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嘆人生毒似蛇，誰知天眼轉如車。
去年妄取東鄰物，今日還北舍家。
無義錢財湯潑雪，倘來田地水推沙。
若將奸狡活計，恰似朝雲與暮霞。」
話分兩頭。不說蔣竹山在李瓶兒家招贅，單表來保、來旺人上東京打點，朝登紫陌，暮踐紅塵，饑餐渴飲，帶月披星。有日到東京，進萬壽城門，投旅店安歇。到次日，街前打聽，只聽過路人風裡言，風裡語，多交頭接耳，街談巷議，都說：「兵部王尚昨日會問明白， 聖㫖下來，秋後處決。止有楊提督名下親屬[00405]人等未曾拿完，尚未定奪，且待今日便有次弟。」這來保等人把禮物打在身邊，急來到蔡府門首。舊時幹來兩遍，道路久熟。立在龍德街牌樓底下，探聽府中消息。少頃，只一個青衣人，慌慌打太師府中出來，往東去。來保認的，是楊提督府裡親隨楊幹辦，待要呌住，問他一聲情何如說，家主不曾分付招惹他，以此不言語，放過他去。遲半日，兩個走到府門前，望着守門官深深唱個喏：「動問一聲：太師老爺在家不在？」那守門官道：「老爺不在家，朝中議未回。你問怎的？」來保問道：「管家翟爺請出來，人，有稟白。」那官吏：「管家翟叔不在，跟出老爺去。」來保道：「且住。他不實說與我，已定問我要些東西。」於是袖中取出一兩銀遞與他。那官吏接[00406]，便問：「你要老爺，要學士爺？老爺便是管家翟謙稟，爺的便是管家高安稟，各有所掌。况老爺朝中未回，止有學士爺在家。你有甚？我替你請出高管家來，有甚引你稟爺，是一般。」這來保就借情道：「我是提督楊爺府中，有稟。」官吏聽，不敢怠慢，進入府中。良久，只高安出來。來保慌忙施禮，遞上十兩銀，說道：「人是楊爺的親，同楊幹辦一路，來老爺討信。因後邊吃飯，來遲一步，不想他先來，所以不曾趕上。」高安接禮物，說道：「楊幹辦只剛纔去。老爺還未散朝，你且待待，我引你再爺罷。」一面把來保領到第層廳傍邊，另一座儀門進去，坐北朝南間敞廳，綠油欄杆，朱紅牌額，石青填地，金字，天御筆欽賜「學士[00407]琴堂」四字。原來蔡京兒蔡攸是寵臣，祥和殿學士兼禮部尚、提點太一宮使。來保在門外伺候，高安先入，說出來，然後喚來保入，當廳跪下。廳上垂着朱簾，蔡攸深衣軟巾，坐於堂上，問道：「是那裡來的？」來保稟道：「人是楊爺的親家陳洪的家人，同府中楊幹辦來稟老爺討信。不想楊幹辦先來，人趕來後。」因向懷中取出揭帖遞上。蔡攸上面寫着「白米五百石」，呌來保近前，說道：「蔡老爺亦因言官論列，連日廻避。閣中之，并昨日法司會問，都是右相李爺秉筆。稱楊老爺的，昨日內裡消息出來， 聖上寬恩，另有處分。其手下用有名人犯，待查明問罪。你還往到李爺那裡說去。」來保只顧磕頭道：「的不認的李爺府中，望爺憐憫俯就，看家楊老[00408]爺分上。」蔡攸道：「你去到天橋迤北高坡門樓處，問聲當朝右相、資政殿學士兼禮部尚，名諱邦彥的，你李爺，誰是不知道！罷，我這裡還差個人同你去。」卽令祇候官呈過一緘，使圖，就差管家高安同去李老爺，如此這般替他說。那高安承應下，同來保出府門，呌來旺，帶着禮物，轉過龍德街，逕到天橋李邦彥門首。正値邦彥朝散纔來家，穿紅縐紗袍，腰繫玉帶，送出一位公卿，上轎而去。回到廳上，門吏稟報說：「學士蔡爺差管家來。」先呌高安進去，說回話，然後喚來保、來旺進，跪在廳臺下。高安就在傍邊遞蔡攸封緘，并禮物揭帖，來保下邊就把禮物呈上。邦彥看，說道：「你蔡爺分上，是你楊老爺親，我怎麼好受此禮物？况你楊爺，昨日聖[00409]心回動，已沒。但只是手下之人，科道參語甚重，已定問發幾個。」卽令堂候官取過昨日科中送的那幾個名字與他瞧，上寫着：
