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蕃字仲舉，汝南平輿人。祖河東太守。蕃年十五，嘗閑處一室，而庭宇蕪穢。父友同郡薛勤來候之，謂蕃曰：「孺何不洒埽以待賓客？」蕃曰：「丈夫處世，當埽除天下，安一室乎！」勤知其有清世志，甚奇之。初仕郡，舉孝廉，除郎中。遭母憂，弃官行喪。服[03841]闋，刺史周景辟別駕從，續漢志曰：「別駕從事，校尉行部奉引，揔錄衆事。」以諫爭不合，投傳而去。投，棄也。傳謂符也，音丁戀反。後公府辟舉方正，皆不就。太尉李固表薦，徵拜議郎，再遷樂安太守。續漢志曰，樂安本名千乘，和帝更名也。時李膺青州刺史，名有威政，屬城聞風，皆自引去，蕃獨以清績留。郡人周璆，璆音仇。高絜之士。前後郡守招命莫肯至，唯蕃能致焉。字而不名，特置一榻，去則縣之。璆字孟玉，臨濟人，有美名。民有趙宣葬[03842]親而不閉埏隧，埏隧，今人墓道也。按：汲古閣本「人」作「入」。杜預注左傳云：「掘地通路曰隧。」因居其中，行服十餘年，鄉邑稱孝，州郡數禮請之。郡內以薦蕃，蕃與相，問及妻，而宣五皆服中所生。蕃怒曰：「聖人制禮，賢者俯就，不肖企及。禮記曰「三年之喪，可復父母之恩也。賢者俯而就之，不肖者企而及之。」且祭不欲數，以其易黷故。黷，媟也。禮記曰：「祭不欲數，數則煩，煩則不敬。」況乃寢宿冢藏，而孕育其中，誑時惑衆，誣汙鬼神乎？」遂致其罪。將軍梁兾威震天下，時遣詣蕃，有所請託，不[03843]得通，使者詐求謁，蕃怒，笞殺之，坐左轉脩武令。稍遷，拜尚。按：校補謂案文「拜」上當有「召」字。時零陵、桂陽山賊害，公卿議遣討之，詔下州郡，一切皆得舉孝廉、茂才。蕃上䟽駮之曰：「昔高祖創業，萬邦息肩，撫養百姓，同之赤。尚書曰：「若保赤子，唯人其康乂。」今郡之民，亦陛下赤。致令赤害，豈非所在貪虐，使其然乎？宜嚴勑府，隱覈牧守令長，其有在政失和，侵暴百姓者，卽便舉奏，更選清賢奉公之人，能班宣[03844]法令情在愛惠者，可不勞王師，而羣賊弭息矣。署郎吏千餘人，府掾屬過限未除，但當擇善而授之，簡惡而去之。豈煩一切之詔，以長請屬之路乎！」以此忤左右，故出豫章太守。性方峻，不接賓客，士民亦畏其高。蕃喪妻，鄉人畢至，唯許子將不往，曰：「仲舉性峻，峻則少通，故不造也。」徵尚令，送者不出郭門。遷鴻臚。會白馬令李雲抗䟽諫，桓帝怒，當伏誅。蕃上救雲，坐免田里。復徵拜議郎，數日遷光[03845]祿勳。時封賞踰制，內寵猥盛，蕃乃上䟽諫曰：「臣聞有社稷者，社稷是；有人君者，容悅是。今臣蒙恩聖朝，位九列，非不諫，則容悅。夫諸侯上象四七，垂燿在天，下應分土，藩屏上國。上象四七，謂二十八宿各主諸侯之分野，故曰下應分土，言皆以輔王室也。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而聞追河南尹鄧萬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令黃儁先人之絕封，近習以非義授邑，左右以無功傳賞，授位不料其任，裂土[03846]莫紀其功，至乃一門之內，侯者數人，故緯象失度，陰陽謬序，稼用不成，民用不康。臣知封已行，言之無及，誠欲陛下從是而止。比年收斂，十五六，萬人飢寒，不聊生活，而采女數千，食肉衣綺，脂油粉黛，不可貲計。貲，量也。鄙諺言『盜不過五女門』，以女貧家。今後宮之女，豈不貧國乎！是以傾宮嫁而天下化，帝王紀曰「紂作傾宮，多采美女以充之。武王伐殷，乃歸傾宮之女於諸侯」也。楚女悲而西宮災。公羊傳曰：「西宮災。」