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紀，因舊以爲名，本原其所始起而紀次其事以時也。卽位以前，其事詳，原本其所自來，故曲而備之，見其起之有漸有暴也。卽位以後，其事畧，居尊任重，所責者大，故所書者簡，惟簡乃可立法。
太祖神武元聖孝皇帝，姓朱氏，宋州碭山午溝里人。其父誠，以五經教授鄉里，生，曰全昱、存、溫。變諱某書名，義在稱王註中。誠卒，貧，不能生，與其母傭食蕭縣人劉崇家。全昱無他材能，然人頗長者。存、溫勇有力，而溫尤兇悍。唐僖宗乾符四年，黃巢起曹、濮，存、溫亡入賊中。巢攻嶺南，[00030]存戰死。巢陷京師，以溫東南面行營先鋒使，攻陷同州，以同州防禦使。是時，天在蜀，諸鎮會兵討賊。諸鎮，記當時語也。唐謂節度使所治軍州爲藩鎮，故有赴鎮、移鎮語。溫數河中王重榮所敗，屢請益兵於巢，巢中尉孟楷抑而不通。溫客謝瞳說溫曰：「黃家起於草莽，幸唐衰亂，直投其隙而取之爾，非有功德興王之業，此豈足與共成哉！今天在蜀，諸鎮之兵日集以謀興復，是唐德未厭於人。且將軍力戰於外，而庸人制之於內，此章邯所以背秦而楚。」溫以然，乃殺其監軍嚴實，自於河[00031]中，因王重榮以降。都統王鐸承制拜溫左金吾衞將軍、河中行營招討副使，天賜溫名全忠。中和年月，拜全忠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四月，諸鎮兵破巢，復京師。巢走藍田。七月丁卯，全忠於宣武。是歲，黃巢出藍田關，陷蔡州，節度使秦宗權叛附於巢，遂圍陳州。徐州時溥凡稱某州某人者，皆其節度使。東南面行營兵馬都統，會東諸鎮兵以救陳。陳州刺史趙犨亦乞兵於全忠。溥雖都統而不親兵。四年，全忠乃自將救犨，率諸鎮兵擊敗巢將黃鄴、尚讓等。犨以全忠[00032]德，始附屬焉。是時，河東李克用下兵太行，度河，出洛陽，與東兵會擊巢。巢已敗去，全忠及克用追敗之於郾城。巢走中牟，敗之於王滿。巢走封丘，敗之。巢挺身東走，至泰山狼虎谷，時溥追兵所殺。九月，天以全忠檢校司徒、同中門下平章，封沛郡侯。光啟年月，進爵王。義成軍亂，逐其節度使安師儒，推牙將張驍留後，師儒來奔，殺之。遣朱珍、李唐賓陷滑州，以胡真留後。十月，徙封吳興郡王。自黃巢死，秦宗權稱帝，陷陝、洛、懷、孟、唐、許、汝、鄭[00033]州，遣其將秦賢、盧瑭、張晊攻汴。賢軍板橋，晊軍北郊，瑭軍萬勝，環汴十六柵。王顧兵少，不敢出。始而稱名，旣而稱爵，旣而稱帝，漸也。爵至王而後稱，著其逼者。乃遣朱珍募兵於東方，而求救於兗、鄆。年春，珍得萬人、馬數百匹以。乃擊賢板橋，拔其四柵。擊瑭萬勝，瑭敗，投水死。宗權聞瑭等敗，乃自將精兵數千，柵北郊。五月，兗州朱瑾、鄆州朱宣來赴援。流俗本「宣」從「王」者非。王置酒軍中，中席，王陽起如廁，以輕兵出北門襲晊，而樂聲不輟。晊不意兵之至，兗、鄆之兵從而合擊，[00034]遂敗之，斬首萬餘級。宗權與晊夜走，過鄭，屠其城而去。宗權至蔡，復遣張晊攻汴。王聞晊復來，登封禪寺後岡，望晊兵過，遣朱珍躡之，戒曰：「晊吾兵，必止。望其止，當速返，毋與之鬬。」已而晊珍在後，果止。珍卽馳還。王令珍引兵蔽林，而自率精騎出其東，伏冢間。晊止而食，食畢，拔旗幟，馳擊珍。珍兵却，王引伏兵橫出，斷晊軍而擊之。