「王黼名下：辦官董昇，家人王廉，斑頭黃玉。楊戬名下：壞辦官盧虎，幹辦楊盛，府掾韓宗仁、趙弘道，斑頭劉成，親黨陳洪、西門慶、胡四等，皆鷹犬之徒，狐假虎威之軰。揆置本官，倚勢害人。貪殘無比，積弊如山。民蹙額，巿肆之騷然。乞敕下法司，將一干人犯，或投之荒裔，以禦魑魅。或寘之典刑，以正國法。不可一日使之留于世！」
來保等，慌的只顧磕頭，告道：「人就是西門慶家人。望老爺開天地之心，超生性命則個！」高安替他跪禀一次。邦彥五百兩金銀只買一個名字，如何不做分上？卽令左右擡案過來，取筆將文卷上西門慶名字改[00410]作「賈慶」，一面收上禮物去。邦彥打發來保等出來，就拿回帖回蔡學士，賞高安、來保、來旺一封五十兩銀。來保路上作辭高管家，回到客店，收拾行李，還店錢，星夜回到清河縣。來早到家西門慶，把東京所幹的，從頭說一遍。西門慶聽，如提在冷水盆內，對月娘說：「早時使人去打點，不然怎？」正是：這回西門慶性命，有如落日已沈西嶺外，却被扶桑喚出來。於是一塊石頭方纔落地。過兩日，門不關，花園照舊還葢，漸漸出來街上走動。一日，玳安騎馬打獅街所過，看李瓶兒門首開個生藥舖，裡邊堆着許多生熟藥材，朱紅櫃，油漆牌面，吊看幌，甚是熱閙。來告與西門慶說，還不知招贅竹山一節，只說：「娘撘個新夥計，開個生藥舖。」西門慶聽[00411]，半信不信。一日，七月中旬時分，金風淅淅，玉露泠泠。西門慶正騎馬街上走着，撞應伯爵、謝希兩人，呌住，下馬唱喏，問道：「哥一向怎的不？兄弟到府上幾遍，門關着，不敢呌，整悶這幾日。端的哥在家做甚？嫂取過來不曾？不請兄弟們吃酒。」西門慶道：「不好告訴的。因舍親家陳宅那邊些閒，替他亂幾日。親另改日期。」伯爵道：「兄弟每不知哥吃驚，今日旣撞遇哥，兄弟人肯空放？如今請哥同到裡邊吳銀姐那裡吃杯，權當解悶。」不由分說，把西門慶拉進院中來。玳安、平安牽馬，後邊跟着走。正是：
「去只愁紅日短，思卿猶恨馬行遲。
世財紅粉歌樓酒，誰般不迷？」[00412]
當日西門慶被他人拉到吳銀兒家，吃一日酒。到日暮時分，已帶半酣，纔放出來，打馬正望家走，到於東街口上，撞馮媽媽從南來，走得甚慌。西門慶勒住馬，問道：「你往那去？」馮媽媽道：「娘使我往門外寺裡魚籃會，替過世爹燒箱庫去來，趕進門來。」西門慶醉中道：「你娘在家好麼？我明日和他說話去。」馮媽媽道：「兀得人還問甚麼好來！把個成成做熟飯的親兒，吃人掇鍋兒去！」西門慶聽，失驚問道：「莫不他嫁人去？」馮媽媽道：「娘那等使老身送過頭面，往你家去幾遍不你，門關着。對官兒說進去，教你早動身，你不理。今教别人成，你還說甚的？」西門慶問：「是誰？」馮媽媽悉把半夜更婦人被狐狸纏着，染病着，看看至死；怎的請街上[00413]住的蔣竹山來看，吃他的藥，怎的好；某日怎的倒踏門招進來，成其夫婦，「今娘拿出百兩銀，與他開生藥舖。」從頭至尾，說一遍。這西門慶不聽便罷，聽氣的在馬上只是跌脚，呌道：「苦哉！你嫁别人我不惱，如何嫁那矮王八！他有甚麼起解！」于是一直打馬來家，剛下馬進儀門，只吳月娘、孟玉樓、潘金蓮并西門姐四個，在前廳天井內月下跳馬索兒耍。西門慶來家，月娘、玉樓、姐個都往後走，只有金蓮不去，且扶着庭柱兜鞋，被西門慶帶酒罵道：「淫婦們閒的聲喚，平白跳甚麼百索兒！」