何休注云：「時僖公爲齊[03847]桓所脅，以齊媵爲嫡，楚女廢居西宮，而不見恤，悲愁怨曠所生。」且聚而不御，必生憂悲之感，以致并隔水旱之困。夫獄以禁止姦違，官以稱才理物。若法虧於平，官失其人，則王道有缺。而令天下之論，按：刊誤謂案文「令」當作「今」。皆謂獄由怨起，爵以賄成。夫不有臭穢，則蒼蠅不飛。陛下宜採求失得，擇從忠善。尺一選舉委尚公，尺一謂板長尺一，以寫詔書也。使襃責誅賞各有所，豈不幸甚！」帝頗納其言，出宮女五百餘人，但賜儁爵關內侯，而萬世南[03848]鄉侯。延熹六年，車駕幸廣城校獵。按：集解引錢大昕說，謂「城」當作「成」，馬融上廣成頌，卽此。廣城，苑名，在今汝州梁縣西也。蕃上䟽諫曰：「臣聞人君有於苑囿，唯仲秋西郊，順時講武，殺禽助祭，以敦孝敬。如或違此，則肆縱。故皐陶戒舜『無放逸遊』，按：放，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教」，是。尚書咎繇謨曰：「無敎逸欲有邦。」周公戒成王『無槃于遊田』。尚書無逸篇之言。虞舜、成王猶有此戒，況德不及主者乎！夫安平之時，尚宜有節，況當今之世，有空之戹哉！按：校補引柳從辰說，謂御覽四五二引本書，「戹」作「危」。田野空，朝廷空，倉庫空，是謂空。加兵戎未戢，四方離散，是陛[03849]下焦心毀顏，坐以待旦之時。豈宜揚旗曜武，騁心輿馬之觀乎！前秋多雨，民始種麥。今失其勸種之時，而令給驅禽除路之役，非賢聖恤民之意。齊景公欲觀於海，放乎琅邪，晏陳百姓惡聞旌旗輿馬之音，舉首嚬眉之感，景公之不行。周穆王欲肆車轍馬跡，祭公謀父誦祈招之詩，以止其心。誠惡逸遊之害人。」祭公，祭國公，爲周卿士。謀父，名也。祈招，逸詩也。左傳曰：「昔周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祭公謀父[03850]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其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刑人之力，而無醉飽之心。』」奏不納。自蕃光祿勳，與五官中郎將黃琬共典選舉，不偏權富，而埶家郎所譖訴，坐免。頃之，徵尚僕射，轉太中夫。八年，代楊秉太尉。蕃讓曰：「『不愆不忘，率由舊章，』詩大雅也。言成王令德，不過誤，不遺失，循用舊典文章，謂周公之禮法也。臣不如太常胡廣。齊七政，訓五典，臣不如議郎王暢。聰明亮達，文武兼姿，按：刊誤謂姿是姿貌，此當作「資」。臣不如弛刑徒李膺。」帝不許。中常侍蘇康、管霸[03851]等復被任用，遂排陷忠良，共相阿媚。司農劉祐、廷尉馮緄、音古本反。河南尹李膺，皆以忤旨，之抵罪。蕃因朝會，固理膺等，請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誠辭懇切。帝不聽，因流涕而起。時黃門趙津、按：錢大昕謂據王允傳稱「小黃門晉陽趙津」，此傳「小黃門」下無「晉陽」字，則「二郡」文不可通矣。南陽猾張汜按：汜，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汎」。下同。按：岑晊傳作「張汎」，汎與氾同。等，奉中官，乘埶犯法，郡太守劉瓆、成瑨考案其罪，雖經赦令，而並竟考殺之。按：刊誤謂案漢、魏鞠獄皆云「考竟」，此誤倒。宦官怨恚，有司承旨，遂奏瓆、瑨罪當弃市。山陽太守翟超，沒入中常侍侯覽財[03852]產，東海相黃浮，誅殺下邳令徐宣，超、浮並坐髡鉗，輸作左校。蕃與司徒劉矩、集解引惠棟說，謂考異云時胡廣爲司徒，非矩也，棟案劉愷傳，考異非也。