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度第六
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強，爲不曲法從私。奉法者弱則國弱。荆莊王并國十六，開地千里，莊王之氓社稷，而荆以亡。荆全之時與荆亡之時，民及社稷未政易，而全、亡遂殊者，則田奉法有強弱故也。齊桓公并國十，啓地千里，桓公之氓社稷，而齊以亡。燕襄王以河境，以薊國，襲涿、方城，方城，涿之邑。殘齊，平中山，中山：國名。有燕者重，無燕者輕，謂鄰國得燕爲黨者則重，反是者則輕也。襄王之氓社稷，而燕以亡。魏安釐王政趙救燕，取地河東，河東，故南燕國所在。時魏救燕，燕人得之，故以河東故國與魏也。攻盡陶、魏之地；陶，定陶也。加兵於齊，私平陸之都；言魏加兵於齊平陸，以爲私都也。攻韓拔管，管故管叔所都。勝於淇下，睢陽之，荆軍老而走；魏與楚相持於[00029]睢陽，而楚師遁。師久爲老。蔡、召陵之，荆軍破；兵四布於天下，兵，魏之兵也。威行於冠帶之國；安釐死而魏以亡。故有荆莊、齊桓公，則荆、齊可以霸；有燕襄、魏安釐，則燕、魏可以強。今皆亡國者，其羣臣官吏皆務所以亂，而不務所以治，其國亂弱矣。皆釋國法而私其外，外，謂臣之。則是負薪而救火，亂弱甚矣。故當今之時，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國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則兵強而敵弱。故審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羣臣之上，則主不可欺以詐僞；謂得守法度之臣，受之以政，位加羣臣之上，故不可欺以詐僞。審得失，有權衡之稱者，以聽遠，則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輕重。權衡，所以稱輕重也。臣既妙於輕重，使之聽遠，故不可欺以輕重也。今若以譽進能，則臣離上而下比周；能由譽進，所以比周於下，求其虚譽。若以黨舉官，則民務交而不求用於法。官由黨舉，所以務交求其親援。故官之失能者，其國亂。以譽賞，以毁罰，則好賞惡罰之人，釋公行，行私術，比周以相，忘主外交以進其與，與，謂黨與也。則其下所以[00030]上者薄矣。交衆與多，外内朋黨，雖有過，其蔽多矣。朋黨既多，遞相隱蔽，雖有大過，無從而知也。故忠臣危死於非罪，姦邪之臣安利於無功。邪臣朋黨，則忠臣横以非罪而見陷，邪臣輒以無功而獲利也。忠臣之所以危死而不以其罪，則良伏矣；臣傷其類，故良臣伏也。姦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則姦臣進矣，同氣相求，故姦臣進也。此亡之本。若是，則羣臣廢法而行私重，輕公法矣。私重，謂朋黨私相重也。數至能人之門，北，其所以私重也。不壹至主之廷；百慮私家之便，不壹圖主之國。屬數雖多，非所尊君；君之徒屬之數雖多，皆行私重，故非尊君。百官雖具，非所以任國。百官雖備，皆慮私家之便，故非任國任，謂當其事也。然則主有人主之名，而實託於羣臣之家。威權下移故也。故臣曰：亡國之廷無人焉。無憂國之人也。臣，韓非自謂也。廷無人者，非朝廷之衰，家務相益，不務厚圖；臣務相尊，而不務尊君；臣奉禄養交，不以官。此其所以然者，由主之不上斷於法，而信下之。