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75]
詩之言女德尚矣。詩謂「關雎，后妃之德也」。書稱「釐降二女于媯汭，嬪于虞」。尚，遠也。若夫賢妃助國君之政，哲婦隆家人之道，高士弘清淳之風，貞女亮明白之節，則其徽美未殊，而世典咸漏焉。故自中興以後，綜其成，述列女篇。如馬、鄧、梁后別前紀，梁嫕、李姬各附家傳，嫕，梁竦女。李姬，李固女也。若斯之類，並不兼。餘但𢯱?次才行尤高[04976]秀者，不必專在一操而已。
勃海鮑宣妻者，桓氏之女，字少君。宣嘗就少君父學，父奇其清苦，故以女妻之，裝送資賄甚盛。宣不悅，謂妻曰：「少君生富驕，習美飾，而吾實貧賤，不敢當禮。」妻曰：「人以先生脩德守約，故使賤妾侍執巾櫛。旣奉承君，唯命是從。」宣笑曰：「能如是，是吾志。」妻乃悉侍御服飾，更著短布裳，與宣共挽鹿車鄉里。拜姑禮畢，提甕出汲。[04977]脩行婦道，鄉邦稱之。宣，哀帝時官至司隷校尉。永，中興初魯郡太守。永昱從容問少君曰：「太夫人寧復識挽鹿車時不？」對曰：「先姑有言：爾雅曰：「舅姑在則曰君舅、君姑，沒則曰先舅、先姑。」「存不忘亡，安不忘危。」易繫辭之言也。吾焉敢忘乎！」永、昱已前傳。
太原王霸妻者，不知何氏之女。霸少立高節，光武時，連徵不仕。霸已逸人傳。妻亦美志行。初，霸與同郡令狐伯友，後[04978]伯楚相，而其郡功曹。伯乃令奉於霸，車馬服從，雍容如。霸時方耕於野，聞賓至，投耒而，鄭玄注禮記云：「耒，耜之上曲者也。說文曰：『耒，手耕曲木。』」令狐，沮怍不能仰視。沮，喪也。怍，慙也。霸目之，有愧容，客去而久卧不起。妻怪問其故，始不肯告，妻請罪，而後言曰：「吾與伯素不相若，向其容服甚光，舉措有適，而我兒曹蓬髮歷齒，曹，輩也。未知禮則，客而有慙色。父恩深，不覺自失耳。」妻曰：[04979]「君少修清節，不顧榮祿。今伯之貴孰與君之高？柰何忘宿志而慚兒女乎！」霸屈起而笑曰：屈音渠勿反。「有是哉！」遂共終身隱遯。
廣姜詩妻者，同郡龐盛之女。詩母至孝，妻奉順尤篤。母好飲江水，水去舍六七里，妻常泝流而汲。後值風，不時得還，母渴，詩責而遣之。妻乃寄止鄰舍，晝夜紡績，市珍羞，使鄰母以意自遺其姑。如是者久之，姑怪問鄰母，鄰母具對。姑感慙呼還，恩[04980]養愈謹。其後因遠汲溺死，妻恐姑哀，不敢言，而託以行學不在。姑嗜魚鱠，不能獨食，夫婦常力作供鱠，呼鄰母共之。舍側忽有涌泉，味如江水，每旦輒出雙鯉魚，常以供母之膳。赤眉散賊經詩里，集解引惠棟說，謂赤眉散賊不當至蜀，當依華陽國志作「東精」。按：華陽國志云公孫述平後，東精爲賊，掠害，不敢入詩里。東精，人姓名也。弛兵而過，曰：「驚孝必觸鬼神。」時歲荒，賊乃遺詩米肉，受而埋之，比落蒙其安全。比，近也。落，藩也。永平年，察孝廉，顯宗詔曰：「孝入朝，凡諸舉者一聽平之。」由是皆拜郎中。詩尋除江[04981]陽令，卒于官。所居治，鄉人立祀。
沛郡周郁妻者，同郡趙孝之女，字阿。少習儀訓，閑於婦道，而郁驕淫輕躁，多行無禮。郁父偉謂阿曰：「新婦賢者女，當以道匡夫。郁之不改，新婦過。」阿拜而受命，退謂左右曰：「我無樊衞姬之行，列女傳曰，楚莊王好田獵，樊姬故不食鮮禽以諫王。齊桓公好音樂，衞姬不聽五音以諫公。並解具文苑傳也。故君以責我。我言而不用，君必謂我不奉敎令，則罪在我矣。若言而用，是違父而從婦，[04982]則罪在彼矣。生如此，亦何聊哉！」乃自殺。莫不之。