今按：劉矩未嘗爲司徒，考異說是。劉愷傳亦誤。司空劉茂共諫請瓆、瑨、超、浮等，帝不悅。有司劾奏之，矩、茂不敢復言。蕃乃獨上䟽曰：「臣聞齊桓修霸，務內政；國語曰：「桓帝問管仲曰：『安國可乎？』對曰：『未可。君若正卒伍，修甲兵，大國亦如之。若欲速得志於天下諸侯，則可以隱令，可以寄政。』公曰：『隱令寄政若何？』對曰：『作內政而寄軍令焉。』」春秋於魯，惡必。公羊傳莊公四年，公及齊人狩于郜，譏其與讎狩也。僖公二十年，新作南門，譏其奢也。故曰「小惡必書」也。宜先自整勑，後以及人。今寇賊在外，四支之疾；內政不[03853]理，心腹之患。臣寢不能寐，食不能飽，實憂左右日親，忠言以踈，內患漸積，外難方深。陛下超從列侯，繼承天位。言桓帝以蠡吾侯卽位。家畜產百萬之資，孫尚恥愧失其先業，況乃產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輕忽乎？誠不愛己，不當念先帝得之勤苦邪？前梁氏五族毒徧海內，五侯謂胤、讓、淑、忠、戟五人，與兾同時誅。事見兾傳也。天啟聖意，收而戮之，天下之議，兾當平。明鑒未遠，覆車如昨，而近習之權，復[03854]相扇結。黃門趙津、猾張汜等，肆行貪虐，姦媚左右，前太原太守劉瓆、南陽太守成瑨，糾而戮之。雖言赦後不當誅殺，原其誠心，在乎去惡。至於陛下，有何悁悁？說文曰：「悁悁，恚忿。」而人道長，營惑聖聽，按：何焯校本「營」作「熒」。遂使天威之發怒。如加刑讁，已過甚，況乃重罰，令伏歐刀乎！前山陽太守翟超、東海相黃浮，奉公不橈，疾惡如讎，超沒侯覽財物，浮誅徐宣之罪，並蒙刑坐，不逢赦恕，覽之從橫，[03855]沒財已幸；宣犯釁過，死有餘辜。昔丞相申屠嘉召責鄧通，洛陽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從而請之，光武加以重賞，文帝時，太中大夫鄧通愛幸，居上旁有怠嫚禮。氶相申屠嘉入朝，因見之，爲檄召通。通至，嘉曰：「通小臣，戲殿上，大不敬，當斬。」通頓首，首盡出血。文帝使使召通，而謝丞相曰「吾弄臣，君釋之」也。湖陽公主蒼頭白日殺人，匿主家，吏追不得。公主出，宣駐車叩馬，以刀畫地數主。主言於帝，帝賜宣錢三十萬。語見董宣傳。未聞臣有專命之誅。而今左右羣豎，惡黨類，妄相交搆，致此刑譴。聞臣是言，當復嗁訴。陛下深宜割塞近習豫政之源，引納尚朝[03856]省之，公卿官五日壹朝，宣帝五日一聽事，自丞相已下，各敷奏其言。簡練清高，斥黜佞邪。如是天和於上，地洽於下，休禎符瑞，豈遠乎哉！陛下雖厭毒臣言，凡人主有自勉強，敢以死陳。」帝得奏愈怒，竟無所納。朝廷衆庶莫不怨之。宦官由此疾蕃彌甚，選舉奏議，輒以中詔譴卻，長吏已下多至抵罪。刊誤謂案文「吏」當作「史」，太尉府有長史，故因蕃見譴也。猶以蕃名臣，不敢加害。瓆字文理，高唐人。高唐，縣名，今博州縣也。瑨字幼平，陝人。按：陜，汲古閣本作「陝」。並有經術稱，處位敢直言，多所搏[03857]擊，知名當時，皆死於獄中。九年，李膺等以黨下獄考實。蕃因上䟽極諫曰：「臣聞賢明之君，委心輔佐；亡國之主，諱聞直辭。故湯武雖聖，而興於伊呂；桀紂迷惑，亡在失人。關龍逢，桀臣。王子比干，紂諸父。二人並諫，悉皆誅死。由此言之，君元首，臣股肱，同體相須，共成美惡者。前書曰「君爲元首，臣爲股肱，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伏前司隷校尉李膺、太僕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正身無玷，死心社稷。