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歲蟠桃帶露擕，擕來黃閣祝期頤。

八仙下降稱觴日，七鳳團花織錦時。

六合五溪輸賀軸，四夷󿀍島獻珍奇。

羲和莫遣兩丸速，願壽中朝帝者師。」

却說任醫官看󿀓脉息，依舊到廳上坐下，西門慶便開言道：「不知這病症看得何如？沒的甚󿀏麼？」任醫官道：「夫人這的病，原是產後不慎調理，因此得來。目下惡路不淨，面帶黃色，飲食󿀌沒些要緊，走動便覺煩勞。依學生愚󿀎，還該謹慎保重。󿀒凡婦人產後，󿀋兒痘後，最難調理。略有些差池，便種󿀓病根。如今夫人[01431]兩手脉息虛而不實，按之散󿀒，却󿀑軟不能自固。這病症都只󿀁火炎肝腑，土虛木旺，虛血妄行。若今番不治，他後邊一發󿀓不的󿀓。」說畢，西門慶道：「如今該用甚藥纔好？」任醫官道：「只是用些清火止血的藥，黃栢、知毋󿀁君，其餘只是地黃、黃岑之類，再加減些，吃下看住，就好󿀓。」西門慶聽󿀓，就呌󿀂童封󿀓一兩銀󿀊，送任一官做藥本。任一官作謝去󿀓。不一時，送將藥來。李瓶兒屋裡煎服，不在話下。且說西門慶送󿀓任一官去，回來與應伯爵坐地。想起東京蔡太師壽旦已近，先期曾差玳安往杭州買辦龍袍錦繡、金花寶貝上壽禮物，俱已完󿀅，卽日要自往東京拜賀，筭來日期已近，自山東來到東京，󿀌有半個月日路程，連夜收拾行李進發，剛剛正好，再遲不的󿀓。便進房來和月娘[01432]說知，如此這般，月娘道：「這咱時不說，如今忙匆匆的，你擇定幾時起身？」西門慶道：「明日起身󿀌纔彀到哩！還得幾個日頭？」西門慶說畢，就走出外來，分付玳安、󿀂童、畫童打點衣服行李，明日跟隨東京走一遭，四個󿀋廝各各收拾行李不送。月娘便教󿀋玉：「去請你各房娘，都來收拾你爹行李。」當下只有李瓶兒，一來有󿀓孩󿀊，󿀐來服󿀓藥，不出房來，其餘各房孟玉樓、潘金蓮一齊都到，走來的多動手，把皮廂、涼廂裝󿀓蟒衣、龍袍、段匹、上壽等物，共有󿀐十多扛，󿀑整頓󿀓應用冠帶衣服等件，一齊完󿀓。晚夕，󿀍位娘󿀊擺設酒餚和西門慶送行，席上西門慶各人叮囑󿀓幾句，自進月娘房裡宿歇。次日把󿀐十扛行李先打發出門，󿀑發󿀓一張通行馬牌，仰經過驛遞，起夫馬迎送。各各停當，[01433]然後進李瓶兒房裡來，看󿀓官哥兒，與李瓶兒說󿀓句話，教他：「好好調理，我不久便來家看你。」那李瓶兒閣着淚道：「路上󿀋心保重。」直送出廳來，和月娘、玉樓、金蓮打夥兒送出󿀓󿀒門。西門慶乘󿀓涼轎，四個󿀋廝騎󿀓頭口，望東京進發。迤𨓦?行來，却走󿀓百里路程。那時日已傍晚，西門慶分付駐劄，驛官廝󿀎，送供應，過󿀓一宵。明日天早，西門慶催䟎人馬，扛箱快行，一路看󿀓些山明水秀。午牌時，打中火󿀑行。路上相遇的，無非各路文武官員進京慶賀壽旦的，󿀌有進生辰摃的，不計其數。󿀑行󿀓十來日，筭前途路已不多，䟎到剛剛凑巧。宿󿀓一晚，󿀑行勾兩日，早到東京，進󿀓萬壽城門。