故明主使法擇人，不自舉；使法量功，不自度。擇人量功之法，布在方册，謂成國之舊制。能[00031]者不可弊，敗者不可飾，譽者不能進，非者弗能退，以法量功，故能不可弊敗，不可飾也。以法飾人，故譽不能進，非不能退也。則君臣之間明辯而易治，明辯，謂善惡不相掩。故主讎法則可。讎謂校定可否。賢者之人臣，北面委質，無有心。朝廷不敢辭賤，軍旅不敢辭難，朝廷辭賤，則下有缺上之心；軍旅辭難，則事有偷存之志。順上之，從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無是非。故有口不以私言，爲君言也。有目不以私視，爲君視也。而上盡制之。人臣者，譬之若手，上以脩頭，下以脩足，清暖寒熱，不得不救入，寒則救之以暖，熱則救之以清。凡此皆用手入，故曰不得不救入也。鏌鋣傳體，不敢弗搏。利刃近體，手必搏之。無私賢哲之臣，無私能之士。賢哲之臣，事能之士，皆以公用之。故民不越鄉而交，無百里之慼，既任臣以公，則政平國理，人無異望，無外心，故不越鄉而交，所以無百里之慼。貴賤不相踰，愚智提衡而立，愚智各得其所，故提衡而立。治之至。今夫輕爵禄，易去亡，以擇其主，臣不謂廉；易亡，擇主心貪者耳。如此之臣，不可謂廉也。詐說逆法，倍主強諫，臣不謂忠；逆法強諫，凌主者耳。如此之臣，不可謂忠。行惠施利，收下名，臣不謂仁；行惠收下，作福者耳。[00032]如此之臣，不可謂仁。離俗隱居，而以作非上，臣不謂義；隱居非上，揚主之惡，如此之臣，不可謂義。外使諸侯，内耗其國，伺其危險之陂，以恐其主，曰：「交非我不親，怨非我不解」，而主乃信之，以國聽之，卑主之名以顯其身，毁國之厚以利其家，臣不謂智。伺危以怨主，毁國以利家，姦雄者耳。如此之臣，不可謂智也。此數物者，險世之說，而先王之法所簡。險世所說，邀取一時之利；先王所簡，必令百代常行。先王之法曰：「臣毋或作威，毋或作利，從王之指；無或作惡，從王之路。」古者世治之民，奉公法，廢私術，專意一行，具以待任。治世之人，所具意行，不用之於私，唯以待君之任耳。夫之人主而身察百官，則日不足力不給。言當用法而察之。且上用目則下飾觀，飾觀則目視不得其真也。上用耳則下飾聲，飾聲則耳聽，不知其僞也。上用慮則下繁辭。繁辭則慮惑於說也。先王以者不足，故舍己能而因法數，審賞罰。先王之所守要，因法數，審賞罰，用此察之，則百官不得混其真僞。斯術也，先三所守之要。故法省而不侵。獨制四海之内，聰智不得用其詐，險躁不得關其佞，姦邪無所依。遠在千里外，不敢[00033]易其辭；勢在郎中，不敢蔽善飾非；郎，近侍之官也。朝廷羣下，直湊單微，不敢相踰越。雖單微直湊，亦令得其職分，而豪強不敢踰。故治不足而日有餘，上之任勢使然。立治之功日尚有餘，而功教既已平，羣臣既已穆，則上之任用之勢不違，法教使之然也。夫人臣之侵其主，如地形焉，即漸以往，如地形之見耕，漸就削滅也。使人主失端，東西易面而不自知。既以漸來，故雖至於失端易面，而主尚不能自知。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司南，即指南車也，以喻國之正法。故明主使其羣臣，不遊意於法之外，不惠於法之内，不令遊意法外，爲惠法内，皆所以防其侵也。動無非法。法，所以凌過遊外私；既使羣臣動皆以法，其或凌過遊外，即皆私也。嚴刑，所以遂令懲下。所以嚴刑者，欲以遂令，且懲下也。遂，通也。威不貸錯，制不共門。威當主錯，故不貸臣令錯；制當主裁，故不共臣同門。