晊敗，脫身走。宗權怒，斬晊。而河陽、陝、洛之兵宗權守者，聞蔡精兵皆已殲於汴，因各潰[00035]去。故諸葛爽將李罕之取河陽、張全義取洛陽以來附。十月，天使來，賜王紀功碑。朱宣、朱瑾兵助汴，已破宗權東，王移檄兗、鄆。誣其誘汴亡卒以東，乃發兵攻之，取其曹州、濮州。遂遣朱珍攻鄆州，敗而還。十月，天使來，賜王鐵券及德政碑。淮南節度使高駢死，楊行密入揚州。天以王兼淮南節度使。王乃表行密副使，以行軍司馬李璠留後。璠之揚州，行密不納。文德元年正月，王如淮南，至宋州而還。[00036]是時，秦宗權陷襄州，以趙德諲節度使。德諲叛於宗權以來附。天因以王蔡州四面行營都統，以德諲副。月庚，僖宗崩。天雄軍亂，囚其節度使樂彥貞。其相州刺史從訓攻魏，來乞兵。遣朱珍助從訓攻魏。而魏軍殺彥貞，從訓戰死，魏人立羅弘信，珍乃還。張全義取河陽，逐李罕之。罕之奔於河東。李克用遣兵圍河陽，全義來求救，遣丁會、牛存節救之，擊敗河東兵於沇河。五月，行營討蔡州，圍之百餘日，不[00037]克。是時，時溥已東南面都統，以王統行營而溥猶稱都統，王乃上，論溥討蔡無功而不落都統，且欲激怒溥以起兵端。初，高駢死，淮南亂，楚州刺史劉瓚來奔，納之，及王兵攻蔡不克，還，欲攻徐，乃遣朱珍將兵數千以東，聲言送瓚還楚州。溥怒論己，聞珍以兵來，果出兵拒之。珍戰於吳康，敗之，取其豐、蕭縣。遂攻宿州，下之。珍屯蕭縣，別遣龐師古攻徐州。龍紀元年正月，師古敗溥於呂梁。淮西牙將申叢執秦宗權，折其足，將檻送京師；別將郭璠殺叢，篡宗權[00038]以來獻。王遣行軍司馬李璠獻俘於京師，表郭璠淮西留後。月，天封王東平王。七月，朱珍殺李唐賓，王如蕭縣，執珍殺之，遂攻徐州。冬，雨，水，不能軍而旋。初，秦宗權遣其弟宗衡掠地淮南，是歲，宗衡其將孫儒所殺，儒攻楊行密於揚州。淮南亂，行密走宣州，儒入揚州。順元年春，遣龐師古攻孫儒於淮南，敗而還。四月，宿州將張筠以宿州復於時溥，王自將攻之，不克。初，黃巢敗走，李克用追之，至於冤朐，不及而旋。過汴，駐軍於北郊，王邀克用置酒上[00039]源驛，夜以兵攻之。克用踰城而免，訟其於京師，天知曲在汴而和解之。至是，宰相張濬私與汴交，王厚之以賂，濬汴請伐河東。唐諸臣皆以不可興師。濬挾汴力，請益堅。天不得已，許之。五月，以濬太原四面行營都統，王東南面招討使。然王不親兵，以兵千屬濬而已。濬屯於陰地。河東叛將馮霸殺潞州守將李克恭來降，遣葛從周入潞州。李克用遣康君立攻之，從周走河陽。九月，王如河陽。十月，天以王兼宣義軍節度使，遂如滑州，假道於魏，以[00040]攻河東，且責其軍須，亦所以怒魏兵端。魏人果以謂非兵所當出，而辭以糧乏，皆不許。於是攻魏。十一月，張濬之師敗於陰地。年正月，王及魏人戰於內黃，敗之，屠故元城，羅弘信來送款。十月，克宿州。十一月，曹州將郭紹賓殺其刺史郭饒來降。十月，丁會敗朱瑾於金鄉。景福元年月，攻鄆州，前軍朱友裕敗於斗門，王軍後至，敗而還。冬，友裕取濮州，遂攻徐州。年四月，龐師古克徐州，殺時溥。王如徐州，以師古留後，遂攻兗、鄆。