扶風曹世叔妻者，同郡班彪之女，名昭，字惠班，一名姬。集解引沈欽韓說，謂陸龜蒙小名錄班昭字惠姬，文選李善注引范書正作「惠姬」，此誤衍「班一名」三字。愽學高才。世叔早卒，有節行法度。兄固著，其八表及天文志未及竟而卒，和帝詔昭就東觀臧閣踵而成之。踵，繼也。帝數召入宮，令皇后諸貴人師焉，號曰家。每有貢獻異物，輒詔家作賦頌。及鄧太后臨朝，與聞政。以出入[04983]之勤，特封成關內侯，官至齊相。時始出，多未能通者，同郡馬融伏於閣下，從昭受讀，後詔融兄續繼昭成之。融兄名續，見馬援傳。永初中，太后兄將軍鄧隲以母憂，上乞身，太后不欲許，以問昭。昭因上䟽曰：「伏惟皇太后陛下，躬盛德之美，隆唐虞之政，闢四門而開四聰，采狂夫之瞽言，納芻蕘之謀慮。前書曰：「狂夫之言，明主擇焉。」詩曰：「先人有言，詢于芻蕘。」妾昭得以愚朽，身當盛明，敢不披露肝膽，以効萬一。[04984]妾聞謙讓之風，德莫焉，故典墳述美，神祇降福。易曰：「謙尊而光。」又曰：「鬼神害盈而福謙。」左傳曰：「謙讓者，德之基也。」昔夷齊去國，天下服其廉高；孟子曰：「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夫有立志。」太伯違邠，孔稱讓。周太王有疾，太伯欲讓季歷，託採藥於吳。時已居周，此言邠者，蓋本其始而言之也。所以光昭令德，揚名于後者。論語曰：「能以禮讓國，於從政乎何有。」論語孔子之言也。何有言若無有。由是言之，推讓之誠，其致遠矣。今四舅深執忠孝，引身自退，四舅謂隲、悝、弘、閶也。而以方垂未靜，拒而不許；如後有毫毛[04985]加於今日，謂有纖微之過，則推讓之美失也。誠恐推讓之名不可再得。緣逮及，故敢昧死竭其愚情。自知言不足采，以示蟲螘之赤心。」太后從而許之。於是隲等各還里弟焉。作女誡七篇，有助內訓。其辭曰：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餘寵，賴母師之典訓。母，傅母也。師，女師也。左傳曰：「宋伯姬卒，待姆也。」毛詩曰：「言告師氏，言告言歸。」年十有四，執箕箒於曹氏，前書呂公謂高祖曰：「臣有息女，願爲箕箒妾。」言執箕箒主賤役，以事舅姑。于今四十餘載矣。戰戰兢兢，常懼黜辱，以增父母[04986]之羞，以益中外之累。中，內也。夙夜劬心，勤不告勞，而今而後，乃知免耳。吾性䟽頑，敎道無素，素，先也。恒恐穀負辱清朝。三輔決錄曰：「齊相子穀，頗隨時俗。」注云：「曹成，壽之子也。司徒掾察孝廉，爲長垣長。母爲太后師，徵拜中散大夫。」子穀卽成之字也。聖恩橫加，猥賜金紫，漢官儀曰「二千石金印紫綬」也。實非鄙人庶幾所望。男能自謀矣，吾不復以憂。但諸女方當適人，而不漸訓誨，不聞婦禮，懼失容它門，取恥宗族。吾今疾在沈滯，性命無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悵。閒[04987]作女誡七章，願諸女各寫一通，庶有補益，裨助汝身。去矣，其勗勉之！去矣猶言從今已往。卑弱第一：古者生女日，卧之牀下，弄之瓦塼，而齋告焉。詩小雅曰：「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弄之瓦。」毛萇注云：「瓦，紡塼也。」箋云：「卧之於地，卑之也。紡塼，習其所有事也。」卧之牀下，明其卑弱，主下人。弄之瓦塼，明其習勞，主執勤。齋告先君，明當主繼祭祀。毛詩傳曰：「采蘋，大夫妻能循法度也。能循法度，則可以承先祖供祭祀矣。」「于以采蘋，南澗之濵。于以采藻，于彼行潦。于以盛之，惟筐及筥，于以湘之，惟錡及釜。于以大之，宗室牖下。按：大，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奠」。誰其尸之？有齊季女。」者蓋女人之常道，禮法[04988]之典敎矣。