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曰：「世亂識忠臣。」誠哉！五代之際，不可以無人，吾得全節之士人焉，作死節傳。
王彥章 裴約 劉仁贍附
王彥章字明，鄆州壽張人。「張」，各本原作「昌」。按薛史卷二一王彥章傳及歐陽文忠公集卷三九王彥章畫像記均作「鄆州壽張人」，通鑑卷二六七亦稱「壽張王彥章」。考新、舊唐書地理志及太平寰宇記，鄆州惟有壽張縣，隸河南道；壽昌縣自屬沙州，隸隴右道（舊書隸河西道）。此當是「壽張」，據改。少軍卒，梁太祖，開封府押衙、左親從指揮使、行營先鋒馬軍使。末帝卽位，遷濮州刺史，徙澶州刺史。彥章人驍勇有力，能跣足履棘行百步。持一鐵鎗，騎而馳突，奮疾如飛，而佗人莫能舉，軍[00671]中號王鐵鎗。梁、晉爭天下勁敵，獨彥章心常輕晉王，謂人曰：「亞次鬬雞兒耳，何足懼哉！」梁分魏、相六州兩鎮，懼魏軍不從，遣彥章將五百騎入魏，屯金波亭以虞變。魏軍果亂，夜攻彥章，彥章南走，魏人降晉。晉軍攻破澶州，虜彥章妻之太原，賜以第宅，供給甚，間遣使者招彥章，彥章斬其使者以自絕。然晉人畏彥章之在梁，必欲招致之，待其妻愈厚。自梁失魏、博，與晉夾河而軍，彥章常先鋒。遷汝鄭州防禦使、匡國軍節度使、北面行營副招討使，徙宣義軍節度使。是時，晉已盡有河北，以鐵鎖斷[00672]德勝口，築河南、北兩城，號「夾寨」。而梁末帝昏亂，人趙巖、張傑等用，臣宿將多被讒間，彥章雖招討副使，而謀不用。龍德年夏，晉取鄆州，梁人恐，宰相敬翔顧急，以繩內靴中，入末帝，泣曰：「先帝取天下，不以臣不肖，所謀無不用。今彊敵未滅，陛下棄忽臣言，臣身不用，不如死！」乃引繩將自經。末帝使人止之，問所欲言。翔曰：「急矣，非彥章不可！」末帝乃召彥章招討使，以段凝副。末帝問破敵之期，彥章對曰：「日。」左右皆失笑。彥章受命而出，馳[00673]兩日至滑州，置酒會，陰遣人具舟於楊村，命甲士六百人皆持巨斧，載冶者，具鞴炭，乘流而下。彥章會飲，酒半，佯起更衣，引精兵數千，沿河以趨德勝，舟兵舉鎖燒斷之，因以巨斧斬浮橋，而彥章引兵急擊南城，浮橋斷，南城遂破，蓋日矣。是時莊宗在魏，以朱守殷守夾寨，聞彥章招討使，驚曰：「彥章驍勇，吾嘗避其鋒，非守殷敵。然彥章兵少，利於速戰，必急攻我南城。」卽馳騎救之，行十里，而得夾寨報者曰：「彥章兵已至。」比至，而南城破矣。莊宗徹北城栰，下楊[00674]劉，與彥章俱浮于河，各行一岸，每舟栰相及輒戰，一日數十接。彥章至楊劉，攻之幾下。晉人築壘博州東岸，彥章引兵攻之，不克，還擊楊劉，戰敗。是時，段凝已有異志，與趙巖、張傑交通，彥章素剛，憤梁日削，而嫉巖等所，嘗謂人曰：「俟吾破賊還，誅姦臣以謝天下。」巖等聞之懼，與凝叶力傾之。其破南城，彥章與凝各捷以聞，凝遣人告巖等匿彥章而上己，末帝初疑其，已而使者至軍，獨賜勞凝而不及彥章，軍士皆失色。及楊劉之敗，凝乃上言：「彥章使酒輕[00675]敵而至於敗。」趙巖等從中日夜毀之，乃罷彥章，以凝招討使。彥章馳至京師入，以笏畫地，自陳勝敗之迹，巖等諷有司劾彥章不恭，勒還第。唐兵攻兗州，末帝召彥章使守捉東路。是時，梁之勝兵皆屬段凝，京師祇有保鑾五百騎，皆新捉募之兵，不可用，乃以屬彥章，而以張傑監之。彥章至遞坊，以兵少戰敗，退保中都；敗，與其牙兵百餘騎死戰。唐將夏魯奇素與彥章善，識其語音，曰：「王鐵鎗！」舉矟刺之，彥章重，馬踣，被擒。莊宗之，曰：「爾常以孺待我，今日服[00676]乎？」曰：「爾善戰者，何不守兗州而守中都？中都無壁壘，何以自固？」彥章對曰：「已去，非人力可！」莊宗惻然，賜藥以封其創。彥章武人不知，常俚語謂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其於忠義，蓋天性。莊宗愛其驍勇，欲全活之，使人慰諭彥章，彥章謝曰：「臣與陛下血戰十餘年，今兵敗力窮，不死何待？