以忠忤旨，橫加考案，或禁錮閉隔，或[03858]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聾盲一世之人，與秦焚阬儒，何以異？秦始皇時，丞相李斯上言曰：「天下已定，百姓力農。今諸生好古，惑亂黔首，臣請史官非秦記及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燒之。」事見史記。衞宏詔定古文官書序曰：「秦旣焚書，患苦天下不從所改更，而諸生到者拜爲郎，前後七百人。乃密令種瓜於驪山阬谷中溫處，瓜實，詔博士說之，人人不同。乃令就視，爲伏機，諸生賢儒皆至焉，方相難不決，因發機從上填之以土，皆壓之，終乃無聲。」今新豐縣溫湯處號愍儒鄉。湯西有馬谷，西岸有阬，古老相傳以爲秦阬儒處也。昔武王克殷，表閭封墓，史記武王克殷，命畢公表商容之閭，閎夭封比干之墓也。今陛下臨政，先誅忠賢。遇善何薄？待惡何優？夫讒人似實，巧言如簧，詩小雅曰：[03859]「巧言如簧，顏之厚矣。」簧，笙簧也。言讒人之口以喻笙簧也。使聽之者惑，視之者昏。夫吉凶之効，存乎識善；成敗之機，在於察言。人君者，攝天地之政，秉四海之維，舉動不可以違聖法，進退不可以離道規。謬言出口，則亂及八方，何況髡無罪於獄，殺無辜於市乎！昔禹巡狩蒼梧，市殺人，下車而哭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故其興勃焉。說菀曰：菀，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苑」。按：苑菀通。「禹見罪人，下車泣而問之。左右曰：『夫罪人不順，故使殺焉，君王何爲痛之至此也！』禹曰：『堯舜之人，皆以堯舜之心爲心。今寡人爲君也，百姓各自以其心，是以痛之。』」書曰：「百姓有[03860]罪，在予一人。」左傳曰：「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杜預注曰：「勃，盛也。」青、徐炎旱，五穀損，民物流遷，茹菽不足。廣雅曰：「茹，食也。」而宮女積於房掖，國用盡於羅紈，外戚私門，貪財受賂，所謂「祿去公室，政在夫」。論語孔子之言也。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數十年閒無復災眚者，天所弃。春秋感精符曰：「魯哀公政亂，絕無日食，天不譴告也。」天之於，悢悢無已，悢悢猶眷眷也。故殷勤示變，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實在脩德。臣位列台司，憂責深重，不敢尸祿惜生，坐觀成[03861]敗。如蒙採，使身首分裂，異門而出，所不恨。」穀梁傳曰「公會齊侯于頰谷，齊人使擾施舞於魯之幕下。孔子曰：『笑君者罪當死。』使司馬行法焉，首足異門而出」也。帝諱其言切，託以蕃辟召非其人，遂策免之。永康元年，帝崩。竇后臨朝，詔曰：「夫民生樹君，使司牧之必須良佐，以固王業。前書谷永曰「臣聞天生蒸人，不能相持，武英殿本「持」作「治」。按：「治」作「持」，避唐諱改。爲立王者以統理之」故也。前太尉陳蕃，忠清直亮。其以蕃太傅，尚。」時新遭喪，國嗣未立，諸尚畏懼權官，託病不朝。蕃以責之曰：「古人立節，亡[03862]如存。言人主雖亡，法度尚存，按：存，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在」。當行之與不亡時同，故曰「如存」。