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不自名己之善也。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晚寢早作，勿憚夙夜，作，起也。執務私，不辭劇易，劇猶難也。所作必成，手迹整理，是謂執勤。正色端操，以夫主，清靜自守，無好戲笑，絜齊酒食，以供祖宗，絜，清也，謂食也。左傳曰「絜粢豐盛」也。是謂繼祭祀。者苟，而患名稱之不聞，黜辱之在身，未之。者苟失之，何名稱之可聞，黜辱之可遠哉！[04989]夫婦第：夫婦之道，參配陰陽，通達神明，信天地之弘義，人倫之節。是以禮貴男女之際，詩著關雎之義。禮記曰：「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詩關雎，樂得賢女，按：武英殿本「賢」作「淑」。以配君子也。由斯言之，不可不重。夫不賢，則無以御婦；婦不賢，則無以夫。夫不御婦，則威儀廢缺；婦不夫，則義理墮闕。墮音許規反。墮，廢也。方斯，按：事，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者」。其用一。察今之君，徒知妻婦之不可不御，威儀之不可不整，故訓其男，檢以傳，殊不[04990]知夫主之不可不，禮義之不可不存。但敎男而不敎女，不亦蔽於彼此之數乎！禮，八歲始敎之，十五而至於學矣。禮記曰：「八歲入小學。」獨不可依此以則哉！敬慎第：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德，陰以柔用，男以彊貴，女以弱美。故鄙諺有云：「生男如狼，猶恐其尫；生女如鼠，猶恐其虎。」然則修身莫若敬，避彊莫若順。故曰敬順之道，婦人之禮。夫敬非它，持久之謂。[04991]夫順非它，寛裕之謂。持久者，知止足。寛裕者，尚恭下。夫婦之好，終身不離。房室周旋，遂生媟黷。媟黷旣生，語言過矣。語言旣過，縱恣必作。縱恣旣作，則侮夫之心生矣。此由於不知止足者。夫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爭，曲者不能不訟。訟爭旣施，則有忿怒之矣。此由於不尚恭下者。侮夫不節，譴呵從之；忿怒不止，楚撻從之。夫夫婦者，義以和親，恩以好[04992]合，楚撻旣行，何義之存？譴呵旣宣，何恩之有？恩義俱廢，夫婦離矣。婦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婦德，曰婦言，曰婦容，四曰婦功。禮記文也。夫云婦德，不必才明絕異；婦言，不必辯口利辭；婦容，不必顏色美麗；婦功，不必工巧過人。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後言，不厭於人，是謂婦言。盥浣塵穢，服飾鮮絜，沐浴以時，身不垢[04993]辱，是謂婦容。專心紡績，不好戲笑，絜齊酒食，以奉賓客，是謂婦功。此四者，女人之德，而不可乏之者。然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古人有言：「仁遠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論語孔子之言也。此之謂。專心第五：禮，夫有再娶之義，儀禮曰：「父在爲母，何以期？至尊在，不敢伸也。父必三年而後娶，達子志也。」婦無適之文，故曰夫者天。儀禮曰：「夫者，妻之天也。婦人不二斬者，猶曰不二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行違神祇，天則罰之；禮義有愆，夫則薄之。