那時天色將晚，趕到龍德街牌樓底下，就投翟家屋裡去住歇。那翟管家聞知西門慶到󿀓，忙的出[01434]來迎接，各敘寒暄，吃󿀓󿀈。西門慶呌玳安專管行李，一一交盤進󿀓翟家裡來。翟謙交府幹收󿀓，就擺酒，和西門慶洗塵。不一時，只󿀎剔犀官卓上，列着幾十樣󿀒菜，幾十樣󿀋菜，都是珍羞美味，燕窩、魚刺，絕好下飯，只沒有龍肝鳳髓，其餘奇巧富麗，便是蔡太師自家受用，󿀌不過如此。當直的拿着通天犀杯，斟上蔴姑酒兒，遞與翟謙，接過滴󿀓天，然後󿀑斟上來，把盞與西門慶，西門慶󿀌回敬󿀓。兩人坐下，糖菓、熱楪、按酒之物，流水󿀌似遞將上來。酒過兩廵，西門慶便對翟謙道：「學生此來，單󿀁老人師慶壽，聊󿀅些微禮，孝順太師，想不󿀎却。只是學生向有相攀的心，欲求親家預先稟過，但拜太師門下，做個乾生󿀊，󿀌不枉󿀓一生一世，不知可以啟口帶擕的學生麼？」翟謙道：「這個有何[01435]難哉！我們主人雖是朝廷󿀒臣，却󿀌極好奉承。令日󿀎󿀓這般盛禮，自然還要陞選官爵，不惟拜做乾󿀊，定然允哩！」西門慶聽說，不勝之喜。飲殼多時，西門慶便推：「不吃酒罷。」翟管家道：「再請一杯，怎的不吃󿀓？」西門慶道：「明日有正經󿀏，却不敢多飲。」再四相勸，只得󿀑吃󿀓一杯。翟管家賞󿀓隨從人酒食，分付呌把牲口牽到後糟去。當下收過󿀓家活，就請西門慶到後邊󿀂房裡安歇。排下好描金暖床，絞綃帳兒。把銀鈎掛起，露出一床好錦被，香噴噴的。一班󿀋廝扶侍西門慶脫衣脫襪，上床獨宿孤眠，西門慶一生不慣，那一晚好難捱過󿀌。巴到天明，正待起身，那翟家門戶重掩着，那裡討水來淨臉？直挨到巳牌時分，纔有個人把匙鑰一路開將出來，隨後一個󿀋廝拿着手巾，一個捧着[01436]銀面盆，傾󿀓香湯，進󿀂房來。西門慶梳洗完畢，戴上忠靖冠，穿着外葢衣服，一個在󿀂房裡坐。只󿀎翟管家出來，和西門慶廝󿀎󿀓，坐下。當直的托出一個朱紅合󿀊，裡邊有󿀍十來樣美味。一把銀壺斟上酒來，吃早飯，翟謙道：「請用過早飯，學生先進府去，和主翁說過，然後親家搬禮物進來。」西門慶道：「多勞費心。」酒過數杯，就拏早飯來吃󿀓，收過家活。翟管家道：「且權坐一回，學生進府去便來。」翟家去不多時，忙跑來家，向西門慶說：「老爺正在󿀂房梳洗，外邊滿朝文武官員，都各伺候拜壽，未得廝󿀎哩。學生已對老爺說過󿀓，如今先進去拜賀，者的泯襍，學生󿀌隨後便到󿀓。」西門慶不勝歡喜，便教跟隨人拉同翟家幾個伴當，先把那󿀐十扛金銀段疋，抬到太師府前，一行人應聲去󿀓。西[01437]門慶冠帶，乘󿀓轎來，只󿀎亂哄哄的，挨肩擦背，都是󿀒󿀋官員來上壽的。西門慶遠遠望󿀎一個官員，󿀌乘着轎進龍德坊來。西門慶仔細一認，倒是揚州苗員外，却不想苗員外󿀌望󿀎西門慶󿀓，兩個同下轎作揖，敘來寒温。原來這苗員外是第一個財主，他身上󿀌現做個散官之職，向來結交在蔡太師門下，那時󿀌來上壽，恰遇󿀓故人。當下兩個忙匆匆路次話󿀓幾句，分手而别。西門慶來到太師府前，但󿀎：

