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義第四十七
墨曰:「萬莫貴於義。今謂人曰:『予冠履,而斷之手足,之乎?』必不,何故?則冠履不若手足之貴。曰:『予天下,而殺之身,之乎?』必不,何故?則天下不若身之貴。爭一言以相殺,是貴義於其身。故曰:萬莫貴於義。」墨自魯、齊即過,[00427]故人謂墨曰:「今天下莫義,獨自苦而義,不若已。」墨曰:「今有人於此,有十人,一人耕而九人處,則耕者不可以不益急矣。何故?則食者衆而耕者寡。今天下莫義,則如勸我者,何故止我?」墨南游於楚,楚獻惠王。獻惠王以老辭,使穆賀墨。墨說穆賀,穆賀說,謂墨曰:「之言則成善矣,而君王天下之[00428]王,毋乃曰『賤人之所』,而不用乎?」墨曰:「唯其可行。譬若藥然,草之本,天食之以順其疾,豈曰『一草之本』而不食哉?今農夫入其税於人,人酒醴粢盛,以祭上帝鬼神,豈曰『賤人之所』而不享哉?故雖賤人,上比之農,下比之藥,曽不若一草之本乎?且主君亦甞聞湯之說乎?昔者,湯將徃伊尹,令彭氏之御。彭氏之半道而問曰:『君將[00429]何之?』湯曰:將往伊尹。彭氏之曰:『伊尹,天下之賤人。君若欲之,亦令召問焉,彼受賜矣。』湯曰:『非女所知。今有藥此,食之則耳加聰,目加明,則吾必說而強食之。今夫伊尹之於我國,譬之良醫善藥,而不欲我伊尹,是不欲吾善。』因下彭氏之,不使御。彼茍然,然後可。」墨曰:「凡言凡動,利於天鬼百姓者之;凡言凡動,害於天鬼[00430]百姓者舍之;凡言凡動,合於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者之;凡言凡動,合於代暴王桀紂幽厲者舍之。」墨曰:「言足以遷行者,常之;不足以遷行者,勿常。以遷行而常之,是蕩口。」墨曰:「必去六辟,嘿則思,言則誨,動則。使者代御,必聖人。必去喜,去怒,去樂、去悲,去愛,而用仁義。手足口鼻耳從於義,必聖人。」墨謂曰:「義而[00431]不能,必無排其道。譬若匠人之斫而不能,無排其繩。」墨曰:「世之君,使之一彘之宰,不能,則辭之;使一國之相,不能,而之。豈不悖哉?墨曰:「今瞽曰:『鉅者白,黔者墨,雖明目者無以易之。兼白黑,使瞽取焉,不能知。故我曰瞽不知白墨者,非以其名,以其取。今天下之君之名仁,雖禹湯無以易之。兼仁與不仁,而使天下之君[00432]取焉,不能知。故我曰:天下之君不知仁者,非以其名,亦以其取。」墨曰:「今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商人用一布布,不敢繼茍而讎焉,必擇良者。今士之用身則不然,意之所欲則之,厚者入刑罰,薄者被毁醜,則士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墨曰:「世之君欲其義之成,而助之脩其身則愠。是猶欲其墻之成,而人[00433]助之築則愠,豈不悖哉?墨曰:「古之聖王,欲傳其道於後世,是故之竹帛,鏤之金石,傳遺後世孫,欲後世孫法之。金聞先王之遺而不,是廢先王之傳。」墨南遊使衛,關中載甚多,弦唐而怪之,曰:「吾夫教公尚過曰:『揣曲直而巳。』今夫載甚多,何有?」墨曰:「昔者周公旦朝讀百篇,夕漆十士。故周公旦佐相天,[00434]其脩至於今,翟上無君上之,下無耕農之難,吾安敢廢此?翟聞之,同之物,信有誤者,然而民聽不鈞,是以多。今若過之心者,數逆於精微,同之物,既巳知其要矣,是以不教以,而何怪焉?」墨謂公良桓曰:「衛,國,處於齊、𣈆?之間,猶貧家之處於富家之間。貧家而學富家之衣食多用,則速亡必矣。今簡之家,飾車數百乘,馬食[00435]菽粟者數百匹,婦人衣文繡者數百人。吾取飾車、食馬之費與繡衣之財以畜士,必千人有餘。若有患難,則使百人處於前,數百於後,與婦人數百人處前後,孰安?吾以不若畜士之安。」墨仕於衛,所仕者至而反。墨曰:「何故反?」對曰:「與我言而不當,曰:『待女以千盆,授我五百盆。』故去之。」墨曰:「授過千盆,則去之乎?」對曰:「不去。」墨曰:[00436]「然則非其不審,其寡。」墨曰:「世俗之君,視義士不若負粟者。今有人於此,負粟息於路側,欲起而不能。君之,無長少貴賤,必起之,何故?曰:義。今義君,奉承先王之道以語之,縱不說而行,從而非毁之,則是世俗之君之視義士,不若視負粟者之。」