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審知 延翰 鏻 鏻繼鵬 延羲 延政
王審知字信通，光州固始人。父恁，世農。兄潮，縣史。唐末羣盜起，壽州人王緒攻陷固始，緒聞潮兄弟材勇，召置軍中，以潮軍校。是時，蔡州秦宗權方募士以益兵，乃以緒光州刺史，召其兵會擊黃巢。緒遲留不行，宗權發兵攻緒。緒率衆南奔，所至剽掠，自南康入臨汀，陷漳浦，有衆數萬。緒性猜忌，部將有材能者，多因[01664]殺之，潮頗自懼。軍次南安，潮說其前鋒將曰：「吾屬棄墳墓、妻而盜者，緒所脅爾，豈其本心哉！今緒雄猜，將吏之材能者必死，吾屬不自保朝夕，況欲圖成哉！」前鋒將悟，與潮相持而泣。乃選壯士數十人，伏篁竹間，伺緒至，躍出擒之，囚之軍中，緒所自殺。
緒已廢，前鋒將曰：「生我者潮。」乃推潮主。是時，泉州刺史廖彥若政貪暴，泉人苦之，聞潮畧地至其境，而軍行整肅，其耆老相率遮道留之，潮卽引兵圍彥若，逾年克之。光啟年，福建觀察使陳巖表潮[01665]泉州刺史。景福元年巖卒，其壻范暉自稱留後。潮遣審知攻暉，久不克，士卒死甚衆，審知請班師，潮不許。請潮自臨軍，且益兵，潮報曰：「兵與將俱盡，吾當自往。」審知乃親督士卒攻破之，暉殺。唐卽以潮福建觀察使，潮以審知副使。審知人狀皃雄偉，隆準方口，常乘白馬，軍中號「白馬郎」。乾寧四年，潮卒，審知代立。唐以福州威武軍，拜審知節度使，累遷同中門下平章，封琅琊王。唐亡，梁太祖加拜審知中令，封閩王，升福州都督府。是時，楊行[01666]密據有江淮，審知歲遣使泛海，自登、萊朝貢于梁，使者入海，覆溺常十四。審知雖起盜賊，而人儉約，好禮下士。王淡，唐相溥之；楊沂，唐相涉從弟；徐寅，唐時知名進士，皆依審知仕宦。建學四門，以教閩士之秀者。招來海中蠻夷商賈。海上黃崎，波濤阻，一夕風雨雷電震擊，開以港，閩人以審知德政所致，號甘棠港。審知同光年卒，年六十四，謚日忠懿。延翰立。延翰字逸，審知長。同光四年，唐拜延翰節度使。是歲，莊宗遇弒，中國多故，延翰乃取司[01667]馬遷史記閩越王無諸傳示其將吏曰：「閩，自古王國，吾今不王，何待之有？」於是軍府將吏上勸進。十月，延翰建國稱王，而猶稟唐正朔。延翰人長，美晳如玉，其妻崔氏陋而淫，延翰不能制。審知喪未期，徹其几筵，多選良家妾。崔氏性妬，良家之美者，輒幽之別室，繫以械，刻木人手以擊頰，以鐵錐刺之，一歲中死者八十四人。崔氏後病，以祟而卒。審知養建州刺史延稟，本姓周氏，自審知時與延翰不叶。延翰立，以其弟延鈞泉州刺史，[01668]延鈞怒。人因謀作亂。十月，延稟、延鈞皆以兵入，執延翰殺之。而延鈞立，更名鏻。