錯，置也。威制共則衆邪彰矣，威制共臣，則制邪顯用矣。法不信則君行危矣，法不信則後不可行，故君危也。刑不斷則邪不勝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繩，然必先以規矩度。匠之目意，雖復中繩而不可用，當其規矩爲其度。上智捷舉中，必以先王之法比。君智雖敏，而中事不可用，當以先王之法爲其比利也。故繩直而柱木斫，[00034]準夷而高科削，科，等也。削高等。令就下也。權衡縣而重益輕，减重益輕，權衡乃平。斗石設而多益少。減多益少，斗石乃滿。故以法治國，舉措而已矣。舉法而措之，治自平。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刑過不避臣，賞善不遺匹夫。故矯上之失，詰下之邪，治亂決繆，絀羡齊非，絀其健羡，齊其爲非。絀音黜。一民之軌，莫如法。屬官威民，屬官，欲令官之屬已。退淫殆，止詐僞，莫如刑。刑重則不敢以貴易賤，不敢以貴勢慢易於賤也。法審則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則主強而守要。故先王貴之而傳之，傳之於後。人主釋法用私，則上下不别矣。
柄第七
明主之所導制其臣者，柄而已矣。導，引也。言道所以引喻其臣而制斷之也。柄者，刑德。何謂刑德？曰：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人臣者，畏誅罰而利慶賞，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則羣臣畏其威而其利矣。故世之姦臣則不然，所惡則能得之其主而罪之，姦臣所惡，則巧詐媚[00035]惑其主，得其威而罪也。所愛則能得之其主而賞之。姦臣所愛，亦以巧詐媚惑其主，得之恩而賞之。今人主非使賞罰之威利出於已，聽其臣而行其賞罰，則一國之人皆畏其臣而易其君，臣用罰，則民畏臣而輕君。其臣而去其君矣。臣用賞，則民歸臣而去其君。此人主失刑德之患。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使虎釋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則虎反服狗矣。人主者，以刑德制臣者。今君人者釋其刑德而使臣用之，則君反制於臣矣。反爲臣所制也。故田常上請爵禄而行之羣臣，請君爵禄而與羣臣，所以樹私德於衆官。下斗斛而施於百姓。於下，而用大斗斛以施百姓，所以樹私恩於衆庶也。此簡公失德而田常用之，故簡公弑。罕謂宋君曰：夫慶賞賜予者，民之所喜，君自行之。殺戮刑罰者，民之所惡，臣請當之。於是宋君失刑而罕用之，故宋君劫。田常罕徒用德謂不兼刑也。而簡公弑，罕徒用刑謂不兼德也。而宋君劫。故今世人臣者，兼刑德而用之，則是世主之危甚於簡公、宋君。故劫殺擁蔽之主，非失刑[00036]德而使臣用之而不危亡者，則未嘗有。