乾寧元年月，王及[00041]朱宣戰於漁山，敗之。年八月，敗宣於梁山。十一月，敗之於鉅野。兗、鄆求救於河東，李克用發兵救之，假道於魏。旣而魏人擊之，克用怒，舉攻魏。羅弘信來求救，遣葛從周救魏。是歲，李克用封晉王。年五月，戰於洹水，擒克用落落，送於魏，殺之。七月，鳳翔李茂貞犯京師，天出居於華州。王請以兵赴難，天優詔止之。請遷都洛陽，不許。四年正月，龐師古克鄆州，王如鄆州，以朱友裕留後。遂攻兗州。朱瑾奔於淮南，以葛從周兗州留後。九月，攻淮南，[00042]龐師古出清口，葛從周出安豐，王軍屯於宿州。楊行密遣朱瑾先擊清口，師古敗死。從周亟返兵，至於渒河，瑾敗之。王懼，馳。光化元年月，天以王兼天平軍節度使。四月，遣葛從周攻晉之山東，取邢、洺、磁州。襄州趙匡凝自其父德諲時來附，匡凝與楊行密、李克用通，而其泄。七月，遣氏叔琮、康懷英攻匡凝，取其泌、隨、鄧州。曾三異校定曰：三異案，唐書地理志：唐州，天祐三年朱全忠徙治泌陽，表更名泌州。則是天祐二年唐州舊名猶在，至三年始更爲泌。光化之初，未當有泌州之名。今書爲泌，則誤也。匡凝請和乃止。十月，李罕之以潞州來降。年，[00043]幽州劉仁恭攻魏，羅紹威來求救。王救魏，敗仁恭於內黃。四月，遣氏叔琮攻晉太原，不克。七月，李克用取澤、潞。十一月，保義軍亂，殺其節度使王珙，推其牙將李璠留後，其將朱簡殺璠來降。以簡保義軍節度使。年四月，遣葛從周攻劉仁恭之滄州，取其德州，及仁恭戰於老鵶堤，敗之。八月，晉取洺州。王如洺州，復取之。是時，鎮、定皆附於晉。遂攻鎮州，破臨城，王鎔來送款。進攻定州，王郜奔於晉，其將王處直以定州降。
唐宦者劉季述作亂，天幽於東宮。天復元[00044]年正月，護駕都頭孫德昭誅季述，天復位。封王梁王。遣張存敬攻王珂於河中，出含山，下晉、絳州。王珂求救於晉，晉不能救，乃來降。月，舉攻晉。氏叔琮出太行，取澤、潞。葛從周、張存敬、侯言、張厚及鎮、定之兵，皆會於太原，圍之，不克，遇雨而還。五月，天以王兼河中尹、護國軍節度使。六月，晉取慈、隰。自劉季述等已誅，宰相崔胤外與梁交，欲假梁兵盡誅宦者。而鳳翔李茂貞、邠寧王行瑜等皆遣弟以精兵宿衞天，宦官韓全誨等亦因恃以助。天與胤[00045]計，宦者屬耳，頗聞之。乃選美女，內之宮中，陰令伺察其實。久之，果得胤奏謀所以誅宦者之說，全誨等懼，日夜相與涕泣，思圖胤以求全。胤知謀泄，急，卽矯制，召梁兵入誅宦者。十月，王以宣武、宣義、天平、護國兵七萬，至於河中，取同州，遂攻華州，韓建出降。全誨等聞梁王兵且至，卽以岐、邠宿衞兵劫天奔於鳳翔。王乃上言胤所以召之之意。天怒，罷胤相，責授工部尚，詔梁兵還鎮。王引兵去，攻邠州，屯於原。邠州節度使楊崇本以邠、寧、慶、衍四州降。[00046]崔胤奔於華州。年春，王退軍於河中。晉攻晉、絳。遣朱友寧擊敗晉軍於蒲縣，取汾、慈、隰，遂圍太原，不克而還，汾、慈、隰復入於晉。四月，友寧引兵西，至興平，及李茂貞戰於武功，敗之。王兵犯鳳翔，茂貞數出戰，輒敗，遂圍之。十一月，鄜坊李周彝以兵救鳳翔，王遣孔勍襲鄜州，虜周彝之族，徙於河中，周彝乃降。是時，岐兵屢敗，而圍久，城中食盡，自天至後宮，皆凍餒。年正月，茂貞殺韓全誨等十人，囊其首，示梁軍，約出天以解。甲天出幸梁軍。薛居正舊五代史(下簡稱薛史)卷二梁太祖紀載:「甲子,昭宗發離鳳翔，幸左劍寨，權駐驆帝營。」新唐書卷一〇昭宗紀及資治通鑑卷二六三（下簡稱通鑑）亦云唐昭宗於「甲子」日赴朱全忠營。此處「甲」下當脫「子」字。遣使者馳召崔[00047]胤，胤託疾不至。王使人戲胤曰：「吾未識天，懼其非是，來我辨之。」