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彈參差拂早梅，強欺寒色尚低回。
風憐落娼留香與，月令深情借艶開。
梁殿得非肖帝瑞，齊宮應是玉兒媒。
不知謝客離腸醒，臨水應添萬恨來。」
話說温秀才求西門慶不得，自知慚愧，隨携家搬移原舊家去。西門慶收拾院，做客座，不在話下。一日，尚舉人來拜辭起身，上京會試，問西門慶借皮箱、氊衫。西門慶陪他坐的，待，送贐禮與他。因說起：「喬戶、雲離守兩位舍親，一授義官，一襲祖職，任管。欲求兩篇軸文奉賀，不知老翁可有相[02249]知否，借重一言，學生具幣禮拜求。」尚舉人笑道：「老翁何用禮？學生敝同窗聶兩湖在武庫肄業，與兒師在舍，本領雜作極富，學生就與他說。老翁差盛使持軸，送到學生那邊。」西門慶連忙致謝，畢起身。西門慶這裡隨卽封兩方手帕、五錢白金，差琴童送軸并氊杉、皮箱到尚舉人處收下。那消兩日光景，寫成軸文，差人送來。西門慶掛在壁上，但青段錦軸，金字輝煌，文不加點，心中喜。只應伯爵來問：「喬戶與雲哥的幾時舉行？軸文做不曾？温老先兒怎的連日不？」西門慶道：「題甚麼温老先生兒！通是個狗類之人。」如此這般，告訴伯爵一遍。伯爵道：「哥，我說此人言過其實，虛浮之甚，早時你有後眼，不然教調壞咱家兒們。」問：「他公賀軸，何人[02250]寫？」西門慶道：「昨日尚塘來拜我，說他朋友聶兩湖善於詞藻，央求聶兩湖作。文章已寫來，你瞧。」于是引伯爵到廳上，觀看一遍，喝采不已，說道：「人情都全。哥，你早送與人家預。」西門慶道：「明日好日期，羊酒、花紅、菓盒，早差人送去。」正說着，忽報：「夏老爹兒來拜辭，明日初八日早起身去。的答應爹不在家，他說教對何老爹那裡，明早差人那邊看守去。」西門慶觀六摺帖兒上寫着：「寅家晚生夏承恩頓首拜，謝辭。」西門慶道：「連尚舉人撘他家，就是兩分香絹贐儀。」分付琴童：「連忙買，教你姐夫封，寫帖送去。」正在房中留伯爵吃飯，忽平安兒慌慌張張拿進個帖兒來報：「參議汪老爹，兵雷老爹，郎中安老爹來拜。」西門慶看帖兒，「江伯彥、雷啟元、安忱拜。」連[02251]忙穿衣裳繫帶，伯爵道：「哥，你有，我吃飯去罷。」西門慶道：「我明日會你哩。」一面整衣出迎。員官皆相讓而入，一個白鷴，一個雲鷺，一個穿豸補，手下跟從許多官吏。進入廳敘禮，道及向日厚擾之。少頓罷，坐話間，安郎中便道：「雷東谷、汪少華并學生來干凟，有浙江本府趙尹，新陞理寺正，學生人借尊府奉請。已發柬，定初九日赴會。主家共五席，戲學生那裡呌來，未知肯允諾否？」西門慶道：「老先生分付，學生埽門拱候。」安郎中令吏取分資兩遞上。西門慶令左右收，相送出門，雷東谷向西門慶道：「明日錢龍野到，說那孫文相乃是舍夥計，學生已并除他開。曾來相告不曾？」西門慶道：「正是。多承老先生費心，容當叩拜。」雷兵道：「你我相愛間，何多較！」言[02252]畢，相揖上轎而去。原來潘金蓮自從當家管理銀錢，另頂一把新等，每日廝買進菜蔬來，教拏至跟前，與他瞧過，方數錢與他。他不數，只教春梅數錢，提等，廝被春梅罵的狗血噴頭背，出生入死，行動就說落，教西門慶打。以此衆廝皆互相抱怨，都說：「在娘手裡使錢好，五娘行動沒打不說話。」却說次日，西門慶早往衙門中散，對何千戶說：「夏龍溪家已起身去，長官沒曾委人那裡看守鎖門戶去？」何千戶道：「正是，昨日那邊着人來說，學生原差价去。」西門慶道：「今日同長官到那裡看看去。」于是出衙門，並馬兩個到夏家宅內，家已是去盡，伴當在門首伺候。兩位官府下馬，進到廳上。西門慶引着何千戶前後觀看，到他前邊花亭，一片空地，[02253]無甚花草。