前書爰盎曰「主在與在，主亡與亡」也。今帝祚未立，政日蹙，諸君柰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牀？詩國風曰：「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周頌曰：「未堪家多難，予又集于蓼。」於義不足，焉得仁乎！」諸尚惶怖，皆起視。靈帝卽位，竇太后復優詔蕃曰：「蓋襃功以勸善，表義以厲俗，無德不報，雅所歎。詩大雅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太傅陳蕃，輔弼先帝，出內累年。內音納。尚書曰「出納朕命」也。忠孝之美，德冠本朝；謇愕之操，華首彌固。齊宣王對閭丘邛曰：「夫士亦華髮墮顛而後可用。」見新序。今[03863]封蕃高陽鄉侯，食邑百戶。」蕃上䟽讓曰：「使者卽臣廬授高陽鄉侯印綬，卽，就也。臣誠悼心，不知所裁。臣聞讓，身之文，德之昭，然不敢盜以名。竊惟割地之封，功德是。臣孰自思省，前後歷職，無它異能，合亦食祿，不合亦食祿。臣雖無素絜之行，竊慕『君不以其道得之，不居』。論語孔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若受爵不讓，掩面就之，詩小雅曰「受爵不讓，至于已斯亡。」注云：「爵祿不以相讓，故怨禍及之」也。使皇天振怒，按：振，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震」，是。災流下[03864]民，於臣之身，亦何所寄？顧惟陛下哀臣朽老，戒之在得。」論語孔子曰：「及其老也，血氣旣衰，戒之在得。」注云：「得，貪也。」竇太后不許，蕃復固讓，章前後十上，竟不受封。初，桓帝欲立所幸田貴人皇后。蕃以田氏卑微，竇族良家，爭之甚固。帝不得已，乃立竇后。及后臨朝，故委用於蕃。蕃與后父將軍竇武，同心盡力，徵用名賢，共參政，天下之士，莫不延頸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趙嬈，旦夕在太后側，嬈音乃了反。中常侍曹[03865]節、王甫等與共交搆，諂太后。太后信之，數出詔命，有所封拜，及其支類，多行貪虐。蕃常疾之，志誅中官，會竇武亦有謀。蕃自以旣從人望而德於太后，必謂其志可申，乃先上䟽曰：「臣聞言不直而行不正，則欺乎天而負乎人。危言極意，則羣凶側目，禍不旋踵。鈞此者，臣寧得禍，不敢欺天。今京師嚻嚻，道路諠譁，言侯覽、曹節、公乘昕、王甫、鄭䬃等與趙夫人諸女尚並[03866]亂天下。趙夫人卽趙嬈也。女尚書，宮內官也。附從者升進，忤逆者中。前書劉向上書論王鳳曰「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也。方今一朝羣臣，如河中木耳，汎汎東西，耽祿畏害。陛下前始攝位，順天行誅，蘇康、管霸並伏其辜。是時天地清明，人鬼歡喜，柰何數月復縱左右？元惡姦，莫此之甚。今不急誅，必生變亂，傾危社稷，其禍難量。願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諸姦知臣疾之。」太后不納，朝廷聞者莫不震恐。蕃因與竇武謀之，[03867]語在武傳。及泄，曹節等矯詔誅武等。蕃時年七十餘，聞難作，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並拔刃突入承明門，攘臂呼曰：「將軍忠以衞國，黃門反逆，何云竇氏不道邪？」王甫時出，與蕃相迕，迕猶遇也。