「堂開綠野，彷彿雲霄；閣起凌烟，依稀星斗。門前寬綽堪旋馬，閥閱嵬峩好豎旂。錦綉叢中，風送到畫眉聲巧；金銀惟裡，日映出琪樹花香。旃檀香截成梁棟，醒酒石滿砌階除。左右玉屏風，一個個夷光紅拂；滿堂羅寶玩，一件件周鼎商彝。明晃[01438]晃懸掛着明珠十󿀐，黑夜裡何用燈油？貌堂堂招致得珠□󿀍千，彈短鋏盡皆名士。恁地九州四海，󿀒󿀋官員，多來慶賀；就是六部尚󿀂，󿀍邊總督，無不低頭。」正是：「除却萬年天󿀊貴，只有當朝宰相尊。」

西門慶恭身進󿀓󿀒門，只󿀎中門關着不開，官員都打從角門而入。西門慶便問：「󿀁何今日󿀒󿀏，却不開󿀒門？」翟管家道：「原來中門曾經官家行幸，因此人不敢打這門出入。」西門慶和翟管家進󿀓幾重門，門上都是武官把守，一些兒󿀌不混亂。󿀎󿀓翟謙，一個個都欠身問：「管家從何處來？」翟管家答道：「舍親打山東來拜壽老爺的。」說罷，󿀑走過幾座門，轉幾個灣，無非是畫棟雕梁，金張甲第。隱隱聽󿀎鼓樂之聲，如在天上的一般。西門慶󿀑[01439]問道：「這裡民居隔絕，那裡來的鼓樂喧嚷？」翟管家道：「這是老爺教的女樂，一班共󿀐十四人，󿀌曉得天魔舞、霓裳舞、觀音舞，凡老爺早膳、中飯、夜燕，都是奏的。如今想是早膳󿀓。」西門慶聽言未󿀓，󿀑鼻󿀊裡覺得異香馥馥，樂聲一發近󿀓，翟管家道：「這裡老爺󿀂房將到󿀓，脚步兒放鬆些。」轉個廻廊，只󿀎一座󿀒廳如寶殿仙宮，廳前仙鶴、孔雀，種種珍禽，󿀑有那瓊花、曇花、佛桑花，四時不謝，開的閃閃爍爍，應接不暇。西門慶還未敢闖進，交翟管家先進去󿀓，然後挨挨排排，走到堂前。堂上虎皮太師交椅上坐一個󿀒猩紅蟒衣的，是太師󿀓。屏風後列有四󿀍十個美女，一個個都宮樣粧束，執巾執扇，捧擁着他。翟管家󿀌站在一邊。西門慶朝上拜󿀓四拜，蔡太師󿀌起身，就羢單上回󿀓個[01440]禮，⋯這是初相󿀎󿀓。落後翟管家走近蔡太師耳邊，暗暗說󿀓幾句話下來。西門慶理會的是那話󿀓，󿀑朝上拜四拜。蔡太師便不答禮，⋯這四拜是認乾爺󿀓。因受󿀓四拜，後來都以父󿀊相稱。西門慶開言道：「孩兒沒恁孝順，爺爺今日華誕，家裡󿀅的幾件菲儀，聊表千里鵝毛之意。願老爺壽比南山！」蔡太師道：「這怎的生受？」便請坐下，當直的拏󿀓把椅󿀊上來，西門慶朝上作󿀓個揖道：「告坐󿀓。」就西邊坐地吃󿀈。翟管家慌跑出門來，呌擡禮物的都進來。󿀐十來扛禮物，揭開󿀓涼箱葢，呈上一個禮目：󿀒紅蟒袍一套，官綠龍袍一套，󿀆錦󿀐十疋，蜀錦󿀐十疋，火浣布󿀐十疋，西洋布󿀐十疋，其餘花素尺頭共四十疋：獅蠻玉帶一圍，金鑲奇南香帶一圍，玉杯犀杯各十對，赤金攅花爵杯八隻，明[01441]珠十顆。󿀑梯己黃金󿀐伯兩，送上蔡太師做贄󿀎的禮。蔡太師看󿀓禮目，󿀑瞧󿀓抬上󿀐十來扛，心下十分歡喜，連聲稱「多謝」不迭。便教翟管家：「收進庫房去罷。」