趕上金蓮踢兩脚。走到後邊，不往月娘房中去脫衣裳，走在西廂稍間一間房，要鋪葢，那裡宿歇。打丫頭，罵廝，只是沒好氣。衆婦人站在一處，甚是着[00414]恐，不知是那緣故。吳月娘甚是埋怨金蓮：「你他進門有酒，兩步扠開一邊便，還只顧在眼前笑成一塊，且提鞋兒，却被他蝗蟲螞蚱一例都罵着。」玉樓道：「罵我每罷，如何連姐罵起淫婦來？沒槽道的行貨！」金蓮接過來道：「這一家只我是好欺負的，一般個人在這裡，只踢我一個兒。那個偏受用着甚麼怎的！」月娘就惱，說道：「你頭裡何不教他連我踢不是？你沒偏受用，誰偏受用？恁的賊不識高低貨，我到不言語，你只顧嘴頭哩礴喇的！」那金蓮月娘惱，便轉把話兒來摭說，道：「姐姐，不是這等說。他不知那裡因着甚麼由頭兒，只拿我煞氣。要便睜着眼望着我呌，千要打個臭死，萬要打個臭死。」月娘道：「誰教你只要嘲他來！他不打你，却打狗不[00415]成？」玉樓道：「姐姐，且呌廝來問他聲：今日在誰家吃酒來？早辰好好出去，如何來家恁個腔兒！」不一時，把玳安呌到根前，問他端的。月娘罵道：「賊囚根！你不實說，教廝來吊拷你，和平安兒每人都是十板。」玳安道：「娘休打，待的實說罷。爹今日和應叔每都在院裡吳家吃酒，散的早，來在東街口上，撞遇馮媽媽，說花娘等爹不去，嫁街住的蔣太醫。爹一路上惱的要不的。」月娘道：「信那沒廉耻的歪淫婦，浪着嫁，來家拿人煞氣。」玳安道：「娘沒嫁蔣太醫，把他倒踏門招進去。如今娘與他本錢，開好不興的藥舖。我來家告爹說，爹還不信。」孟玉樓道：「論起來，男死多少時兒，服還未滿就嫁人，使不得的。」月娘道：「如今年程，論的甚麼[00416]使的使不的。孝服未滿浪着嫁人的，纔一個兒？淫婦成日和酒裡眠酒裡臥底人，他原守的甚麼貞節！」看官聽說：月娘這一句話，一棒打着兩個人⋯孟玉樓與潘金蓮都是再醮嫁人，孝服都不曾滿。聽此言，未免各人懷着慚愧房。不在話下。正是：「不如意處常八九，可與人言無。」却說西門慶，當晚在前邊廂房睡一夜。到次日，把女婿陳經濟安他在花園中，同賁四管工記帳；換下來昭來，教他看守門。西門姐白日裡便在後邊，和月娘衆人一處吃酒，晚夕前邊廂房中歇。陳經濟每日只在花園中管，非呼喚不敢進入中堂，飲食都是廝內裡拿出來吃，所以西門慶手下這幾房婦女，都不曾面。一日，西門慶不在家，與提刑所賀千戶送行去。月娘因陳經[00417]濟搬來居住，一向管工辛苦，不曾安排一頓飯兒酧勞他酧勞，向孟玉樓、李嬌兒說道：「待要管，說我多攬；我待欲不管，看不上。人家的孩兒在你家，每日起早睡晚，辛辛苦苦，替你家打勤勞兒。那個興心知慰他一知慰兒怎的！」玉樓道；「姐姐，你是個當家的人，你不上心誰上心？」月娘於是分付廚下，安排一卓酒餚點心，午間請經濟進來吃一頓飯。這陳經濟撇工程，教賁四看管，逕到後邊參月娘，作畢揖，旁邊坐下。玉拿來吃，安放卓兒，拿蔬菜案酒上來。月娘道：「姐夫每日管工辛苦，要請姐夫進來坐坐，白不得個閒。今日你爹不在家，無，治一杯水酒，權與姐夫酧勞。」經濟道：「兒蒙爹娘擡舉，有甚勞苦？這等費心！」月娘遞酒，經濟傍邊坐下。須臾饌餚齊上。月[00418]娘陪着他吃一回酒。月娘使玉：「請姑娘來這裡坐。」玉道：「姑娘使看手，便來。」少頃，只聽房中抹的牌響。經濟便問：「誰人抹牌？」月娘道：「是姐與玉筲丫頭弄牌。」經濟道：「你看沒分曉！娘這裡呼喚不來，且在房中抹牌。」不一時，姐掀簾出來，與他女婿對面坐下，一同飲酒。月娘便問姐：「陳姐夫會看牌不會？」姐道：「他知道些香臭兒。」當時月娘自知經濟是個志誠的女婿，却不道是夥兒，詩詞歌賦，雙陸象棋，折牌道字，無所不通，無所不曉。有〔西江月〕證：