人主將欲禁姦，則審合刑名者，言異。言，名也。事，則也。言事則相考，則合不可知也。人臣者陳而言，君以其言授之，專以其責其功。功當其，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不當其言，則罰。故羣臣其言而功者則罰，非罰功，罰功不當名。羣臣其言而功者亦罰，非不說於功，以不當名，害甚於有功，故罰。不當名之害，甚於大功。功大震主，亦所以爲罰。昔者韓昭侯醉而寢，典冠者君之寒，故加衣於君之上。覺寢而說，寢寤而覺。問左右曰：「誰加衣者？」左右對曰：「典冠。」君因兼罪典衣與典冠。其罪典衣，以失其；其罪典冠，以越其職。非不惡寒，以侵官之害甚於寒。故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陳言而不當。越官則死，不當則罪。守業其官，所言者貞，守業以當官，守官以當言，如此者貞也。則羣臣不得朋黨相矣。[00037]
人主有患：任賢，則臣將乘於賢以劫其君，賢者必多才術，故紀乘賢以劫君也。妄舉，則沮不勝。妄舉，謂不擇賢，則其事必沮而不勝。沮，毁敗也。故人主好賢，則羣臣飾行以要君欲，則是羣臣之情不效；飾行則僞外，故其内情不效。效，顯也。羣臣之情不效，則人主無以異其臣矣。莫不飾行，故真僞不分也。故越王好勇，而民多輕死；楚靈王好細腰，而國中多餓人。齊桓公妒外而好内，故竪刁自宫以治内；桓公好味，易牙蒸其首而進之；燕噲好賢，故之明不受國。子之，燕之臣也。以噲好賢，故陳禪讓之事，令噲不受國以讓已，因以篡之。故君惡，則羣臣匿端；匿其端，避所惡也。君好，則羣臣誣能。誣其能，欲見用。人主欲，則羣臣之情態得其資矣。羣臣之情態，皆欲求利，君見其好惡，則知利其所存，故得以爲資。故之託於賢以奪其君者，竪刁、易牙因君之欲以侵其君者。其卒，噲以亂死，子噲，燕王名也。桓公蟲流出尸而不葬。此其故何？人君以情借臣之患。謂見好惡之情，則臣得以爲利，此以情借臣求利者也，患所以生。人臣之情，非必能愛其君，重利之故。今人主不掩其情，不[00038]匿其端，而使人臣有緣以侵其主，緣其好惡之情，得以侵主。則羣臣之、田常不難矣。故曰：去好惡，羣臣素。君無好惡，則臣無因爲僞，其誠素自見。羣臣素，則君不蔽矣。
揚權第八揚，謂舉之使明也。權，謂量事設謀也。
天有命，人有命。晝夜四時之候，天之大命；君臣上下之節，人之大命也。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疾形；曼理皓齒，說情而捐精。香肥所以甘口也，用之失中則病形。皓曼所以說情也，耽之遇度則捐精。賢才所以助理也，用之失宜則危君也。故去泰甚，去泰，身乃無害。權不欲，素無。在四方，要在中央。四方謂臣民，中央，謂主居。聖人執要，四方來效。虚而待之，彼自以之。以，用也。君但虚心以待之，彼則各自用其能也。四海既藏，道陰陽。四海，則四方也。藏，謂不見也。其能如此，則君當導臣之陰，以見君子之陽，陰陽接則君臣通也。左右既立，開門而當。左右，爲左輔右弼也。君臣既通，輔弼之臣斯立，如此則類相後，同聲相應，四方賢才畢來矣。君但開門而當之，無所遮擁也。當，受也。勿變勿易，與俱行。賢才旣來，莫敢變易。俱令輔弼二臣，俱行職事。行之不已，既行職事，有功而可，此皆俱賢之臣，不須有所除去，無不隨化而成。是謂履理。君能履理，故有成功。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處其宜，故上下[00039]無。使雞司夜，令狸執鼠，皆用其能，上乃無。上有所長，乃不方。所長，謂任材用物，皆得其宜，故事不一方而成。矜而好能，下之所欺。居上者矝好其能，則下各飾其能以欺之。辯惠好生，下因其材。居上好生辯惠，則下因其材以入其諛。倿材則辯惠也。上下易用，國故不治。上代下任，下操上權，則國不治。用一之道，以名首。