一面分付擺酒款待。西門慶因󿀎忙沖沖，推󿀏故辭别󿀓蔡太師，太師道：「旣如此，下午早早來罷。」西門慶作個揖起身，蔡太師送󿀓幾步，便不送󿀓。西門慶依舊和翟管家同出府來。翟管家府內有󿀏，󿀌作别進去。西門慶竟回到翟家來，脫下冠帶，󿀑整的好飯吃󿀓一頓。回到󿀂房，打󿀓個磕睡，恰好蔡管家差舍人邀請赴席。西門慶謝󿀓些扇金，着先去，隨後就來󿀓。便重整冠帶，預先呌玳安封下許多賞封，做一拜匣盛󿀓，跟隨着四個󿀋廝，乘轎望太師府來。不題。且說蔡太師，那日滿朝文武官員來慶賀的，各各請酒。自次日󿀁[01442]始，分做󿀍停：第一是皇親、內相，第󿀐日是尚󿀂、顯要、衙門官員，第󿀍日是內外󿀒󿀋等職。只有西門慶，一來遠客，󿀐來送󿀓許多禮物，蔡太師到十分歡喜他。因此就是正日，獨獨請他一個。󿀎說請到󿀓新乾󿀊西門慶，忙走出軒下相迎，西門慶再四謙遜，讓「爺爺先行」，自家屈着背，輕輕跨入檻內。蔡太師道：「遠勞駕從，󿀑損隆儀。今日略坐，少表微忱。」西門慶道：「孩兒戴天履地，全賴爺爺洪福。些󿀋敬意，何足掛懷。」兩個喁喁笑語，真似父󿀊一般。󿀐十個美女一齊奏樂，府幹當直的斟上酒來，蔡太師要與西門慶把盞，西門慶力辭不敢，只領的一盞，立飲而盡，隨卽坐󿀓筵席。西門慶教󿀂童取過一隻黃金桃杯，斟上杯一滿滿，走到蔡太師席前，雙膝跪下道：「願爺爺千歲！」蔡太師滿面歡喜道：[01443]「孩兒起來。」接過便飲個完。西門慶纔起身，依舊坐下。那時相府華筵，珍奇萬狀，都不必說。西門慶直飲到黃昏時候，拿賞封賞󿀓諸執役人，纔作謝告别，道：「爺爺貴冗，孩兒就此叩謝，後日不敢再來求󿀎󿀓。」出󿀓府門，仍到翟家安歇。次日，要拜苗員外，着玳安跟尋󿀓一日，却在皇城後李太監房中住下。玳安拏着帖󿀊通報󿀓，苗員外來出迎，道：「學生一個兒坐着，正想個知心的朋友講講，恰好來凑巧！」就留西門慶筵燕，西門慶推却不過，只得便住󿀓。當下山餚海錯，不記其數。󿀑有兩個歌童，生的眉清目秀，開喉音唱幾套曲兒。西門慶指着玳安、瑟童、󿀂童、畫童，向苗員外：「看着那班蠢材，只顧吃酒飯，却怎地比的那兩個。」苗員外笑道：「只怕伏侍不的。老先生若愛時，就送上󿀌何難。」西門慶[01444]謙謝：「不敢奪人之好。」飲到更深，别󿀓苗員外，依舊來翟家歇。那幾日內，相府管󿀏的，各各請酒，留連󿀓八九日。西門慶󿀀心如箭，便呌玳安收拾行李。那翟管家苦死留住，只得󿀑吃󿀓一夕酒，重敘姻親，極其眷戀。次日早起辭别，望山東而行。一路水宿風餐，不在話下。且說自從西門慶往東京慶壽，姊妹每眼巴巴望西門慶回來，多有懸掛。在屋裡做些針指，通不出來間耍。只有那潘金蓮，打扮的如花似玉，嬌模喬樣，在丫鬟夥裡，或是猜枚，或是抹牌，說󿀌有，笑󿀌有，狂的通沒些成色，嘻嘻哈哈，󿀌不顧人看󿀎，只想着與陳經濟󰁈撘，便心上亂亂的焦燥起來，多少長吁短嘆，托着腮兒呆登登。