鏻，審知次。唐卽拜鏻節度使，累加檢校太師、中令，封閩王。初，延稟與鏻之謀殺延翰，延稟之兵先至，已執延翰而殺之，明日鏻兵始至，延稟自以養，推鏻而立之。延稟還建州，鏻餞于郊，延稟臨訣謂鏻曰：「善繼先志，毋煩老兄復來！」鏻銜之。長興年，延稟率兵擊鏻，攻其西門，使其繼雄轉海攻其南門，鏻遣王仁達拒之。仁達伏甲舟中，偽立白幟請降，繼雄信之，登[01669]舟，伏兵發，刺殺之，梟其首西門，其兵之皆潰去，延稟執。鏻誚之曰：「予不能繼先志，果煩老兄復來！」延稟不能對，遂殺之。延稟繼昇守建州，聞敗，奔于錢塘。長興年，鏻上言：「楚王馬殷、吳越王錢鏐皆尚令，今皆已薨，請授臣尚令。」唐不報，鏻遂絕朝貢。鏻好鬼神、道家之說，道士陳守元以左道信，建寶皇宮以居之。守元謂鏻曰：「寶皇命王少避其位，後當六十年天。」鏻欣然遜位，命其繼鵬權主府。旣而復位，遣守元問寶皇：「六十年後將安？」守元[01670]傳寶皇語曰：「六十年後，當羅仙人。」鏻乃卽皇帝位，受冊於寶皇，以黃龍真封宅，改元龍啟，國號閩。追謚審知昭武孝皇帝，廟號太祖，立五廟，置百官，以福州長樂府。而閩地狹，國用不足，以中軍使薛文傑國計使。文傑多察民間陰，致富人以罪，而籍沒其貲以佐用，閩人皆怨。薦妖巫徐彥，曰：「陛下左右多姦臣，不質諸鬼神，將亂。」鏻使彥視鬼於宮中。文傑與內樞密使吳英有隙，通鑑卷二七八及十國春秋卷九一閩惠宗紀作「吳勗」。英病在告，文傑謂英曰：「上以公居近密，而屢以疾告，將罷公。」英曰：「奈何？」文傑[01671]因教英曰：「卽上遣人問公疾，當言「頭痛而已，無佗苦。」」英以然。明日，諷鏻使巫視英疾，巫言：「入北廟，英崇順王所訊，曰：「汝何敢謀反？」以金槌擊其首。」鏻以語文傑，文傑曰：「未可信，宜問其疾如何。」鏻遣人問之，英曰：「頭痛。」鏻以然，卽以英下獄，命文傑劾之，英自誣伏，殺。英嘗主閩兵，得其軍士心，軍士聞英死，皆怒。是歲，吳人攻建州，鏻遣其將王延宗救之，兵士在道不肯進，曰：「得文傑乃進。」鏻惜之不與，其繼鵬請與之以紓難，乃以檻車送文傑軍中。文傑善數[01672]術，自占云：「過日可無患。」送者聞之，疾馳日而至，軍士踴躍，磔文傑於市，閩人爭以瓦石投之，臠食立盡。明日，鏻使者至，赦之，已不及。初，文傑鏻造檻車，以謂古制疏闊，乃更其制，令上下通，中以鐵芒內嚮，動輒觸之，旣成，首被其毒。龍啟年，改元永和。王仁達鏻殺延稟有功，而典親兵，鏻心忌之，嘗問仁達曰：「趙高指鹿馬，以愚世，果有之邪？」仁達曰：「秦世愚，故高指鹿馬，非高能愚世。今陛下聰明，朝廷官不滿百，起居動靜，陛下皆知之，敢有作威福[01673]者，族滅之而已。」鏻慚，賜與金帛慰安之。退而謂人曰：「仁達智畧，在吾世可用，不可遺後世患。」卒誣以罪殺之。鏻妻早卒，繼室金氏賢而不答。審知婢金鳳，姓陳氏，鏻嬖之，遂立以后。初，鏻有嬖吏守明者，以色倖，號郎，鏻後得風疾，陳氏與郎奸。有百工院使李可殷，因郎以通陳氏。鏻命錦工作九龍帳，國人歌曰：「誰謂九龍帳，惟貯一郎？」鏻婢春鷰有色，其繼鵬蒸之，鏻已病，繼鵬因陳氏以求春鷰，鏻怏怏與之。其次繼韜怒，謀殺繼鵬，繼鵬懼，與皇城[01674]使李倣圖之。是歲十月，鏻饗軍于酺殿，坐中昏然，言延稟來，倣以鏻病已甚，乃令壯士先殺李可殷于家。明日晨朝，鏻無恙，問倣殺可殷何罪，倣懼而出，與繼鵬率皇城衞士而入。鏻聞鼓噪聲，走匿九龍帳中，衞士刺之不殂，宮人不忍其苦，絕之。繼韜及陳后、郎皆倣所殺。鏻立十年殺，謚曰惠皇帝，廟號太宗。
