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 軍 班 固 撰
祕監上護軍琅邪縣開國顏 師古 注
張蒼，陽武人，好律歷。秦時御史，主柱下方。如淳曰：「方，板也，謂事在板上者也。秦置柱下史，蒼爲御史，主其事。或曰主四方文書也。」師古曰：「下云蒼自秦時爲柱下御史，明習天下圖書計籍，則主四方文書是也。柱下，居殿柱之下，若今侍立御史矣。」有罪，亡。及沛公略地過陽武，蒼以客從攻南陽。蒼當斬，解衣伏質，師古曰：「質，鍖也。」身長，肥白如瓠，時王陵而怪其美士，乃言沛公，赦勿斬。遂西入武關，至咸陽。沛公立王，入中，還定秦。陳餘擊走常山王張耳，耳，以蒼常山守。從韓信擊趙，蒼得陳餘。趙地已平，王以[02195]蒼代相，邊寇。已而徙趙相，相趙王耳。耳卒，相其敖。復徙相代。燕王臧荼反，蒼以代相從攻荼有功，封北平侯，食邑千百戶。遷計相，文穎曰：「以能計，故號曰計相。」師古曰：「專主計籍，故號計相。」一月，更以列侯主計四歲。張晏曰：「以列侯典校郡國簿書。」如淳曰：「以其所主，因以爲官號，與計相同。時所卒立，非久施也。」師古曰：「去計相之名，更號主計。」是時蕭何相國，而蒼乃自秦時柱下御史，明習天下圖計籍，善用筭律歷，故令蒼以列侯居相府，領主郡國上計者。黥布反，立皇長淮南王，而蒼相之。十四年，遷御史夫。
周昌者，沛人。其從兄苛，師古曰：「苛音何。」秦時皆泗水卒[02196]史。及高祖起沛，擊破泗水守監，於是苛、昌以卒史從沛公，沛公以昌職志，應劭曰：「掌主職也。」鄭氏曰：「主旗志也。」師古曰：「志與幟同，音式異反。」苛客。張晏曰：「爲帳下賓客，不掌官也。」從入關破秦。沛公立王，以苛御史夫，昌中尉。年，楚圍王滎陽急，王出去，而使苛守滎陽城。楚破滎陽城，欲令苛將，苛罵曰：「若趣降王！不然，今虜矣！」師古曰：「若，汝也。趣讀曰促。」項羽怒，亨苛。王於是拜昌御史夫。常從擊破項籍。六年，與蕭、曹等俱封，汾陰侯。苛成以父死，封高景侯。昌人強力，敢直言，自蕭、曹等皆卑下之。師古曰：「下音胡駕反。」昌嘗燕入奏，孟康曰：「以上宴時入奏事。」師古[02197]曰：「燕謂安閑之居也。」高帝方擁戚姬，師古曰：「擁，抱也。」昌還走。師古曰：「還謂却退也。」高帝逐得，騎昌項，上問曰：「我何如主？」昌仰曰：「陛下卽桀紂之主。」於是上笑之，然尤憚昌。及高帝欲廢太，而立戚姬如意太，臣固爭莫能得，上以留侯策止。而昌庭爭之強，上問其說，昌人喫，師古曰：「喫，言之難也，音訖。」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廢太，臣期期不奉詔。」師古曰：「以口喫，故每重言期期。」上欣然而笑，卽罷。呂后側耳於東箱聽，師古曰：「正寢之東西室皆曰箱，言似箱篋之形。」昌，跪謝曰：「微君，太幾廢。」師古曰：「微，無也。幾音鉅依反。」是歲，戚姬如意趙王，年十歲，高祖憂萬歲[02198]之後不全。趙堯符璽御史，趙人方與公孟康曰：「方與，縣名。公，其號也。」師古曰：「音房豫。」謂御史夫周昌曰：「君之史趙堯，年雖少，然奇士，君必異之，是且代君之位。」昌笑曰：「堯年少，刀筆吏耳，何至是乎！」居頃之，堯侍高祖，高祖獨心不樂，悲歌，羣臣不知上所以然。堯進請問曰：「陛下所不樂，非以趙王年少，而戚夫人與呂后有隙，萬歲之後而趙王不能自全乎？」高祖曰：「我私憂之，不知所出。」師古曰：「不知計所出。」堯曰：「陛下獨趙王置貴彊相，及呂后、太、羣臣素所敬憚者乃可。」高祖曰：「然。吾念之欲如是，而羣臣誰可者？」堯曰：「御史夫[02199]昌，其人堅忍伉直，自呂后、太及臣皆素嚴憚之。獨昌可。」高祖曰：「善。」於是召昌謂曰：「吾固欲煩公，師古曰：「固，必也，言必欲勞煩公。」公彊我相趙。」