一，謂道可以常行，古今莫二者，唯其正名乎？故曰以名爲首。名正物定，名倚物徙。故聖人執一以靜，使名自命，令自定。既使名命事，故事自定也。不其采，下故素正。采，故皆事也。上不見事，則下事既素且正。因而任之，使自之，因其事而任之，彼則自舉其事。因而予之，彼將自舉之。因具事以與之，彼則自舉之。正與處之，使皆自定之。上以名舉之，凡事皆使彼自定，任上者從而以名舉之，則刑名審矣。不知其名，復脩其形。形，事也。循事以求名，則其名可知也。形名參同，用其所生。所生爲形名，所從而出者，形名，既以參同，故有此人而用之。者誠信，下乃貢情。二者爲形名也。參同則用其人，是謂誠信也。貢，謂陳見也。謹脩所，待命於天。君人者能謹脩其事，天必有符應之命以命之。毋失其要，乃聖人。聖人之道，去智與巧。智巧不去，難以常。夫智巧在必背道而行詐，故須去之。民人用[00040]之，其身多殃。主上用之，其國危亡。因天之道，反形之理，督參鞠之，終則有始，既去智巧，上因天之道，下則反形之理。二者督巧考參，驗鞠盡之，其事既終，還從其始也。虚以靜後，未嘗用已。常當虚静以後人，未嘗用已而先唱。凡上之患，必同其端，端謂所陳事之首也。臣之陳事，不擇可否，每皆同之，則是徧聽而致患也。信而勿同，萬民一從。其陳事者且當信之，無遂與司，然後擇其善者以之施教，則萬民齊一而隨從。夫道者，弘而無形；德者，覈理而普至。至於羣生，斟酌用之，萬物皆盛，而不與其寧。道德不與物寧而物自寧。道者，下周於，因稽而命，與時生死，言當因道以考汝報而汝也。死生，猶廢興也，謂其教命時可廢則廢，時可興則興也。參名異，通一同情。參考異事之名，必令通一，而又同情。故曰：道不同於萬物，故能生於萬物。德不同於陰陽，故能成於陰陽。衡不同於輕重，故能知其輕重。繩不同於出入，故能正於出入。和不同於燥濕，故能均於燥濕。君不同羣於臣。故能制於羣臣。凡此六者，道之出。此六者皆自道生，故曰道之出也。道無雙，故曰一。是故明君貴獨道之容。道以獨爲容，君臣不同道，下以名禱，下當陳其名言，以禱於君。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參同，上下和調。[00041]
凡聽之道，以其所出，反以之入。凡聽言之道，戓有未審，必出言以難之，彼必反求其理，以大於此也。故審名以定位，明分以辯類。審察其名，則事位自定；明識其分，則物類自辯。聽言之道，溶若甚醉。溶，閑漫之貌。凡聽言者，欲闇以招明，愚以求智，故閑然若甚醉者，則言者自盡而敷泰也。脣乎齒乎，吾不始乎；齒乎脣乎，愈惛惛乎。脣齒可以發言語也。吾不爲始，則彼自爲始。吾愈惛惛，彼愈昭昭。彼自離之，吾因以知之。是非輻湊，上不與構。離，謂分析其所言。彼既分析，吾遂知之。所陳之言，或是或非，如輻之湊，皆發自下情，上不與之爲構也。構，結也。虚靜無，道之情。參伍比物，之形。參之以比物，伍之以合虚，根幹不革，則動泄不失矣。參，三也。伍，五也。謂所陳之事，或三之以比物之情，或五之以合虚之數，常令根幹堅植，不有移革，如此則動之散，皆無所失泄也。動之溶之，無而改之。凡所舉動，溶然閑暇，雖有所改，無爲而爲也。喜之則多，惡之則生怨。謂臣所陳言，君若喜之，彼必自媚，益爲其事；若乃惡之，彼必生怨而遂止。故去喜去惡，虚心以道舍。去喜惡以虚其心，則道來止，故爲道舍。上不與共之，民乃寵之；謂下之爲事止不與共得，則臣得自專，其事必成，故得受其榮寵也。上不與義之，使獨之。上固閑内扃，從室視庭，參咫尺已具，皆之其處。