[04994]故女憲曰：「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由斯言之，夫不可不求其心。然所求者，亦非謂佞媚苟親，固莫若專心正色。禮義居絜，耳無塗聽，按：塗，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淫」。目無邪視，出無冶容，入無廢飾，無聚會羣輩，無看視門戶，此則謂專心正色矣。若夫動靜輕脫，視聽陜輸，陜，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陝」，集解引惠棟說，謂「陝」本作「𡟨」，從女陝聲。今按：馬敘倫讀兩漢書記謂「陜」字乃陜隘之「陜」，右方「夾」字從兩人，不從兩入。說文「陜，俜也」。俜者，三輔謂輕財者爲俜。然則陜有輕義也。輸借爲媮，陜輸亦輕脫也。陜輸，不定貌也。入則亂髮壞形，出則窈窕作態，窈窕，妖冶之貌也。說所不當道，觀所不當視，此謂不能專心正色矣。曲從第六：夫得意一人，是[04995]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欲人定志專心之言。舅姑之心，豈當可失哉？物有以恩自離者，亦有以義自破者。夫雖云愛，舅姑云非，此所謂以義自破者。然則舅姑之心柰何？固莫尚於曲從矣。姑云不爾而是，固宜從令；不爾猶不然也。姑云爾而非，猶宜順命。勿得違戾是非，爭分曲直。此則所謂曲從矣。故女憲曰：「婦如影響，焉不可賞。」影響言順從也。影響言順從也。和叔妹第七：婦人之得意於夫主，由舅姑[04996]之愛己；舅姑之愛己，由叔妹之譽己。由此言之，我臧否譽毀，一由叔妹，叔妹之心，復不可失。皆莫知叔妹之不可失，而不能和之以求親，其蔽哉！自非聖人，鮮能無過。故顏貴於能改，仲尼嘉其不貳，論語孔子曰：「顏回不貳過。」易曰「顏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而況婦人者！雖以賢女之行，聰哲之性，其能乎！是故室人和則謗掩，外內離則惡揚。此必然之埶。易曰：「人同心，其利斷金。[04997]同心之言，其臭如蘭。」此之謂。金，物之堅者。若二人同心，則其利可以斷之。二人旣同心，其芳馨如蘭也。古人通謂氣爲臭也。夫嫂妹者，體敵而尊，恩䟽而義親。若淑媛謙順之人，淑，善也。美女曰媛也。則能依義以篤好，崇恩以結援，使徽美顯章，而瑕過隱塞，舅姑矜善，而夫主嘉美，聲譽曜于邑鄰，休光延於父母。若夫憃愚之人，於嫂則託名以自高，於妹則因寵以驕盈。驕盈旣施，何和之有！恩義旣乖，何譽之臻！是以美隱而過宣，姑忿而夫慍，毀訾[04998]布於中外，恥辱集于厥身，進增父母之羞，退益君之累，君子謂夫也。詩曰：「未見君子，憂心忡忡。」君子謂夫也。詩曰：「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斯乃榮辱之本，而顯否之基。可不慎哉！然則求叔妹之心，固莫尚於謙順矣。謙則德之柄，易繫辭之文也。順則婦之行。凡斯者，足以和矣。詩云：「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其斯之謂，韓詩周頌之言也。射，厭也。射音亦。毛詩「射」作「斁」也。馬融善之，令妻女習焉。昭女妹曹豐生，昭壻之妹也。亦有才惠，以難之，辭有可觀。昭年七十餘卒，皇太后素服舉[04999]哀，使者監護喪。所著賦、頌、銘、誄、問、注、哀辭、、論、上䟽、遺令，凡十六篇。婦丁氏撰集之，作家讚焉。