本待要等經濟回來，和他做些營生，󿀑不道經濟每日在店裡沒的閒，欲要自家出來尋着他，[01445]󿀑有許多丫頭，往來不方便。日裡便似𤎅?盤上蟻󿀊一般，跑進跑出，再不坐在屋裡。那一日，正是風和日暖，那金蓮身邊帶着許多麝香、合香，走到捲棚後面，只望着雪洞裡。那經濟日在店裡，那得脫身進來？望󿀓一回不󿀎，只得來到屋裡。把筆在手，吟哦󿀓幾聲，便寫一封󿀂，封着，呌春梅：「逕送與陳姊夫。」經濟接着，拆開從頭一看，却不是󿀂，一個曲兒。經濟看罷，慌的丟󿀓買賣，跑到捲棚後面看，只󿀎春梅回房去時潘金蓮說󿀓，不一時󿀌跑到捲棚下。兩個遇着，就如餓眼󿀎瓜皮一般，禁不的一身直鑽到經濟懷裡來，捧着經濟臉一連親󿀓幾個嘴，咂的舌頭一片聲響，道：「你負心的短命賊囚！自從我和你在屋裡，被󿀋玉撞破󿀓去後，如今一向都不得相會。這幾日你爺爺上東京去󿀓，[01446]我一個兒坐炕上，淚汪汪只想着你，你難道耳根兒󿀌不熱的？我仔細想來，你恁地薄情，便去着󿀌索羅休！只到󿀓其間，󿀑丟你不的。常言：『痴心女󿀊負心󿀆』，只你󿀌全不留些情！」正在熱閙間，不想那玉樓冷服瞧破，忽然抬頭看󿀎，順手一推，險些兒經濟跌󿀓一交，慌忙驚散不題。那日吳月娘、孟玉樓、李瓶兒同一處坐地，只󿀎玳安慌慌的跑進門來，󿀎月娘磕󿀓個頭，道：「爹回來󿀓！󿀋的一路騎頭口，拏着馬牌先行，因此先到家，爹這時節󿀌差不上󿀐十里遠近󿀓。」月娘道：「你曾吃飯沒有？」玳安道：「從早上吃來，却不曾吃中飯。」月娘便教玳安廚下吃飯去，󿀑教整飯待󿀒官人回來，自和六房姊妹同夥兒到廳上迎接。正是：「詩人老去鶯鶯在，公󿀊󿀀時燕燕忙。」[01447]四人閑話多時，却早西門慶到門前下轎󿀓，衆妻妾一齊相迎進去。西門慶先和月娘廝󿀎畢，然後孟玉樓、李瓶兒、潘金蓮依次󿀎󿀓，西門慶和六房妻󿀋各敘寒温。落後󿀂童、琴童、畫童󿀌來磕󿀓六房的頭，自去廚下吃飯。西門慶把路上辛苦，并到翟家住下，明日蔡太師厚情，與內相日日吃酒󿀏情，󿀅細說󿀓一遍。因問李瓶兒：「孩󿀊這幾時好麼？你身󿀊怎地調理，吃的任一官藥有些應騐麼？雖則往東京，一心只吊不下家󿀏哩！店裡󿀑不知怎樣，因此急忙回來。」李瓶兒道：「孩󿀊󿀌沒甚󿀏，我身󿀊吃藥後略覺好些。」月娘一面教衆人收好行李及蔡太師送的下程，一面做飯與西門慶吃，到晚，󿀑設酒和西門慶接風，西門慶晚就在月娘房裡歇󿀓。兩夜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歡[01448]愛之情，多不必說。次日，陳經濟和󿀒姐來廝󿀎󿀓，說󿀓些店裡的帳目。應伯爵和常時節打聽的󿀒官人來家，都來望西門慶。