西門慶道：「長官來到，明日還收拾耍所在，栽些花翠，把這座亭修理修理。」何千戶道：「這個已定。學生開春從新修整修整，添些磚瓦木石，葢間捲棚，早晚請長官來消閑散悶。」西門慶因問：「府上寶卷有多少來住？」何千戶道：「學生這房頭不上數口，還有幾房家人并伴當，不止十數人而已。」西門慶道：「似此還住不，這宅前後五十餘間房。」看一回，分付家人收拾打埽，關閉門戶，不日寫往東京回老公公話，趕年裡搬取家眷。當日西門慶作别回家，何千戶看一回，還衙門裡去。次日纔搬行李來住，不在言表。西門慶剛到家下馬兒，何九買一疋尺頭，四樣下飯，雞鵝，一罈酒，來謝西門慶。是劉內相差官送一食盒，純紅掛黃蠟燭，十張卓圍，[02254]八十股官香，一盒沉速料香，一罈自造內酒，一口鮮猪。西門慶進門，劉公公家人就磕頭說道：「家公公多上覆，這些微禮與老爹賞人。」西門慶道：「前日空過老公公，送這厚禮來！」便令左右：「快收，請管家等等兒。」少頃，畫童兒拿出一鍾來，打發吃。西門慶封五錢銀賞錢，拿回帖打發去。一面請何九進去。西門慶在廳上站立，換冠帽，戴着白氊忠靖冠，何九，一把手扯在廳上來。何九連忙倒身磕下頭：「向蒙老爹天心，超生人兄弟，感恩不淺。」請西門慶受禮。西門慶不肯受磕頭，拉起，還說：「老九，你我舊人，快休如此！」說道：「老爹今非昔比，人微末之人，豈敢僣坐。」只站立在傍邊。西門慶上陪着吃一盞，說道：「老九，你如何費心送禮來？我斷然不受！若有甚麼人欺負[02255]你，只顧來說，我親魯你出氣。倘縣中派你甚差，我拿帖兒與你李老爹說。」何九道：「家老爹恩點，人知道。人如今老，差已告與兒何欽頂替着哩。」西門慶道：「罷罷，你清閑些。」說道：「旣你不肯，我把這酒禮收，那尺頭你還拿去，我不留你坐。」那何九千恩萬謝，拜辭去。西門慶坐廳上，看着打點禮物，菓盒、花紅、羊酒、軸文等各人分資，先差玳安送往喬戶家去，後呌王經送雲離守家去。玳安回來，喬家與五錢銀。王經到雲離守家，管待食，與一疋真青布，一雙琴鞋，回「門下辱愛生」雙帖兒，「多上覆老爹，改日奉請。」西門慶滿心歡喜，到後邊月娘房中擺飯吃，因向月娘說：「賁四去，吳舅在獅街賣貨，我今日倒閒，往那裡看看去。」月娘道：「你去不是。[02256]若是要酒菜兒，早使廝來家說。」西門慶道：「我知道。」一面分付馬，就戴着氊忠靖巾，貂鼠暖耳，綠絨補𧜽?褶，粉底皂靴，琴童、玳安跟隨，逕往獅街來。到房內，吳舅與來昭正掛着花拷拷兒，發賣紬絹、絨線、絲綿，擠一舖人做買賣，打發不開。西門慶下馬，看看，走到後邊暖房內坐下。吳舅走來作揖，回說：「一日攅銀錢十兩。」西門慶分付來昭妻一丈青：「舅飯，每日這裡依舊打發，休要誤。」來昭妻道：「逐日頓美酒飯，都是我自整理。」西門慶天陰晦上，但彤雲密布，冷氣侵人，作雪的模樣。忽然想起要往院中鄭月兒家去，卽令琴童：「騎馬，家中取我的皮襖來，問你娘，有酒菜兒稍一盒與你舅吃。」琴童應諾到家，不一時，取西門慶長身貂鼠皮襖，後面排[02257]軍拿一盒酒菜，裡面四碟醃雞下飯，煎炒鵓鴿，四碟海味案酒，一盤韮盒兒，一錫瓶酒。西門慶陪舅在房中吃杯，分付舅：「你晚夕在此上宿，着在用，我家去罷。」于是帶上眼紗，騎馬，玳安、琴童跟隨，逕進抅攔，往鄭愛月兒家來。轉過東街口，只天上紛紛揚揚，飄下一天瑞雪來。正是：「拳頭塊空中舞，路上行人只呌苦。」但：
「漠漠嚴寒匝地，這雪兒下得正好：扯絮撏綿裁織，片片如拷拷。林門竹笋茅茨，爭些被他壓倒。富豪俠却言：消災障，猶嫌，圍向那紅爐獸炭，穿的是貂裘綉襖。手撚梅花，唱道：是國家祥瑞。不念貧民些。商臥有幽人，吟詠多詩章。」