河南樂羊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羊嘗行路，得遺金一餅，還以與妻。妻曰：「妾聞志士不飲盜泉之水，論言撰考讖曰：「水名盜泉，仲尼不漱。」廉者不受嗟來之食，解見文苑傳也。況拾遺求利，以汚其行乎！」羊慙，乃捐金於野，而遠尋師學。一年來，妻跪問其故。羊曰：「久行懷思，[05000]無它異。」妻乃引刀趨機而言曰：「此織生自蠶繭，成於機杼，一絲而累，以至於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斷斯織，則捐失成功，稽廢時月。夫積學，當日知其所亡，論語孔子曰：「君子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亡，無也。以就懿德。若中道而，何異斷斯織乎？」羊感其言，復還終業，遂七年不反。妻常躬勤養姑，遠饋羊。嘗有它舍雞謬入園中，姑盜殺而食之，妻對雞不餐而泣。姑怪問其故。妻曰：「自[05001]居貧，使食有它肉。」姑竟棄之。後盜欲有犯妻者，乃先劫其姑。妻聞，操刀而出。盜人曰：「釋汝刀從我者可全，不從我者，則殺汝姑。」妻仰天而歎，舉刀刎頸而死。盜亦不殺其姑。太守聞之，卽捕殺賊盜，而賜妻縑帛，以禮葬之，號曰「貞義」。
中程文矩妻者，按：程，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陳」。原本正文作「程」，目則作「陳」。又按：集解引惠棟說，謂華陽國志云「穆姜，安眾令程祇妻」，祇似文矩名，以「程」爲「陳」，未詳孰是。同郡李法之姊，字穆姜。有男，而前妻四。文矩安衆令，喪於官。安衆，縣，屬南陽郡。四以母非所生，憎毀日積，[05002]而穆姜慈愛溫仁，撫字益隆，衣食資供皆兼倍所生。或謂母曰：「四不孝甚矣，何不別居以遠之？」對曰：「吾方以義相導，使其自遷善。」及前妻長興遇疾困篤，母惻隱自然，親調藥膳，恩情篤密。興疾久乃瘳，於是呼弟謂曰：「繼母慈仁，出自天受。按：汲古閣本「受」作「愛」，武英殿本作「授」。吾兄弟不識恩養，禽獸其心。雖母道益隆，我曹過惡亦已深矣！」遂將弟詣南鄭獄，陳母之德，狀己之過，乞就刑辟。縣言之於郡，郡[05003]守表異其母，蠲除家徭，遣散四，許以脩革，自後訓導愈明，並良士。穆姜年八十餘卒。臨終勑諸曰：「吾弟伯度，智達士。所論薄葬，其義至矣。臨亡遺令，賢聖法。前書孝文帝、楊王孫、龔勝臨亡，並有遺令。令汝曹遵承，勿與俗同，增吾之累。」諸奉行焉。
孝女曹娥者，會稽上虞人。父盱，能絃歌，巫祝。安年五月五日，於縣江泝濤迎婆娑神，按：武英殿本考證引困學紀聞謂曹娥碑云「盱能撫節安歌，婆娑樂神，以五月五日迎伍君」，傳云「婆娑神」，誤也。王先謙謂案文義是「婆娑迎神」，寫本誤倒。溺死，不得屍骸。娥年十四，乃沿[05004]江號哭，晝夜不絕聲，旬有七日，遂投江而死。娥投衣於水，祝曰：「人屍所在衣當沈。」按：人，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父」，是。衣隨流至一處而沈，娥遂隨衣而沒。「衣」字或作「爪」。按：爪，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瓜」，是。見項原列女傳也。至元嘉元年，縣長度尚改葬娥於江南道傍，立碑焉。會稽典錄曰：「上虞長度尚弟子邯鄲淳，字子禮。時甫弱冠，而有異才。尚先使魏朗作曹娥碑，文成未出，會朗見尚，尚與之飲宴，而子禮方至督酒。尚問朗碑文成未？朗辭不才，因試使子禮爲之，操筆而成，無所點定。朗嗟歎不暇，遂毀其草。其後蔡邕又題八字曰：『黃絹幼婦，外孫虀臼。』」