天還至興平，胤率百官奉迎。王自天執轡，且泣且行，行十餘里，止之。人者，咸以忠。己巳，天至自鳳翔，素服哭於太廟而後入，殺宦者七百餘人。月甲戌，天賜王「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以輝王祚諸道兵馬元帥，王副元帥。王乃留友倫護駕指揮使，曾三異校定曰：三異案，家人傳友倫乃王兄存之子，其後中書上議，亦皆謂之皇姪。以天衞，引兵東。天餞於延喜樓，賜楊柳枝五曲。
初，梁兵已西，青州王師範[00048]遣其將劉鄩襲據梁兗州。王已還梁，四月，如鄆州，遣朱友寧攻青州。師範敗之於石樓，友寧死。九月，楊師厚敗青人於臨朐，取其棣州，師範以青州降，而鄩亦降。友倫擊鞠，墮馬死。王怒，以崔胤殺之，遣朱友謙殺胤於京師。曾三異謂「殺崔胤者朱友謀，非友謙」。按本史卷一三梁朗王存傳載：「乃遣友諒至京師，以兵圍開化坊殺胤。」友諒爲梁太祖兄朱全昱之子，本史及薛史俱有傳。疑作「友謙」、「友謀」並誤。曾三異校定曰：三異案，家人傳殺崔胤者朱友謀，非友謙。其與友倫擊鞠者，皆殺之。自天奔華州，王請遷都洛陽，雖不許，而王命河南張全義修洛陽宮以待。天祐元年正月，王如河中，遣牙將寇彥卿如京師，請遷都洛陽，並徙長安居人以東。天行至陝州，王朝於行在，先如東都。[00049]是時，六軍諸衞兵已散亡，其從以東者，黃門十數人，打毬供奉、內園兒等百餘人。行至穀水，王教醫官許昭遠告其謀亂，悉殺而代之，然後以聞。由是，天左右皆梁人矣。四月甲辰，天至自西都。是時，晉王李克用、岐王李茂貞、楚王趙匡凝、蜀王王建、吳王楊行密曾三異校定曰：三異案，克用本紀及茂貞傳，建、行密世家，皆書其在唐所授，獨匡凝不書其在唐，此乃闕文。聞梁遷天洛陽，皆欲舉兵討梁，王懼。六月，楊崇本復附於岐。王乃以兵如河中，聲言攻崇本，遣朱友恭、氏叔琮、蔣玄暉等行弒，昭宗崩。十月，王朝[00050]於京師，殺朱友恭、氏叔琮。十一月，攻淮南，取其光州，攻壽州，不克而旋。年月，遣蔣玄暉殺德王裕等九王於九曲池。六月，殺司空裴贄等百餘人。七月，天使來，賜王「迎鑾紀功碑」。王欲代唐，使人諭諸鎮，襄州趙匡凝以不可。遣楊師厚攻之，取其唐、鄧、復、郢、隨、均、房七州。王如襄州，軍於北。九月，師厚破襄州，匡凝奔於淮南。師厚取荊南，荊南留後趙匡明奔於蜀。遂出光州，以攻壽州，不克。天卜祀天於南郊，王怒，以蔣玄暉等欲祈天以延唐。天懼，改卜郊。十一[00051]月辛巳，天封王魏王、相國，總百揆。以宣武、宣義、天平、護國、天雄、武順、佑國、河陽、義武、昭義、武寧、保義、忠義、武昭、武定、泰寧、平盧、匡國、鎮國、荊南、忠武十一軍魏國，九錫。王怒，不受。十月，天以王天下兵馬元帥。王益怒，遣人告樞密使蔣玄暉與何太后私通，殺玄暉而焚之，遂弒太后於積善宮。殺宰相柳璨，太常卿張延範車裂以徇。天詔以太后故停郊。年春，魏州羅紹威謀殺其牙軍，來假兵以虞變，王發兵北攻劉仁恭之滄州，兵過魏而紹威已[00052]殺牙軍，其兵之在外者皆叛，據貝、衞、澶、博州，王以兵悉殺之。遂攻滄州，軍於長蘆。劉仁恭求救於晉。晉人取潞州，王乃旋軍。
五代史記卷第一[000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