西門慶隨路踏着那亂瓊碎玉，貂襖沾濡粉蝶，馬蹄蕩滿銀花，[02258]進入抅攔，到於鄭愛月兒家門首下馬。只丫鬟看，飛報進來，說：「老爹來！」鄭媽媽出來迎接，到中堂禮，說道：「前月多謝老爹重禮，姐兒在宅內打攪，教他娘、娘賞他花翠汗巾。」西門慶：「那日空他來？」一面坐下。西門慶令玳安把馬牽進來，自有院落安放。老媽道：「請爹後邊明間坐罷。月姐纔起來梳頭，只說老爹昨日來，到伺候一日，今日他中有不快，起來的遲些。」西門慶一面進入他後邊住房明間內，但綠窗半啟，氊幙低張，地平上黃銅盆，生着炭火。西門慶坐在正面椅上，先是鄭愛香兒出來相，遞，然後愛月兒纔出來。頭挽一窩絲杭州儧，翠梅花鈕兒，金鈒釵梳，海獺臥兔兒。打扮的霧靄雲鬟粉粧，粉香花琢。上穿白綾襖兒，綠遍地錦比甲，[02259]下着幅湘紋裙，高高顯一對金蓮，猶如新月，狀若蛾眉，好似羅浮仙臨凡境，神女巫山降世間。粉頭出來，笑嘻嘻的向西門慶道萬福，說道：「爹，我那一日來晚。緊自前邊人散的遲，到後邊娘只顧不放俺每，留着吃飯，來家有更天。」西門慶笑道：「油嘴兒，你倒和李桂姐兩個，把應花打的好響爪兒。」鄭愛月兒道：「誰教他怪物勞，在酒席上屎口兒俺每來！那一日祝麻醉，哄我，要送俺每來，我便說：『沒爹這裡燈籠送俺每？蔣胖吊在陰溝裡，缺臭你！』」西門慶道：「我昨日聽洪四兒說，祝麻會着王官兒，街上請榮嬌兒？」鄭月兒道：「只在榮嬌兒家歇一夜，燒一炷香，不去。如今還在秦玉芝兒走着哩。」說一回話，道：「爹，只怕你冷，往[02260]房裡的。」這西門慶到於房中，脫去貂裘，和粉頭圍爐共坐。房中香氣襲人。只丫鬟來放卓兒，四碟細巧菜蔬，安下個薑碟兒。須臾，拿甌兒黃芽韮菜肉包，一寸的水角兒來。姊妹人陪西門慶每人吃一甌兒。愛月兒道撥上半甌兒，添與西門慶。門慶道：「我勾，纔在那邊房線舖，陪你吳舅吃兩個點心來。心裡要來你這裡走走，不想天氣落雪，家中使廝取皮襖，穿上就來。」愛月兒道：「爹，前日不會下我？教昨日等一日，不爹。不想爹今日來。」西門慶道：「昨日家中有兩位士夫來望，亂着，就不曾來得。」愛月兒道：「我要問爹，有貂鼠買個兒與我，我要做圍脖兒戴。」西門慶道：「不打緊，打緊昨日舍夥計打遼東來，送我十個好貂鼠。你娘們都沒圍脖[02261]兒，到明日一總做，送一個來與你。」愛香兒道：「爹只認的月姐，就不送與我一個兒？」西門慶道：「你姊妹兩個，一家一個。」于是愛香、愛月兒連忙起身，道萬福。西門慶分付：「休桂姐、銀姐說。」鄭月兒道：「我知道。」因說到：「明日李桂姐吳銀兒在那裡過夜，問我他幾時來，我沒瞞他，教我說：『昨日請周爺，俺每四個都在這裡唱一日。爹說有王官兒在這裡，不敢請你的。今日是親朋會中人吃酒，纔請你來來唱。』他一聲兒沒言語。」西門慶道：「你這個回的他好。前日李銘我不要他唱來，再央及你應爹來說。落後你娘生日，桂姐買一分禮來，再與我陪不是，你娘們說着，我不理他。昨日我竟留下銀姐，使他知道。」愛月兒道：「不知娘生日，我失誤人情。」西門慶道：「等明[02262]日你雲老爹擺酒，我前日你和銀姐那裡唱一日。」愛月兒道：「爹分付，我去。」不一時，丫鬟收拾飯卓去。粉頭取出個鸂𪄠?木匣兒，傾出十扇象牙牌來，和西門慶在炕氊條上抹牌頑耍。愛香兒坐在傍邊看牌。院內雪如風舞梨花，紛紛只顧下。但：
「恍惚漸迷鴛甃，頃刻拂滿蜂鬚。似王龍鱗甲遶空飛，白鶴羽毛搖地落。好若數蠏行沙上，猶賽亂瓊堆砌間。」
正是：
「盡道豐年瑞，豐年瑞若何？
長安有貧者，宜瑞不宜多。」
當下人抹回牌，勝負。須臾，擺上酒來飲酒，卓上盤堆異菓，肴列珍羞。煮龍團，酒斟琥珀。詞歌金縷，笑容朱唇。愛香與愛月兒一邊一個捧酒，不免箏排雁柱，款跨鮫綃，姊妹兩個彈着，唱一套〔青衲襖〕：[02263]