適聞其言，而讓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竇武何功，兄弟父，一門侯？多取掖庭宮人，作樂飲讌，旬月之閒，貲財億計。臣若此，是道邪？公棟梁，枉橈阿黨，復焉求賊！」遂令[03868]收蕃。蕃拔劔叱甫，甫兵不敢近，乃益人圍之數十重，遂執蕃送黃門北寺獄。黃門從官騶騶，騎士也。蹋踧蕃曰：「死老魅！復能損我曹員數，奪我曹稟假不？」卽日害之。徙其家屬於比景，宗族、門生、故吏皆斥免禁錮。蕃友人陳留朱震，時銍令，銍，縣，屬沛郡。聞而弃官哭之，收葬蕃尸，匿其逸於甘陵界中。覺繫獄，合門桎梏。震受考掠，誓死不言，故逸得免。後黃巾賊起，赦黨人，乃追還逸，[03869]官至魯相。震字伯厚，初州從，奏濟陰太守單匡臧罪，并連匡兄中常侍車騎將軍超。按：校補謂宦者傳又謂匡爲超弟之子。桓帝收匡下廷尉，以譴超，超詣獄謝。府諺曰：「車如雞栖馬如狗，疾惡如風朱伯厚。」
論曰：桓、靈之世，若陳蕃之徒，咸能樹立風聲，抗論惛俗。而驅馳嶮阸之中，與刑人腐夫同朝爭衡，前書班固曰：「相與提衡。」音義云：「衡，平也。言二人齊也。」終取滅亡之禍者，彼非不能絜情志，違埃霧。違，避[03870]也。愍夫世士以離俗高，而人倫莫相恤。按：李慈銘謂治要「莫」下有「能」字。以遯世非義，故屢退而不去；以仁心己任，雖道遠而彌厲。論語曰：「仁以爲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及遭際會，按：李慈銘謂治要「遭」下有「值」字。協策竇武，自謂萬世一遇。懍懍乎伊、望之業矣！懍懍，有風采之貌也。功雖不終，然其信義足以攜持民心。世亂而不亡，百餘年閒，數公之力。
王允字師，太原祁人。祁，今并州縣也。世仕州郡冠蓋。同郡郭林宗嘗允而奇之，曰：「王[03871]生一日千里，王佐才。」史記曰，田光謂燕太子丹曰：「臣聞驥壯盛之時，一日千里；至其老也，駑馬先之。」遂與定交。年十九，郡吏。時黃門晉陽趙津貪橫放恣，一縣巨患，允討捕殺之。而津兄弟諂宦官，因緣譖訴，桓帝震怒，徵太守劉瓆，遂下獄死。允送喪還平原，終畢年，然後家。復還仕，郡人有路佛者，按：張森楷謂「郡」下當更有一「郡」字。少無名行，而太守王球召以補吏，允犯顏固爭，球怒，收允欲殺之。刺史鄧盛聞而馳傳辟別駕從。允由是知[03872]名，而路佛以之廢弃。允少好節，有志於立功，常習誦經傳，朝夕試馳射。公並辟，以司徒高弟侍御史。中平元年，黃巾賊起，特選拜豫州刺史。辟荀爽、孔融等從，上除禁黨。按：李慈銘謂「禁黨」當作「黨禁」。討擊黃巾別帥，破之，與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儁等受降數十萬。於賊中得中常侍張讓賓客䟽，與黃巾交通，允具發其姦，以狀聞。靈帝責怒讓，讓叩頭陳謝，竟不能罪之。而讓懷恊忿[03873]怨，協，汲古閣本、武英殿本作「挾」。按：協挾古字通，黨錮傳「懷經協術」，黃瓊傳「黃門協邪」，皆借「協」爲「挾」也。以中允。中，傷也。明年，遂傳下獄。按：校補引柳從辰說，謂「明年」二字衍，蓋黃巾起事及允之討擊黃巾別帥，發張讓之姦，皆中平元年二三月事，下獄會赦，還復剌史，旬日閒復以它罪被補，仍不出元年三月也。傳，逮也。會赦，還復刺史。旬日閒，復以它罪被捕。司徒楊賜以允素高，不欲使更楚辱，更，經也。楚，苦痛。乃遣客謝之曰：「君以張讓之，故一月再徵。凶慝難量，幸深計。」深計謂令自死。諸從好氣決者，共流涕奉藥而進之。允厲聲曰：「吾人臣，獲罪於君，當伏辟以謝天下，豈有乳藥求死乎！」