「自㓜乖滑伶俐，風流博浪牢成。愛穿鴨綠出爐銀，雙陸象棋幇襯。琵琶笙𥱧?簫管，彈丸走馬員情。只有一件不堪聞：佳人是命。」[00419]
月娘便道：「旣是姐夫會看牌，何不進去咱同看一看。」經濟道：「娘和姐看罷，兒却不當。」月娘道：「姐夫至親間，怕怎的？」一面進入房中，只孟玉樓正在床上，鋪茜紅氊看牌，經濟進來，抽身就要走。月娘道：「姐夫不是别人，個禮兒罷。」向經濟道：「這是你娘哩。」那經濟慌忙躬身作揖，玉樓還萬福。當下玉樓、姐人同抹，經濟在傍邊觀看。抹一回，姐輸下來，經濟上來抹。玉樓出個「天地分」，經濟出「恨點不到頭」，吳月娘出個「四紅沉」，「八不就」，「雙」不搭「兩么兒」，和兒不出，左來右去配不着色頭。只潘金蓮掀開簾走進來，銀絲䯼䯻上戴着一頭鮮花兒，仙掌體，可玉貌，笑嘻嘻道：「我說是誰，原來是陳姐夫在這裡。」慌的陳經濟扭頸回頭，猛然一，不覺心蕩目搖，[00420]精魂已失。正是：「五百年寃家，今朝相遇；十年恩愛，一日遭逢。」月娘道：「此是五娘，姐夫只個長禮兒罷。」經濟忙向前深深作揖，金蓮一面還萬福。月娘便道：「五姐，你來看，雛兒倒把老鴉來嬴。」這金蓮近前，一手扶着床護炕兒，一隻手拈着白紗團扇兒，在傍替月娘指點，說道：「姐姐，這牌不是這等出。把『雙』撘過來，却不是『天不同』和牌？還嬴陳姐夫和姐姐。」衆人正抹牌在熱閙處，只玳安抱進氊包來，說：「爹來家。」月娘連忙攛掇玉，送陳姐夫打角門出。西門慶下馬進門，先到前邊工上觀看一遍，然後踅到潘金蓮房中來。金蓮慌忙接着，與他脫衣裳，說道：「你今日送行去，來的早。」西門慶道：「提刑所賀千戶新陞新平寨知寨，合衛所相知都郊外送他來，[00421]拿帖兒來會我，不好不去的。」金蓮道：「你沒酒，教丫鬟看酒來你吃。」不一時，放卓兒，飲酒菜蔬都擺在面前。飲酒中間，因說起後日花園捲棚上梁，約有許多親朋，都要來遞菓盒酒掛紅，少不得呌廚置酒管待。說一回，天色已晚，春梅掌燈房，人上床宿歇。西門慶因起早送行，着辛苦，吃幾杯酒就醉，倒下頭鼾睡如雷，𪖙?𪖙?不醒。那時正値七月十頭天氣，夜有些餘熱。這潘金蓮怎生睡得着？忽聽碧紗帳內一派蚊雷，不免赤着身起身來，執着燭滿帳照蚊，照一個燒一個。回首西門仰臥枕上，睡得正濃，搖之不醒。其腰間那話帶着托，纍垂偉長，不覺淫心輙起，放下燭臺，用纖手捫弄。弄一回，蹲下身去，用口吮之，吮來吮去，西門慶醒，罵道：「怪淫婦兒！你[00422]達達睡睡，就掴掍死。」一面起來，坐在枕上，亦發呌他在下儘着吮咂，垂首翫之，以暢其美。正是：「怪底佳人風性重，夜深偷弄紫鸞蕭。」有蚊雙關〔踏莎行〕詞證：
「我愛他身體輕盈，楚腰膩細，行行一派笙歌沸。黃昏人未掩朱扉，潛身撞入紗廚內。款傍香肌，輕憐玉體，嘴到處臙脂記。耳邊廂造就百般聲，夜深不肯教人睡。」