以賞者[00042]賞，以刑者刑，閉内扄講，閉心以察臣也。由内以觀外，若從室而視庭也。八尺曰咫，尺寸者，所以度長短。既閉心以參驗之，咫尺以度量之，二者以具，則大小長短皆之其所，不相犯錯。如此則可賞則賞，可刑則刑，無乖謬矣。因其所，各以自成，善惡必及，孰敢不信？所爲善惡，既各自成，善必及賞，惡必及刑。刑賞不差，誰敢不信？規矩既設，隅乃列。賞罰規矩既已說於一事二事，則人知他事皆然，故曰三隅乃列也。主上不神，下將有因。神者，隱而莫測其所由者也。既不神，故可測則可因，故曰下將有因也。其不當，下考其常。主事不當，則下以常理考之，所以較其非。若天若地，是謂累解。天地高厚，不可測者也。君用意如天地，則上因下考之累可解也。若地若天，孰疏孰親？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故無疏無親也。能象天地，是謂聖人。象天地之高厚而無私也。欲治其内，置而勿親。内，謂君之機密也。故令機事不失，所置之臣勿私親之。欲治其外，官置一人。不使自恣，安得移并？外謂百官之政也。欲令官政不失，則每官置一人焉。夫兩雄必爭，官有二人，適足以增其猜競，故一人則専而不恣，豈有移易并兼之事。臣之門，唯恐多人。臣門多人，威權在之故也。凡治之極，下不能得，神隱不惻，故下不能得之。治道無踰此者，故曰治之極也。周合刑名，民乃守職。去此更求，是謂惑。刑名不差，則其守職，此治之至要者也。去至要而不用，非惑而何也？猾民愈衆，姦邪滿側。亦既[00043]大惑故，姦衆而邪滿。故曰：毋富人而貸焉，毋貴人而逼焉，君之富臣，更從臣貸；君之貴臣，更令臣逼。此倒置之徒，不識理道者也。毋專信一人而失其都國焉。專信一人，則勢聚焉，故失其都。腓於股，難以趣走。臣重於君，難以爲理。主失其神，虎隨其後。失神，謂君可測知，如臣能爲虎隨後以伺其隙。主上不知，虎將狗。主旣不知臣之爲虎，則臣匿威藏用，外若狗然，所以陰謀其事。主不蚤止，狗益無巳。臣旣以虎爲狗，君不知而止之。如此則同事相求皆爲狗，益其朋黨，無有巳時也。虎成其羣，以弑其母。母則君也。旣朋黨相益，即是虎成羣也。虎旣成羣，母必見弑。主而無臣，奚國之有？臣皆爲虎，故曰：無臣也。臣無則國亡，故曰：奚國之有。主施其法，虎將怯。主施其刑，虎自寧。主旣施刑，虎則懼而履道，故得安寧也。法刑狗信，虎化人，復反其真。謂君君臣臣也。欲其國，必伐其聚。聚爲朋黨，交結伐之者，所以離散其朋黨也。不伐其聚，彼將聚衆。欲其地，必適其賜。地亦國也。欲治其國，必令賜與適宜。不適其賜，亂人求益。彼求我予，假仇人斧，亂人求益而與之，則是以斧假仇人也。假之不可，彼將用之以伐我。以斧與仇，則是假與不可，仇旣得斧，我之見伐，不亦宜哉！黃帝有言曰：「上下一日百戰。」夫上位可寶，上利可貪，居下者常有羡欲之心，欲静則不能，欲取則不得，二者交戰，[00044]一日有百也。下匿其私，用試其上，下操度量，以割其下。下既有羡之心，常匿私以試上，故上必當操度量以割斷其下也。故度量之立，主之寶；度量可以割斷下，故爲主之寶也。黨與之具，臣之寶。黨與具，可以奪君位，故爲臣寶。臣之所不弑其君者，黨與不具。故上失扶寸，下得尋常。四指爲扶。上於度量。少有所失。下之得利。已數倍多矣。有國之君，不其都；大其都臣，將據以叛國。有道之臣，不貴其家；大夫稱家貴，其家臣將凌已。有道之君，不貴其臣。貴其臣，臣將貴，勢過已。貴之富之，將代之。臣既貴富備，必將代君也。