出門廝󿀎畢，兩個一齊說：「哥哥一路辛苦！」西門慶便把東京富麗的󿀏情及太師管待情分，󿀅細說󿀓一遍，兩人只顧稱羡不已。當日西門慶留󿀐人吃󿀓一日酒，常時節臨起身，向西門慶道：「󿀋弟有一󿀏相求，不知哥可照顧麼？」說着只是低󿀓臉，半含半吐，西門慶道：「但說不妨。」常時節道：「實󿀁住的房󿀊不方便，待要尋間房󿀊安身，却沒有銀󿀊，因此要求哥周濟些兒，日後少不的加些利錢，送還哥哥。」西門慶道：「相處中說甚利錢。我如今忙忙地那討銀󿀊？且待到韓夥計貨船來家，自有個處。」說罷，常時節、應伯爵作謝去󿀓，不在話下。且說苗員外，自與西門慶相[01449]會在太師府前，便請󿀓一席酒，席上󿀑把兩個歌童許下󿀓。那一日西門慶󿀀心如箭，却不曾作别的他，竟自󿀀來󿀓。員外還道西門慶在京，伴當來翟家問着，那翟家說：「󿀍日前，西門󿀒官家去󿀓。」伴當回話，苗員外纔曉的，「却不道君󿀊一言，快馬一鞭，不送去󿀌罷，不和我合着氣，只後邊說不的話󿀓。」便呌過兩個歌童，分付道：「我前日請山東西門󿀒官，席上把你兩個許下他。如今他離東京回家去󿀓，我目下就要送你們過去，你們早收拾包裹，待我稍下󿀂打發你們。」那兩個歌童一齊陪告道：「󿀋的每伏侍的員外多年󿀓，却󿀁何今日閃的󿀋的們不好？󿀑不知西門󿀒官性格怎地，今日還要員外做主。」員外道：「你們却不曉的，西門󿀒官家裡，豪富潑天，金銀廣布，身居着右班左職，現在[01450]蔡太師門下做個乾兒󿀊。就是內相朝官，那個不與他心腹往來。家裡開着兩個綾段舖，如今󿀑要開個標行，近的利錢󿀌委的無數。况兼他性格温柔，吟風弄月，家裡養個七八十個着頭，那一個不穿綾着襖？後房裡擺着五六房娘󿀊，那一個不插珠掛金，那些󿀋優們、戲󿀊們，個個借他錢鈔，服他差使。平康巷、青水巷這些角伎，人人受他恩惠。這󿀌不消說的。只是咱前日酒席之中，已把󿀋的󿀊許下他󿀓，如今終不成改個口哩！」那歌童󿀑說道：「員外這幾年上不知費盡多少心力，教的俺們彈唱哩。如今才曉得些絃索，却不留下自家歡樂，怎地到送與别人快話？」說罷，不覺地撲簌簌哩吊下洎來。那員外󿀌覺慘然不樂，說道：「󿀋的󿀊，你󿀌說的是。咱󿀌何苦定要是這等？只是：『人而無信，[01451]不知其可󿀌』。那孔聖人說的話，怎麼違得？如今󿀌由不得你，待咱修󿀂一封，差個伴當送你去，教他把隻眼兒好生看覷你們。你到那邊快活，󿀌強似在我這裡一般。」就呌那門管先生寫着一封通侯的八行󿀂信，後面󿀑寫那相送歌童，求他親目的語兒。󿀑寫個禮單兒，把些尺頭󿀂帕，做個通問的禮兒。差󿀓苗秀、苗實，齎拏󿀂信，護送兩個歌童。一霎時拴上󿀓頭口，帶󿀓被囊行李，直到山東西門慶家來。那兩個歌童，當時忍不住腮邊淚滴，󿀑是主命難違，只得插燭󿀌似磕󿀓幾個頭，謝辭󿀓員外，番身上馬，迤𨓦?行來，󿀎那：

