詩人看到此，必甚不平，故作詩以嘆之，詩曰：
「從來男女不通酬，賣俏營奸真可羞。
官不解其中意，饒貼親娘還磕頭。」[02030]
詩：
「家閨閣要嚴防，牝雞司晨最不良。
不但孛得家芦䘮，有愧當時節義堂。」
遞畢酒，林氏分付王官：「請人前邊坐，寬衣服。」玳安拿忠靖巾來換。不一時，安席坐下，優彈唱起來，廚役上來割道，玳安拿賞賜伺候。當時席前唱一套〔新水令〕：
「翠簾深房櫳，滴玉鈎抵控，馳茸斗蜆，龜背錦屏風。春意溶溶，梅稍上暗香動。」
〔喬牌兒〕「瑣窗橫，倒掛綠毛鳳。梨雲一片羅浮夢，夜深沉永。」
〔甜水令〕「瓊樹生花，玉龍晚凍，瑞雪舞廻鳳。碧落塵，淡自窺，丹雲接，□□臭門珠玄。」[02031]
〔折桂令〕「錦排塲賞玩春正，八仙鬟，十六歌童，花底藏門。尊前暗令，席上投隻。嬌滴滴爭奸競寵，幸孜孜倚翠偎紅。走斚飛觥，換的移玄，妙清誰，𢜱?撥輕籠。」
〔水仙〕「麝媒香靄綉美帶葉，鳳臘光搖金蝶，象床春暖花胡的。脂粉香珠翠叢，彩雲深羅，騾龍涎細，金爐獸相，暖溶溶，和氣春風。」
〔雁兒落得勝令〕「銀箏秋雁橫，玉管鶯弄。花明翡翠翹，酒滿玻璃寺。衫袖捧金尊，羅帕春葱。橙嫩霜剖，香帶雪烹。歡濃，醉後情從重。筵終，更深樂未窮。」
〔沽美酒〕「轉秋波一笑中，透犀兩情道。燈下端祥可重種，似嫦娥出月玄，知女下巫峰。」[02032]
〔太平令〕「欹鬢軃金釵飛鳳舞，裙憁翠縷蟠龍。粉汗温鉛華嬌容，舌尖吐丁香微送。臂釧封守原，是一對兒雛鸞嬌鳳。」
〔川撥棹〕「喜相逢，相逢可意種。柳因花慵，玉暖酥融。那一回風流受用。巍巍寶髻鬆，困藤秋水橫，曲彎彎眉黛濃。」
〔七弟兄〕醉烘，玉窮，暈微紅。龍花蝶玉歡情縱，有身在醉魂中。蕋珠玄裡遊仙夢。
〔梅花酒〕恰便以雲雨蹤，沒亂殺慣司空。禁故簾龍，馬棟，鄰雞唱終。玉漏滴咽雖龍，艮倚燼落螢。沙寶到曉光籠，碧天邊日那融融。」
〔收江南〕「呀，倒聽的轆轤聲在粉牆東，早鴉啼金并下梧桐。春嬌滿眼未惺，越將一段幽歡密寵，等閒驚覺怱怱。」[02033]
當下食割五道，歌吟套，秉獨上來。西門慶起身更衣告辭，王官再款留，邀到他那邊院中，獨獨的一所院，間軒，裡面花木掩映，文物消洒，金粉箋扁，曰：「泉詩舫。」四壁掛四軸古畫：軒轅問道，伏生墳典，丙吉問牛，宋京觀史。西門慶便問：「泉是何人？」王官只顧隱避，不敢回答，半日纔說：「是兒的賤號。」西門慶便一聲兒沒言語。抬過高壼來，只顧投壼飲酒，四個優兒在傍彈唱。林氏後邊和丫鬟養娘，只顧打發添換菜蔬菓碟兒上來，飲酒吃到更時分，西門慶已帶半酣，作辭起身。賞優兒錢銀。親送到門，看他上轎。兩個排軍打着燈火，西門慶頭戴暖耳，身披貂裘，作辞回家。到家想着金蓮白日裡話，逕往他房中。原來婦人還沒睡哩，纔摘去冠兒，挽着[02034]雲髻，淡粧濃抹，正在房內倚靠着梳檯脚，登着爐臺兒，口中磕瓜兒等待。火邊烹玉蕋，卓上香裊金兒。西門慶進來，慌的輕移蓮步，款蹙湘裙，向前接衣裳安放。西門慶坐在床上，春梅拿淨甌兒，婦人從新用纖手抹盞邊水漬，點一盞濃濃艶艶芝蔴鹽笋栗系瓜仁核桃仁夾春不老海青拿天鵝木樨玫瑰潑滷六安雀舌芽，西門慶剛呷一口，美味香甜，滿心欣喜。然後令春梅脫靴解帶，打發在床。婦人在燈下摘去首飾，換睡鞋，兩個被翻紅浪，枕欹彩鴛，並頭交股而寢。春梅向卓上罩合銀荷，雙掩鳳槅，那邊房中去。