「想多嬌，情性兒標，想多嬌恩意兒好。想起携手同行共歡笑，吟風咏月將詩句兒嘲。女温柔，男俊俏，正青春年紀。誰人望將比目魚分開，瓶墜簪折，今日早魚沉雁杳。」
〔罵玉郎〕「多嬌，一去無消耗，想着俺情似漆，意如膠。常記的共枕同歡樂，想着他花樣嬌、柳樣柔，傾國傾城貌。」
〔迓鼓〕「千般丰韻嬌，風流俊俏，體態妖嬈。所諸般妙：搊箏撥阮，歌舞吹簫，總有丹青難畫描。」
〔感皇恩〕「呀！好教我無緒無聊，意攘心勞。懶將這杜詩温，韓文敘，柳文學。我這裡愁懷越焦，這些時容貌添憔。不能勾同歡樂成配偶，到有分受煎熬。」
〔東歐令〕「潘郎貌，沈郎腰，可惜相逢無下稍。心腸懊惱懷抱，[02264]烈火燒佛廟，滔滔綠水渰藍橋，想思病怎生逃？」
〔採歌〕「相思病怎生逃，離愁人擺的堅牢。鐵石人魂消。愁似南山堆積積，悶如東海水滔滔。」
〔賺〕「誰想今朝。自古生多命薄，懷抱。痴心惹的傍人笑，對難陳告？」
〔烏夜啼〕「想當初偎紅倚翠，踏青鬭草，相逢對景同歡樂。到春來，語呢喃燕尋巢，到夏來，荷蓮香開滿池沼，到秋來，菊滿荒郊，到冬來，瑞雪飄飄。想當初畫堂歌舞列着佳肴，今日個孤枕旅館無着落，鬼病侵，難醫療。好教我情牽意惹，心痒難撓。」
〔節節高〕「悶懨懨睡不着，想多嬌知音解呂明宮調，諸般好。閉[02265]月羞花貌，言語嬌媚心聰俏。恰似仙行來到，金蓮款步鳳頭翹，朱唇皓齒微微笑。」
〔鷯鶉兒〕「你看他體態輕盈，更那堪衣穿素縞，脂粉施，蛾眉淡埽。看他萬總妖嬈難畫描，酒泛羊羔，寶鴨香飄，銀燭高燒。成就美滿夫妻，穩取同心到老。」
〔尾聲〕「青雲有路終須到，生前無分難消。把佳期叮嚀休忘。」
唱一套，姐兒兩個拿上骰盆兒來，和西門慶搶紅頑笑。杯來盞去，各添春色。西門慶忽把眼看鄭愛月兒房中，床傍側首錦屏風上，掛着一軸愛月美人圖，題詩一首：
「有美人兮逈出群，輕風斜拂石榴裙。[02266]
花開金谷春月，月轉花陰夜十分。
玉雪精神聯仲琰，瓊林才貌過文君。
少年情思應須慕，莫使無心托白雲。」
下「泉主人醉筆」。
西門慶看，便問：「泉主人是王官兒的號？」慌的鄭愛月兒連忙摭說道：「這還是他舊時寫下的。他如今不號泉，號軒。他告人說，學爹說『我號四泉，他怎的號泉？』他恐怕爹惱，因此改號軒。」一面走向前，取筆過來，把那「」字就塗抹。西門慶滿心歡喜，說道：「我並不知他改號一節。」粉頭道：「我聽他對一個人說來，我纔曉的，他去世的父親號逸軒，他故此改號軒。」說畢，鄭愛香兒往下邊去，獨有愛月兒陪西門慶在[02267]房內，兩個並肩疊股，搶紅飲酒。因說起林太太來，怎的量，好風月，「我在他家吃酒那日，王官請我到後邊拜，還是他主意，教官拜認我義父，教我受他禮，委托我指教他成日。」粉頭拍手笑，道：「還虧我指與這條路兒，到明日連官兒娘不怕屬爹。」西門慶道：「我到明日，我先燒與他一炷香。到正月裡，請他和官娘往我家看燈吃酒，看他去不去。」粉頭道：「爹，你還不知官娘生的怎樣標致，就是個燈人兒，沒他那一段兒風流妖艶，今年十九歲兒，只在家中守寡，王官兒通不着家。爹，你看用個工夫兒，不愁不是你的人。」兩個說話之間，相挨相凑。只丫鬟拿上幾樣細菓碟兒來，都是減碟菓仁，風菱、鮮柑、螳螂、雪梨、蘋婆、蚫螺、冰糖、橙丁之類。粉頭親手奉與西門[02268]慶下酒，用舌尖噙鳳香餅蜜，送入他口中，用纖手掀起西門慶藕合段𧜽?，看他白綾褲。西門慶一面解開褲帶，露出那話來，教他弄。粉頭根下束着銀托，那話猙獰跳腦，紫漒光鮮。西門慶令他品之，這粉頭真個低垂粉頸，輕啟朱唇，半吞半吐，或進或出，嗚咂有聲，品弄一回，靈犀已透，淫心似火，欲求講歡。粉頭便往後邊去。西門慶出房更衣，雪越下得甚緊。回到房中，丫鬟向前掛起錦慢，款設鴛枕，展放鮫綃，薰熱香球，床上鋪得被褥甚厚，打發脫靴解帶，先上牙床。粉頭澡牝回來，俺上雙扉，共入鴛帳。正是：得多少「春色嬌還媚，惹蝶芳心軟欲濃。」有詩證：