危恐殆，急置太，禍乃無從起。太子者，君之副貳，國之重鎮。今欲備其危殆，必速置之，則禍端自息矣。内索出圉，必身自執其度量。臣人四面，謀君常在圉。今自内欲求出圉，但身執度量則可矣。厚者虧之，薄者靡之。厚謂臣黨與衆，勢位高也。位如此，必虧之使薄也。虧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虧之若月，若明之漸虧也，亦取其既盛必衰，天之道也。靡之若𤍠?。若鑽火之取熱，不得中急。簡令謹誅，必盡其罰。盡刑罰之理也。毋弛而弓，一栖兩雄，弓以射不當栖之雄，喻刑法罰不當立人官也。一栖兩雄，其鬥㘖㘖。爭。鬥貌。豺狼在牢，其羊不繁。豺狼，喻吏之貪殘者。一家貴，乃無功。二貴争出[00045]命，服役者不知誰從，故事無功也。夫妻持政，無適從。夫唱婦隨者，禮之正也。今夫妻爭持其政，故子不知所從也。人君者，數披其木，毋使木枝扶疏。木，喻臣也。披爲落其枝也。數落木枝者，喻數削黜臣之威勢也。木枝扶疏，將塞公閭。謂臣威權覆，王充塞公閭。私門將實，公庭將虚，主將壅圍。圍，圉也。數披其木，無使木枝外拒。拒謂枝之旁生者也。木枝外拒，將逼主處。數披其木，毋使枝本。枝本，將不勝春風。不勝春風，枝將害心。春風所以發生萬物者也，喻君恩賞所以榮益於下者也。枝本大矣，春風又發其榮以增其重，則披枝而害心。喻臣本實矣，君又加之恩賞以增其威重，則臣將二而危君矣。公既衆，宗室憂吟。宗室謂太宗適子家也。庶子既衆，勢凌適子，故憂吟也。止之之道，數披其木，毋使枝茂。木數披，黨與乃離。掘其根本，木乃不神。填其洶淵，毋使水清。淵者，水之停積，水清鑒之者必衆，喻雖族和，附之者必多也。探其懷，奪之威，探其懷，謂淵，其心，知其所欲爲。主上用之，若電若雷。威不下分，則君命神而可畏，故若雷電也。
八姦第九
凡人臣之所道成姦者有八術：道，引也。言姦臣或誘引君之左右，或誘引君之百姓，以成其姦邪，其[00046]術有八也。一曰在同牀。何謂同牀？曰：貴夫人，愛孺，便僻好色，便僻得嬖美好之色。此人主之所惑。託於燕處之虞，乘醉飽之時，而求其所欲，此必聽之術。乘，因也。夫人孺子等，由因君醉飽之時，進以燕娱之具，以求其所欲，事無不聽。人臣者，内之以金玉，使惑其主，此之謂同牀。以金玉之寶内事貴夫人、愛孺子等，使之惑主，主惑則姦謀可成也。曰在旁。何謂在旁？曰：優笑侏儒，左右近習，優笑者，謂俳優能啁笑者，侏儒短人也。此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諾諾，先意承旨，觀貌察色，以先主心者。此皆俱進俱退，皆應皆對，謂君所欲進，則左右近習俱共進之；所欲退，則俱共退之。命之，則皆問之，則皆對。一辭同軌，以移主心者。人臣者，内比以金玉玩好，外之行不法，使之化其主，此之謂在旁。主姦臣既以金玉内事近習之臣，外又爲行非法，漸化其主。主既習非，則其位可得而奪也。曰父兄。何謂父兄？曰：側室公，人主之所親愛；臣廷吏，人主之所與度計。此皆盡力畢議，人主之所必聽。人臣者，畢公側室以音聲女，收臣廷吏以辭言，處約言，成則進爵益禄，[00047]以勸其心，使犯其主，此之謂父兄。收，謂收攝其心也。謂臣欲收大臣之心辭，言爲作聲譽，又更處置邀共言事於君，其事既成，大臣心益爵禄，用此以勸其心，使之犯忤其主，主犯則君臣有隙，姦臣可以施謀也。四曰養殃。何謂養殃？曰：人主樂美宫室臺池，好飾女狗馬，以娛其心，此人主之殃。