投杯而起，出就檻車。旣至廷尉，左右皆促其，朝臣莫不歎息。將[03874]軍何進、太尉袁隗、司徒楊賜通鑑考異謂隗、賜時皆不爲此官，恐誤。按：通鑑繫此事於中平元年冬十二月，故考異云然。柳從辰謂隗、賜之與何進共上疏請，乃在元年二三月閒，其時袁隗爲司徒，楊賜爲太尉，不過官名互誤耳。共上䟽請之曰：「夫內視反聽，則忠臣竭誠；寛賢矜能，則義士厲節。內視，自視也。反聽，自聽也。言皆恕己，不責於人也。是以孝文納馮唐之說，文帝時，魏尚爲雲中守，下吏免。馮唐爲郎中署長，奏言曰：「臣聞魏尚爲雲中守，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愚以爲陛下法太明，賞太輕，罰太重。」帝卽日赦尚復爲雲中太守。晉悼宥魏絳之罪。左傳曰，晉悼公之弟楊干亂行於曲梁，魏絳戮其僕。公怒之。絳曰：「臣聞師衆以順爲武，軍事有死無犯爲敬。臣懼其死，以及楊干，無所逃罪。」公曰：「寡人有弟不能敎訓，使干大命，寡人之過也。子無重寡人之過。」與之禮食，使佐新軍。允以特選受命，誅逆撫順，曾未期月，州境澄清。方欲列[03875]其庸勳，請加爵賞，而以奉不當，當肆戮。責輕罰重，有虧衆望。臣等位宰相，不敢寢默。誠以允宜蒙槐之聽，以昭忠貞之心。」周禮朝士職，三槐、九棘，公卿於下聽訟，故曰「三槐之聽」。奏，得以減死論。是冬赦，而允獨不在宥，公咸復言。至明年，乃得解釋。是時宦者橫暴，睚眦觸死。睚音五懈反。眦音士懈反。前書曰：「原涉好殺，睚眦於塵中，觸死者甚多。」允懼不免，乃變易名姓，轉側河內、陳留閒。轉側猶去來也。及帝崩，乃奔喪京師。時將軍何進欲誅[03876]宦官，召允與謀，請從中郎，轉河南尹。獻帝卽位，拜太僕，再遷守尚令。初平元年，代楊彪司徒，守尚令如故。及董卓遷都關中，允悉收斂蘭臺、石室圖秘緯要者以從。旣至長安，皆分別條上。集朝舊所當施用者，一皆奏之。經籍具存，允有力焉。時董卓尚留洛陽，朝政悉委之於允。允矯情屈意，每相承附，卓亦推心，不生乖疑，故得扶持王室於危亂之[03877]中，臣主內外，莫不倚恃焉。允卓禍毒方深，篡逆已兆，密與司隷校尉黃琬、尚鄭公業等謀共誅之。乃上護羌校尉楊瓚行左將軍，執金吾士孫瑞南陽太守，並將兵出武關道，以討袁術名，實欲分路征卓，而後拔天還洛陽。卓疑而留之，允乃引內瑞僕射，瓚尚。年，卓還長安，入關之功，封允溫侯，食邑五千戶。固讓不受。士孫瑞說允曰：「夫執謙守約，存[03878]乎其時。公與董太師並位俱封，而獨崇高節，豈和光之道邪？」老子曰：「和其光，同其塵。」允納其言，乃受千戶。年春，連雨六十餘日，允與士孫瑞、楊瓚登臺請霽，復結前謀。說文曰：「霽，雨止也。」郭璞曰：「南陽人呼雨止曰霽。」瑞曰：「自歲末以來，太陽不照，霖雨積時，月犯執法，執法，星名。史記曰「太微南四星曰執法」也。彗孛仍，晝陰夜陽，霧氣交侵，此期應促盡，內發者勝。幾不可後，公其圖之。」允然其言，乃潛結卓將呂布，使內應。會卓入賀，呂布因刺[03879]殺之。語在卓傳。帝時疾愈，故入賀也。允初議赦卓部曲，呂布亦數勸之。旣而疑曰：「此輩無罪，從其主耳。今若名惡逆而特赦之，適足使其自疑，非所以安之之道。」呂布欲以卓財物班賜公卿、將校，允不從。而素輕布，以劔客遇之。布亦負其功勞，多自誇伐，旣失意望，漸不相平。允性剛棱疾惡，棱，威稜也，力登反。初懼董卓豺狼，故折節圖之。卓旣殲滅，自謂無復患難，及在際會，每乏溫潤之色，杖[03880]正持重，不循權宜之計，是以羣下不甚附之。董卓將校及在位者多涼州人，允議罷其軍。或說允曰：「涼州人素憚袁氏而畏關東。今若一旦解兵關東，刊誤謂案文多衍「關東」二字。