繼鵬，鏻長。旣立，更名昶，改元通文，以李倣判六軍諸衞。倣有弒君之罪，旣立昶，而心常自疑，多養死士以。昶患之，因享軍，伏甲[01675]擒倣殺之，梟其首于市。倣部曲千人叛，燒啟聖門，奪倣首，奔於錢塘。晉天福年，昶遣使朝貢京師，高祖遣散騎常侍盧損冊昶閩王，拜其繼恭臨海郡王。通鑑卷二八一及十國春秋卷九一閩康宗紀俱云繼恭爲繼鵬弟。損至閩，昶稱疾不，令繼恭主之。遣中舍人劉乙勞損于館，乙衣冠偉然，騶僮甚盛。佗日損遇乙于塗，布衣芒屩而已，損使人誚之曰：「鳳閣舍人，何偪下之甚！」乙羞媿，以手掩面而走。昶聞之，怒損侵辱之，損還，昶無所答。而其繼恭遣其佐鄭元弼隨損至京師貢方物，致晉臣，述昶意求以敵國禮相往[01676]來，高祖怒其不遜，下詔暴其罪，其貢物不納。兵部員外郎李知損上請籍沒其物而禁錮使者，於是以元弼下獄。獄具引，元弼俯伏曰：「昶，夷貊之君，不知禮義，陛下方示信，以來遠人，臣將命無狀，願伏斧鑕，以贖昶罪。」高祖乃赦元弼，遣。昶亦好巫，拜道士譚紫霄正一先生，拜陳守元天師，而妖人林興以巫幸，無，興輒以寶皇語命之而後行。守元教昶起清臺層，以黃金數千斤鑄寶皇及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像，日焚龍腦、薰陸諸香數斤，[01677]作樂于臺下，晝夜聲不輟，云如此可求還丹。年夏，虹其宮中，林興傳神言：「此宗室將亂之兆。」乃命興率壯士殺審知延武、延望及其五人。後興敗，亦被殺。而昶愈惑亂，立父婢春鷰淑妃，後立以皇后。遣醫人陳究以空名堂牒賣官。昶弟繼嚴判六軍諸衞，昶疑而罷之，代以季弟繼鏞，而募勇士宸衞都以自衞，其賜予給賞，獨厚於佗軍。控鶴都將連重遇、拱宸都將朱文進，皆以此怒激其軍。是歲夏，術者言昶宮中當有災，昶徙南宮避災，而[01678]宮中火，昶疑重遇軍士縱火。內學士陳郯素以便佞昶所親信，昶以火語之，郯反以告重遇。重遇懼，夜率衞士縱火焚南宮，昶挾愛姬、弟、黃門衞士斬關而出，宿于野次。重遇迎延羲立之。延羲令其繼業率兵襲昶，通鑑卷二八二繼業爲延義兄子，十國春秋卷九一閩康宗紀稱繼業爲延義從子。及之；射殺數人，昶知不免，擲弓于地，繼業執而殺之，及其妻、皆死無遺類。延羲立，謚昶曰康宗。
延羲，審知少。旣立，更名曦，遣使者朝貢于晉，改元永隆。鑄鐵錢，以一當十。曦自昶世倔彊難制，昶相王倓每抑折之，曦亦憚倓，不敢有[01679]所發。新羅遣使聘閩以寶劍，昶舉以示倓曰：「此將何？」倓曰：「不忠不孝者，斬之。」曦居旁色變。曦旣立，而新羅復獻劍，曦思倓前言，而倓已死，命發冢戮其尸，倓面如生，血流被體。泉州刺史余廷英嘗矯曦命掠取良家，曦怒，召下御史劾之。廷英進買宴錢千萬，曦曰：「皇后土貢何在？」廷英獻皇后錢千萬，乃得不劾。曦嘗嫁女，朝士有不賀者笞之。御史中丞劉贊坐不糾舉，將加笞，諫議夫鄭元弼切諫，曦謂元弼曰：「卿何如魏鄭公，乃敢彊諫！」元弼曰：「陛下似唐太宗，臣魏[01680]鄭公可矣。」曦喜，乃釋贊不笞。曦弟延政建州節度使，封富沙王，自曦立，不叶，數舉兵相攻，曦由此惡其宗室，多以誅之。諫議夫黃峻舁櫬詣朝堂極諫，曦怒，貶峻漳州司戶參軍。