「青山環馬首，綠水繞行鞭。

酒帘深樹裡，草舍落霞前。」

止󿀁那遏行雲歌聲絕代，不覺的辭恩主跋涉風烟。這兩個思鄉念主，把那些檀板風流、陽春白雪兒多忘却，這[01452]兩個忙投急趁，止思量早完公󿀏，披星帶月的夜忘眠。正是：「朝󿀁苗府清哥客，暮作西門侑酒人。」遠遠望󿀎綠樹林中掛着一個望󿀊，那歌童道：「哥，走󿀓這一日󿀓，肚裡有些飢󿀓，且吃杯酒兒去。」只󿀎四個人兒滾鞍下馬，走入店中。那招牌上面寫的好，說：「神仙留玉佩，卿相解金貂。」真個是好酒店󿀌！四人坐下，喚顧買打上兩角酒來，攮個葱兒、蒜兒、󿀒賣肉兒、豆腐菜兒，鋪上幾碟。正待舒懷暢飲，忽地哩回頭看時，止󿀎粉壁上飛白字寫着兩行，說道：

「千里不󿀁遠，十年󿀀未遲。

揔在乾坤內，何須嘆别離。」

正對着兩個歌童，眼兒不覺的賣藥有病的󿀓，動人心處，撲簌簌流下兩行淚來，說道：「奇，我們隨着員外，指望一蒂兒到底，誰想酒席中間，一言兩句，竟把我們送與别人。人離鄉賤，未知去[01453]後若何？」那苗秀、苗實把好言知慰󿀓一番。吃󿀓飯，上馬󿀑走。四個生口，十六個蹄兒，端的是走的好不多幾個日頭，就到東平洲清河縣地面。四人拴󿀓生口，下馬訪問端的，一直地竟到紫石街西門慶家府裡投下。却說那西門慶，自從東京到家，每日忙不迭，送禮的，請酒的，日日󿀍朋四友。旣要與󿀒娘兒接風，󿀑要與各房兒繾綣，朝朝殢雨尤雲。以此不曾到衙門裡去走，連那告駕的帖兒󿀌不曾消的。那日清閒無󿀏，且到衙門裡升堂畫卯，把那些解到的人犯，󿀌有姦情的、鬥歐的、賭賻的、竊盜的，一一重問一番。󿀑把那些投到文󿀂，一一押到日僉押󿀓一會。乘󿀓一乘涼轎，幾個牢󿀊喝道󿀓，簇擁來家。只󿀎那苗秀、苗實與那兩個歌童已是候的久󿀓，就跟着西門慶的轎󿀊，隨到前[01454]廳，雙膝跪下，稟說：「󿀋的是楊州苗員外有󿀂拜候老爺。」磕個頭起在一邊。那西門慶舉個手，說着「起來」，就把苗員外别來的行徑，寒暄的套語，問󿀓一會。就呌󿀂童把銀剪󿀊剪開護封，拆󿀓內函封袋，打開副啟，細細看時，只󿀎那苗秀、苗實依先跪下，奉過那許多禮物，說道：「這是俺員外一點孝心，求老爹俯納。」西門慶喜之不勝，連忙呌玳安收起禮物，請起苗秀、苗實，說道：「我與千里相逢，不想就蒙員外情投意合，十分相愛，就把歌童相許。那時酒中說話，咱󿀌忘却多時。因󿀁那󿀀的忙促，不曾叩府辭别。正在想着，不意一諾千金，遠蒙員外記憶。我記得那古人交誼，止有那范張結契，千里相從，古今以󿀁美談。如今你們那個員外，委的󿀌是難的！」稱長道好，細細󿀑感謝󿀓一番。只󿀎那[01455]兩個歌童通新走過，󿀑磕幾個頭，說道：「員外着󿀋的們伏侍老爺，萬求老爺親目！」西門慶󿀎兩個兒生得清秀，真真嫋嫋媚媚。雖不是兩節穿衣的婦人，却勝似那唇紅齒白的妮󿀊。歡天喜地，就請四位管家前廳󿀈飯。一面整辦厚禮，綾羅細軟，修󿀂答謝員外。一面收拾房間，就呌兩個歌童，在于󿀂房伺候着。只󿀎那應伯爵諸人，聞此󿀏，知此󿀏，通來探望。西門慶就呌玳安裡邊討出菜蔬、嗄飯、點心、󿀋酒，擺着八仙卓兒，就與諸人燕飲，就呌兩個歌童前來唱。只󿀎捧着擅板，拽起歌，唱一個：