「聚散無憑在夢中，起來殘燭映紗紅。[02269]
鍾情自古多神念，誰道陽臺路不通。」
兩個雲雨歡娛，到一更時分起來，丫鬟掌燈進房，整衣理鬢，後釃美酒，重整佳肴，飲勾幾杯。問玳安：「有燈籠、傘沒有？」玳安道：「琴童家去取燈籠、傘來。」這西門慶方纔作别，鴇、粉頭相送出門，看着上馬。鄭月兒揚聲呌道：「爹若呌我，早些來說。」西門慶道：「我知道。」一面上馬，打着傘出院門。一路踏雪到家中，對着吳月娘只說在獅街和吳舅飲酒，不在話下。一宿晚景題過。到次日却是初八日，打聽何千戶行李都搬過夏家房內去，西門慶這邊送四盒細食，五錢折帕慶房賀儀過去。只應伯爵驀地走來，西門慶雪晴，天有風色甚冷，留他前邊房中向火，呌廝放卓兒，拿菜兒留他吃粥。因說起：「昨日[02270]喬親家、雲哥禮并折帕都送過去，你的人情，我這邊已是替你每家封錢，出上，你那裡不消與他罷，只等發柬請吃酒。」那應伯爵舉手謝。西門慶道：「何人已搬過去，今日我送并慶房人情，你不送些兒與他？」伯爵道：「他請人？」問：「昨日安人位來做甚麼？那兩位是何人？」西門慶道：「那兩位一個雷兵，一個汪參議，都是浙江人。因在我這裡擺酒，明日要請杭州趙霆知府，新陞京堂理寺丞，是他每本府父母官，如何不敬？代一張卓面，餘者散席。戲他那裡呌來，俺這裡少不的呌兩個優兒答應便。通身只兩分資。」伯爵道：「凡文職好細，兩銀勾做甚麼？哥少不得賠些兒。」西門慶道：「這雷兵就是問黃四舅孫文相的，昨日沒曾對我題起[02271]開除他罪名來？」伯爵道：「你說他不仔細，如今還記着，折准擺這席酒纔罷。」說話之間，伯爵呌應寶：「你呌那個人來，你爹。」西門慶便問：「是何人？」伯爵道：「我那邊左近住一個後生，倒是舊人家出身，父母都沒，自㓜在王皇親家宅內答應，好幾年，有媳婦兒。因在庄上和一般家人不知，出來。如今閒着，做不的甚麼買賣兒。他與應寶是朋友，央及應寶：要投尋個人家，做房家人。今早應寶對我說：『爹倒好舉薦與爹宅內答應，怕爹少人使。』我便說：『不知你爹用不用。』」因問應寶：「呌他甚麼名字？你呌他進來。」應寶道：「他姓來，呌來友兒。」只那來友兒穿着青布四塊瓦、布襪、靸鞋，扒在地上磕個頭，起來簾外站立。伯爵道：「若論這狗拘的，膂力儘有，掇輕服重，[02272]都去的。」因問：「你多少年紀？」那人道：「的十歲。」問：「你媳婦沒女？」那人道：「只光兩口兒。」應寶道：「不瞞爹說，他媳婦纔十九歲兒，廚竈針線，衣裳都會做。」西門慶那人低頭並足，人樸實，便道：「旣是你應爹來說，用心在我這裡答應。」分付：「揀個好日期，寫紙文，兩口兒搬進來能。」那個磕個頭，西門慶教琴童兒領着，後邊月娘衆人磕頭去。對月娘月娘說：「就把來旺兒原住的那一間房與他居住。」伯爵坐回，家去。應寶同他寫一紙投身文，交與西門慶收，改名來爵，不在話下。却說賁四娘，自從他家長兒與夏家，每日買東買西，只央及平安兒和來安、畫童兒，或是隔壁韓嫂兒的兒雨兒。西門慶家中這些官兒，常在他屋裡坐的，打平和兒吃[02273]酒。賁四娘兒和氣，就定出菜兒來。或要水，應手而至。就是賁四一時舖中來撞，亦不怪。以此今日他不在家，使着那個不替他動！且玳安兒與平安兒常在他屋裡坐的多。初九日，西門慶與安郎、汪參議、雷兵擺酒，請趙知府。