校郎陳光逸上疏曦過惡五十餘，曦命衞士鞭之百而不死，以繩係頸，掛于木，久而乃絕。國計使陳匡範增算商之法以獻，曦曰：「匡範人中寶。」已而歲入不登其數，乃借於民以足之，匡範以憂死。其後知其借於民，剖棺斷尸，棄之水中。曦性旣淫虐，而妻李氏悍而酗酒，賢妃尚[01681]氏有色而寵。李仁遇曦甥，以色嬖之，用以相。曦常牛飲，羣臣侍酒，醉而不勝，有訴及私棄酒者輒殺之。諸繼柔棄酒，并殺其贊者一人。連重遇殺昶，懼國人所討，與朱文進連姻以自固。曦心疑之，常以語誚重遇等，重遇等流涕自辨。李氏妬尚妃之寵，欲圖曦而立其亞澄，乃使人謂重遇等曰：「上心不平於公，奈何？」重遇等懼。六年月，曦出遊，醉，重遇等遣壯士拉於馬上而殺之，謚曰景宗。
延政，審知。曦立，淫虐，延政數貽諫之。[01682]曦怒，遣杜建崇監其軍，延政逐之，曦乃舉兵攻延政，延政所敗。延政乃以建州建國稱殷，改元天德。明年，連重遇已殺曦，集閩羣臣告曰：「昔太祖武皇帝親冒矢石，遂啟有閩，及其孫，淫虐不道。今天厭王氏，百姓與能，當求有德，以安此土。」羣臣皆莫敢議，乃掖朱文進升殿，率百官北面而臣之。文進以重遇判六軍諸衞，王氏弟在福州者無少長皆殺之。以黃紹頗守泉州，程贇守漳州，許文縝守汀州，稱晉年號，時開運元年。泉州軍將留從効詐其州人曰：「富沙王兵收[01683]福州矣，吾屬世王氏臣，安能交臂而賊乎？」州人共殺紹頗，迎王繼勳刺史，漳州聞之，亦殺贇，迎王繼成刺史，皆王氏之諸。文縝懼，以汀州降于延政。延政已得州，重遇亦殺文進，傳首建州以自。福州裨將林仁翰殺重遇，謀迎延政都福州。是時，南唐李景聞閩亂，發兵攻之，延政遣其從繼昌守福州，而南唐兵方急攻延政，福州將李仁達謂其徒曰：「唐兵攻建州，富沙王不能自保，其能有此土？」乃擒繼昌殺之。欲自立，懼衆不附，以雪峯寺僧卓儼[01684]明示衆曰：「此非常人。」被以衮冕，率諸將吏北面而臣之。已而殺儼明，乃自立，送款于李景，景以仁達威武軍節度使，更其名曰弘義。而景兵攻破建州，遷延政族於金陵，封鄱陽王。是歲，景保四年。留從効聞延政降唐，執王繼勳送于金陵，李景以泉州清源軍，以從効節度使。景已破延政，遣人召李仁達入朝，仁達不從，遂降于吳越。而留從効亦逐景守兵，據泉、漳州，景猶封從効晉江王。周世宗時，從効遣牙將蔡仲興商人，間道至京師，求置邸內屬。[01685]是時，世宗與李景畫江界，遂不納，從効仍臣于南唐。其後具國史。晉開運三年丙午，南唐保大四年也。是歲，李景兵破建州，王氏滅。江南錄云：「保大三年，虜王氏之族，遷于金陵。」謬也。據王潮實以唐景福元年入福州，拜觀察使，而後人紀錄者，乃用「騎馬來、騎馬去」之讖以爲據，遂以王潮光啟二年歲在丙午拜泉州刺史爲始年，至保大四年，歲復在丙午而滅，故爲六十一年。然其奄有閩國，則當自景福元年爲始，實五十五年也。今諸家記其國滅丙午是也。其始年則牽於讖書，繆矣。惟江南錄又差其末年也。[01686]
五代史記卷第六十八[0168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