西門慶將一隻肐膊支婦人枕着，精赤條摟在懷中，猶如軟玉温香一般。兩個酥胸相貼，玉股交𣐝?，臉兒廝搵，嗚咂其舌。婦人一把扣瓜穰兒，用[02035]碟兒盛着，安在枕頭邊，將口兒噙着，舌支密喃送下口中。不一時，甜唾融心，靈犀春透。婦人不住手下邊揑弄他那話，打開淫器包兒，把銀托，西門慶因問道：「我的兒，我不在家，你想我不曾？」婦人道：「你去這半個月來，奴那刻兒放下心來？晚間夜長，獨自一個睡不着。隨問怎的暖床暖鋪，只是害冷。伸着腿兒觸冷伸不開。手中丫的酸，數着口兒白盼不到，枕邊眼淚不知流勾多少！落後春梅肉兒他我短嘆長吁，晚間鬥着我下棋。坐到起更時分，俺娘兒兩個一炕兒通廝脚兒睡。我的哥哥，奴心便是如此，不知你的心兒如何？」西門慶道：「怪油嘴，這一家雖是有他們，誰不知我在你身上偏多？」婦人道：「罷麼，你還哄我哩！你那吃着碗裏，看着鍋裡的心兒，你說我不知道！想[02036]着你和來旺兒媳婦密調油似的，把我來就不理。落後李嬌兒生孩，我如同烏眼雞一般。今日多往那去？正的奴老實的還在。你就是那風裡揚花，滾上滾下，如今興起那如意兒賊𢱉?剌骨來。他隨問怎的，只是奶。放着他，是個活人妻。不爭你要他，到明日教好在門首放羊兒，好剌？你官宦，傳出去什麼好聽！你看這賊淫婦，前日你去，因春梅兩個，一個棒槌，和你兩個嚷閙，通不讓我一句兒哩！」西門慶道：「罷麼，我的兒，他隨問甚怎的，只是個手下人。他那裡有七個頭八個膽，敢頂撞你？你高高手兒，他過去；低低手兒，他過不去。」婦人道：「嚛，說高高手兒他過不去的話，沒李瓶兒，他就頂窩兒。學你對他說：『你若伏侍的好，我[02037]把娘這分家當就與你罷。』你真個有這個話來？」西門慶道：「你休胡猜疑，我那裡有些話。你寬恕他，我教他明日與你磕頭陪不是罷。」婦人道：「我不要他陪不是，我不致你到那屋裡睡。」西門慶道：「我在那邊睡，非别的，因越不過李姐情，一兩夜不在那邊歇。他守靈兒，誰和他有私鹽私醋？」婦人道：「我不信你這摭溜，人死一百日來，還守什麼靈？在那屋裡不是守靈，屬米倉的，上半夜搖鈴，下半夜丫頭似的聽好柳聲。」幾句說的西門慶急，摟個脖來，親個嘴，說道：「怪淫婦兒，有這些張致的。」于是令他吊過身去，隔山抅火，那話自後插入牝中，把守在被窩內接抱其股，竭力搧磞的連聲響喨，一面令婦呼呌東西，問道：「你怕我不怕？再敢管着！」婦人道：「怪[02038]奴才，不管着你，待好上天？我曉的丟不開這淫婦，到明日問我，方許你那邊去。他若問你要東西，對我說，不許你悄悄偷與他。若不依，我打聽出來，看我嚷的塵鄧鄧的。不讓，我就擯先這淫婦，不差什麼兒！想李瓶兒來頭，教你哄，險些不把打到揣字號去！你這波答爛桃行貨，豆芽菜，有甚正條綑兒怎的？老娘如今賊些兒。」西門慶笑道：「你這淫婦兒，原來就是六禮約。」當下兩個殢雨龍雲，纏到更方歇。正是：「有窗有鳥賣有機，啣得春來枝上說。」有詩可證：
「帶雨籠烟世所稀，妖嬈身勢似難支。
終宵故把芳心訴，留在東風不放。」