吳許升妻者，呂氏之女，字榮。升少愽徒，不理操行，榮嘗躬勤家業，以奉養其姑。[05005]數勸升修學，每有不善，輒流涕進規。榮父積忿疾升，乃呼榮欲改嫁之。榮歎曰：「命之所遭，義無離貳！」終不肯。升感激自厲，乃尋師遠學，遂以成名。尋被本州辟命，行至壽春，道盜所害。刺史尹耀捕盜得之。榮迎喪於路，聞而詣州，請甘心讎人。耀聽之。榮乃手斷其頭，以祭升靈。後郡遭寇賊，賊欲犯之，榮踰垣走，賊拔刀追之。賊曰：「從我則生，不從我則死。」榮曰：「義不以身受辱寇[05006]虜！」遂殺之。是日疾風暴雨，靁電晦冥，賊惶懼叩頭謝罪，乃殯葬之。
汝南袁隗妻者，扶風馬融之女。字倫。隗已前傳。倫少有才辯。融家世豐豪，裝遣甚盛。及初成禮，隗問之曰：「婦奉箕箒而已，何乃過珍麗乎？」對曰：「慈親垂愛，不敢逆命。君若欲慕鮑宣、梁鴻之高者，妾亦請從少君、孟光之矣。」隗曰：「弟先兄舉，世以笑。今處姊未適，先行可乎？」對曰：「妾姊高行[05007]殊𨘷?，未遭良匹，不似鄙薄，苟然而已。」問曰：「南郡君學窮道奧，文辭宗，融爲南郡太守。而所在之職，輒以貨財損，何邪？」對曰：「孔聖，不免武叔之毀；路至賢，猶有伯寮之愬。論語曰，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爲也。它人之賢者猶丘陵焉，猶可踰也。仲尼如日月也，無得而踰焉。」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孔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家君獲此，固其宜耳。」隗默然不能屈，帳外聽者慙。隗旣寵貴當時，倫亦有名於世。年六十餘卒。倫妹芝，亦有才義。少喪親長[05008]而追感，乃作申情賦云。
酒泉龐淯母者，趙氏之女，字娥。父同縣人所殺，而娥兄弟人，時俱病物故，讎乃喜而自賀，以莫己報。娥陰懷感憤，乃潛刀兵，常帷車以候讎家。十餘年不能得。後遇於都亭，刺殺之。因詣縣自首。曰：「父仇已報，請就刑戮。」福祿長尹嘉義之，錢大昕謂「福祿」當作「祿福」，詳見郡國志。解印綬欲與俱亡。娥不肯去。曰：「怨塞身死，妾之明分；結罪理獄，君之常理。何敢苟生，以[05009]枉公法！」後遇赦得免。州郡表其閭。太常張奐嘉歎，以束帛禮之。
沛劉長卿妻者，同郡桓鸞之女。鸞已前傳。生一男五歲而長卿卒，妻防遠嫌疑，不肯寧。兒年十五，晚夭歿。妻慮不免，乃豫刑其耳以自誓。宗婦相與愍之，共謂曰：「若家殊無它意；假令有之，猶可因姑姊妹以表其誠，何貴義輕身之甚哉！」對曰：「昔我先君五更，學儒宗，尊帝師。五更已[05010]來，歷代不替，男以忠孝顯，女以貞順稱。詩云：「無忝爾祖，聿脩厥德。」是以豫自刑翦，以明我情。」沛相王吉上奏高行，顯其門閭，號曰「行義桓釐」，釐，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嫠」，注同。按：釐嫠古通。寡婦曰釐。縣邑有祀必膰焉。膰，祭餘肉也。尊敬之，故有祭祀必致其餘也。左傳曰：「天子有事膰焉。」
安定皇甫規妻者，不知何氏女。規初喪室家，後更娶之。妻善屬文，能草，時規荅記，衆人怪其工。及規卒時，妻年猶盛，而容色美。後董卓相國，承其名，娉以軿[05011]輜百乘，馬十匹，奴婢錢帛充路。妻乃輕服詣卓門，跪自陳請，按：請，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情」。辭甚酸愴。卓使傅奴侍者悉拔刀圍之，而謂曰：「孤之威敎，欲令四海風靡，何有不行於一婦人乎！」妻知不免，乃立罵卓曰：「君羌胡之種，毒害天下猶未足邪！妾之先人，清德弈世。皇甫氏文武上才，忠臣。君親非其趣使走吏乎？敢欲行非禮於爾君夫人邪！」卓乃引車庭中，以其頭縣軶，鞭撲交下。周禮考工記曰：「軶長六尺。」鄭衆曰：「謂轅端[05012]壓牛領者。」妻謂持杖者曰：「何不重乎？速盡惠。」遂死車下。後人圖畫，號曰「禮宗」云。