師古曰：「彊音其兩反。次下亦同。」昌泣曰：「臣初起從陛下，陛下獨柰何中道而棄之於諸侯乎？」高祖曰：「吾極知其左遷，師古曰：「是時尊右而卑左，故謂貶秩位爲左遷。佗皆類此。」然吾私憂趙，念非公無可者。公不得已強行！」師古曰：「已，止也。」於是徙御史夫昌趙相。旣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夫印弄之，曰：「誰可以御史夫者？」孰視堯曰：「無以易堯。」師古曰：「言堯可爲之，餘人不能勝也。易，代也。」遂拜堯御史夫。堯亦前有軍功食邑，及以御史夫從擊陳豨有功，[02200]封江邑侯。高祖崩，太后使使召趙王，其相昌令王稱疾不行。使者反，昌曰：「高帝屬臣趙王，師古曰：「屬，委也，音之欲反。」王年少，竊聞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趙王并誅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疾，不能奉詔。」太后怒，迺使使召趙相。相至，謁太后，太后罵昌曰：「爾不知我之怨戚氏乎？而不遣趙王！」昌旣被徵，高后使使召趙王。王果來，至長安月餘，鴆殺。昌謝病不朝，歲而薨，謚曰悼侯。傳至孫意，有罪，國除。景帝復封昌孫左車安陽侯，有罪，國除。初，趙堯旣代周昌御史夫，高祖崩，惠帝終世。高后元年，怨堯前[02201]定趙王如意之畫，師古曰：「畫謂畫策令周昌爲相。」乃抵堯罪，以廣阿侯任敖御史夫。
任敖，沛人，少獄吏。高祖嘗避吏，吏繫呂后，遇之不謹。任敖素善高祖，怒，擊主呂后吏。及高祖初起，敖以客從御史，守豐歲。高祖立王，東擊項羽，敖遷上黨守。陳豨反，敖堅守，封廣阿侯，食邑千八百戶。高后時御史夫，歲免。孝文元年薨，謚曰懿侯。傳至曾孫越人，坐太常廟酒酸不敬，國除。初任敖免，平陽侯曹窋代敖御史夫。師古曰：「窋音竹律反。」高后崩，與臣共誅諸呂。後坐免，以淮南相張蒼御史夫。蒼與[02202]絳侯等尊立孝文皇帝，四年，代灌嬰丞相。興十餘年，天下初定，公卿皆軍吏。蒼計相時，緒正律曆。文穎曰：「緒，尋也，謂本其統緒而正之。」以高祖十月始至霸上，故因秦時本十月歲首，不革。師古曰：「革，改也。」推五德之運，以當水德之時，上黑如故。吹律調樂，入之音聲，及以比定律令。如淳曰：「比音比次之比。謂五音清濁，各有所比，不相錯入，以定十二律之法令於樂官，使長行之。或曰，比謂比方之比，音必履反。」臣瓚曰：「謂以比故取類，以定法律與條令也。」師古曰：「依如氏之說，比音頻二反。」若百工，天下作程品。如淳曰：「若，順也。百工爲器物皆有尺寸斤兩斛斗輕重之宜，使得其法，此之謂順。」晉灼曰：「若，豫及之辭。」師古曰：「言吹律調音以定法令，及百工程品，皆取則也。若，晉說是。」至於丞相，卒就之。師古曰：「卒，終也。就，成也。」故家言律曆者本張蒼。蒼凡好，無所不觀，[02203]無所不通，而尤邃律曆。師古曰：「邃，深也，音先遂反。」蒼德安國侯王陵，師古曰：「以救其死刑故也。」及貴，父陵。陵死後，蒼丞相，洗沐，常先朝陵夫人上食，然後敢家。蒼丞相十餘年，魯人公孫臣上，陳終始五德傳，師古曰：「傳謂傳次也，音直戀反。」言土德時，其符黃龍，當改正朔，易服色。下蒼，蒼以非是，罷之。其後黃龍成紀，於是文帝召公孫臣以博士，草立土德時歷制度，張晏曰：「以秦水德，漢土勝之。」晉灼曰：「草，創始也。」更元年。蒼由此自絀，謝病稱老。蒼任人中候，張晏曰：「所選舉保任也。按中候，官名。」師古曰：「蒼有所保舉，而其人爲中候之官。」姦利，上以讓，師古曰：「用此事責蒼。」蒼遂病免。孝景五年薨，謚曰文侯。傳[02204]至孫類，有罪，國除。初蒼父長不滿五尺，蒼長八尺餘，蒼復長八尺，及孫類長六尺餘。蒼免相後，口中無齒，食乳，女乳母。師古曰：「言每就飲之。」妻妾以百數，嘗孕者不復幸。年百餘歲迺卒。著十八篇，言陰陽律歷。