兩個並頭交股，睡到天明。婦人淫情未足，便不住只往西門慶[02039]手裡揑弄那話，登時把麀柄揑弄起來，呌道：「親逵逵，我一心要你身上睡睡。」一面扒伏在西門慶身上，倒澆燭，接着他脖只顧揉搓，教西門慶兩手扳住他腰，扳的緊緊的，他便在上極力抽拔，一面扒伏在他身上揉，一回那話漸沒至根，餘者被托所阻，不能入，婦人便道：「我的逵逵，等我白日裡替你縱一條白綾帶，你把和尚與你那末藥裝些在裡面，我再墜上兩根長帶兒，等睡睡時，你扎他在根上，却拿這兩根帶扎拴後邊，腰裡拴的兒緊的，㫫火得全放進，強如這根托，榰澆着格的人疼，不得盡美。」西門慶道：「我的兒，你做下，藥在車上磁盒兒內，你自家裝上就是。」婦人道：「你黑夜好歹來，咱晚夕拿與他試試看，好不好？」于是兩個頑耍一番。只玳安拿帖兒進[02040]來，問春梅：「爹起身不曾？安老爹差人送分資來，擡兩壜金華酒，四盆花樹進來。」春梅道：「爹還沒起身，教他等等兒。」玳安道：「他好近路兒！還要趕新河口閘上，回說話哩。」不想西門慶在房中聽，隔窗呌玳安問話，拿帖兒進，折開看着，上寫道：
「奉去分資四封，共八兩。惟少塘卓席，餘者酌而已。仰翼從者留神，足厚愛之至。外具蒔花盆清玩。浙酒樽，少助待客之需。希莞納，幸甚。」
西門慶看，一面起身，且不流頭，戴着氊巾，穿着絨氅衣，走出到廳上，令安老爹人進，遞上分資。西門慶四盆花草，一盆紅梅，一盆白梅，一盆茉莉，一盆辛夷，兩壜南酒，滿心歡喜。連忙收，發回帖，賞來人五錢銀。因問：「老爹們明日多咱時[02041]分來？用戲不用？」來人道：「多得早來。戲用海鹽的，不要這裡的。」一面打發。西門慶分付左右把花草擡放藏春塢房中擺放。施呌泥水匠隔山拘火，打兩座暖坑，恐怕煤烟薰觸，寄委春鴻、來安澆灌水，不得有誤。西門慶使玳安呌戲去，一面兌銀與來安兒買辦。那日是孟玉樓上壽，院中呌優兒，晚夕彈唱。按下一頭。却說應伯爵在家，拿五個箋帖，教應寶揣着盒兒，往西門慶對過房內，央温秀寫請，要請西門慶五位夫人，十八日家中做滿月。剛出門，轉街口，只後邊一人高呌道：「爺請回來。」伯爵紐頭回看，是李銘，立住脚，李銘走到眼前，問道：「爺往那裡去？」伯爵道：「我到温師父那裡有些兒去。」李銘道：「到家中，的還有句話兒說。」只後邊一個[02042]閒掇着盒兒。這伯爵不免到家堂屋內。李銘連忙磕們頭，起來把盒兒掇進來放下，揭開，却是燒鴨隻，老酒瓶，說道：「人沒甚，這些微物兒，孝順爹賞人。的有句話，逕來央及爹。」一面跪在地下不起來，伯爵一把手拉起，說道：「傻孩兒，你有話只管和我說，怎的買禮來與我？」李銘道：「的從兒在爹宅內答應這幾年，如今爹到看顧别人，不用的。就是桂姐那邊的，各門各戶，的一家兒是不知道。不爭爹因着那邊怪我，難的。這負屈啣寃，沒處聲訴，逕來告爹。爹倘到宅內，爹，替的加句美語兒說說。就是桂姐有些一差半錯，不干的。爹動意惱的不打緊，同行中人越發欺負的。」伯爵道：「你原來這些時沒往宅內答應去？」李銘道：[02043]「的沒曾去。」伯爵道：「嗔道昨日你爹從東京來，在家擺酒與何老爹接風，請我何舅、温師父同坐，呌吳惠、鄭春、邵春、左順在那裡答應，我說怎的不你。我問你爹，你爹說：『他沒來，我沒的請他去？』傻孩兒，你還不走跳着些兒還好？你與誰賭鱉氣哩！」李銘道：「爹宅內不呼喚，的怎的好去？前日他每四個在那裡答應，今日娘上壽，安官兒早辰在裡邊呌兩名的兒去。明日老爹擺酒，是他每四個，倒沒的。的心裡怎麼有個不急的？只望爹替的一說，明白的還來與爹磕頭。」伯爵道：「我沒有個不替你說的。