且臣受梁恩，非死不能報，豈有朝梁而暮晉，生何面目天下之人乎！」莊宗遣明宗往諭之，彥章病創，臥不能起，仰顧明宗，呼其字曰：「汝非邈佶烈乎？我豈苟[00677]活者？」遂殺，年六十一。晉高祖時，追贈彥章太師。與彥章同時有裴約者，潞州之牙將。莊宗以李嗣昭昭義軍節度使，約以裨將守澤州。嗣昭卒，其繼韜以澤、潞叛降于梁，約召其州人泣而諭曰：「吾故使十餘年，其分財饗士，欲報梁仇，不幸早世。今郎君父喪未葬，違背君親，吾能死于此，不能從以梁！」衆皆感泣。梁遣董璋率兵圍之，約與州人拒守，求救於莊宗。是時，莊宗方與梁人戰河上，而已建號，聞繼韜叛降梁，頗有憂色，及聞約獨不叛，喜曰：「吾於繼韜何薄？[00678]於約何厚？而約能分逆順邪！」顧符存審曰：薛史卷二九唐莊宗紀、卷五二裴約傳及通鑑卷二七二均作「李紹斌」。「吾不惜澤州與梁，一州易得，約難得。爾識機便，我取約來。」存審以五千騎馳至遼州，而梁兵已破澤州，約殺。至周世宗時，有劉仁贍者焉。仁贍字守惠，彭城人。父金楊行密，濠、滁州刺史，以驍勇知名。仁贍將，輕財重士，法令嚴肅，少畧通兵。南唐，左監門衞將軍、黃袁州刺史，所至稱治。李景使掌親軍，以武昌軍節度使。周師征淮，先遣李穀攻自壽春，景遣將劉彥貞拒周兵，以仁贍清淮軍節度[00679]使，鎮壽州。李穀退守正陽浮橋，彥貞周兵之却，意其怯，急追之。仁贍以不可，彥貞不聽，仁贍獨按兵城守。彥貞果敗於正陽。世宗攻壽州，圍之數重，以方舟載礮，自淝河中流擊其城；束巨竹數十萬竿，上施版屋，號「竹龍」，載甲士以攻之；決其水砦入于淝河。攻之百端，自正月至于四月不能下，而歲暑，霖雨彌旬，周兵營寨水深數尺，淮、淝暴漲，礮舟竹龍皆飄南岸，景兵所焚，周兵多死。世宗東趨濠梁，以李重進廬、壽都招討使。景亦遣其元帥齊王景達[00680]等列砦紫金山下，夾道以屬城中。而重進與張永德兩軍相疑不協，仁贍屢請出戰，景達不許，由是憤惋成疾。明年正月，世宗復至淮上，盡破紫金山砦，壞其夾道，景兵敗，諸將往往擒，而景之守將廣陵馮延魯、光州張紹、舒州周祚、泰州方訥、泗州范再遇等，或走或降，皆不能守，雖景君臣亦皆震懾，奉表稱臣，願割土地、輸貢賦，以效誠款，而仁贍獨堅守，不可下。世宗使景所遣使者孫晟等至城下示之，仁贍崇諫幸其父病，謀與諸將出降，仁贍立命斬之，監軍[00681]使周廷構哭于中門救之，不得，於是士卒皆感泣，願以死守。月，仁贍病甚，已不知人，其副使孫羽詐仁贍，以城降。世宗命舁仁贍至帳前，嘆嗟久之，賜以玉帶、御馬，復使入城養疾，是日卒。制曰：薛史鄭一二九劉仁瞻傳云：「（周世宗）復令入城養病，尋授天平軍節度使兼中書令，制出之日，薨於其家。」按通鑑卷二九三，劉仁瞻入城養疾之日在戊申；制下在辛亥，是日劉仁瞻卒。本史時序不清，疑有訛舛。「劉仁贍盡忠所，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可比！予之南伐，得爾多。」乃拜仁贍檢校太尉兼中令、天平軍節度使。仁贍不能受命而卒，年五十八。世宗遣使弔祭，喪官給，追封彭城郡王，以其崇讚懷州刺史，賜莊宅各一區。李景聞仁贍卒，亦贈太師。壽州故治壽春，[00682]世宗以其難剋，遂徙城下蔡，而復其軍曰忠正軍，曰：「吾以旌仁贍之節。」
嗚呼，天下惡梁久矣！然士之不幸而生其時者，不之臣可，其食人之祿者，必死人之，如彥章者，可謂得其死哉！仁贍旣殺其以自明矣，豈有垂死而變節者乎？今周世宗實載仁贍降，蓋其副使孫羽等所。當世宗時，王環蜀守秦州，攻之久不下，其力屈而降，世宗頗嗟其忠，然止於將軍。視世宗待人之薄厚而考其制，乃知仁贍非降者。自古忠[00683]臣義士之難得！五代之亂，人者，或出於軍卒，或出於偽國之臣，可勝嘆哉！可勝嘆哉！
五代史記卷第十[0068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