南陽陰瑜妻者，潁川荀爽之女，名采，字女荀。聰敏有才蓺。年十七，適陰氏。十九產一女，而瑜卒。采時尚豐少，常慮家所逼，自防禦甚固。後同郡郭弈喪妻，爽以采許之，魏書弈字伯益，壽之子也，集解本「壽」作「嘉」，是。校補謂各本皆訛。爲太子文學，早卒。因詐稱病篤，召采。旣不得已而，懷刃自誓。爽令傅婢執奪其刃，扶抱載之，猶憂致憤激，勑衞甚嚴。女旣[05013]到郭氏，乃僞歡悅之色，謂左右曰：「我本立志與陰氏同穴，而不免逼迫，遂至於此，素情不遂，柰何？」乃命使建四燈，盛裝飾，請弈入相，共談，言辭不輟。亦敬憚之，按：亦，汲古閣本作「弈」。遂不敢逼，至曙而出。采因勑令左右辨浴。辨，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辦」。按：辨辦古通。旣入室而掩戶，權令侍人避之，以粉扉上曰：「尸還陰。」「陰」字未及成，懼有來者，遂以衣帶自縊。左右翫之不意，比視，已絕，時人焉。[05014]
犍盛道妻者，同郡趙氏之女，字媛姜。建安五年，益部亂，道聚衆起兵，敗，夫妻執繫，當死。媛姜夜中告道曰：「法有常刑，必無生望，君可速潛逃，建立門戶，妾自留獄，代君塞咎。」道依違未從。媛姜便解道桎梏，齎粮貨。翔時年五歲，使道攜持而走。媛姜代道持夜，應對不失。度道已遠，乃以實告吏，應時殺。道父會赦得。道感其義，終身不娶焉。[05015]
孝女叔先雄者，按：集解引錢大昕說，謂華陽國志云「符有先絡，僰道有張帛」，絡與帛協韻，則其名當爲「絡」不爲「雄」矣。「雄」當是「雒」之訛，雒與絡同音。犍人。父泥和，按：集解引惠棟說，謂「泥」一作「沈」，一作「江」，見益部耆舊傳。又華陽國志云先尼和，以先爲姓。永建初縣功曹。縣長遣泥和拜檄謁巴郡太守，乘舩墯湍水物故，尸喪不。雄感念怨痛，號泣晝夜，心不圖存，常有自沈之計。所生男女人，並數歲，雄乃各作囊，盛珠環以繫兒，數訣別之辭。家人每防閑之，經百許日後稍懈，雄因乘舩，於父墯處慟哭，遂自投水死。弟賢，其夕夢雄告之：「卻後六日，當共父同出。」至期伺之，果與父相持，浮[05016]於江上。郡縣表言，雄立碑，圖象其形焉。
陳留董祀妻者，同郡蔡邕之女，名琰，字文姬。列女後傳，琰字昭姬也。愽學有才辯，妙於音律。劉昭幼童傳曰：「邕夜鼓琴，絃絕。琰曰：『第二絃。』邕曰：『偶得之耳。』故斷一絃問之，琰曰：『第四絃。』並不差謬。」適河東衞仲道。夫亡無，寧于家。興平中，天下喪亂，文姬胡騎所獲，沒於南匈奴左賢王，在胡中十年，生。曹操素與邕善，痛其無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贖之，而重嫁於祀。祀屯田都尉，犯法當死，文姬詣曹操請[05017]之。時公卿名士及遠方使驛坐者滿堂，操謂賓客曰：「蔡伯喈女在外，今諸君之。」及文姬進，蓬首徒行，叩頭請罪，音辭清辯，旨甚酸哀，衆皆改容。操曰：「誠實相矜，然文狀已去，柰何？」文姬曰：「明公廄馬萬匹，虎士成林，何惜疾足一騎，而不濟垂死之命乎！」操感其言，乃追原祀罪。時且寒，賜以頭巾履襪。操因問曰：「聞夫人家先多墳籍，猶能憶識之不？」文姬曰：「昔亡父賜四千許[05018]卷，流離塗炭，罔有存者。今所誦憶，裁四百餘篇耳。」操曰：「今當使十吏就夫人寫之。」文姬曰：「妾聞男女之別，禮不親授。禮記曰：「男女不親授。」