我從前已往，不知替人完美多少勾當，你央及我這些兒，我不替你說？你依着我把這禮兒你還拿回去，你自那裡錢兒，我受你的？你如今親跟[02044]我去，等我慢慢和你爹說。」李銘道：「爹不收此禮，的不敢去。雖然爹不稀罕，盡的一點窮心罷。」千恩萬謝，再央告，伯爵把禮收，討出十文錢，打發拿盒人回去。說道：「盒且放在爹這裡，等的到宅內回來取罷。」于是與伯爵同出門，轉湾抹角，來到西門慶對門房裡。到院門首，搖的門環兒響，說道：「葵軒老先生在家麼？」這温秀才正在窗下寫帖兒，忙應道：「請裡面坐。」畫童開門。伯爵在明間內坐的，正面列四張東坡椅兒，掛着一軸莊惜寸陰圖。兩邊貼着墨刻，左右一聯，着：「瓶梅香筆研，窗雪冷琴。」一間掛着布門簾。温秀才聽他來，一面卽出來相，敘禮讓坐，說道：「老翁起來的早，往那裡去來？」伯爵道：「敢來煩凟筆，寫几個請兒。如此這般，[02045]十八日兒滿月，請宅內他娘們坐坐。」温秀才道：「帖在那裡？將來學生寫。」伯爵卽令應寶取出五個帖兒，遞過去。這温秀才拿到房內，研起墨來，纔來寫得兩個，只棋童慌慌張張走來說道：「温師父，再寫兩個帖兒，娘的名字，如今請東頭喬親家娘和妗去。頭裡琴童來取門外韓姨和孟妗那兩個帖兒，打發去不曾？」温秀才道：「你姐夫看着，打發去這半日。」棋童道：「温師父寫這兩個，還再寫上個，請黃四嬸、付娘、韓嬸和甘夥計娘的，我使來安兒來取。」不一時，打發去，只來安來取這四個帖兒，伯爵問：「你爹在家裡？衙門中去？」來安道：「爹今日沒往衙門裡去，在廳上看着收禮，喬親家那邊送禮來。爹請過那邊坐的。」伯爵道：「我寫這帖兒就去。」[02046]温秀才道：「老先生昨日王宅赴席來晚。」伯爵問起那王宅，温秀才道：「是招宣府中。」伯爵就知其故。良久，來安等帖兒去，方纔與伯爵寫得完。李銘過這邊來，西門慶鬔着頭，只在廳上收禮，打發回帖，傍邊排擺卓面。伯爵來，唱喏畢，讓坐。廳上生着一盆炭火。伯爵謝前日厚情。因問：「哥定這卓席做什麼？」西門慶把安郎中來央凂作東請蔡九府之，告與他說一遍。伯爵問道：「明日是戲？優？」西門慶道：「呌一起海鹽弟，我這裡預下四名優兒答應。」伯爵道：「哥，那四個？」西門慶道：「吳惠、邵奉、鄭春、左順。」伯爵道：「哥，怎的不用李銘？」西門慶道：「他已有高枝兒，稀罕我這裡做什麼！」伯爵道：「哥怎的說這個話？你喚他，他纔來。不知道你一向惱他。但是各人勾當，不干他。[02047]嬸那邊幹，他怎得曉得？你到休要屈他。他今早到我那裡哭哭啼啼，告訴我：『休說的姐姐在爹宅內，只的答應該幾年，今日有别人，倒沒的！』他再賭神發呪，並不知他嬸在那邊一字兒。你若惱他，卻不難他？他人有什麼湯水兒。你若動動意兒，他怎的禁得？」便教李銘：「你過來，親自告訴你爹。你只顧躲着怎的？自古醜媳婦怕公婆。」那李銘便過來，站在槅邊，低頭歛足，只僻廳鬼兒一般，看着人說話，再不敢言語。聽得伯爵呌他，一面走進去，直着腿兒跪着地下，只顧磕頭，說道：「爹再訪，那邊的但有一字知道，的車碾馬踏，遭官刑揲死！爹從前已往，天高地厚之恩，的一家粉身碎骨報不過來。不爭今日惱的，惹的同行人耻笑，他欺[02048]負的，的再向那裡是個主兒！」說畢，號啕痛哭，跪在地下，只顧不起身。伯爵在傍道：「罷，罷，哥是看他一塲，人不人之過。休說沒他不是，就是他不是處，他旣如此，你將就可恕他罷。你過來，自古穿黑衣抱黑柱，你爹旣說開，就不惱你。」李銘道：「爹說的是，知過必改，往後知道。」伯爵道：「打面面口袋，你這回纔到過醮來。」西門慶沉吟半晌，便道：「旣你爹再說，我不惱你，起來答應罷。」伯爵道：「你還不快磕頭哩！」那李銘連忙磕個頭，立在傍邊。伯爵方纔令應寶取出五個請帖兒來，遞與西門慶，說道：「十八日兒彌月，請列位嫂過舍，光降光降。」西門慶展開觀看，上面寫着：