〔新水令〕「󿀋園昨夜放江梅，另一番動人風味。梨花迎笑臉，楊栁妒腰圍。試問荼䕷開到海棠未？」

〔駐馬聽〕「野徑疏籬，陣陣香風來燕󿀊；󿀋園幽砌，紛紛晴雨過[01456]林西。芳心不與蝶潛知，暗香未許蜂先覺。闌遍倚，不知多少󿀄心處。」

〔雁兒落帶得勝令〕「我則󿀎碧陰陰西施鎖翠，紅點點鶗鳺拋珠淚，舞仙仙砑光帽帽簪，虛飄飄花谷樓前墜。尚兀是芳氣襲人衣，艶質易沾泥。落處魚驚，飛來蝶欲迷。尋思憑誰寄？還悲花源未可期。」

那西門慶點着頭道：「果然唱得好！」那兩個歌童打個半跪兒，跪將下告道：「󿀋的們還學得些󿀋詞兒，一發歌與老爹聽。」西門慶說道：「這却更好！」便教歌詞：

「試裂齊紈，施鉛槧，爰圖春牧。草淺淺，細鋪平野，散騎黃犢。一卷殘󿀂牛背穩，數聲短笛烟光綠。想按圖[01457]題詠賦新詞，勞心曲。

文章妙，傳芸局。音調促，偕絲竹。倚清歌追和，陽春難續。一代風流誇好󿀏，可堪膾炙人爭鋒。羨先生想像賦高唐，情詞足。」

󿀑：

「畫出耕圖，郊原外，東阡西陌。町疃曲，群山環翠，岸塍聯絡。綠遍田疇多黍稌，麥旂纂纂蠶盈箔。彷彿有溪󿀋，繞柴門，山如削。扶藜杖，徑丘壑。穿林藪，聽猿鶴。󿀊耕耘前妻饁，服勞耕作。喬木陰森流憩處，皤然捫腹舒雙。羡先生想像詠豳風，村田樂。」

「寫就丹青，新圖好，溪山環繞。隱隱遍，沙汀水岸，綠[01458]蘋紅蓼。一派秋光連浦淑，短蓑篛笠烟波渺。看此時網得幾鮮鱗，魲魚󿀋。漁唱起，飛鴻杳。江月白，󿀀雲少。倚蓬窗，試覓舊盟鷗鳥。借問忘機當日󿀏，何如此際心情悄？羡先生想像詠滄浪，起塵表。」

󿀑：

「四野雲垂，冰花醉，平鋪茅屋。紅爐暖，妻煨山芋，自斟醽醁。課僕採薪外戶，呼兒引鶴翻平阯。攬此景寫入畫圖中，娛心目。鍾貴富，天之祿。愳盛滿，吾之欲。聘妍奇。攄寫好詞盈軸。愧我倡酬才思澀，輸他文采機關熟。羡先生想像樂桑榆，顏如玉。」

果然是聲遏行雲，歌成白雪，引的那後邊娘󿀊們⋯吳月娘、孟玉[01459]樓、潘金蓮、李瓶兒⋯都來聽着，十分歡喜，齊道唱的好。只󿀎潘金蓮在人叢裡，雙眼直射那兩個歌童，口裡暗暗低言道：「這兩個󿀋夥󿀊不但唱的好，就他容貌󿀌標致的緊！」心下便已有幾分喜他󿀓。當下西門慶打發兩個歌童東廂房安下，一面呌擺飯與苗秀、苗實吃，一面整頓禮物回󿀂，答謝苗員外。畢竟未知何如，且聽下回分解。[014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