墨曰:「商人之四方,市賈信徙,雖有關梁之難,盗賊之危,必之。今士[00437]坐而言義,無關梁之難,盗賊之危,此信徙,不可勝計。然而不。財士之計利,不若商人之察。」墨北之齊,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殺黑龍於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墨不聽,遂北,而反。日者曰:「我謂先生不可以北。」墨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且帝以甲乙殺青龍於東方,以丙丁殺赤[00438]龍於南方,以庚辛殺白龍於西方,以壬癸殺黑龍於北方。若用之言,則是禁下行者,是圍心而虚天下,之言不可用。」墨曰:「吾言足用矣,舍言革思者,是猶舍穫而攗粟。以其言非吾言者,是猶以卵投石。盡天下之卵,其石猶是,不可毁。」
公孟第四十八
公孟謂墨曰:「君共己以待,問焉則[00439]言,不問焉則止。譬若鍾然,扣則鳴,不扣則不鳴。」墨曰:「是言有物焉。乃今知其一身,未知其所謂。若人行淫暴於國家,進而諫,則謂之不遜;因左右而獻諫,則謂之言議。此君之所疑惑。若人政,將因於國家之難,譬若機之將發然,君之必以諫。然而人之利,若此者,雖不扣必鳴者。若人舉不義之異行,雖得巧之經,[00440]可行於軍旅之,欲攻伐無罪之國,有之。君得之,則必用之矣。以廣辟土地,著税僞材,出必辱,所攻者不利,而攻者亦不利,是兩不利。若此者,雖不扣必鳴者。且曰:『君共己待,問焉則言,不問焉則止。譬若鍾然,扣則鳴,不扣則不鳴。』今未有扣,而言,是之謂不扣而鳴邪?是之所謂非君邪?」公孟謂墨曰:「實善人,孰不知?譬若良[00441]玉,處而不出,有餘精。譬若美女,處而不出,人爭求之,行而自衒,人莫知取。今徧從人而說之,何其勞?墨曰:今夫世亂,求美女者衆,美女雖不出,人多求之。今求善者寡,不強說人,人莫之知。且有生於此,善星:一行人筮者,與處而不出者,其精孰多?公孟曰:「行人筮者其精多。」墨曰:「仁義鈞,行說人者,其功善亦多,何故不行說人?」[00442]公孟義章甫,搢𥚆?,儒服,而以墨,曰:「君服然後行乎?其行然後服乎?」墨曰:「行不在服。」公孟曰:「何以知其然?」墨曰:「昔者齊桓公高冠博帶,金劒木盾,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晋文公布之衣,䍧羊之裘,韋以帶劒,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楚莊王鮮冠組纓,絳衣博袍,以治其國,其國治。昔者越王句踐剪髮文身,以治其國,其國治。此四君[00443]者,其服不同,其行猶一。翟以是知行之不在服。」公孟曰:「善。吾聞之曰:『宿善者不祥。』請舍𥚆?易章甫,復夫,可乎?」墨曰:「請因以相。若不將舍𥚆?易章甫而後相,然則行果在服。」公孟曰:「君必古言服,然後仁。」墨曰:「昔者商王紂卿士費仲天下之暴人,箕、微天下之聖人,此同言而或仁不仁。周公旦天下之聖人,關[00444]叔天下之暴人,此同服或仁或不仁。然則不在古服與古言矣。且法周而未法夏,之古非古。」公孟謂墨曰:「昔者聖王之列,上聖立天,其次立卿夫。今孔博於詩、,察於禮樂,詳於萬物,若使孔當聖王,則豈不以孔天哉?」墨曰:「夫知者,必尊天鬼,愛人用節,合焉知矣。今曰『孔博於詩、,察於禮樂,詳於[00445]萬物,而曰可以天,是數人之齒,而以富。」公孟曰:「貧富壽夭,齰然在天,不可損益。」曰:「君必學。」墨曰:「教人學而執有命,是猶命人葆而去亦冠。」公孟謂墨曰:「有義不義,無祥不祥。」墨曰:「古者聖王皆以鬼神神明,而禍福,執有祥不祥,是以政治而國安。自桀紂以下,皆以鬼神不神明,不能禍福,執無祥不祥,是以政亂[00446]而國危。故先王之,亦有之曰:『亦傲,出於,不祥。』此言不善之有罰,善之有賞。」墨謂公孟曰:「喪禮,君與父母、妻、後死,年喪服;伯父、叔父、兄弟期;族人五月;姑、姊、舅、甥皆有數月之喪。或以不喪之間,誦詩百,弦詩百,歌詩百,舞詩百。若用之言,則君何日以聽治?庶人何日以從?」公孟曰:「國亂則治之,治則禮樂;國治[00447]則從,國富則禮樂。」墨曰:「國之治,治之廢,則國之治亦廢。