那日早辰，來爵兒兩口兒就搬進來。他媳婦兒後邊月娘衆人磕頭。月娘他穿着紫紬襖，青布披襖，綠布裙，生的五短身林，瓜面皮兒，搽胭抹粉，施朱唇，纏的兩隻脚趫趫的。問起來，諸般計指都會做。起他個名字，呌做惠元，與惠秀、惠祥，一遞日上竈。不題。玳安與平安常在他屋裡坐的多。一日，門外楊姑娘沒，安童兒來報䘮。西門慶這邊整治一張插卓，牲湯飯，封五兩香儀，吳月娘、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四頂轎起身，都[02274]往北邊與他燒紙弔孝。琴童兒、棋童兒、來爵兒、來安兒四個都跟轎，不在家。西門慶在對過段舖房內，看着毛襖匠與月娘做貂鼠圍脖，先儧出一個圍脖兒，使玳安送與院中鄭月兒去，封十兩銀，與他過節。鄭家管待玳安酒饌，與他錢銀買瓜兒磕，走來回西門慶話，說：「月夷多上覆，多謝。前日空過爹來。與的錢銀。」西門慶道：「你收罷。」因問他：「賁四不在家，你頭裡從他屋裡出來，做甚麼來？」玳安道：「賁四娘從他女孩兒嫁，沒人使，常央及的每替他買買甚麼兒。」西門慶道：「他旣沒人使，你每替他勤勤兒罷。」悄悄向玳安道：「你慢慢和他說：如此這般，『爹要來你這屋裡來看你看兒，你心如何？』看他怎麼的說。他若肯，你問他討個汗巾兒來與[02275]我。」玳安道：「的知道。」領西門慶言語，應諾下去。西門慶使陳經濟看着裁貂鼠，就走到家中來。只王經向顧銀舖內取金赤虎，是四對金頭銀簪兒，交與西門慶。門慶留下兩對在房內，餘者袖進李瓶兒房內，坐下，與如意兒那赤虎，與他一對簪兒，把那一對簪兒就與迎春。人接，連忙插燭似磕頭。西門慶令迎春取飯去，須臾拿飯來。吃飯，出來，在房內坐下。只玳安慢走到眼前，王經在傍，不言語。西門慶使王經後邊取去，那玳安方說：「的將爹言語對他說，他笑。約會晚上些，伺候等爹過去坐坐。呌的拿這汗巾兒來。」西門慶紅綿紙兒包着一方紅綾織錦廻紋汗巾兒，聞聞，噴鼻香，滿心歡喜，連忙袖。只王經拿來，吃[02276]，走過對門，看着匠人做生活去。忽報花舅來。西門慶道：「請過來這邊坐。」花油走到房暖閣兒裡，作揖坐下，致謝外日多有相擾。敘話間，畫童兒對門拿過來吃，花油悉把：「門外客人有五百包無錫米，凍河，緊等要賣回家去。我想着姐夫倒好買下，等價錢。」西門慶道：「我平白要他做甚麼？凍河還沒人要，到開河般來，越發價錢跌。如今家中沒銀。」卽分付玳安：「收拾放卓兒，家中說看菜兒來。」一面使畫童兒：「請你應爹來陪你花哥坐。」一時，伯爵來到，人共坐在一處，圍爐飲酒，卓上擺設四盤四碟，都是煎炒雞魚，燒爛下飯。呌孫雪娥烙兩炷餅，是四碗肚肺乳線湯。良久，只吳道官徒弟應春送節禮疏誥來。西門慶請來同坐吃酒，攬李瓶兒[02277]百日經，與他銀去。吃到日落時分，人先起身去。次後甘夥計收舖，請來坐，與伯爵擲骰猜枚談話。不覺到掌燈已後，吳月娘衆人轎到，來安走來回話。伯爵道：「嫂們今日都往那裡去？」西門慶道：「北邊他楊姑娘沒，今日日念經，我這裡張插卓祭祀，封香儀兒，都去弔問弔兒。」伯爵道：「他老人家高壽？」西門慶道：「敢有七十五六兒，男花女花都沒有，只靠他門外侄兒那裡養活。材兒是我這裡替他下的，這幾年。」伯爵道：「好好兒！老人家有黃金入櫃，就是一塲，哥的陰隲！」說畢，酒過數廵，伯爵與甘夥計作辭去。西門慶道：「十一日該姐夫這裡上宿。」玳安道：「那邊舖裡付叔家去，只的一個在舖裡睡。」西門慶就起身[02278]走過來，分付後生王顯：「仔細火燭。」王顯道：「的知道。」看着把門關上。這西門慶沒人，兩步就走入賁四家來。