乞給紙筆，真草唯命。」於是繕送之，文無遺誤。後感亂離，追懷悲憤，作詩章。其辭曰：季失權柄，董卓亂天常。志欲圖篡弒，先害諸賢良。逼迫遷舊邦，擁主以自彊。海內興義師，欲共討不祥。卓衆來東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來兵皆胡羌。獵野圍[05019]城邑，所向悉破亡。斬𢧵?無孑遺，尸骸相牚拒。牚音直庚反。馬邊縣男頭，馬後載婦女。長驅西入關，迥路險且阻。還顧𨘷?冥冥，肝脾爛腐。所略有萬計，不得令屯聚。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語。失意機微閒，輒言斃降虜。要當以亭刃，按：集解引沈欽韓說，謂「亭」蓋「事」之誤。前書蒯通傳「事刃於公之腹」。作亭止解，不可通。我曹不活汝。豈復惜性命，不堪其詈罵。或便加棰杖，毒痛參并下。旦則號泣行，夜則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無一可。彼蒼者何辜，乃遭此戹禍！邊荒與華異，[05020]人俗少義理。處所多霜雪，胡風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肅肅入我耳。感時念父母，哀歎無窮已。有客從外來，聞之常歡喜。迎問其消息，輒復非鄉里。邂逅徼時願，骨肉來迎己。己得自解免，當復棄兒。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復有還時。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柰何不顧思！」此崩五內，恍惚生狂[05021]癡。號泣手撫摩，當發復回疑。兼有同時輩，相送告離別。慕我獨得，哀叫聲摧裂。馬立踟躕，車不轉轍。觀者皆歔欷，行路亦嗚咽。去去割情戀，遄征日遐邁。悠悠千里，何時復交會？念我出腹，匈臆摧敗。旣至家人盡，復無中外。城郭山林，庭宇生荊艾。白骨不知誰，從橫莫覆蓋。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煢煢對孤景，怛咤糜肝肺。登高遠眺望，魂神忽飛逝。奄若壽[05022]命盡，旁人相寛。復彊視息，雖生何聊賴！託命於新人，竭心自勗厲。流離成鄙賤，常恐復捐廢。人生幾何時，懷憂終年歲！其章曰：嗟薄祐兮遭世患，祐，王先謙謂作「祜」。按：沈欽韓後漢書疏證謂「祐」當作「祜」，馮惟納詩紀正作「祜」。宗族殄兮門戶單。身執略兮入西關，歷險阻兮之羌蠻。山谷眇兮路曼曼，眷東顧兮但悲歎。冥當寢兮不能安，冥音暝。飢當食兮不能餐，常流涕兮眥不乾，薄志節兮念死難，雖苟活兮無形顏。惟彼方兮遠陽精，北方近陰遠陽。陰氣凝兮雪夏[05023]零。沙漠壅兮塵冥冥，有草木兮春不榮。人似禽兮食臭腥，言兠離兮狀窈停。兠離，匈奴言語之貌。歲聿暮兮時邁征，夜悠長兮禁門扃。不能寐兮起屏營，登胡殿兮臨廣庭。玄雲合兮翳月星，北風厲兮肅泠泠。胡笳動兮邊馬鳴，孤鴈兮聲嚶嚶。樂人興兮彈琴箏，音相和兮悲且清。心吐思兮匈憤盈，欲舒氣兮恐彼驚，含哀咽兮涕沾頸。家旣迎兮當寧，臨長路兮捐所生。兒呼母兮號失聲，[05024]我掩耳兮不忍聽。追持我兮走煢煢，頓復起兮毀顏形。還顧之兮破人情，心怛絕兮死復生。
贊曰：端操有蹤，幽閑有容。區明風烈，昭我管彤。婦人之正其節操有蹤迹可紀者，及幽都閑婉有禮容者，區別其遺風餘烈，以明女史之所記也。管彤，赤管筆，解見皇后紀。[05025] [050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