國之富,從,故富;從廢,則國之富亦廢。故雖治國,勸之無饜,然後可。今曰:『國治則禮樂,亂則治之。』是譬猶噎而穿井,死而求醫。古者代暴王桀、紂、幽、厲,薾聲樂,不顧其民,是以身刑僇,國戾虚者,皆從此道。」公孟曰:「無鬼神。」曰:「君必學祭祀。」墨曰:「執無[00448]鬼而學祭禮,是猶無客而學客禮,是猶無魚而魚罟。」公孟謂墨曰:「以年之喪非,之日之喪亦非。」墨曰:「以年之喪非日之喪,是猶倮謂撅者不恭。」公孟謂墨曰:「知有賢於人,則可謂知乎?」墨曰:「愚之知有以賢於人,而愚豈可謂知矣哉?」公孟曰:「年之喪,學吾之慕父母。」墨曰:「夫嬰兒之知,獨慕[00449]父母而已。父母不可得,然號而不止,此亦故何?即愚之至。然則儒者之知,豈有以賢於嬰兒哉?」墨曰:「問於儒者,何故樂?」曰:「樂以樂。」墨曰:「未我應。今我問曰:『何故室?』曰:『冬避寒焉,夏避暑焉,室以男女之别,則告我室之故矣。今我問曰:『何故樂?』曰:『樂以樂。是猶曰何故室?曰:室以室。墨謂程曰:「儒之[00450]道足以喪天下者四政焉。儒以不明,以鬼不神,天鬼不說,此足以喪天下。厚葬久喪,重棺椁,多衣衾,送死若徙,年哭泣,扶後起,杖後行,耳無聞,目無,此足以喪天下。弦歌鼓舞,習聲樂,此足以喪天下。以命有,貧富壽夭,治亂安危有極矣,不可損益。上者行之,必不聽治矣;下者行之,必不從矣。此足以喪天下。」程曰:「甚矣,[00451]先生之毁儒。」墨曰:「儒固無此各四政者,而我言之,則是毁。今儒固有此四政者,而我言之,則非毁。告聞。」程無辭而出。墨曰:「迷之。」反,後坐,進復曰:「鄉者先生之言,有可聞者焉。若先生之言,則是不譽禹,不毁桀、紂。」墨曰:「不然。夫應孰辭,稱議而之,敏。厚攻則厚吾,薄攻則薄吾,應孰辭而稱議,是猶荷轅而擊蛾。」墨與程[00452]辯,稱於孔。程曰:「非儒,何故稱於孔?」墨曰:「是亦當而不可易者。今鳥聞𤍠?旱之憂則高,魚聞𤍠?旱之憂則下,當此,雖禹湯之謀,必不能易矣。鳥魚可謂愚矣,禹湯猶云因焉。今翟曽無稱於孔乎?」有游於墨之門者,謂墨曰:「先生以鬼神明知,能禍人哉?」有游於墨之門者,身體強良,思慮徇通,欲使隨而學。墨曰:「姑學[00453]乎?吾將仕。勸於善言而學,其年,而責仕於墨。曰:「不仕。亦聞夫魯語乎?魯有昆弟五人者,亦父死,亦長,嗜酒而不葬。亦四弟曰:『無我葬,當沽酒。』勸於善言而葬。巳葬,而責酒於其四弟。四弟曰:『吾未予酒矣。葬父,我葬吾父,豈獨吾父哉?不葬,則人將笑,故勸葬。』今義,我亦義,豈獨我義哉?不學,則人將笑,故[00454]勸於學。」有游於墨之門者,墨曰:盍學乎?對曰:吾族人無學者。墨曰:不然。夫好美者,豈曰吾族人莫之好,故不好哉?夫欲富貴者,故不欲哉?好美欲富貴者,不視人猶強之福,善者富之,暴者禍之。今吾先生久矣,而福不至,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鬼神不明乎?我何故不得福?墨曰:雖不得福,吾言何遽?不善?而鬼神何遽不[00455]明?亦聞乎匿徒之刑之有刑乎?」對曰:「未得之聞。」墨曰:「今有人於此,什,能什譽之,而一自譽乎?」對曰:「不能。」「有人於此,百,能終身譽亦善,而無一乎?」對曰:「不能。」墨曰:「匿一人者猶有罪,今所匿者若此亦多,將有厚罪者,何福之求?」墨有疾跌鼻,進而問曰:先生以鬼神明,能禍福,善者賞之,不善者罰之。今先生聖人,何[00456]故有疾?意者先生之言有不善乎?鬼神不明知乎?墨曰:雖使我有病,何遽不明?人之所得於病者多方,有得之寒暑,有得之勞苦,百門而一門焉,則盗何遽無從?夫義,天下之器,何以視人?必強之?有復於墨學射者,墨曰:「不可。夫知者必量亦力所能至而從焉。國士戰且扶人,猶不可及。今非國士,豈能成學成射哉?」[00457]復於墨曰:「告曰:『言義而行甚惡,請棄之。』」墨曰:「不可。稱我言以毁我行,愈於亡。有人於此,翟甚不仁,尊天、鬼、愛人,甚不仁,猶愈於亡。今告言談甚辯,言仁義而不吾毁,告毁,猶愈亡。」復於墨曰:「告勝仁。」墨曰:「未必然。告仁,譬猶跛以長,隱以廣,不可久。」告謂墨曰:「我治國政。」墨曰:[00458]「政者,口言之,身必行之。今口言之,而身不行,是之身亂。不能治之身,惡能治國政?姑亡之身亂之矣。」
墨卷之十終[00459] [00460]