申屠嘉，梁人。以材官蹶張如淳曰：「材官之多力，能脚踏彊弩張之，故曰蹶張。律有蹶張士。」師古曰：「今之弩，以手張者曰擘張，以足蹋者曰蹶張。蹶音厥。擘音布麥反。」從高帝擊項籍，遷隊率。師古曰：「一隊之率也，音所類反。」從擊黥布，都尉。孝惠時，淮陽守。孝文元年，舉故以千石從高祖者，悉以關內侯，食邑十四人，而嘉食邑五百戶。十六年，遷[02205]御史夫。張蒼免相，文帝以皇后弟竇廣國賢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廣國。」久念不可，而高帝時臣餘無可者，師古曰：「見謂見在之人。」乃以御史夫嘉丞相，因故邑封故安侯。嘉人廉直，門不受私謁。是時太中夫鄧通方愛幸，賞賜累鉅萬。文帝常燕飲通家，其寵如是。是時嘉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禮，嘉奏畢，因言曰：「陛下幸愛羣臣則富貴之，至於朝廷之禮，不可以不肅！」師古曰：「肅，敬也。」上曰：「君勿言，吾私之。」師古曰：「言欲私戒敎之。」罷朝坐府中，嘉檄召通詣丞相府，王先謙謂「詣」字誤衍。師古曰：「檄，木書也，長二尺。」不來，且斬通。通恐，入[02206]言上。上曰：「汝弟往，師古曰：「弟，但也。」吾今使人召若。」師古曰：「若亦汝也。」通至詣丞相府，免冠，徒跣，頓首謝嘉。嘉坐自如，師古曰：「如其故。」弗禮，責曰：「夫朝廷者，高皇帝之朝廷，通臣，戲殿上，不敬，當斬。史今行斬之！」如淳曰：「嘉語其史曰：『今便行斬之。』」通頓首，首盡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師古曰：「度音徒各反。」使使持節召通，而謝丞相：「此吾弄臣，君釋之。」鄧通旣至，上泣曰：「丞相幾殺臣。」師古曰：「幾音巨依反。」嘉丞相五歲，文帝崩，孝景卽位。年，鼂錯內史，貴幸用，諸法令多所請變更，議以適罰侵削諸侯。師古曰：「適讀曰謫。」而丞相嘉自絀，師古曰：「絀，退也。」所言不用，疾錯。錯內史，門東[02207]出，不便，更穿一門，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廟堧垣。服虔曰：「宮外垣餘地也。」如淳曰：「堧音畏懦之懦。」師古曰：「堧音如椽反，解在食貨志。」嘉聞錯穿宗廟垣，奏請誅錯。客有語錯，錯恐，夜入宮上謁，自上。師古曰：「歸首於天子。」至朝，嘉請誅內史錯。上曰：「錯所穿非真廟垣，乃外堧垣，故冗官居其中，師古曰：「冗謂散輩也，如今之散官，音如勇反。」且我使之，錯無罪。」罷朝，嘉謂長史曰：「吾悔不先斬錯乃請之，師古曰：「言先斬而後奏。」錯所賣。」至舍，因歐血而死。謚曰節侯。傳至孫臾，有罪，國除。自嘉死後，開封侯陶青、桃侯劉舍及武帝時柏至侯許昌、平棘侯薛澤、武彊侯莊青翟、商陵侯趙周，皆以列侯繼[02208]踵，𪘏?𪘏?廉謹，師古曰：「𪘏𪘏，持整之貌也。𪘏音初角反。」丞相員而已，無所能發明功名著於世者。
贊曰：張蒼文好律歷，名相，師古曰：「文好律歷，猶言名爲好律歷也。」而專遵用秦之顓頊歷，何哉？張晏曰：「不考經典，專用顓頊歷，何哉？」師古曰：「何哉，何爲其然哉？」周昌，木強人。師古曰：「言其強質如木石然。強音其兩反。」任敖以舊德用。張晏曰：「謂傷辱呂后吏。」申屠嘉可謂剛毅守節，然無術學，殆與蕭、曹、陳平異矣。師古曰：「殆，近也，言其識見不如蕭、曹等也。」
張周趙任申屠傳第十終 四十[02209][022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