婦人于是頑有一頓飯時，西門慶忽然想起一件來，呌春梅篩酒過來，在床前執壺而立，將燭移在床背板上，教婦人馬爬在他面前，那話隔山取火，托入牝中，令其自動，在上飲酒取其快樂。婦人罵道：「好個刁鑽的強盜！從幾時新興出來的例兒，怪剌剌教丫頭看答着，甚麼張致！」西門慶道：「我對你說罷。當[00423]初你瓶夷和我常如此幹，呌他家迎春在傍執壺斟酒，到好耍。」婦人道：「我不好罵出來的，甚麼瓶姨鳥姨，題那淫婦則甚？奴好心不得好報，那淫婦等不的，浪着嫁去。你前日吃酒，你來家，一般個人在院裡跳百索兒，只拿我煞氣，只踢我一個兒，倒惹的人和我辨回嘴。想起來，奴是好欺負的。」西門慶問道：「你與誰辨嘴來？」婦人道：「那日你便進來，上房的好不和我合氣，說我在他根前頂嘴來，罵我不識高低的貨。我想起來甚麼！養蝦蟆得水蠱兒病，如今到教人惱我。」西門慶道：「不是我不惱。那日應哥他們拉我到吳銀兒家，吃酒出來，路上撞馮媽媽，如此這般告訴我，把我氣個立睜。若嫁别人，我到罷。那蔣太醫賊矮王八，那花怎不咬[00424]下他下截來？他有甚麼起解？招他進去，與他本錢，教他在我眼面前開舖，剌剌做買賣。」婦人道：「虧你有臉兒還說哩！奴當初怎麼說來？先下米的先吃飯，你不聽，只顧求他，問姐姐。常信人調，丟瓢。你做差，你抱怨那個？」西門慶被婦人這幾句話，沖得心頭一點火無，雲山半壁通紅，便道：「你由他，教那不賢良的淫婦說去，到明日休想我這裡理他！」看官聽說：自古讒言罔行，雖君臣父、夫婦昆弟之間，猶不能免，况朋友乎？饒吳月娘恁般賢淑的婦人，居于正室，西門慶聽金蓮袵席脾睨之間言，卒致于反目，其他可不慎哉！自是以後，西門慶與月娘尚氣，彼此覿面，都不說話。月娘隨他往那房裡去，不管他；來遲去早，不問他；或是他進房中取東取西，只教丫頭上前答應，不[00425]理他。兩個都把心來冷淡。正是：
「前車倒千千輛，後車到亦如然。
分明指與平川路，錯把忠言當惡言。」
且說潘金蓮，自西門慶與月姐尚氣之後，偏聽已，于是以得志，每日抖搜着精神，粧飾打扮，希寵巿愛。因那日後邊會遇陳經濟一遍，夥兒生的乖猾伶俐，有心要抅撘他。但只畏惧西門慶，不敢下手。只等的西門慶往那裡去，不在家，便使丫鬟呌進房中，與他水吃，常時兩個下棋做一處。一日，西門慶新葢捲棚上梁，親友掛紅慶賀，遞菓盒的有許多；各作人匠，都有犒勞賞賜。廳上管待官客，吃到晌午時分，人纔散。西門慶看着收拾家火，後邊睡去。陳經濟走[00426]來金蓮房中討吃。金蓮正在床上彈弄琵琶，道：「前邊上梁吃恁半日酒，你就不曾吃些甚麼？還來我屋裡要吃！」經濟道：「兒不瞞你老人家說，從半夜起來，亂這一五更，誰吃甚麼來？」婦人問道：「你爹在那裡？」經濟道：「爹後邊睡去。」婦人道：「你旣沒吃甚麼⋯」呌春梅：「揀粧裡拿我吃的那蒸酥菓饀餅兒來，與你姐夫吃。」這夥兒就在他炕卓兒，擺着四楪菜，吃着點心。因婦人彈琵琶，戲問道：「五娘，你彈的甚曲兒？怎不唱個兒我聽？」婦人笑道：「好陳姐夫，奴不是你影射的，如何唱曲兒你聽？我等你爹起來，看我對你爹說不說！」那經濟笑嘻嘻，慌忙跪下，央及道：「望乞五娘可憐，兒再不敢。」那婦人笑起來。自此，這夥兒和這婦人日近日親，或吃吃飯，穿房入屋，打牙[00427]犯嘴，挨肩擦膀，通不忌憚。月娘托以兒軰，放這樣不老實的女婿在家，自家的却看不。正是：「只繞採花成釀蜜，不知辛苦誰甜。」
「堪嘆西門慮未通，惹將桃李笑春風。
滿床錦被藏賊睡，頓珍羞養蟲。
愛物只圖夫婦好，貪財常把丈人坑。
還有一件堪誇，穿房入屋弄乾坤。」
畢竟未知後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004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