人臣者，盡民力以美宫室臺池，重賦斂以飾女狗馬，以娛其主，而亂其心，從其所欲而樹私利其間，此謂養殃。五曰民萌。何謂民萌？曰：人臣者，散公財以說民人，行惠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勸譽已，以塞其主臣行其惠，則主澤不下流，故曰塞其主。而成其所欲，此之謂民萌。六曰流行。何謂流行？曰：人主者，固壅其言，談希於聽，論議易移以辯說。君門隔於九重，賢俊希得與振，故言談論議希也。人臣者，求諸侯之辯士，養國中之能說者，使之以語其私，巧文之言，流行之辭，謂其言巧便聽者，似若流通而可行。示之以利勢，懼之以患害，施屬虚辭，以壞其主，設施，綴屬浮虚之辭。此之謂流行。七曰威強。何謂威強？曰：君人者，以羣臣百姓威強者。羣臣[00048]百姓之所善，則君善之；非羣臣百姓之所善，則君不善之。人臣者，聚帶劍之客，養必死之士，以彰其威。明己者必利，不己者必死，以恐其羣臣百姓而行其私。此之謂威強。八曰四方。何謂四方？曰：君臣者，國則國，兵弱則畏強兵。國之所索，國必聽；強兵之所加，弱兵必服。人臣者，重賦斂，盡府庫，虚其國以國，而用其威求誘其君；甚者舉兵以聚邊境而制斂於内。薄者數内使以震其君，使之恐懼。此之謂四方。凡此八者，人臣之所以道成姦，世主所以壅刼，失其所有，不可不察焉。明君之於内，娛其色而不行其謁，不使私請。所以防初姦之同牀也。其於左右，使其身，必責其言，不使益辭。所以防二姦之在旁也。其於父兄臣，聽其言，必使以罰任於後，當則任之，不當則罰之。不令妄舉。防三姦之父兄。其於觀樂玩好，必令之有所出，謂知其所從來。不使擅進，不使擅退，羣臣虞其意。防四姦之飬殃也。虞，度也。必不令度君意，擅有所進退也。其於德[00049]施，縱禁財，發墳倉，積累於倉若墳然。利於民者，必出於君，不使人臣私其德。防五姦之民萌也。其於說議，稱譽者所善，毁疵者所惡，必實其能，察其過，考實其能，察詳其過。不使羣臣相語；防六姦之流行。其勇力之士，軍旅之功無喻賞，邑鬥之勇無赦罪，邑鬥勇者，謂恃力與邑人私鬥。不使羣臣行私財。防七姦之威強也，不使行私財於勇士。其於諸侯之求索，法則聽之，不法則距之，防八姦之四方。
所謂亡君者，非莫有其國，而有之者皆非已有。亡君雖有國，非已有之，令臣執制而有之。令臣以外制於内，則是君人者亡。臣自外制内，而君不擅舉手，如此者，君必亡也。聽國，救亡，而亡亟於不聽，聽大國則誅求無猒，每事皆聽，其傾國猶不足，有所不從，則有辭而見代。故聽從之亡，急於不聽也。故不聽，羣臣知不聽，則不外諸侯，臣之外交，以君之聽已欲有所搆結。今君既不聽，則交之外心息矣。諸侯之不聽，則不受之臣誣其君矣。諸侯知我不聽用其臣，不受彼臣之浮言，以罔誣其君也。
明主之官職爵禄，所以進賢材，勸有功，故曰：賢材者處[00050]厚禄，任官；功者有尊爵，受重賞。官賢者量其能，賦禄者稱其功。是以賢者不誣能以其主，有功者樂進其業，故成功立。今則不然，不課賢不肖，論有功勞，用諸侯之重，諸侯以勢，位之重也，有所委屬而君用之。
聽左右之謁，父兄臣上請爵禄於上，而下賣之以收財利，及以樹私黨。故財利多者買官以貴，有左右之交者，請謁以成重。功勞之臣不論，官職之遷失謬。是以吏偷官而外交，弃而財親。是以賢者懈怠而不勸，有功者隳而簡其業，此亡國之風。隳，毁也。或本爲墮也。[00051]
韓非卷第終[000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