只賁四娘兒在門首獨自站立已久，對門關的門響，西門慶從黑影中走至跟前，這婦人連忙把封門一開，西門慶鑽入裡面，婦人還扯上封門，說道：「爹請裡邊紙門內坐罷。」原來裡間槅扇廂着後半間，紙門內有個炕兒，籠着旺旺的火，卓上點着燈，兩邊護炕從新糊的雪白，掛着四扇吊屏兒。那婦人頭上勒着翠藍銷金箍兒䯼髻，插着四根金簪兒，耳朵上兩個丁香兒，上穿紫紬襖，青綃絲披襖，玉色綃裙。向前與西門慶道萬福，連忙遞一盞兒與西門慶吃，因悄悄說：「只怕隔壁韓嫂兒知道。」西門慶道：「不訪，黑影他那裡曉的。」于是不由分說，把[02279]婦人摟到懷中，就親嘴。拉近枕頭來，解衣按在炕沿上，扛起腿來就聳，那話上已束着托，剛插入牝中，就拽幾拽。婦人下邊淫水直流，把一條藍布褲都濕。西門慶拽出那話來，向順袋內取出包兒顫聲嬌來，蘸些在龜頭上，攮進去，方纔澀住淫津，肆行抽拽。婦人雙手板着西門慶肩膊，兩相迎凑，在下颺聲顫語，呻吟不絕。這西門慶乘着酒興，架其兩腿在肐膊上，只顧沒稜露腦，銳進長驅，肆行搧磞，何止百度。須臾，弄的婦人雲髻鬅鬆，舌尖冰冷，口不能言。西門慶則氣喘吁吁，靈龜暢美，一泄如注。良久，拽出那話來，淫水隨出，用帕搽之。兩個整衣繫帶，復理殘粧。西門慶向袖中掏出五六兩一包碎銀，是兩對金頭簪兒，遞與婦人，「節間買花翠帶。」婦人拜謝，悄[02280]悄打發出來。那邊玳安在舖裡，惠心只聽這邊門環兒響，便開門，放西門慶進來，自知更無一人曉的。後次朝來暮往，入港一、次。正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不想被韓嫂兒冷眼睃，傳的後邊金蓮知道。這金蓮亦不識破他。一日，臘月十五日，喬戶家請吃酒。西門慶這裡會同應伯爵、吳舅，一齊起身。那日有許多親朋挫戲飲酒，至更方散。第一日，每家一張卓面，俱不必細說。單表崔本治千兩湖州紬絹貨物，臘月初旬起身，顧船裝載，趕至臨清馬頭，教後生榮海看守貨，便顧頭口來家，取車稅銀兩。到門首下頭口，琴童道：「崔哥來，請廳上坐。爹在對門房裡，等我請去。」一面走到對門，不西門慶。因問平安兒，平安兒道：「爹敢進後邊去？」這琴童兒[02281]走到上房問月娘。月娘道：「賊鬼的因！你爹從早辰出去，再幾時進來？」到各房裡并花園房都瞧遍，沒有。琴童在門首揚聲道：「省恐殺人，不和爹往那裡去？白尋不着，白裡把爹來不！崔哥來這一日，只顧教他坐他着。」那玳安分明知道，不做聲言語。不想西門慶從前邊進來，把衆廝乞一驚。原來西門慶在賁四屋裡入港，纔出來。那平安打發西門慶進去，望着琴童兒吐舌頭兒，都替他揑兩把汗，都道：「管情崔哥去，有幾下打。」不想西門慶走到廳上，崔本，磕頭畢，交帳，說：「船到馬頭，少車稅銀兩。我從臘月初一日起身，在楊州與他兩個分路，他每往杭州去，俺每都到苗親家住兩日。」因說：「苗青替老爹使十兩銀，擡楊州衛一個千[02282]戶家女，十六歲，名喚楚雲，說不盡的花如臉，玉如肌，星如眼，月如眉，腰如柳，襪如?，兩隻脚兒兒恰剛寸，端的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腹中有千曲、八百曲，端的風流如水晶盤內走明珠，態度似紅杏枝頭推曉日。苗青如今還養在家，替他打廂奩，治衣服。待開春，韓夥計、保官兒船上帶來，伏侍老爹，消愁解悶。」西門慶聽，滿心歡喜，說道：「你船上稍來罷，費煩他治甚衣服，打甚粧奩？愁我家沒有！」于是恨不的騰雲展翅，飛上楊州，搬取嬌姿，賞心樂。正是：「鹿分鄭相應難瓣，蝶化莊周未可知。」有詩證：
「問道楊州一楚雲，偶憑出鳥語來真。
不知好物都離隔，試把梅問夫人。」[02283]