按：集解引王補說，謂通鑑作「解兵開關」。則必人人自危。可以皇甫義真將軍，就領其衆，因使留陝以安撫之，而徐與關東通謀，以觀其變。」允曰：「不然。關東舉義兵者，皆吾徒耳。今若距險屯陝，雖安涼州，而疑關東之心，甚不可。」時百姓訛言，當悉誅涼州人，遂轉相恐[03881]動。其在關中者，皆擁兵自守。更相謂曰：「丁彥思、蔡伯喈但以董公親厚，並尚從坐。按：集解引洪亮吉說，謂丁彥思不知何人，陳、范二史于卓傳俱不載，裴松之注極詳，亦不及此。又引王補說，謂通鑑無「丁彥思」三字。今旣不赦我曹，而欲解兵，今日解兵，明日當復魚肉矣。」卓部曲將李傕、郭汜等先將兵在關東，因不自安，遂合謀亂，攻圍長安。城陷，呂布奔走。布駐馬青瑣門外，前書音義曰：「以青畫戶邊鏤中，天子制也。」招允曰：「公可以去乎？」允曰：「若蒙社稷之靈，上安國家，吾之願。如其不獲，則奉身以死之。朝廷幼少，恃我而已，朝廷[03882]謂天子也。臨難苟免，吾不忍。努力謝關東諸公，勤以國家念。」初，允以同郡宋翼左馮翊，王宏右扶風。是時輔民庶熾盛，兵穀富實，李傕等欲卽殺允，懼郡患，乃先徵翼、宏。宏遣使謂翼曰：「郭汜、李傕以我人在外，故未危王公。今日就徵，明日俱族。計將安出？」翼曰：「雖禍福難量，然王命所不得避。」宏曰：「義兵鼎沸，在於董卓，況其黨與乎！若舉兵共討君側惡人，山東必[03883]應之，此轉福福之計。」翼不從。宏不能獨立，遂俱就徵，下廷尉。傕乃收允及翼、宏，并殺之。允時年五十六。長侍中蓋、次景、定及宗族十餘人皆誅害，唯兄晨、陵得脫鄉里。天感慟，百姓喪氣，莫敢收允尸者，唯故吏平陵令趙戩弃官營喪。戩音翦。王宏字長文，少有氣力，不拘細行。初弘農太守，考案郡中有宦官買爵位者，雖位至千石，皆掠考收捕，遂殺數十[03884]人，威動鄰界。素與司隷校尉胡种有隙，及宏下獄，种遂迫促殺之。宏臨命詬曰：詬，罵也，音火豆反。「宋翼豎儒，不足議計。豎者，言賤劣如僮豎。胡种樂人之禍，禍將及之。」种後眠輒宏以杖擊之，因發病，數日死。後遷都於許，帝思允忠節，使改殯葬之，遣虎賁中郎將奉策弔祭，賜東園祕器，贈以本官印綬，送還本郡。封其孫黑安樂亭侯，按：校補引柳從辰說，謂袁紀「黑」作「異」。食邑百戶。士孫瑞字君策，按：集解引惠棟說，謂「策」一作「榮」，見三輔決錄。扶風人，頗有才謀。瑞以允自專討[03885]董卓之勞，故功不侯，所以獲免於難。後國老、光祿夫。每公缺，楊彪、皇甫嵩皆讓位於瑞。興平年，從駕東，亂兵所殺。趙戩字叔茂，長陵人，性質正多謀。初平中，尚，典選舉。董卓數欲有所私授，戩輒堅拒不聽，言色強厲。卓怒，召將殺之，衆人悚慄，而戩辭貌自若。卓悔，謝釋之。長安之亂，容於荊州，劉表厚禮焉。及曹操平荊州，乃辟之，執戩手曰：「恨相晚。」卒相[03886]國鍾繇長史。鍾繇字元常，魏太祖時爲相國。
論曰：士雖以正立，亦以謀濟。若王允之推董卓而引其權，伺其閒而敝其罪，當此之時，天懸解矣。莊子曰：「斯所謂帝之懸解。」懸解喻安泰也。而終不以猜忤釁者，知者本於忠義之誠。故推卓不失正，分權不苟冒，伺閒不狙詐。及其謀濟意從，則成於正。
贊曰：陳蕃蕪室，志清天綱。人謀雖緝，幽運未當。緝，合也。易下繫曰：「人謀鬼謀。」言蕃設謀雖合，而冥運未符也。言觀殄瘁，[03887]曷非云亡？殄，盡也。瘁，病也。言國將殄瘁，豈不由賢人云亡乎？詩大雅曰「人之云亡，邦國殄瘁」也。師圖難，晦心傾節。謂矯性屈意於董卓。功全元醜，身殘餘孽。時有隆夷，亦工拙。誅卓爲工，被殺爲拙也。[0388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