「十八日兒彌月之辰，寒舍薄具豆觴，奉酧厚腆。千希魚[02049]軒賁臨，不勝幸荷。」
下
「應門杜氏歛袵拜。」
西門慶看畢，合來安兒：「連盒兒送與娘瞧去。管情後日去不成。寔和你說，明日是你娘生日，家中是安郎中擺酒。十八日他要往看夏人娘去，如何去的成？」伯爵道：「哥殺人！嫂不去，滿園中菓兒再靠着誰哩？我就親自進屋裡請去。」少須，只來安拿出空盒來：「娘說，多知覆，知道。」伯爵把盒兒遞與應寶接，笑道：「哥，剛纔你就哄我起來。若是嫂不去，我就把頭磕爛，好歹請嫂走走去。」于是西門慶教伯爵：「你且休去，在房中坐坐，等我梳頭兒，咱每吃飯。」說畢，入後邊去。這伯爵便向李銘道：「如何？剛纔不是我這般說着，他甚是惱你。他有錢的性兒，隨他說幾句罷。常言嗔拳不[02050]笑面。如今時年，尚個奉承的，拿着本錢做買賣，還放分和疑，你若撑硬船兒，誰理你！休說你每隨機應變，全要四水兒活，纔得轉出錢來。你若撞東牆，别人吃飯飽，你還忍餓。你答應他幾年，還不知他性兒？明日交你桂姐趕熱脚兒來，兩當一兒，就與娘做生日，就與他陪禮來兒，一天多。」李銘道：「爹說得是。的到家，過去就對媽說。」說着，只來安兒放卓兒，說道：「應爹請坐，爹就出來。」不一時，西門慶梳洗出來，陪伯爵坐的，問他：「你連日不老孫，祝化？」伯爵道：「我令他來，他知道哥惱他。我便說：還是哥十分情分，看上顧下，那日蝹衆瑪蚱一倒撲去，你敢樣的？他每發下誓，再不和王家廝走。說哥昨日在他家吃酒菜，他每不知道。」西門慶道：「昨日他如此[02051]這般，置一席酒，請我，拜認我做乾老。吃到更來。他每怎樣的再不和來往，只不干碍着我的，隨他去，我管他怎的？我不真個是他老，我管他不成？」伯爵道：「哥這話說絕。他兩個一日要來與你服個禮兒，解釋解釋。」西門慶道：「你教他只顧來，平白服甚禮。」一面來安兒拿上飯來，無非是炮烹美口餚饌。西門慶吃粥，伯爵用飯。吃畢，西門慶問：「那兩個優兒來不曾？」來安道：「來這一日。」西門慶呌他和李銘一答兒吃飯。一個韓佐，一個邵鎌，向前來磕頭，下邊吃飯去。良久，伯爵起身說道：「我去罷，家裡不知怎樣等着我哩。人家兒幹最苦，先從爐臺底下直買起，到堂屋門首，那些兒不要買。」西門慶道：「你去幹，晚間來坐坐。與你娘上壽，磕個頭[02052]兒，是你的孝順。」伯爵道：「這個已定來，還教房下送人情來。」說畢，一直去。正是：「得意友來情不厭，知心人至話相投。」有詩證：
「順情說好話，幹直惹人嫌。
世淡方好，人情耐久看。」
畢竟未知後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02053] [020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