西門慶陪崔本吃飯，兌五十兩銀做車稅錢，寫與錢主，令煩青目。言訖，當下作辭，往喬戶家回話去。平安西門慶不尋琴童兒，都說：「我兒，你不知有多少造化！爹進來，若不是綁着鬼，有幾下打。」琴童笑道：「只你知爹性兒。」比及起貨來，獅街卸下，就是下旬時分。西門慶正在家打發送節禮，忽荊都監差人拿帖來問：「宋廵題本已上京數日，未知旨意下來不曾？伏惟老翁差人察院衙門一打聽妙。」這西門慶卽差答應節級，拿着五錢銀，往廵按公衙辦打聽。果然昨日東京邸報下來，寫抄得一紙，前報來與西門慶觀看。上面道寫甚的：
「山東廵按監察御史宋喬年一本：循例舉劾地方文武官員，[02284]以勵人心，以隆 聖治。竊惟吏以撫民，武以禦亂，所以保障地方，以司民命者。苟非其人，則處置乖方，民受其害，國何賴焉！此國家莫急於文武兩途，而激勸之典不容不亟舉。臣奉 命按臨山東等處，親歷省察風俗，至於吏政民瘼，監司守禦，無不留心咨訪。復令安撫臣，詳加鑒别，各官賢否，頗得其實。茲當差滿之期，敢不一一陳之：山東左布政陳四箴，操履忠貞，撫民有方；廉使趙訥，綱紀肅清，士民服習；提學副使陳正彙，操砥礪之行，嚴督率之條。訪得兵副使雷啟元，軍民咸服其恩威，僚慕悉推其練達；濟南府知府張叔夜，經濟可望，才堪司牧；東平府知府胡師文，居任清慎，視民如；徐州[02285]府知府韓邦奇，志務清修，才堪廊廟；蔡州府知府葉照，屏海寇而道不拾遺，惠民疇而懇田不滷。此數臣者，皆當薦獎而優擢者。訪得左參議馮廷鵠，傴僂之形，桑榆之景，形若木偶，尚肆貪婪；東昌府知府徐松，縱妾父而通賄，所致騰謗於公堂，慕羨餘而誅求，詈言聲輙遍於閭閻。此臣者，所當亟賜罷斤者。再訪得左軍院僉守禦周禦周秀，器宇恢弘，操持老練，得將帥之體，軍心允服，賊盜潛消；濟州兵馬都監荊忠，年力精強，才猶練達，冠武科而稱儒將，勝筭可以臨戎，號令而極其嚴明，長策卒能禦侮；兖州兵馬都監温璽，夙閑韜略，熟習弓馬，休養騎卒以不虞，倂力設險以防不測。此臣者，所當亟賜遷擢者。清河縣千戶吳有德，以練[02286]達之才，得衛守之法，驅兵以擣中堅，靡攻不克；儲食以資糧餉，無人不飽。推心置腹，人思效命。實一方之保障，國家之屏藩。宜特加超擢，鼓舞臣寮。陛下誠以臣言可採，舉而行之，庶幾官爵不濫而人心思奮，守牧得人而 聖治有賴矣。等因奉 欽依該部知道。續該吏、兵部題前：看得御史宋喬所奏，內劾舉地方文武官員，無非體國之忠，出于公論，詢訪得實，以裨 聖治之。伏乞 聖明俯賜施行，天下幸甚！生民幸甚！奉欽依依擬行。」
西門慶一，滿心歡喜，拏着邸報走到後邊，對月娘說：「宋道長[02287]本下來，已是保舉你哥陞指揮僉，任管屯。周守禦與荊人都有獎勵，轉副參、統制之任。如今快使廝請他來，對他說聲。」月娘道：「你使人請去，我交丫鬟看下酒菜兒。我愁他這一上任，要銀使。」西門慶道：「不打緊，我借與他幾兩銀罷。」不一時，請得吳舅到。西門慶送那題奏旨意與他瞧。吳舅連忙拜謝西門慶與月娘，說道：「多累姐夫、姐姐扶持，恩當重報，不敢有忘！」西門慶道：「舅，你若上任擺酒，沒銀使，我這裡兌一千兩銀，你那裡使者。」那吳舅作揖謝。于是就在月娘房中，安排上酒來吃酒。月娘在旁邊陪坐。西門慶卽令陳經濟把全抄寫一本，與舅拏着，卽羞玳安拏帖，送邸報往荊都監、周守禦兩家報喜去。正是：「勸君不費鐫研石，路上[02288]行人口是碑。」畢竟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02289] [0229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